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皇后凤驾至成福宫时,魏嬿婉已垂首跪候多时,见主子落座,她方将事情原委徐徐道来。

琅嬅手上的佛珠忽地一滞,声音虽轻却字字千钧:“本宫何时吩咐过给玫常在和仪贵人下朱砂?素练竟如此糊涂。”

魏嬿婉适时上前,双手恭敬奉上泛黄的纸条,“回娘娘,奴婢在素练房中寻得此物,纸上有暗记。奴婢愚钝,虽觉蹊跷却不敢妄言。现已查明,素练家中老母久病,暗中接济的正是金府中人。”

片刻后琅嬅搁下茶盖,笑意却不达眼底:“金氏倒是好手段,竟能在本宫眼皮底下做这些勾当。”

她抬眸看向魏嬿婉,目光如静水深潭,“说说你的打算。”

魏嬿婉稍稍前倾身子,压低声音将计划一一道来。琅嬅静默听完,略一点头,“就照你说的办。不过,”她眼波微转,语气多了几分思量,“这事怕是还得让慧贵妃出面。

高晞月隔着纱帘望向二人模糊的身影心中蓦地涌起郁气。她不自觉地揪紧锦被,胸口像压了块大石头,连气都喘不匀。这深宫里,金玉妍也好,如懿也罢,就连眼前这两人,哪个不是拿她当棋子使唤?

高晞月刚要说话,突然喉头一甜,剧烈咳嗽起来,她急忙用帕子掩住唇。

茉心连忙上前为她抚背顺气,却听高晞月死死抓住她的手腕,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决:“去,去请皇上……本宫要见皇上!”

不知过了几日,弘历终于处理完宫外疫病流民之事,踏进咸福宫门。

殿内药香浓重,他眉心微蹙,大步走到床榻前坐下。看着病容憔悴的高晞月,语气里带着几分疲惫:“爱妃急着见朕,有何要事?”

高晞月伏在锦枕上,面上泪痕犹湿,顿时哽咽难言:“皇上,臣妾这些年一直戴着皇后娘娘赐的镯子,原以为是姐妹情深,可没想到,竟成了别人害臣妾的凶器!”

弘历眸光一沉:“此话何意?”

高晞月强撑病体,声音虽弱却字字含恨:“贞淑曾告诉臣妾,说皇后在镯中下了零陵香,致使臣妾多年不孕。臣妾愚钝,竟因此与皇后生了嫌隙。”

她剧烈咳嗽几声,“可昨日才知,那贞淑与素练暗中勾结,不仅调换了镯中香料,更蓄意离间臣妾与皇后!臣妾遭人如此算计,这病怕是难好了。求皇上为臣妾做主!”

弘历神色陡变。先前他只知如懿的镯子被人动过手脚,派毓瑚暗查却毫无头绪,心中对皇后也存了三分猜疑。如今听来,竟是金玉妍在背后操纵?

正沉吟间,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皇后身边的小顺子匆匆进来,跪地禀报:“皇上,素练已招供,承认与贞淑合谋,在贵妃娘娘的镯子里下药。此事牵连甚广,请皇上定夺!”

看见皇帝还在怀疑,突然扑上前攥住弘历的衣袖,哀声道:“皇上,您要为臣妾做主啊!”

弘历被她这突然一拽,眉头顿时紧锁,面色阴沉如水。他猛地抽回衣袖,力道之大令高晞月踉跄后退,险些跌倒。皇帝冷然起身,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只留下一句:“朕自有分寸。”

高晞月伏在锦榻上,望着那道决绝离去的明黄背影,眼中的期盼渐渐凝结成化不开的悲凉。

皇帝龙颜大怒,当即下令彻查六宫。这一查不要紧,竟在翊坤宫搜出了磷粉。

那磷粉藏得极为隐秘,若非刻意搜寻,根本无从发现。经审讯宫人证实,正是此物致使贵妃夜夜惊梦,不得安眠。

金玉妍所犯罪行,件件骇人听闻。朱砂局、芦花局、零陵香局……哪一桩不是诛九族的大罪?六宫上下皆以为,这次她必死无疑,即便侥幸活命,也该废为庶人,打入冷宫才对。

谁知就在众人屏息以待时,一道圣旨如晴天霹雳——金玉妍竟已怀有龙嗣两月有余!

皇帝终究顾念皇嗣,只将她贬为贵人,留在宫中养胎。

而如懿的罪名,相比之下就显得微不足道,仅罚她禁足三月,思过自省。

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不过是做做样子。如懿虽闭门不出,却锦衣玉食,更有皇帝暗中送来的珍玩补品。对她而言,这禁足反倒成了难得的清净,远离纷争,调养身心。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可这看似周全的处置,却独独忘了病榻上的高晞月。无人记得,这场闹剧中真正流血的是谁。

所谓公道,终究敌不过龙嗣贵重,敌不过帝王心中那杆永远倾斜的天平。

至于素练?不过一杯鸩酒了结性命,草席裹尸抛于乱葬岗中,富察府上奏,叩谢皇恩浩荡,仿佛死的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奴才。

听到金玉妍的事情,如懿执起茶盏轻抿,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金玉妍性子急躁,行事向来顾前不顾后,这般环环相扣的局,倒不像是她的手笔。”

她指尖轻叩案几,神色间透着洞悉一切的从容,“皇后最善作壁上观,面上永远端着贤良淑德的姿态,实则心思深沉,手段狠辣。这一桩桩祸事,看似是金玉妍所为,可细究起来,皇后又岂会无辜?”

李玉与三宝慌慌张张闯进来,李玉面色惨白,连行礼都顾不得:“懿主儿,大事不好!皇上查出了磷粉一事,眼下已下旨,要幽禁您于延禧宫!”

如懿身子猛地一颤,手中的绢帕被攥得死紧,指尖都泛了白。她强压下心头惊痛,低声念道:“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君心即断肠。”

她倏地抬眼,眸中倔强之色未减半分:“本宫不信皇上会这般绝情。此事定有蹊跷,本宫要亲自去问个明白!”

说着就要往外走,三宝和惢心连忙上前拦住。惢心急得眼圈都红了,声音哽咽:“懿主儿,您不能去啊!皇上正在气头上,您现在过去只会火上浇油!”

三宝也跪地劝道:“主子,眼下局势未明,您若贸然前去,反倒坐实了心虚。不如先静待时机,等皇上查清真相,自会还您清白!”

如懿脚步一顿,胸口剧烈起伏着。半晌,她闭了闭眼,长叹一声:“罢了,本宫倒要看看,这深宫之中,究竟是谁在兴风作浪!”

魏嬿婉独自坐在耳房内,烛火将她纤细的身影投在墙上,无意识地摩挲着着袖口,心中思绪翻涌。

贵妃那日的沉默总叫她心下难安。零陵香一事虽已水落石出,可高晞月当真能逃过此劫么?

“嬿婉!”门外突然传来急促呼唤。春婵慌慌张张推门而入,压低声音道:“皇后娘娘急召,皇上染了疥疮,命您即刻去养心殿侍疾!”

“皇上?!”魏嬿婉瞳孔猛地收缩,一股寒意自脊背窜上头顶。她猛地站起身,原来如此!帝王薄情,这才是高晞月真正的病症!

顾不得多想,她提起裙摆就往外冲。夜色如墨,寒风割面,她却跑得鬓角沁汗。途经宫道时,隐约听见宫人惊慌的窃语:

“听说皇上浑身起疹!”

“咸福宫那位已经疯了!”

远处,咸福宫的方向传来癫狂的笑声凄厉如鬼魅,在雪夜里回荡。

“我们……一个都逃不掉……哈哈哈哈!”

魏嬿婉心头狂跳,正要加快脚步,忽听“当——”一声沉重的丧钟响彻紫禁城。她猛地僵在原地,簌簌落雪中,只听见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仿佛在宣告某个不可挽回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