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妹妹的化学笔记

那令人血液冻结的“沙沙”声,如同亿万只湿滑的脚蹼在冰冷金属上疯狂爬行,从通风管道深处海啸般涌来!陈野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他猛地扭回头,不再看下方保安室里莽哥绝望的“鹰”字口型,身体爆发出濒死的潜能,在狭窄的管道里不顾一切地向后倒爬!

肺部的剧痛被极致的恐惧暂时麻痹,每一次急促的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和金属锈味。身后,那粘腻的爬行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仿佛死神的吐息已经喷上后颈!

前方,只有那个他刚刚破开的、通向地下阶梯地狱的洞口!

别无选择!

陈野像一颗被射出的子弹,猛地从通风管道破口处扑了出去!身体重重摔在冰冷滑腻、覆盖着蠕动白色菌丝和粘稠脓液的水泥地上,激起一片恶心的飞溅。他根本不敢回头,手脚并用,在令人作呕的滑腻中,朝着记忆中阶梯向上的方向,连滚带爬地亡命狂奔!

“沙沙沙——!”

恐怖的爬行声瞬间充斥了整个通风管道破口!紧接着,无数细小的、如同黑色甲虫般的东西,裹挟着粘稠的脓液和断裂的白色菌丝,如同决堤的黑色潮水,从洞口疯狂喷涌而出!

陈野的余光瞥见,那些“黑甲虫”根本不是虫子!它们只有指甲盖大小,通体覆盖着湿滑的黑色硬壳,形状扭曲怪异,外壳上布满了蜂窝状的孔洞,正不断渗出深黄色的脓液!它们没有腿,却以一种诡异的、如同蛞蝓般的波浪蠕动,在菌丝和脓液上快得惊人!

“嗡…咔咔…咔…”

管道深处那刺耳的金属啸叫再次拔高,如同濒死巨兽的哀嚎!整个地下空间剧烈震颤起来!墙壁和天花板的白色菌丝疯狂爆裂,更多的脓液和黑色“甲虫”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

陈野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连滚带爬,终于触到了冰冷粗糙的水泥阶梯!他手脚并用地向上攀爬,身后是紧追不舍的黑色潮水和震耳欲聋的死亡交响!滑腻的脓液让他无数次险些滑倒,每一次都堪堪躲过那几乎要爬上脚踝的黑色“潮头”!

光线!前方出现了侧门缝隙透进来的、惨淡的天光!

生的希望如同强心针注入!陈野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猛地撞开那道生满暗红铁锈的虚掩侧门,连滚带爬地扑了出去!

“砰!”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反手狠狠摔上了沉重的铁门!

“咚!咚!咚!咚!”

无数细小却密集的撞击声瞬间在铁门内侧炸响!如同冰雹砸在铁皮屋顶!整个铁门都在剧烈震颤!门缝边缘,粘稠的深黄色脓液混合着断裂的菌丝和几只被挤扁的黑色“甲虫”残骸,缓缓地、令人作呕地渗了出来…

陈野瘫倒在冰冷肮脏的雪地上,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肺叶撕裂般的剧痛和浓重的血腥味。他仰面望着灰暗的天空,雪花冰冷地落在脸上,混合着冷汗、脓液和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筒子楼方向隐约传来王秀珍凄厉的哭喊和小雨惊恐的尖叫。

陈野几乎是爬回筒子楼的。

家门口围了几个探头探脑的邻居,被陈野浑身脓液、血污和如同厉鬼般的惨状吓得纷纷后退。王秀珍的哭嚎和小雨的尖叫从门内传来,中间夹杂着父亲陈建国野兽般的咆哮和重物砸击的闷响。

陈野猛地撞开家门!

眼前的景象让他目眦欲裂!

家里如同被飓风扫过。炕上的破被褥被掀翻在地,五斗柜抽屉整个被拉出来,里面的杂物散落得到处都是。地上,那只沾着他血迹、盆底绘着褪色牡丹的搪瓷盆,此刻被砸得凹进去一大块,盆沿崩裂,歪斜地滚在墙角。

父亲陈建国像一头彻底失控的疯牛,赤红着双眼,布满老茧的大手里紧紧攥着一本卷了边的练习册——那是陈小雨的化学笔记!他正歇斯底里地要将笔记撕碎!

“我的笔记!哥!我的笔记!”陈小雨哭喊着扑上去想抢,被陈建国粗暴地一把推开,重重撞在冰冷的土炕沿上,额头瞬间红了一片。

“赔钱货!整天写这些鬼画符!能当饭吃?!”陈建国咆哮着,唾沫星子喷溅,“粮票呢?!老子的粮票是不是你偷去换这些破纸了?!”他挥舞着笔记,如同挥舞着战利品,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地上散落的、沾着血污的粮票碎片,最终落在角落里瑟瑟发抖、脸上带着清晰巴掌印的王秀珍身上。

“不是小雨!是我!是我拿的!”王秀珍扑过去抱住陈建国的腿,哭得撕心裂肺,“是我鬼迷心窍!想换点钱给小野买药!你打死我吧!别碰小雨!”

“药?!咳血的痨病鬼!浪费老子的粮票!”陈建国一脚踹开王秀珍,目光猛地转向刚进门的陈野,如同找到了终极的发泄口,“小畜生!都是你!瘟神!扫把星!自从你磕了盆子,老子就没顺过!”他丢开陈小雨的笔记,顺手抄起炕边一根手臂粗的柴火棍,朝着摇摇欲坠的陈野劈头盖脸砸来!

愤怒、剧痛、以及对家人安危的极度担忧,瞬间压倒了身体的虚弱!陈野喉咙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低吼,竟不闪不避,迎着砸来的柴火棍猛地前冲!

“砰!”

木棍重重砸在肩头,剧痛钻心!但陈野也借着这一冲之力,狠狠撞进了陈建国怀里!巨大的冲击力让醉醺醺的陈建国踉跄后退,手里的柴火棍脱手飞出!

陈野自己也因脱力重重摔倒在地,正好摔在陈小雨那本被扔在地上的化学笔记旁。一口鲜血喷出,星星点点溅在摊开的笔记页面上。

“哥!”陈小雨不顾一切地扑过来护住陈野。

王秀珍也挣扎着爬起,再次扑向暴怒的陈建国。

混乱中,陈野的视线死死钉在面前摊开的、被自己鲜血染红的笔记页上。

那是陈小雨用铅笔认真誊写的化学方程式和分子结构图,字迹清秀。但此刻,吸引陈野的,不是那些化学符号,而是笔记空白处,陈小雨用蓝色圆珠笔随手画下的几幅潦草的“涂鸦”!

一幅画:几个歪歪扭扭的大罐子,罐子下面连着弯弯曲曲的管子,管子一头伸进一个画着麦穗标志的方形建筑(西街粮站?),另一头消失在画纸边缘的“地下”。其中一个罐子上,被小雨用红笔重重地打了一个叉!

另一幅画:一个火柴小人(代表哑婆?)站在一个巨大的齿轮(锅炉房?)旁边,手指着齿轮下面一个黑漆漆的方形小洞。洞旁边,小雨用稚嫩的笔迹标注着几个小字:“**锈盒子,臭臭的**”。

最后一幅,也是最潦草的一幅:画着两个扭打在一起的火柴小人。一个小人又高又壮(陈建国?),手腕上画着一个尖锐的、像鸟嘴一样的钩子(鹰喙!)。另一个小人矮一些,穿着条纹衣服(囚服?),胸口画着一个模糊的鹰形图案,旁边用更小的字写着:“**赵…坏…同伙**”?

陈野的心脏如同被重锤击中!这些看似幼稚的涂鸦…西街粮站地下的管道连接…锅炉房下的“锈盒子”…赵莽的同伙手腕上的鹰喙!小雨她…她早就无意中看到了什么?!

“反了!都反了!”陈建国被妻女死死抱住,挣脱不开,暴怒地一脚踹翻了旁边的板凳,“老子辛辛苦苦养家!粮票没了!盒子空了!外面还闹瘟病!都是你们这群丧门星招来的!”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地上沾血的粮票碎片和那本笔记,又看看咳血不止、眼神却冷得吓人的陈野,一种混合着恐惧和暴戾的情绪彻底吞噬了他。

“烧!都给老子烧干净!晦气东西!”他猛地挣脱王秀珍,转身扑向冰冷的土灶,抓起灶膛口堆着的引火柴和废纸,又一把抓起地上散落的沾血粮票碎片和那本染血的化学笔记,就要往还有余烬的灶膛里塞!

“不要!”陈小雨发出凄厉的哭喊,想扑过去抢救她的笔迹。

王秀珍也绝望地哀嚎:“建国!不能烧啊!那是粮票…”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滋啦——!!”

柜子上那台破旧的“红灯”牌收音机,毫无征兆地爆发出极其刺耳、远超以往强度的电流噪音!声音尖锐得如同钢针扎进耳膜,瞬间压过了屋内的哭喊和咆哮!

陈建国塞纸的动作猛地一僵!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非自然的噪音震得头皮发麻!

刺耳的电流噪音中,一个冰冷、毫无起伏的、如同电子合成的男声,断断续续地、却异常清晰地强行挤了出来:

“…注意…目标…活性…激增…超出…控制阈值…执行…清理协议…”

“…次级污染源…锁定…家庭单位…73…归零程序…启动…”

声音冰冷,毫无人类情感,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在场每一个人的心脏!

陈建国脸上的暴怒瞬间被一种茫然的、巨大的恐惧取代。他抓着粮票碎片和笔记的手僵在半空,布满血丝的眼睛茫然地瞪着那台嘶吼的收音机,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家里沉默多年的老物件。

王秀珍和小雨更是吓得抱在一起,瑟瑟发抖,连哭都忘了。

陈野强撑着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那台噪音嘶吼的收音机。次级污染源?家庭单位?73归零?!前世妹妹在冷冻舱里生命监测仪归零的“滴——”声如同丧钟在脑中回响!

**这个声音…和粮站保安室无线电里听到的,是同一个!**

刺耳的电流噪音和冰冷的电子音持续了十几秒,突然,毫无征兆地,收音机里的声音猛地一变!

不再是冰冷的指令,而是变成了一种单调、重复、如同卡带般的怪异音节:

“…1…0…1…0…1…1…0…1…0…”

**二进制!**

这单调重复的“1”和“0”,如同魔咒,在死寂的房间里回荡。陈野的视线猛地转向地上那本染血的化学笔记——就在刚才他咳血的地方,几滴尚未凝固的鲜血,正巧洇湿了笔记最后一页的角落。

那里,被陈小雨用铅笔,极其认真地抄录着一小段文字,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星号:

“**老师讲:电脑用0和1说话,就像电报的滴答。汉卡是翻译,把0和1变成字。10101 = 21(十进制),是秘密钥匙?**”

10101!

陈野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这串数字…是巧合?还是…

“装神弄鬼!破匣子!”陈建国被那持续不断的、如同催命符般的二进制音节刺激得彻底失控!他猛地抡起手里那本染血的化学笔记,狠狠砸向嘶吼的收音机!

“砰!哗啦!”

笔记撞在收音机上,脆弱的塑料外壳瞬间碎裂!零件和电池飞溅出来!那催命的二进制噪音戛然而止!

染血的笔记也散了架,纸页如同垂死的蝴蝶般纷纷飘落。

世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屋内几人粗重的喘息和屋外呜咽的风雪声。

陈建国喘着粗气,看着一地的狼藉——碎裂的收音机、散落的笔记纸页、沾血的粮票碎片、凹瘪的搪瓷盆…一种巨大的、空茫的疲惫和更深沉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他踉跄了一下,手里的柴火棍“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没再看任何人,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脚步虚浮地、沉默地掀开里屋的门帘,走了进去。门帘落下,隔绝了里屋的黑暗。

王秀珍和小雨抱在一起,无声地流泪,身体还在止不住地颤抖。

陈野挣扎着坐起身,肺部火烧火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他顾不上这些,目光急切地扫过地上散落的笔记纸页。

突然!

他的视线凝固在墙角那只被砸瘪的搪瓷盆上!

盆底那朵褪色的红牡丹,在刚才的混乱中被崩飞的碎片划破了几道口子,露出了下面的金属底胚。而在那金属底胚靠近中心的位置,被陈建国砸凹的痕迹边缘,似乎…露出了几个极其细微的、规则的刻痕?

陈野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他几乎是爬了过去,不顾指尖被锋利的搪瓷碎片割破,用力抹开盆底凹痕处沾染的煤灰、血污和脓液。

昏黄的灯光下,凹痕边缘的金属底胚上,几个极其微小、却异常清晰的凹点显现出来!

不是花纹!

是人为刻下的印记!

五个凹点,排列成一个极其简单的图案:

● ● ●

● ●

**上下两排,上面三个点,下面两个点。**

陈野的呼吸骤然停止!

这排列…这形状…

他猛地低头,看向散落在旁边、被自己鲜血染红的那页笔记——陈小雨用铅笔抄录的二进制笔记旁边,她画的那个小小的、代表“秘密钥匙”的星号!

星号下面,她稚嫩的笔迹写着:

“**二进制的点,像算盘珠。10101,就是●●●/●●。老师说,这叫‘点阵’密码。**”

●●●

●●

10101!

盆底的点阵!

冰冷的寒意如同毒蛇,瞬间缠绕住陈野的心脏,一路蔓延至四肢百骸!他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越过瑟瑟发抖的母亲和妹妹,死死盯住了里屋那隔绝了父亲陈建国的、微微晃动的破旧门帘。

那只搪瓷盆,是父亲当年在钢厂当标兵时发的奖励!

盆底的二进制点阵密码…10101…

父亲和那冰冷的电子音…和鹰…和这席卷一切的污染源…到底有什么关系?!

屋外,风雪呜咽。筒子楼深处,不知哪家的收音机,在强干扰的电流杂音中,再次顽强地挤出几个扭曲变调的音节:

“…归…零…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