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保安室的无线电

绝对的黑暗如同冰冷的沥青,瞬间灌满陈野的口鼻耳道。腐败的甜腥味浓得化不开,粘稠的、冰冷的脓液糊满他的脸颊和脖颈,顺着破棉袄的领口渗进去,贴着皮肤向下滑,带来令人作呕的滑腻触感。后背完全浸泡在冰冷滑腻的脓液里,每一次试图挣扎起身,手脚都在菌丝和脓液覆盖的地面上打滑。

“噗!噗噗噗!”

头顶上方,孢子囊爆裂的声音如同死神的鼓点,在令人窒息的黑暗中密集炸响!更多粘稠、冰凉的脓液劈头盖脸地浇下来,带着浓烈的铁锈和腐烂内脏的气味。

“嗡——咔…咔咔咔…”

管道深处传来的金属摩擦声骤然拔高、扭曲!不再是低鸣,而是变成了巨大锈蚀齿轮在濒临崩解前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刺耳嘶吼!伴随着这恐怖的噪音,整个地下空间似乎都在微微震颤,墙壁和天花板上覆盖的厚重白色菌丝如同活过来的白色浪潮,疯狂地涌动起伏!无数细小的黑色孢子囊在菌丝间疯狂膨胀,像一颗颗即将引爆的微型炸弹!

肺部的灼痛和窒息感达到了顶点,陈野蜷缩在冰冷滑腻的脓液里,咳得撕心裂肺,温热的鲜血混着腥甜的脓液从口鼻中呛出。死亡的气息从未如此贴近。前世在化工厂医院病床上高烧濒死的冰冷触感,与此刻的黑暗和恶臭疯狂重叠。栽绒帽手腕上鹰喙的寒光,哑婆墨黑手臂的恐怖景象,父亲粮本上被霉斑啃噬的名字…无数碎片在缺氧的脑中尖啸冲撞。

**不能死在这里!** 小雨还在家,母亲还在恐惧中颤抖,那个空铁皮盒的秘密,西街粮站地下的污染源…还有那个手腕带着鹰喙的凶手!

“咳…咳咳!”又一口血涌上来,陈野死死咬住牙关,血腥味和脓液的甜腥在口腔里混合成一种令人发狂的味道。他强迫自己冷静,在绝对的黑暗和震耳欲聋的金属噪音中,拼命调动所有感官。

指尖在冰冷滑腻的地面摸索。菌丝…脓液…破碎的粮票…突然,他触碰到了一小片冰冷、坚硬、带着锐利边缘的东西!是哑婆给他的那块铁皮盒残片!他死死攥住这冰冷的金属,仿佛抓住唯一的浮木。残片边缘的焊接凸起硌着掌心,上面覆盖的深红色铁锈触感粗粝。

**“东西在锈里”…** 哑婆的话如同闪电劈开黑暗!

陈野用尽全身力气,将铁皮残片最尖锐的焊接凸起,狠狠扎向身旁覆盖着蠕动菌丝和脓液的冰冷墙壁!

“嗤啦——!”

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如同钝刀割开湿厚皮革的声音响起!铁片划开了厚厚一层粘滑的菌丝,更深地刺入了墙壁!

不是坚硬的水泥!触感…是腐朽的木质!而且后面…是空的!

求生的本能瞬间点燃!陈野不顾一切地用那块铁皮残片,沿着木质腐朽的边缘疯狂切割、撬动!每一次动作都牵动肺部的剧痛,咳出的血沫溅在手臂上,温热粘稠。腐朽的木板在铁片和蛮力的作用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覆盖其上的菌丝被大片扯落,粘稠的脓液四处飞溅。

“咔…嚓!”

一声闷响,一块巴掌大的腐朽木板终于被他硬生生撬开、掰断!

一股微弱、冰冷、带着浓重尘埃和机油味道的气流,瞬间从破口处涌了进来,冲淡了一丝令人窒息的甜腥!

陈野将脸凑近那个破洞,贪婪地呼吸着这相对“干净”的空气,尽管里面混杂着浓重的铁锈和灰尘。借着破洞透进来的、极其微弱的光线,他勉强看清——木板后面,是一截狭窄、布满蛛网和厚重灰尘的金属管道!管壁锈迹斑斑,冰冷异常。

通风管道!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在胸腔里燃起。陈野强忍着剧痛和眩晕,手脚并用,奋力扩大着那个破洞。腐朽的木板在他近乎疯狂的撬动下不断碎裂、剥落。终于,一个勉强能容他瘦削身体钻过的洞口出现了!他毫不犹豫,将上半身探了进去!

冰冷的金属管壁紧贴着皮肤,厚厚的灰尘和锈屑扑簌簌落下,呛得他一阵猛咳。管道狭窄得令人窒息,只能匍匐爬行。他像一条濒死的蛇,在绝对的黑暗和浓重的尘埃味中,朝着前方那一丝极其微弱的光亮源头,艰难地挪动。肺部的每一次扩张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喉咙里翻涌的血腥味越来越浓。

不知爬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前方那点微弱的光晕逐渐变大、变清晰。是一个圆形的、覆盖着厚重灰尘和蛛网的金属格栅!光线就是从格栅的缝隙里透进来的!

陈野爬到格栅边缘,小心翼翼地将眼睛贴近一个稍大的缝隙。

视野豁然开朗!

下方是一个狭小、肮脏的房间。墙壁被劣质烟草熏得焦黄,布满油污和蛛网。一张掉了漆的破木桌上,堆满了空酒瓶、啃剩的鸡骨头和揉成一团的油腻腻的报纸。桌子中央,放着一个与这环境格格不入的东西——一个硕大的、包装精美的奶油蛋糕!鲜艳的塑料玫瑰花和俗气的“生日快乐”糖牌插在厚厚的奶油上,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异常刺眼。

桌子后面,一个穿着藏蓝色旧保安制服、顶着地中海发型、满脸油腻的中年胖子,正背对着通风口方向,跷着二郎腿,津津有味地听着桌上一个老式晶体管收音机里播放的咿咿呀呀的戏曲。他油腻的手指随着调子轻轻敲打着桌面,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

保安室!这里是粮站保安室!

陈野的目光瞬间锁定在桌子一角——那里放着一个黑色的、砖头大小的东西,顶端竖着一根短短的天线!无线电对讲机!

就在这时,保安室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一个穿着靛蓝色工装、身材矮壮、满脸横肉的男人走了进来。他手里拎着半瓶廉价白酒和一包油纸裹着的熟食,脸上带着不耐烦。陈野的心脏猛地一缩——这工装的颜色!和他手里那条布条,哑婆至死攥着的碎片,一模一样!

“老孙!妈的,死哪去了?老子刚换班!”矮壮男人把酒和熟食往桌上一墩,震得蛋糕上的塑料花一阵乱颤。

被叫做老孙的保安胖子被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关掉收音机,脸上瞬间堆起谄媚的笑容:“哎哟,莽哥!您来了!这不…听着戏等您嘛!”他搓着手,眼睛却不受控制地瞟向那个大蛋糕。

赵莽?陈野瞳孔骤缩!是霸赵莽的手下!

“少他妈废话!”莽哥一屁股坐在唯一的破椅子上,拧开酒瓶灌了一大口,抓起一块猪头肉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骂,“看紧点!最近风声不对,尤其西库房那边,耗子都不准放进去一只!听见没?”

“是是是!莽哥您放心!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老孙点头哈腰,眼睛依旧黏在蛋糕上,“莽哥…这蛋糕…”

莽哥斜睨了他一眼,油腻的脸上露出一丝鄙夷的狞笑:“瞧你那点出息!东家赏的,庆贺赵老板又拿下笔大买卖!便宜你了!”他用沾着油渍的手指,粗暴地戳了戳蛋糕上最大那朵奶油花,“吃吧!撑不死你!”

老孙如蒙大赦,脸上笑开了花,手在身上脏兮兮的保安服上胡乱擦了擦,迫不及待地拿起桌上唯一一把锈迹斑斑的餐刀,朝着蛋糕中心那块最厚的奶油切了下去!

锋利的餐刀刺入松软的蛋糕胚,发出轻微的“噗嗤”声。

就在餐刀切到蛋糕中心位置时,老孙的动作突然僵住了!

刀尖似乎碰到了什么异常坚硬的东西!绝不是蛋糕胚或者水果!

老孙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疑惑地皱起眉,手上加了点力。餐刀艰难地向下切割,奶油被挤开,露出了蛋糕内部——

一个比火柴盒略大、通体漆黑、闪烁着极其微弱绿色指示灯的长方体金属块,被硬生生镶嵌在蛋糕的中心!几条细若发丝的彩色电线,如同怪物的血管,从金属块边缘延伸出来,深深埋进奶油和蛋糕胚里!

“莽…莽哥!这…这啥东西?!”老孙的声音都变了调,带着极度的惊恐和茫然。

莽哥也愣住了,嘴里的猪头肉都忘了嚼,凑过来一看,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爆发出惊骇欲绝的光芒!

“操他妈的!窃听器!!”

“啪嗒!”

一滴粘稠、温热的液体,毫无征兆地从陈野的鼻腔滴落,砸在通风管道积满厚厚灰尘的冰冷金属底板上。

暗红。

是血。

陈野死死捂住口鼻,强行将翻涌的咳意和血腥咽了回去。肺部如同被无数烧红的钢针攒刺,痛得他眼前阵阵发黑,身体在狭窄的管道里控制不住地微微痉挛。他的眼睛却透过格栅缝隙,死死盯在下方保安室里那场骤起的风暴上!

莽哥像一头被踩了尾巴的疯狗,猛地跳起来,布满油汗和横肉的脸因为极度的惊怒而扭曲变形!他一把掀翻了桌子!

“哗啦——哐当!”

蛋糕、酒瓶、熟食、油污的报纸…所有东西天女散花般砸在地上!那个硕大的奶油蛋糕狠狠摔在肮脏的水磨石地面上,奶油、蛋糕胚和那个嵌在中心的黑色窃听器金属块摔得四分五裂!绿色的指示灯在奶油和碎屑中闪烁了几下,顽强地没有熄灭。

“谁?!谁他妈干的?!!”莽哥歇斯底里地咆哮,声音因为恐惧而变调,他像没头苍蝇一样在狭小的保安室里乱窜,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疯狂扫视着每一个角落,“老孙!是不是你?!你他妈想死?!”

“莽哥!莽哥!不是我!给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啊!”老孙吓得魂飞魄散,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抱着莽哥的腿哭嚎,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我刚换班!我啥也不知道啊!这蛋糕…这蛋糕是东家派人送来的啊!”

“东家?”莽哥的咆哮戛然而止,脸上的暴怒瞬间被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恐惧取代,他的瞳孔因为惊骇而缩成了针尖,“赵…赵老板?”他像是被抽掉了骨头,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墙上,油腻的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死人般的灰白。他死死盯着地上那堆奶油狼藉中,依旧顽强闪烁的绿色指示灯,如同看着地狱的鬼火。

陈野趴在冰冷的通风管道里,每一次压抑的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他看着下方两个如同惊弓之鸟的男人,看着那个在奶油残骸中闪烁的窃听器,栽绒帽手腕上鹰喙的寒光再次刺入脑海。**赵莽的手下被窃听了?谁干的?** 哑婆铁皮盒的秘密交接单…西街粮库地下的污染管道…

莽哥失魂落魄地站着,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扑向墙角!那里堆着几个沾满油污的麻袋。他发疯似的在麻袋里翻找,最终,掏出一个用油布包裹的、砖头大小的东西——另一台无线电对讲机!比桌上那台更笨重,天线更长!

莽哥颤抖着打开电源开关,刺耳的电流杂音瞬间在死寂的保安室里炸响!他手忙脚乱地调着频段,布满油汗的手指在旋钮上疯狂转动。

“嗞啦…嗞啦…沙沙…”

杂乱的电流音中,突然,一个极其微弱、却冰冷得毫无人类感情的低沉男声,断断续续地挤了出来:

“…目标…确认…污染源…活性…超阈值…处理…必须…干净…”

莽哥和老孙如同被冻僵的鹌鹑,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停滞了。

通风管道里,陈野的血液也几乎凝固。那个声音…即使隔着电流的扭曲,也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

就在这时!

陈野的视线猛地被保安室角落吸引——那里,在翻倒的桌子腿阴影下,一个被摔裂的奶油蛋糕残块旁边,静静躺着一小块东西。

边缘被撕扯得毛糙…

靛蓝色的…

工装布料碎片!

陈野的呼吸骤然停止!

几乎是同时!

“嗡——!”

一声极其尖锐、如同金属哨音般的刺耳鸣响,毫无征兆地从通风管道深处、陈野刚刚爬出来的那个方向,猛地炸开!声音穿透冰冷的金属管壁,狠狠刺入陈野的耳膜!

下方的莽哥和老孙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源自地底深处的恐怖尖啸吓得魂飞魄散!莽哥手中的对讲机“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陈野猛地回头!

绝对的黑暗深处,那刺耳的尖啸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钢针,扎向他的大脑!伴随着尖啸,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如同无数湿滑粘腻的物体在金属管道壁上高速摩擦爬行的“沙沙”声,正由远及近,朝着他所在的格栅方向,疯狂涌来!

冰冷的汗瞬间浸透陈野的后背。他艰难地转回头,视线透过格栅缝隙,最后看了一眼下方陷入极度恐慌的保安室。

老孙瘫软在地,裤裆处洇开一片深色的湿痕。莽哥则像濒死的野兽,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通风口的方向,脸上肌肉扭曲,嘴巴无声地开合着,似乎在重复着一个绝望的口型——

**“鹰…”**

格栅缝隙外,那个沾满奶油的黑色窃听器上,微弱的绿色指示灯,在尖锐的金属啸叫和越来越近的“沙沙”爬行声中,骤然熄灭。

一片死寂的黑暗,重新吞没了窥视的孔洞。只剩下管道深处,那如同海潮般涌来的、令人血液冻结的粘腻摩擦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