在门口的琅嬅已数日未进粒米,却在听到永琮噩耗的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力气,一把推开搀扶的宫女,就要往殿内冲去。
弘历匆匆赶来,从身后死死抱住她:“琅嬅!你冷静些——”
“琮儿!我的琮儿!”她嘶哑的嗓音如同泣血,眼睛死死盯着殿内,魏嬿婉正抱着的永琮身上。
众人纷纷跪地,无人敢抬头。
永琮静静地躺在魏嬿婉臂弯里,双眼紧闭,稚嫩的脸庞苍白如雪,仿佛只是睡着了,可那泛紫的唇色,却明晃晃地昭示着残酷的真相。
琅嬅突然不挣扎了。
她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唯有眼泪如决堤般滚落。最终,她再也抑制不住,撕心裂肺地哭出声来。
风雪呼啸,哭声凄绝,整个撷芳殿仿佛被这无尽的哀伤吞噬。
“为什么,朕的嫡子留不下来?”弘历曾对永琮寄予了厚望,满心期许着这个孩子能在自己的呵护下茁壮成长,延续爱新觉罗氏的辉煌。
可如今,这一切都如泡沫般,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恶疾轻易戳破。
“为什么,长生天要这么折磨朕?!”他的目光中满是不甘与痛苦,却又无处宣泄。
弘历沉默良久,他缓缓弯腰,小心翼翼地拦腰抱起哭昏过去的琅嬅,她的身体轻得像一片羽毛,毫无生气地瘫在他怀里。
正当抱着琅嬅往外走时,却看到了跪在雪地中的魏嬿婉,她面色憔悴,往日的明媚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疲惫与哀伤。
“传朕的旨意,晋魏氏受封令嫔!”
这一年的深冬寒格外凛冽,魏嬿婉裹着斗篷站在城楼上,望着宫墙外飘飞的纸钱。那是西华门外又有人家出殡了。
“主子,该回宫了。”澜翠轻声提醒,“这风里怕是都有病气。”
魏嬿婉却恍若未闻,垂眸抚摸着腕间的翡翠镯子,冰凉的玉贴着肌肤,让她又想起七阿哥浑身滚烫的模样。太医院的人痘接种终究是没保住他,那个乖巧懂事的孩子,就这么没了。
“小儿患痘,十不存一……”她喃喃自语,指尖不自觉地收紧。若是能治好这天花,若是能让这世上再没有孩子因痘疹夭折,该有多好?
“姐姐!”
清朗的少年声音从远处传来。魏嬿婉转身,看见弟弟魏佐禄抱着一摞书快步走来。少年眉目清朗,月白长衫上沾着几点墨迹,显然是刚从富察氏学堂下学进宫来。
这一世,她早早规劝母亲多年,软硬兼施,让魏夫人明白弟弟要懂事才能有更好的未来。魏杨氏本心不坏,只是魏清泰早死,她要扛起这个家,作为妇人见识浅薄,有些事过于偏激。
待佐禄稍微懂事,她便恳请琅嬅,将弟弟送到富察氏学堂读书。
“今日先生讲学,说到天花接种之法!”魏佐禄眼睛发亮,“如今宫外也是天花盛行,前些日子我随同窗去京郊官牛苑,见那些挤奶妇手上有疱疹,却发现她们没有发烧,更无人因此丧命。”
魏嬿婉心头猛地一跳。
“佐禄,你可还记得那些挤奶妇是如何处置手上的疱疹?”
少年皱眉思索:“据我观察,她们似乎会用针挑破疱疹,挤出浆液涂抹在伤口上。”
魏嬿婉眸光微动,暗忖这或许是个法子。
“你抽空再去趟官牛苑,仔细查访那些挤奶的妇人。此事关乎重大,万不可走漏风声。”
魏佐禄肃然颔首。
望着弟弟远去的背影,魏嬿婉攥紧了帕子,成或败,总要试过才知。若此法能成,或许真能救黎民百姓于痘疫之灾。
长春宫内,檀香氤氲。
魏嬿婉搭着春婵的手,缓步迈入寝殿。殿内只点了几盏昏黄的宫灯,映得帐幔内人影忽明忽暗。
她抬眼望去,只见富察琅嬅半倚在床榻上,面色苍白如纸,眼下两片青黑,整个人瘦得脱了形。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魏嬿婉福身行礼,声音轻柔似水。
琅嬅缓缓抬眸,目光涣散,好一会儿才聚焦在她身上:“是嬿婉啊,你来了。”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
魏嬿婉心头一紧,连忙上前,握住皇后的手,触手冰凉如霜,让她都跟着一颤:“娘娘怎么病成这样了?太医可曾来看过?”
她转身将带来的食盒搁在案几上,端起温热的瓷盅,稍稍定了定神:“臣妾带了您最爱吃的片头糕,还有您教臣妾熬的桂花燕窝粥,您多少用些。”
琅嬅苦笑摇头,眼底泪光闪烁:“本宫这病……太医也治不好……”话音未落,眼泪已滚落下来,“永琮他……”
魏嬿婉连忙取出帕子,轻轻替皇后拭泪:“娘娘节哀,七阿哥在天有灵,必不愿见您这般伤怀。”
“你不懂!”
琅嬅猛地攥住她的手,力道大得几乎掐进皮肉,声音嘶哑,“外头都在传,说永琮是佛诞日出生,本该福泽绵长,却因皇上出征准噶尔造下杀孽。永琮走的那日,太白经天,星象大凶,这才早夭。”
“那些混账话娘娘也信?”魏嬿婉反握住琅嬅冰凉的手,“七阿哥是观音座前玉童转世,赶着回泰山继续修行呢!”她故意扬起声调,像当年刚进长春宫时给皇后讲趣闻的模样。
琅嬅灰败的眼底泛起一丝涟漪,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魏嬿婉忙将人揽在怀里轻拍,却摸到蝴蝶骨突兀的棱角。
怀中的颤抖让她想起几年前那个夜晚。金玉妍挡住她,嘲讽她给自己提鞋都不配,逼她跪地擦鞋,而自己一脚踩脏金玉妍的鞋子,结果被罚跪在冰冷的宫道上。
寒风刺骨,她几乎冻僵,是皇后赶来脱下貂裘裹住她,才救了她一命。
“素云,取娘娘的犀角梳来。”
素云依话取来梳子,魏嬿婉接过,慢慢梳理琅嬅散落的长发,“娘娘,臣妾给您梳个灵蛇髻吧,江南如今最时兴的样式。”
她顿了顿,语气故作轻快了些,“等开春了,咱们去泰山走走,说不定还能遇见七阿哥呢。”
正当时,素起捧着个描金红漆匣子碎步而来,福身道:“皇后娘娘,慈宁宫刚差人送来的安神香,说是太后娘娘特意赏的。”
魏嬿婉心头猛地一紧,接过漆匣打开,故作镇定地取来银簪,轻轻拨开那枚暗褐色香丸,只见几点靛蓝碎末混在沉香中。
孔雀胆!她曾在御药房见过这种剧毒,燃香即毙,杀人于无形。
“这香似乎受潮了。”她不动声色地合上匣盖,转头吩咐道:“澜翠,去库房取些安神香来。”
漆匣递过去时,她借着袖摆遮掩,在澜翠掌心飞快一划。澜翠瞳孔骤然紧缩,立即低头应道:“奴婢这就去给包太医看看这香可还合用。”
待澜翠退下,魏嬿婉攥紧了手中帕子。太后为何突然对皇后下此毒手?是记恨当年和亲之事记恨皇后,还是……
她忽然想起前日听见的风声,说太后母族有人贪墨军饷被富察氏参了一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