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穿过据点高墙上缠绕的铁丝网，发出呜咽般的嘶鸣。夕阳的余晖将断壁残垣染成一片凄厉的橙红，如同凝固的血痂。据点外围的缓冲区，气氛却比平时更加凝滞。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刻意营造的紧张，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林默被两名雷刚的心腹战士“护送”着，来到了缓冲区边缘一处相对空旷的洼地。这里距离内墙主防御工事有段距离，靠近据点西侧一段相对低矮、年久失修的围墙。沈清已经等在那里，身边站着神色紧张的副手周涛，还有几个拿着记录板和简易探测器的技术人员。远处，雷刚带着老刀、小武和另外几名战士，看似在例行巡逻，眼神却时不时扫向这边，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冰冷的算计。
林默的脚步异常沉重。厚重的帆布手套包裹的双手，在身侧无意识地攥紧，指关节绷得发白。他低垂着头，深陷的眼窝里翻涌着巨大的抗拒和恐惧。沈清的计划——利用“殇蚀-陈岩”清理外围威胁——在他听来无异于打开潘多拉魔盒。利用陈岩扭曲的躯壳去战斗？这比杀了他更让他痛苦。但沈清那句“这是守护他最后存在的唯一机会”，像一根冰冷的针，扎在他摇摇欲坠的理智上。他别无选择。
“林默，站这里。”沈清指着一块用石灰画出的、离洼地中心足有二十米远的区域，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她的目光扫过周涛不安的脸，低声道：“周副手，这是测试可控性的唯一机会。‘它’的力量，您昨晚也看到了，如果失控，后果不堪设想。但若能引导成功，将是据点最强大的屏障。”
周涛抹了把额头的冷汗，看着远处雷刚等人有意无意围拢过来的身影，又看了看林默那副沉默抗拒的样子，最终艰难地点了点头。“沈医生，你……有把握吗？”
“科学需要验证。”沈清避开了直接回答，她的目光锐利地投向洼地对面那扇厚重的、通往地下隔离区的合金气密门。门旁的控制面板红灯闪烁，显示着内部巨大的压力。
就在此时！
“呜——呜——！”
据点外围的警报突然凄厉地拉响！声音尖锐刺耳，瞬间撕裂了黄昏的沉寂！
“西墙！蚀尸群！小型集群冲击！”瞭望塔上传来嘶声力竭的喊叫！
几乎同时，西侧那段低矮的围墙上，几个扭曲的身影嘶吼着，扒着墙体翻越进来！动作僵硬却目标明确！数量不多，只有五六只，但它们的出现点，正对着据点内部一个存放备用建材、防御相对薄弱的角落！显然是被人为引过来的！
“来了！”沈清眼神一凛，对着通讯器低吼：“启动预案！开启隔离门！引导目标！”
“雷队！尸群突破西墙！请求支援！”老刀的声音也通过雷刚的通讯器响起，带着一丝刻意压制的紧张。
雷刚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他慢条斯理地端起霰弹枪，对着身边人吼道：“慌什么！按计划，堵住缺口！别让它们冲进内区！沈医生那边……不是有‘秘密武器’吗？让我们开开眼！”他的目光如同毒蛇，死死锁定在洼地中央即将开启的合金门上。
“轰隆隆——！”
沉重的合金气密门发出巨大的摩擦声，缓缓向两侧滑开！一股比外界更加冰冷、混合着浓烈血腥、消毒水和某种非人气息的寒流，如同实质般从门内汹涌而出！昏黄的光线下，一个高大、僵硬、浑身笼罩在死亡阴影中的身影，缓缓出现在门洞的黑暗中。
“殇蚀-陈岩”！
他依旧穿着那身破烂的迷彩T恤，左肩盘踞的青黑色纹路在昏暗光线下如同活物。那把属于林默的消防斧被他拖在身侧，斧刃在粗糙的地面上划出刺耳的声响。灰白色的瞳孔没有任何焦点，只有一片空洞的死寂。喉咙里持续滚动着低沉的、如同闷雷般的威胁性咆哮。
就在他踏出隔离门的瞬间！
“吼——！”
洼地对面，那几只刚刚翻越围墙的蚀尸，被这边的动静和活人的气息彻底吸引，浑浊的眼珠瞬间锁定了这个新出现的高大目标！它们喉咙里发出更加狂躁的嘶吼，放弃了原本的目标，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争先恐后地朝着“殇蚀-陈岩”猛扑过来！带起一股浓烈的腐臭腥风！
“目标锁定！攻击本能激活！”一名技术人员看着手中探测器的剧烈波动，声音带着颤抖的兴奋。
“林默！”沈清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命令的急切，“集中精神！看着他！引导他！清理那些东西！”
林默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他站在石灰线外，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他看着那个熟悉又陌生到极致的灰白身影，看着那几只扑向他的蚀尸，巨大的痛苦和罪恶感几乎要将他撕裂！引导？如何引导？用陈岩的躯壳去杀戮？
就在第一只蚀尸的利爪即将抓到“殇蚀-陈岩”破烂衣襟的刹那——
“殇蚀-陈岩”动了！
动作带着初生的滞涩感，却快如鬼魅！他灰白色的瞳孔瞬间收缩，锁定了扑来的尸群！喉咙里的低吼骤然变成一声充满纯粹暴戾的咆哮！沉重的消防斧在他手中仿佛失去了重量，划出一道充满毁灭气息的弧线！
“噗嗤！咔嚓！”
冲在最前面的蚀尸，脑袋像熟透的西瓜般被整个劈开！污黑的血浆和脑组织呈扇形喷溅！无头的尸体在惯性前冲中栽倒在地！
第二只从侧面扑来，被他一个看似笨拙却力量十足的侧身肘击狠狠砸在胸口！
“砰！”整个胸腔塌陷下去，倒飞出去撞在围墙上！
第三只、第四只……如同螳臂当车！消防斧在他手中化作死亡的旋风！每一次挥舞都伴随着骨骼碎裂的脆响和令人作呕的切割声！污黑的血肉和残肢断臂四处飞溅！他的战斗方式毫无章法，只有最原始、最高效的杀戮本能！污血溅满了他的全身，那灰白的瞳孔在血腥的映衬下，闪烁着非人的冰冷！
短短十几秒！
洼地中央，只剩下一堆破碎的尸骸和肆意流淌的污黑血浆！最后一只蚀尸被他一脚踩碎了头颅！
“殇蚀-陈岩”站在尸山血海之中，微微低着头，宽阔的肩膀随着粗重的、如同破风箱拉动般的喘息声起伏着。那把消防斧垂在身侧，粘稠的黑血顺着斧尖滴落。他喉咙里依旧滚动着低沉的咆哮，灰白的瞳孔缓缓扫视着周围，如同在确认是否还有威胁。
“成……成功了？！”周涛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脸上露出一丝劫后余生的狂喜！这恐怖的战斗力，远超他的想象！
远处的雷刚脸色铁青，握枪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他身边的老刀和小武更是目瞪口呆，眼中充满了惊骇。
沈清紧绷的神经也微微放松，她对着记录板快速说道：“首次引导成功！目标高效执行清除指令！战斗本能压倒性！对林默指令（间接）存在响应！‘印记’链接初步验证有效！能量波动在可控范围……”
然而，她的话音未落！
异变陡生！
洼地的边缘，靠近据点内部通道的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
“啊——！！！”
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地从一堆废弃建材后面跑了出来！是据点里负责饲养家禽的老王！他显然是被刚才的警报和战斗巨响吓坏了，慌乱中跑错了方向，一头撞进了这片血腥的修罗场！
老王满脸惊恐，看着洼地中央那个站在尸骸堆中、浑身浴血、如同魔神降世般的灰白身影，还有那满地破碎的肢体和粘稠的黑血，他吓得魂飞魄散，双腿一软，瘫倒在地，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绝望的尖叫！
这突如其来的活人气息，这充满了恐惧的尖叫，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冷水！
“殇蚀-陈岩”猛地抬起了头！
他那双刚刚平息些许暴戾的灰白色瞳孔，瞬间被一种更纯粹、更原始的杀戮欲望所点燃！喉咙里低沉的咆哮瞬间变成了受伤野兽般的嗜血嘶吼！他浑浊的眼珠死死锁定了几米外瘫软在地、如同待宰羔羊般的老王！那尖叫，那恐惧，彻底刺激了它体内最狂暴的本能！
“吼——！！！”
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它庞大的身躯猛地启动！拖着那把滴血的消防斧，如同离弦的灰色箭矢，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径直扑向了瘫软在地、吓得屎尿齐流的老王！斧刃高高扬起，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不——！！！”沈清和几个技术人员同时发出惊恐的尖叫！周涛更是吓得面无人色！
“住手！陈岩！停下！”林默目眦欲裂！巨大的恐惧和自责像海啸般将他吞没！他完全忘记了安全距离，忘记了沈清的警告，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那个扑杀而去的恐怖身影嘶声呐喊！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和绝望而劈叉变调！
奇迹发生了！
就在消防斧即将劈落、斧刃的寒光已经映亮老王那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脸庞的刹那！
“殇蚀-陈岩”那狂暴前冲的动作，猛地一滞！
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
沉重的消防斧悬停在半空，斧刃距离老王的头顶不足半尺！那灰白色的瞳孔剧烈地转动着，如同生锈的齿轮在疯狂地卡壳！空洞茫然的眼底，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微弱、极其痛苦的挣扎！仿佛有两个灵魂在它的躯壳内激烈地撕扯！一个是被血腥彻底点燃的杀戮本能，另一个……是被那声嘶力竭的呼喊所唤起的、极其微弱的、属于陈岩的印记碎片！
“呃……嗬……”一声压抑的、如同破旧风箱强行拉扯的怪异声响，从它僵硬的喉咙里挤出。悬停的斧头微微颤抖着。
“就是现在！动手！”雷刚的怒吼如同炸雷般响起！他等的就是这一刻！他根本不在乎老王的死活！他要的是“殇蚀”失控的铁证！
早已蓄势待发的老刀如同猎豹般扑出！他手中的枪托不是砸向“殇蚀”，而是带着千钧之力，狠狠地、精准地砸向“殇蚀-陈岩”毫无防备的后脑！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
虽然“殇蚀”的颅骨坚硬异常，但这突如其来的、沉重的钝击，依旧让它庞大的身躯猛地向前一个趔趄！悬停的斧头失去了准头，重重地劈砍在老王身边的地面上，碎石飞溅！
那瞬间的挣扎平衡被彻底打破！
杀戮本能如同脱缰的野马，瞬间吞噬了那丝微弱的清明！“殇蚀-陈岩”猛地转过头，灰白色的瞳孔死死锁定了偷袭的老刀！那眼神里只剩下纯粹的、被激怒的暴戾！喉咙里发出更加狂暴的咆哮！它放弃了近在咫尺的老王，拖着斧头，如同发狂的犀牛，猛地扑向老刀！
“拦住它！”沈清尖叫着，猛地按下了手中一个遥控器的按钮！
“滋——！！！”
一阵刺耳至极、频率极高的尖锐噪音，瞬间从安装在洼地周围的几个扬声器中爆发出来！这噪音如同无形的针，狠狠刺入每个人的耳膜！连远处的雷刚等人都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
“殇蚀-陈岩”的动作再次出现了极其短暂的迟滞！它痛苦地甩了甩头，灰白眼眸中闪过一丝茫然！
趁着这千钧一发的空隙！小武和其他几名反应过来的战士，不顾一切地冲上去，连拖带拽地将吓瘫的老王从斧头下拖了出来！拖离了那片死亡区域！
“开火！压制它！”雷刚的霰弹枪终于喷吐出火焰！他瞄准的是“殇蚀”的腿部！并非致命，但铅弹近距离的冲击力依旧强大！
“砰！砰！”
“殇蚀-陈岩”被霰弹的冲击力打得身体微微晃动，腿部出现了几个血洞！但这疼痛反而更加激怒了它！它猛地转头，灰白的瞳孔锁定了开枪的雷刚，喉咙里滚动着更加深沉、更加恐怖的咆哮！它拖着受伤的腿，无视了其他人，如同锁定猎物的猛兽，一步步逼向雷刚！
“高频噪音持续！能量波动失控飙升！”技术人员的声音带着哭腔，探测器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沈清脸色煞白，冷汗浸透了后背。她对着通讯器语速极快地下令：“启动B预案！释放镇静气雾！引导它回笼！快！”
白色的、带着刺鼻气味的浓雾从洼地四周的喷口迅速释放出来！同时，隔离门的方向传来巨大的金属敲击声和强光闪烁，试图吸引“殇蚀”的注意。
混乱！血腥！刺耳的噪音！弥漫的烟雾！狂暴的咆哮！
洼地瞬间变成了失控的修罗场！
林默站在石灰线外，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他看着那个在烟雾和混乱中咆哮冲撞的灰白身影，看着它左肩伤口处随着每一次狂暴的嘶吼而猛烈爆发的、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刺目炽烈的幽蓝色光芒！那光芒甚至穿透了破烂的衣物，在烟雾中形成一片诡异的蓝色光晕！在蓝光最盛、它扑向雷刚的瞬间，林默仿佛看到它灰白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极其短暂、却无比清晰的痛苦和……挣扎？
那眼神……像极了陈岩！
巨大的痛苦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林默的心脏上！他害了他！他把他变成了被本能驱使的野兽！现在，还要利用他，看着他被围攻，看着他痛苦挣扎！
“不……不……”林默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踉跄着后退，直到后背重重撞在一截冰冷的金属管道上。他双手死死抱住头，指甲隔着厚厚的手套深深抠进头皮，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野兽受伤般的呜咽。沈清的计划，雷刚的阴谋，据点人的恐惧……所有的一切，都抵不过此刻他亲眼目睹陈岩（哪怕是扭曲的躯壳）承受的巨大痛苦所带来的灭顶自责！
不知过了多久，刺耳的噪音停了。弥漫的烟雾渐渐散去。
洼地一片狼藉。破碎的尸骸、喷洒的血迹、散落的武器零件。隔离门已经重新关闭，沉重的锁扣声宣告着这次失控的“试验”惨烈收场。
“殇蚀-陈岩”被强行引回了牢笼。但代价是巨大的。
老王被抬走了，精神彻底崩溃，屎尿失禁，只会发出无意义的呓语。一名离得太近的战士被“殇蚀”狂暴挥舞的斧柄扫中手臂，骨头碎裂，痛苦地呻吟着。更令人心悸的是，他手臂的伤口处，渗出的血液颜色异常暗沉，边缘的皮肉，正以一种极其缓慢、却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一丝不祥的灰败！皮肤下，隐约有极其细微的、如同蛛网般的青黑色纹路在极其缓慢地蔓延！速度远比普通感染慢得多，但那种缓慢本身，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感！
沈清看着那战士手臂上的伤口，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她冲过去，不顾污秽，用带着手套的手迅速取样，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骇和凝重。
“看到了吗？！都看到了吗？！”雷刚的声音如同洪钟，带着巨大的愤怒和一种扭曲的胜利感，在死寂的洼地上炸响！他指着地上破碎的尸骸，指着那痛苦呻吟的战士，指着隔离门的方向，最后，那根粗壮的手指如同标枪般，狠狠指向角落里蜷缩颤抖的林默！
“这就是你们要守护的怪物！这就是那个灾星带来的力量！它差点杀了老王！它伤了我们的兄弟！看看老张的胳膊！那伤口……那颜色……像什么？！”他咆哮着，声音在据点上空回荡，“这怪物连碰一下都带着诅咒！它就是个移动的瘟疫源！还有他！”他死死盯着林默，眼中燃烧着赤裸裸的杀意，“这个诅咒的源头！留着他，留着他造出来的怪物，我们所有人！都得死！”
恐惧如同瘟疫，在每一个目睹了刚才那场失控惨剧的据点成员眼中迅速蔓延、固化。他们看向隔离门的方向，如同看向地狱的入口。看向林默的眼神，则充满了比蚀尸更甚的恐惧和憎恨。
沈清站在狼藉之中，手中紧紧攥着那份取自受伤战士的样本，看着周围一张张充满恐惧和敌意的脸，看着雷刚那咄咄逼人的气势，看着角落里那个如同破碎玩偶般的林默……她第一次感到了深深的无力。
科学家的狂热在冰冷的现实和巨大的伦理深渊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和……危险。
试验失败了。失控的代价，是信任的彻底崩坏和更深的恐惧。而风暴，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