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清晨,长春宫内,魏嬿婉执起玉梳,手法娴熟地为皇后挽着发髻。铜镜中映出琅嬅满意的神色。
自两年前被皇后破格提拔为二等宫女后,她的地位已不同往日,虽名义上仍不及莲心、素练这样的一等宫女,可因得皇后青眼,吃穿用度、差使体面,皆不逊色于她们。
素练捧着珠钗在旁干站了半晌,脸色阴沉如铁。自从魏嬿婉献上那个救永琏的偏方后,皇后待她便一日比一日疏远了。
“今日用些绒花吧。”琅嬅指尖在妆匣上轻点,竟直接越过素练,向魏嬿婉吩咐道。
一切整理妥当后,魏嬿婉同莲心一左一右跟在富察皇后身后,一齐朝正殿走去。
这是她入长春宫以来,头一回被允许随驾前往正殿——这样的殊荣,即便是一等宫女,也未必能轻易得到。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满殿嫔妃齐声行礼,却各有千秋:有的周全得近乎谄媚,有的敷衍得显而易见,有人甚至胆大包天地在打哈欠……
魏嬿婉的目光忽地一顿,注意到如懿正支着额假寐,直到众人都行完礼,才慢悠悠起身。那声问安都要比别的妃嫔低沉半分。
这哪里是六宫朝拜,分明是群魔乱舞。偏偏琅嬅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她暗自摇头,前世自己怎就没发现这些嫔妃如此不成体统?
今日的晨省与往常并无二致。琅嬅照例训诫众嫔妃要恪守宫规、勤俭持德。
苏绿筠手执茶盏,唇角噙着浅笑。她刚诞下六阿哥永瑢,正是圣眷正浓之时,自认地位仅次于皇后和久病静养的贵妃,心中不免得意。
见众人静默,便柔声开口,想在皇后面前讨个巧:“皇后娘娘心系六宫,提倡节俭,实乃后宫之福。妾身自当遵从,以效仿娘娘贤德。”
她话音温婉,姿态恭顺,俨然一副贤妃模样。
然而,一旁的如懿听了,眼底掠过讥诮,唇角微扬,似笑非笑地扫视众人,似是对这般谄媚之态颇为不屑。
这般神情落入富察琅嬅眼中,她眸光微动,故意问道:“娴妃可是有什么高见?”
如懿唇角微扬,目光却带着讥诮:“皇后娘娘提倡节俭,自然是好的。只是——”
她眼波一转,似笑非笑地瞥了眼站在皇后身侧的魏嬿婉,“有些人倒是攀了高枝,连衣裳料子都比从前鲜亮了几分,倒不知这‘节俭’二字,究竟是说给谁听的?”
殿内霎时一静。
如懿说完得意看向众人,最会捧臭脚的海兰被禁了足,其他妃嫔眼观鼻鼻观心,无人敢接话,如懿觉得无趣便低头喝茶。
魏嬿婉闻言想翻白眼,却未抬头。她自然听得出如懿话里的刺。明里暗里,既讽皇后言行不一,又贬她攀附上位。
殿内静得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琅嬅面上仍端着端庄笑意,手中佛珠却捏紧了一分。
魏嬿婉不急不缓地上前,替皇后添了新茶,温声道:“娘娘常说‘上行下效’,奴婢愚钝,却也记得《左传》有言,‘俭,德之共也;侈,恶之大也’。节俭本无错,错的是那些——”
她微微一顿,声音轻柔却字字清晰,“自己奢侈无度,却偏要指责旁人不够简朴的人。”
琅嬅闻言,赞许地颔首。抬手示意宫女捧上几盒妆匣,“就如这绒花,虽不及珠玉华贵,却是宫中巧手所制,既省了用度——”
她目光扫过在座嫔妃,最后定在如懿身上:“又能让六宫姊妹都妆点得体。这般行事,岂不比空谈节俭却暗中攀比要强? ”
魏嬿婉接过盒精致的绒花,恭敬地递向如懿。
就在她靠近的刹那,如懿的手腕却微不可察地向后一缩。
魏嬿婉心头一凛,目光不着痕迹地掠过如懿腕间那只镯子。她前世虽未亲历,却也听闻过皇后与如懿之间的暗涌,更知晓那零陵香的传闻,难道秘密就藏在这镯子里?
如懿察觉到她的视线,下意识摩挲了一下镯身,冷宫之时她查到零陵香的事情,为了不打草惊蛇,把零陵香倒出,仍然戴着这手镯。
眼中闪过冷意,转瞬又归于平静。她抬眸,语气淡淡却带着几分审视:“你一个小小宫女,倒是机灵得很。”
魏嬿婉立刻低眉顺眼,笑意更盛:“奴婢僭越,请娘娘恕罪。”
请安过后,琅嬅端坐案前,纤指翻动着账册。
魏嬿婉提着食盒轻步进殿,“娘娘,该用膳了。”
琅嬅揉了揉太阳穴:“这宫中开支一日比一日大,今日之事你也看到了,本宫真是心急,食不下咽。”
魏嬿婉犹豫片刻,低声道:“奴婢斗胆,有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依奴婢拙见,节流固然重要,但开源更为关键。宫中许多开支其实可以缩减。比如各宫嫔妃的平日胭脂水粉,可以用宫中自制的代替。”
她收到琅嬅眼神鼓励接着说道:“每年采买的丝绸料子,若是让织造局多织些新花样,既能自用,又可赏赐,既体面又省钱。”
魏嬿婉思绪顺畅,越说越顺畅,“还有娴妃娘娘宫中,光是每日就需用大幅丝绸擦身,若是改用布匹……”
琅嬅突然抬手打断她:“娴妃的事暂且不提。本宫会斟酌的。”
魏嬿婉心中暗喜,趁机道:“虽说要开源节流,但奴婢瞧见娴妃娘娘腕间的镯子已然陈旧。今日奴婢冒犯了娴妃娘娘,想去将那镯子取来好生修缮权当赔罪,还望娘娘应允。”
魏嬿婉见皇后同意,便退下匆匆往翊坤宫方向走去。
她心中暗自思忖:皇后方才的神情太过坦然,不似作伪,应当与此事无关。
高晞月与如懿接连受害,金玉妍那时还未入府……
她脚步微顿,忽然想通关窍。这般环环相扣却又漏洞百出的算计,除了那位急于表忠心的皇后身边人。
魏嬿婉由惢心引着进了内殿,见如懿正带着护甲择菜。
她恭敬行礼:“奴婢奉皇后娘娘懿旨,来取回娘娘腕上的镯子。娘娘说这镯子承载着您二位情谊,最是珍贵。如今见有些旧了,命奴婢取回修缮,待焕然一新后必定亲自送还。”
如懿略作迟疑,想到零陵香已取出,便点头应允。
回到房中,魏嬿婉立即闩上门。借着烛光细看,指尖触到内壁一处凹凸。这做工如此粗糙,竟能瞒过众人眼睛,当真是匪夷所思。
拨开暗格,里头虽已空空如也,却残留着可疑粉末。她小心刮下残余,用桑皮纸包好藏入荷包。
“若是皇后所为……如今中宫已有嫡子,何必留着这等把柄在他人手中?”
莲心是皇后入宫前内务府指派的,而素练却是从潜邸时就贴身伺候的老人。这么想来,竟是素练最为可疑!
夜色深沉,魏嬿婉趁素练抱着换洗衣物往浴房走去,立即闪身溜进其房中。
快速翻检着妆奁抽屉,忽然在暗格中发现几封富察夫人的亲笔信笺。又翻出几张字条,匆匆扫过内容后,迅速将它们塞入袖中。
当夜,长春宫内烛火摇曳。魏嬿婉跪在皇后跟前,双手高举一个小纸包:“奴婢查验娴妃娘娘的手镯,发现夹层中藏有零陵香,久戴可致不孕。”
琅嬅不可置信地看向素练。
素练厉声喝道:“不是奴婢干的!这镯子明明是莲心……”
"这镯子是她们刚入府赏的!本宫从未想过这等下作手段!”
“奴婢有证据证明是素练所为。”待看见魏嬿婉取出信件,素练顿时面如死灰。
信纸内容揭露了素练与富察夫人的密谋。魏嬿婉指着关键处:“娘娘请看,这‘赤金玲珑镯’……”她适时地闭上了嘴,给皇后留下思考的余地。
琅嬅声音微颤:“原来如此。素练你到底瞒着我做了多少事?”
“娘娘,奴婢都是为了您好!选福晋的事情奴婢不敢忘!夫人说只要让府中那些人不孕,就能保住娘娘的福晋之位!小姐您心慈,事事奴婢替您做!”
琅嬅闭目捻珠,良久拭泪:“传旨,素练年满二十五,准其提前出宫。”
魏嬿婉眸光微闪。此事背后必有他人指使。眼下若严惩素练,反倒会打草惊蛇。
她上前半步低声道:“不如先让素练关在偏殿?待来日查明真相,再行发落也不迟。”
琅嬅目光微动,看向魏嬿婉的眼神多了几分深意。
“既然素练身子不适,就让她好生静养吧。”
她整了整衣襟,声音恢复往日的端肃:“即日起,你补上一等宫女的缺。”
魏嬿婉低眉顺目地福身谢恩,莲心与她交好,如今素练又被变相软禁。待她坐稳一等宫女之位,长春宫迟早掌握在她魏嬿婉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