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魏嬿婉晋为一等宫女后,头一件事便是领着春婵、澜翠和王蟾前去拜见富察皇后。

“娘娘,这几位是与奴婢一同入宫的旧人,多年来相互扶持,情同手足。如今奴婢蒙娘娘恩典得了体面,便想着带他们来给您磕个头,若娘娘不嫌弃,往后定当尽心侍奉。”

琅嬅端坐于上,目光缓缓扫过阶下几人,见他们举止规矩,倒也挑不出错处。

她素来宽厚,又见魏嬿婉言辞恳切,便微微颔首:“既是你信得过的人,本宫自然放心。往后好好当差,莫要辜负了这份情谊。”

魏嬿婉闻言,连忙领着几人叩首谢恩:“奴婢们定当谨记娘娘教诲,绝不敢有半分懈怠。”

至此,魏嬿婉心心念念的四人小队又集齐了。

一月后的长春宫殿内熏香袅袅,皇后端坐于主位,手中捧着一盏清茶,望向如懿和高晞月,唇角含笑,语气温婉却不容推拒:

“前些日子本宫瞧见娴妃的镯子有些旧了,便命人拿去重新修缮。今日新镯子做好了,顺道也给晞月打了一对,你们瞧瞧,可还合心意?”

魏嬿婉捧着锦盒上前,将两对赤金镯子分别呈给二人。

如懿接过镯子,瞧着镯面上简约的纹样,眼底闪过失望。这与她素日里喜爱的累丝嵌宝首饰相比,实在太过寡淡。

“皇后娘娘有心了,这镯子做工精细,比原先华贵的好看许多。”

她顿了顿,“只是妾身戴惯了旧物,乍换新的,倒有些不适应。”

高晞月却已迫不及待地将镯子套上手腕,左右端详,眼中掩不住的欢喜:“这镯子当真精巧!多谢皇后娘娘赏赐!”

她笑得眉眼弯弯,又抬腕对着光瞧了瞧,“这金丝掐得极细,花纹简单,却也比从前的好看多了!”

如懿听闻却瘪了瘪嘴,高晞月素来爱装腔作势来讨皇后喜欢。

魏嬿婉垂首侍立在一旁,余光却在三人之间悄然游移,心中暗自揣度。

琅嬅轻轻抿了一口茶,唇角笑意不减:“你们喜欢便好。旧物虽好,可终究不如新物鲜亮,换一换,也添些新气象。”

时光如流水,转眼又是一年。

如今的魏嬿婉,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花房小宫女。她在长春宫站稳了脚跟,成了皇后身边得力的人。

阖宫上下,无人敢轻慢她半分,就连内务府的总管见了她,也得客客气气地唤一声“魏姑娘”。

一个清晨,魏嬿婉正看宫女打扫,春婵捧着托盘递上前。

“嬿婉,这是新制的绒花,你瞧瞧如何?”

魏嬿婉伸手接过,忽听廊下传来一阵脚步声。小太监低着头捧个锦盒进来:“奴才奉李总管之命,给皇后娘娘送新到的螺子黛。”

她伸手去接的刹那,目光不经意掠过对方的面容。

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攥紧。这张刻进骨子里的脸,正是前世那个与她狼狈为奸的进忠,可此刻的他,穿着最下等的太监服饰,眼神疏离得仿佛在看陌生人。

“放这儿吧。”她听见自己声音飘忽地说。

那小太监恭敬放下锦盒,自始至终未多看她一眼。

魏嬿婉怔怔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却见他连头都没有回,像是根本没有注意到她这个人一般。

原来前世那份“情谊”,不过是各取所需?此时重头再来,进忠压根没有被她吸引,是她自己太高看自己了?

她强撑着对春婵笑了笑:“去吧,仔细收进库房。”

春婵连连应声,捧着托盘快步退下。待她退下后,魏嬿婉终于忍不住按着泛着酸疼的心口,转身朝正殿而去。

她不知道,在她转身的刹那,进忠也正回首凝望。那双总是精明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难以言说的迷惘。

他下意识按住胸口,总觉得方才错失了某种至关重要的东西。心口处传来钝痛,像是被人生生剜去一角,连呼吸都变得滞涩起来

“皇后娘娘,不好了!”

长春宫原本静谧安宁,却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骤然打破。

小顺子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宫外闹的疫病传进来了!已经有不少宫女太监染病,高热不退,再这样下去,怕是……”

皇后闻言,眉头骤然紧蹙,疫病入宫,非同小可,稍有不慎,便是大祸。

她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转头看向身旁的魏嬿婉,沉声吩咐:“嬿婉,贵妃体弱,如今宫里不太平,你立刻去咸福宫走一趟,带上库房里最好的药材和补品,务必仔细瞧瞧她的身子如何。若有异样,即刻回来禀报。”

“奴婢明白。”

魏嬿婉福身领命,她不敢耽搁,迅速命人备好人参、灵芝等珍贵药材,又亲自检查了滋补的膳食,这才匆匆往咸福宫赶去。

一路上,宫人们行色匆匆,神色惶惶,再不复往日的从容。偶有低语传来,皆是“疫病”“高热”之类的字眼,听得人心头发紧。魏嬿婉脚步不停,心中却暗暗思忖:这宫里,怕是要变天了……

咸福宫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连殿外那只孔雀都失了往日神采。它的羽毛黯淡无光,脖颈无力地耷拉着,再不见当初开屏时的傲然姿态。有人走近时,它也只是迟钝地偏了偏脑袋,发出一声微弱的鸣叫,便又萎靡地蜷缩起来。

魏嬿婉快步踏入内殿,浓烈的药味扑面而来。目光落在那几个坐垫上,高晞月就是用这个传播疥疮的。

前世记忆骤然浮现:贵妃临死前向皇帝哭诉零陵香之事,将如懿揭露的“真相”和盘托出,最终导致帝后离心。

“茉心姐姐!”

她叫住匆匆走过的掌事宫女,“这些垫子似乎受潮了,要不要先晾晒?前些日子太医院还说春日易生霉气。”

茉心脚步一顿,连忙点头:“还是魏姑娘想得周到,双喜快拿出去。”

待太监抱着垫子离开,魏嬿婉才暗自松了口气。

“慧贵妃娘娘。”她隔着厚重的帘子轻声唤道。

病榻上的高晞月早已不复往日明艳。曾经光彩照人的她,如今被病痛折磨得形销骨立,宛如殿外那只垂死的孔雀。

她神志不清地呓语着:“阿若不要过来!皇后不要害我!”

魏嬿婉指尖微颤。前世她与这位贵妃并无多少交集,但高晞月稀里糊涂死后,再无人能制衡如懿登上后位。更可怕的是,茉心为报复,联合金玉妍用痘疫害死了七皇子。

但这一世,一切都将不同。她凝视着高晞月的身影,心中已有了盘算:她要留下这个变数。在这深宫之中,多一个棋子,就多一分胜算。

高晞月费力地撑开沉重的眼皮,朦胧中瞧见来人,耳边又回响起贞淑方才的话语。“怎么?是皇后派你来瞧本宫断气了没有?”

她气若游丝,唇边却勾起讥诮的弧度。

魏嬿婉放下药碗,观察高晞月的神色,随后低声道:“娘娘可曾听说过零陵香?”

见高晞月瞳孔骤然紧缩,她便将素练擅作主张之事细细道来。

半炷香后,殿内突然爆发出嘶哑的笑声。高晞月猛地支起身子,锦被滑落露出瘦削的肩头,“原来如此!难怪素练突然病得蹊跷。皇后,我待她忠心耿耿,甚至帮她下朱砂害人,她竟用零陵香断我子嗣!”

说着又突然钳住魏嬿婉的手腕,“你可知方才谁来过?”

不等回答,她自顾自地笑起来,笑声里掺着哽咽:“如懿前脚刚走,贞淑后脚就来,她们都来告诉我零陵香的秘密!”

魏嬿婉心头突地一跳。如懿的行径与前世相差无几,可那朱砂又是怎么回事?贞淑为何突然出现?电光火石间,她忽然想起素练房中那些纸条上面看不懂的字。

好个金玉妍,这连环计使得妙,一箭三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