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城关隘之下,已成修罗血狱。金色的朝阳非但未能驱散死亡阴影,反而将遍地残肢断臂、凝固的血泊与破碎的脏器映照得更加触目惊心。左贤王伊稚斜的惨嚎如同受伤的孤狼,在混乱的战场上撕心裂肺地回荡。他双手死死捂住左眼,那支特制的破甲三棱弩矢几乎完全没入他的眼眶,只余冰冷的金属尾羽在指缝间微微颤动。粘稠温热的鲜血混杂着乳白色的浆液,顺着他扭曲的脸颊疯狂流淌,染红了他华丽的狼皮大氅和胯下受惊的白马。
“大王!保护大王!”金狼卫的阵型在统帅骤然遭受致命打击的瞬间,出现了致命的迟滞和混乱。这些身披厚重皮甲、手持巨大弯刀的匈奴最精锐战士,原本如同移动的山峦般沉稳推进,此刻却因核心的崩塌而显露出缝隙。
“放——!!!”
扶苏冰冷如万载玄冰的敕令,在关隘后方的山道上炸响!
“咻咻咻咻——!!!”
数千张从肤施城武库中缴获的崭新强弩,在生力军充满复仇怒火的双臂操控下,爆发出震耳欲聋的齐射轰鸣!一片密集到遮蔽了初升朝阳的死亡乌云,带着撕裂空气的刺耳尖啸,如同九天倾泻的钢铁暴雨,向着关墙下那瞬间陷入混乱的金狼卫前锋,狠狠覆盖而下!
箭矢如蝗!带着秦人刻骨的恨意与冰冷的金属锋芒,狠狠扎入匈奴重步兵引以为傲的厚重皮甲!特制的三棱破甲箭头在强劲的弩臂推动下,展现出恐怖的穿透力!沉闷的“噗噗”声连成一片!皮甲碎裂,血肉横飞!强悍的金狼卫战士如同被收割的麦草,成片成片地倒下!阵型瞬间被撕开巨大的、血淋淋的缺口!
“开城门!随我!杀——!!!”
蒙恬的咆哮如同受伤巨龙的怒吼,从关墙箭楼最高处炸裂!他浑身浴血,破碎的甲叶下是累累伤痕,但那双虎目却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烈焰!“镇岳”巨剑带着千军辟易的威势,狠狠向前挥落!
“轰隆隆——!”
沉重的包铁城门在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中,轰然洞开!早已在门后集结、憋屈了一整夜的秦军残兵,如同决堤的熔岩洪流!蒙恬一马当先,挥舞着沉重的巨剑,如同一柄烧红的铁锥,狠狠扎入金狼卫被弩箭撕开的混乱阵型之中!巨剑横扫,挡者披靡!一名金狼卫百夫长举着巨大的弯刀格挡,刀身却被“镇岳”狂暴的力量瞬间砸弯,连带着持刀的手臂被齐肩斩断!血肉横飞!
“大秦!万胜!”蒙癫狂的吼声点燃了每一个秦军士兵胸中的血性!他们忘记了伤痛,忘记了疲惫,眼中只剩下同袍的血仇和毁灭敌人的疯狂!长戟如林,从盾牌缝隙间狠狠刺出,精准地刺入皮甲的缝隙,贯穿血肉!秦剑劈砍,带起一蓬蓬滚烫的鲜血!他们踩着敌人的尸体,用钢铁和血肉之躯,硬生生将金狼卫的阵线向后挤压!每一步推进,脚下都浸透了粘稠的血浆!
金狼卫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前方是如同疯虎般扑来的秦军残兵,后方是不断倾泻着死亡箭雨的弩阵压制!统帅重伤垂死,指挥系统彻底瘫痪!这些最精锐的战士空有蛮力,却陷入各自为战的混乱泥潭!
“呜——呜呜呜——!”
就在这时,匈奴大军后方,响起了三声短促而凄厉的号角!那是撤退的信号!左贤王的重伤,前锋精锐的惨重损失,以及秦军生力军的突然出现,终于让匈奴高层感到了恐惧!
如同退潮的黑色海水,原本气势汹汹的匈奴大军开始混乱地向后收缩。金狼卫也顾不上阵型,拼命护着重伤的伊稚斜,在箭雨和秦军的追杀下狼狈后撤。关墙之下,只留下堆积如山、姿态各异的尸体,以及一面被遗弃的、沾满血污的金狼大旗,在晨风中无力地飘动。
蒙恬拄着“镇岳”巨剑,站在尸山血海之中,剧烈地喘息着。他看着如潮水般退去的匈奴人,又回头望向关隘之上那面在朝阳中猎猎作响的玄黑龙纹大纛,以及大纛下那个挺拔如松的身影。一丝混杂着疲惫、欣慰和劫后余生的复杂情绪,终于浮现在这位铁血老将沾满血污的脸上。
长城,守住了!
**第二十二章 舌战肤施**
肤施城守府衙大堂,气氛凝重如铁。浓重的血腥气似乎还萦绕在梁柱之间,挥之不去。堂下,数十名肤施城幸存的官吏、乡老、豪强代表,如同受惊的鹌鹑,垂手肃立,面色苍白,大气不敢出。他们偷偷抬眼望向堂上主位,眼神中充满了恐惧、敬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扶苏端坐主位,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玄色深衣,长发简单束起,脸上还带着一丝激战后的疲惫,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锐利如鹰隼,扫视着堂下众人,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他身后,陈平侍立,手按剑柄,眼神冰冷。
“诸位,”扶苏的声音打破了死寂,清朗而平静,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肤施罹难,王贲将军殉国,百姓涂炭,此皆奸佞构陷、匪寇肆虐所致。扶苏不才,率义师清剿匪类,诛杀首恶,还肤施一片朗朗乾坤。”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堂下,“然,匪患虽除,疮痍未复。粮秣断绝,流民待哺,长城烽火未熄,匈奴虎视眈眈!肤施,乃北疆命脉,此城存亡,关乎三十万军民性命,关乎大秦北疆安危!”
堂下众人噤若寒蝉,无人敢应声。一个须发皆白、穿着绸缎的老者,是城内最大的粮商,姓田,他嘴唇嗫嚅了几下,终于鼓起勇气,颤巍巍地出列,深深一揖:“殿下…殿下神威,诛灭匪寇,我等小民感激涕零。然…然城中府库,早已被那帮天杀的…被那帮匪徒洗劫一空,实在…实在无粮可征啊!”他声音带着哭腔,老泪纵横。
“是啊殿下!”另一个身材微胖的乡绅也急忙附和,“我等小户人家,存粮亦被抢掠殆尽,自身尚且难保…”
“府库被劫是真,”扶苏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冰锥刺入骨髓,“但田翁仓中地下三丈,那十窖足可支应大军三月之粮,莫非也被劫了?张员外城外坞堡,暗仓所储粟米,堆积如山,难道也化为飞灰?”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利剑,刺向脸色瞬间煞白的田姓粮商和那个乡绅。
田粮商如遭雷击,浑身筛糠般颤抖起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殿…殿下明察!小人…小人…”他语无伦次,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绸衫。
扶苏没有看他,目光扫过其他面如土色的豪强:“扶苏并非嗜杀之人。匪寇肆虐,尔等为求自保,虚与委蛇,情有可原。但!”他猛地一拍案几,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若有人以为,匪寇已除,便可高枕无忧,甚至囤积居奇,坐视军民饿毙于道,那便是自寻死路!”
他站起身,走到堂前,玄色深衣的下摆无风自动:“匈奴虽退,随时可卷土重来!长城三十万将士,正用血肉之躯捍卫尔等家园!肤施城内,尚有数万嗷嗷待哺的百姓!”他目光如炬,逼视着每一个人,“今日,扶苏在此立誓:凡献粮助军、救济灾民者,既往不咎,他日论功行赏!凡囤积居奇、见死不救者,视同通敌叛国!其家产,尽数充公!其首级,悬于城门,与那构陷之舌为伴!”
森然的杀气如同实质的寒流,瞬间席卷整个大堂!空气仿佛都凝固了。田粮商瘫软在地,涕泪横流,连连叩头:“小人愿献粮!愿献全部存粮!只求殿下饶命!饶命啊!”
“小人愿捐粮五百石!”
“小人愿出粟千石!布百匹!”
“小人坞堡存粮,尽数献于殿下!分文不取!”
求饶声、表忠声此起彼伏,刚才还哭穷喊冤的豪强们争先恐后,生怕慢了一步便步了那城门悬舌的后尘。
扶苏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直到声音渐歇,才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陈平。”
“末将在!”
“即刻带人,随田翁、张员外等,清点粮秣物资。按册登记,公平作价,出具凭据。若有半分克扣或虚报…”他目光冷冷扫过那些跪在地上的豪强,“军法从事!”
“诺!”陈平抱拳领命,眼神如刀。
肤施城的命脉,在这一场不见刀光却杀机四伏的“舌战”之后,终于被扶苏以雷霆手段,牢牢扼住。
**第二十三章 墨锋所指**
肤施城西,巨大的西仓区已不复昨夜的血腥混乱,但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淡淡的焦糊味和浓烈的桐油、金属气息。仓库中央,昨夜被墨离用机关爆破开的地板破洞已被临时用厚木板覆盖。此刻,破洞旁,一架造型奇特、闪烁着幽冷金属光泽的巨大弩机,正静静矗立。
这弩机体型远超寻常秦弩,底座由厚重的青铜浇铸,布满了复杂交错的齿轮和连杆结构。弩臂并非单根,而是由三根叠加的复合强韧木材构成,弓弦粗如儿臂,泛着牛筋特有的暗黄色光泽。弩机后方,是一个带有摇柄和复杂卡榫的绞盘装置。整架弩机线条刚硬,充满了力量感和精密的机械之美。
墨离一身沾满油污的短褐,正半跪在弩机旁,用沾着油脂的布巾仔细擦拭着那些精密的青铜构件,眼神专注得如同在抚摸情人的肌肤。他身旁散落着各种奇形怪状的工具和图纸。扶苏、蒙恬、王离等人围在一旁,目光都带着惊叹和好奇。
“此物…便是墨家机关术所传之‘破城’?”蒙恬伸出布满老茧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那冰冷的青铜弩身,感受着其下蕴含的恐怖力量。
“回蒙将军,”墨离抬起头,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此乃‘三弓床子弩’,尚在改进之中。昨夜所用,仅为简化版。此弩若成,以绞盘蓄力,可发丈许巨箭,八百步内,可洞穿尺厚城门!破甲摧城,无坚不摧!”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虔诚。
“八百步?!”王离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瞪得溜圆,“这…这岂不是神仙手段?比咱们的蹶张弩还远一倍不止!”
扶苏的目光则落在墨离身旁一张摊开的羊皮图纸上,上面用炭笔勾勒着更加复杂的结构,旁边标注着密密麻麻的尺寸和符号,其中一处结构旁赫然写着“火雨”二字。“此‘火雨’又是何物?”他指着图纸问道。
墨离眼中精光一闪,压低声音:“殿下明鉴。此乃墨离根据古籍残篇,结合硝石、硫磺、木炭等物,反复调配试验所得。其物遇火则爆燃,可附着于箭矢之上,射出后炸裂,散为火雨,沾之即燃,水泼不灭!昨夜西仓之战,便是此物混入普通火油罐中,方有那般惊天动地之威!”
“嘶——!”连蒙恬都忍不住再次倒吸冷气。他征战半生,从未想过世间竟有如此霸道凶戾之物!水泼不灭的火焰?这简直是神罚!
“此物…可能量产?”扶苏的声音依旧平静,但眼神深处却燃起了火焰。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种超越时代的武器意味着什么。
墨离脸上露出一丝为难:“殿下,硝石、硫磺等物难寻,调配比例更是凶险万分,稍有不慎,未伤敌先伤己。且需特制陶罐或铁壳盛装…量产,极难!非经年累月反复试验、耗资巨万不可得。”
“无妨!”扶苏断然道,目光灼灼,“所需一切人力物力,扶苏倾力支持!墨离,你只管放手施为!长城烽烟未熄,匈奴铁骑尚在关外逡巡!此等利器,早一日现世,便可早一日少流我大秦将士之血!此乃千秋功业!”
他看向蒙恬:“蒙将军,从今日起,调拨最精悍可靠的工匠、军士,听墨离调遣!所需物料,优先供应!肤施城所有武库、工坊,皆为其所用!此事列为军中最高机密,泄密者,诛九族!”
“诺!”蒙恬肃然抱拳,看向墨离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重视。
“王离!”
“末将在!”
“你麾下斥候营,立即出发!深入草原,不惜一切代价,给墨先生寻来他所需要的硝石、硫磺!越多越好!”
“末将遵命!”王离眼中也燃起兴奋的光芒。
墨离看着扶苏眼中毫无保留的信任与支持,胸中涌起一股热流。他深深一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墨离,定不负殿下所托!必以此墨家锋芒,为我大秦,开万世太平!”
冰冷的青铜弩机在仓库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幽深的寒芒,仿佛一头沉睡的洪荒巨兽,即将睁开它毁灭的眼眸。
**第二十四章 咸阳暗涌**
咸阳宫,章台殿深处。浓郁的龙涎香也无法完全掩盖那股若有若无的、腐朽衰败的气息。始皇帝嬴政半倚在宽大的御榻上,厚重的锦被盖至胸口。曾经锐利如鹰隼的双眸如今浑浊不堪,布满了血丝,眼窝深陷,颧骨高高凸起,蜡黄的脸色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死气。宽大的帝袍穿在他身上,显得空荡荡的。剧烈的咳嗽不时打断殿内的死寂,每一次都仿佛要将他的肺腑咳出来,佝偻的身体随之剧烈颤抖。
赵高跪在榻前不远处的锦垫上,姿态谦卑到了尘埃里,额头几乎触地。他穿着一身深紫色的常服,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悲戚与忧虑。
“陛下…陛下保重龙体啊…”赵高声音哽咽,带着哭腔,“太医令说了,您这是忧思过度,积劳成疾…只要安心静养,定能…定能…”
“咳咳咳…住口!”嬴政猛地睁开浑浊的眼睛,眼中闪过一丝暴戾的精光,声音嘶哑却依旧带着帝王的威压,“朕的身体…朕自己清楚!北疆…北疆可有消息?扶苏…那个逆子…咳咳咳…”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他枯瘦的手死死抓住锦被,指节泛白。
赵高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脸上却堆满了痛心疾首:“陛下!北疆…北疆噩耗啊!”他膝行两步,从袖中取出一卷染着暗红污迹的素帛,双手颤抖地呈上,“这是肤施城守王贲将军…最后的血书!八百里加急…刚刚送到!”
一名小黄门战战兢兢地接过素帛,呈到御榻前。嬴政喘息着,浑浊的目光死死盯着那卷帛书。
“血书”之上,字迹潦草扭曲,仿佛用尽了书写者最后的力气:“臣贲泣血顿首:公子扶苏,抗旨不归,暗通匈奴!引胡骑叩关,欲夺肤施!臣力战不敌…城破在即!陛下!速发天兵!诛此逆贼!保我大秦…万世…基业…”最后的字迹被大片的暗红色污迹洇开,触目惊心。
“噗——!”
嬴政猛地喷出一口暗红色的鲜血!鲜血溅在明黄色的锦被上,如同盛开的妖异之花。他身体剧烈地摇晃,眼神瞬间涣散,枯瘦的手指死死指着那卷“血书”,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箱声,充满了极致的愤怒和痛苦。
“逆子!逆子啊——!!!”他嘶哑的咆哮在空旷的宫殿内回荡,充满了绝望和疯狂,“传…传朕旨意!咳咳咳…赐死!赐死扶苏!立…立胡亥为太子!赵高…你…你监国!发兵!给朕发兵!踏平北疆!诛杀…诛杀此獠!咳咳咳…”
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鲜血不断从嘴角溢出。嬴政的身体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软软地瘫倒在御榻上,眼神空洞地望着殿顶华丽的藻井,只剩下急促而微弱的喘息。
“陛下!陛下息怒!保重龙体啊!”赵高扑倒在榻前,声泪俱下,额头在冰冷的地板上磕得砰砰作响,眼中却闪烁着毒蛇般阴冷而得意的光芒。
他身后的阴影里,一直沉默侍立的丞相李斯,低垂的眼帘下,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他看着那卷染血的“血书”,又看了看御榻上气若游丝的皇帝,最后目光落在赵高那看似悲痛欲绝的背影上。一股寒意,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缠绕上他的心脏。咸阳的天,要变了。
**第二十五章 朔风再临**
肤施城头,寒风凛冽如刀。新修补的垛口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霜。扶苏身披玄色大氅,与蒙恬并肩而立,目光凝重地眺望着北方那片苍茫辽阔的草原。地平线尽头,天空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铅灰色,沉甸甸地压在大地之上。
“报——!”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嘶哑的呼喊从城下传来。一名斥候浑身裹满冰霜,如同雪人般滚鞍下马,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冲上城楼,扑倒在扶苏和蒙恬面前。
“殿下!蒙将军!急报!”斥候的声音因极度的寒冷和紧张而剧烈颤抖,“匈奴…匈奴左贤王残部并未远遁!他们在阴山以北的狼居胥水畔集结!斥候…斥候还发现了…发现了这个!”
斥候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粗布包裹,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赫然是几支折断的箭矢。箭杆粗糙,但箭头却闪烁着一种幽暗的蓝黑色光泽,散发着一股淡淡的、令人作呕的甜腥气味。
“淬毒狼牙箭!”蒙恬瞳孔猛地一缩,抓起一支断箭仔细端详,脸色变得极其难看,“还是最霸道的狼毒!中者见血封喉!这…这绝非寻常部落能有的手笔!”
扶苏接过另一支断箭,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箭头上除了那诡异的蓝黑光泽,靠近箭簇根部的位置,还刻着一个极其微小、却清晰无比的符号——一个扭曲的、如同狼头仰天啸月的图腾!
“狼图腾…”扶苏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锋,“是匈奴王庭直属的‘天狼卫’!左贤王竟然能调动王庭禁卫?”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不止如此,殿下!”斥候喘息着补充,脸上带着深深的恐惧,“斥候兄弟拼死靠近,发现…发现狼居胥水畔的匈奴大营里,竖起了更多的金狼旗!还有…还有白狼旗和苍狼旗!是…是右贤王和单于本部王庭的旗帜!他们…他们合兵了!”
“什么?!”蒙恬失声惊呼,虎躯剧震!一个左贤王本部就险些让长城防线崩溃,如今三路匈奴最精锐的主力合兵一处?这简直是灭顶之灾!
仿佛为了印证斥候的回报,北方遥远的地平线上,那片铅灰色的天空之下,三道粗大无比、翻滚如龙的黑烟,如同三根连接天地的死亡之柱,骤然冲天而起!紧接着,又是三道!再三道!整整九道烽烟!直冲云霄!
九烽连天!
这是比之前三烽更加恐怖、代表着灭国级灾难的最高警报!
整个肤施城头,瞬间陷入一片死寂!所有守军将士,包括身经百战的蒙恬,看着那九道如同魔神之指般刺向苍穹的黑色烽烟,脸色都变得一片惨白!刺骨的寒意,比北疆最冷的寒风还要凛冽千倍,瞬间冻结了每一个人的血液!
匈奴倾国之兵!来了!
“呜——呜呜呜——!!!”
苍凉而雄浑的牛角号声,如同来自远古巨兽的咆哮,从北方的地平线滚滚而来,低沉、悠长,带着一种毁灭一切的恐怖威压,瞬间压过了呼啸的寒风,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守城将士的耳中!大地,开始微微震颤!
扶苏猛地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他死死盯着北方那翻滚的烽烟和仿佛要吞噬一切的铅灰色天空,声音低沉得如同冰河下的暗流,带着一种斩断一切退路的决绝:
“蒙将军。”
“末将在!”
“传令长城全线!”
“死战!”
**第二十六章 天狼噬日**
九道烽烟如同九条狰狞的黑龙,在北疆苍灰色的天幕上翻滚咆哮,连接着铅云低垂的苍穹与死寂的大地。低沉如远古巨兽苏醒的号角声,从遥远的地平线滚滚而来,每一次悠长的呜咽都仿佛敲击在长城守军的心头,让脚下冰冷的城砖随之震颤。
肤施城头,空气凝滞如铅。朔风卷过新修补的垛口,发出呜咽般的尖啸,却带不走那深入骨髓的寒意。每一个守军士兵都死死攥着手中的兵器,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北方那片仿佛要吞噬一切的混沌。他们的脸上,混杂着恐惧、麻木,以及一丝被逼到绝境的疯狂。
“来了!”蒙恬低沉的声音如同闷雷,在死寂的城头炸响。他铁塔般的身躯屹立在最高箭楼,镇岳巨剑拄地,布满血污和风霜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虎目,燃烧着永不熄灭的战意,死死钉在地平线的尽头。
铅灰色的天幕之下,一条蠕动的黑线缓缓浮现。紧接着,是第二条,第三条…如同无边无际的黑色潮水,缓慢而坚定地漫过苍茫的雪原,向着长城汹涌而来!马蹄践踏大地的轰鸣声终于压过了号角,汇聚成一股沉闷、压抑、却又震耳欲聋的恐怖声浪,如同大地的心跳被强行加速!
黑色潮水的前锋终于清晰。那是如同蝗虫般密集的匈奴轻骑,他们挥舞着弯刀和套索,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嚎叫,驱赶着成群的牛羊甚至惊慌失措的野马,如同移动的肉盾,向着长城关隘疯狂扑来!在轻骑之后,是如同移动山峦般的重装步兵方阵——王庭天狼卫!他们身披镶嵌着青铜片的厚重皮甲,头戴狰狞的狼首铁盔,手持巨大的弯刀或长柄狼牙棒,步伐沉重划一,沉默中蕴含着毁灭性的力量。更后方,一面巨大的、绣着仰天咆哮金色巨狼的狼头纛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旗下,隐约可见一个身披华丽白金狼皮大氅的身影,端坐在一匹异常神骏的黑色巨马之上,正是匈奴单于——冒顿!
“天狼卫…单于亲征…”蒙恬身边的副将声音干涩,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慌什么!”蒙恬的声音斩钉截铁,如同定海神针,“弩手准备!滚木礌石!金汁!火油!都给老子备足了!想啃下长城?先问问老子手里的‘镇岳’答不答应!”
随着蒙恬的怒吼,城头的恐慌被强行压下。士兵们嘶吼着,奋力将沉重的滚木礌石推到垛口边缘,烧得滚烫、散发着恶臭的金汁大锅被重新架起,火油罐堆叠在触手可及之处。弩手们咬着牙,将蹶张弩的弓弦绞到极致,冰冷的弩矢对准了那片越来越近的黑色死亡之潮。
“放——!!!”
随着蒙恬巨剑挥落,城头瞬间爆发出震天的怒吼!无数蹶张弩发出令人牙酸的震鸣!一片密集的黑色箭雨撕裂寒风,带着凄厉的尖啸,狠狠扎入冲在最前方的匈奴轻骑和驱赶的牲畜群中!人仰马翻!鲜血迸溅!惨嚎声瞬间压过了冲锋的呼号!滚烫的金汁如同熔岩瀑布般倾泻而下,浇在试图攀爬云梯的匈奴兵头上,瞬间腾起刺鼻的白烟和令人毛骨悚然的滋滋声,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哀嚎!沉重的礌石带着万钧之力砸落,将云梯连同攀爬者一同砸成肉泥!
然而,匈奴人的攻势如同无穷无尽的海浪,一波被击退,一波又更加疯狂地涌上!轻骑的损失似乎毫不在意,他们的作用本就是消耗和填平死亡之路!真正的杀招紧随其后!
“呜——呜——呜——!!!”
三声更加尖锐、更具穿透力的号角声从匈奴大军后方响起!
原本缓步推进的王庭天狼卫重装方阵,骤然加速!沉重的脚步践踏着同伴和敌人的尸体,发出沉闷如雷的巨响!他们无视城头倾泻的箭雨和滚石,举起巨大的、包裹着生牛皮的简陋木排,组成移动的顶棚,悍不畏死地冲向城墙根!更可怕的是,在方阵后方,数十架简陋却异常坚固的巨型投石车被缓缓推上前线!那粗糙的杠杆上,捆绑的并非巨石,而是一块块巨大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黑色物体!
“那是…猛火油膏?!”蒙恬瞳孔骤缩!匈奴人竟也掌握了此等凶器!
“呼——!呼——!呼——!”
巨大的投石杠杆被猛地压下,随即在巨大的拉力下呼啸着向上弹起!一块块磨盘大小、裹着厚厚油布的黑色油膏块,被点燃了引线,如同燃烧的陨石,拖着长长的黑色烟尾,带着恐怖的呼啸声,狠狠砸向长城关墙!
“轰隆!!!”
“轰隆!!!”
“轰隆!!!”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接连响起!猛火油膏块狠狠砸在城墙上,瞬间爆裂开来!粘稠、炽热的黑色油膏如同跗骨之蛆般四处飞溅!油膏遇火即燃,瞬间腾起数丈高的烈焰!城墙砖石被烧得噼啪作响,崩裂开来!躲在垛口后的秦军士兵被溅射的油膏沾染,瞬间变成惨叫翻滚的火人!浓烟滚滚,遮天蔽日!坚固的长城关隘,在猛火油膏的恐怖威力下,如同被点燃的柴堆,剧烈地燃烧、呻吟!
“灭火!快灭火!”蒙恬目眦欲裂,嘶声怒吼!
然而,水浇在猛火油上,火势非但不减,反而爆燃得更加猛烈!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灼热的气浪炙烤着皮肤!整个城头瞬间陷入一片火海和混乱之中!
就在这混乱的巅峰,天狼卫的重装步兵如同嗅到血腥的狼群,趁着守军被火海分割、压制的瞬间,悍然架起了更粗壮、更坚固的云梯!无数身披重甲、如同钢铁巨兽般的匈奴勇士,口衔弯刀,顶着零星射下的箭矢,开始疯狂攀爬!他们厚重的皮甲和狼首盔,在火光映照下闪烁着狰狞的光芒!
“顶住!给我顶住!”蒙恬挥舞着镇岳巨剑,劈开一名刚探出垛口的匈奴兵,滚烫的鲜血溅了他一脸!但更多的云梯被架起,更多的狼首铁盔从垛口处冒出!长城防线,在这滔天烈焰与钢铁洪流的双重冲击下,岌岌可危!城头每一寸土地,都成了血肉磨坊!匈奴单于冒顿那双冰冷的狼眸,穿过熊熊烈焰和弥漫的硝烟,仿佛已经看到了长城崩塌、秦军溃败的景象!
**第二十七章 将军百战**
烈焰焚城!浓烟蔽日!长城关隘如同一条在火海中挣扎的巨龙,发出痛苦的呻吟。垛口崩裂,砖石滚落,守军士兵在火海与浓烟中惨叫、奔逃、倒下。粘稠的猛火油膏附着在一切物体上疯狂燃烧,水泼不灭,反而助长火势!整个城头防线在匈奴人猛火油膏的恐怖威力下,被硬生生撕开了数道巨大的、燃烧着烈焰的豁口!
“呜嗷——!”
一声带着血腥兴奋的狼嚎从一架云梯顶端响起!一名身材异常魁梧、头戴狰狞狼首铁盔的天狼卫百夫长,如同地狱爬出的魔神,率先从一处火势稍弱的豁口处攀上了城头!他手中巨大的狼牙棒带着恶风横扫,瞬间将两名试图堵截的秦军士兵砸得骨断筋折,倒飞出去!他身后的豁口处,更多的狼首铁盔如同雨后毒菇般冒了出来!
“挡住!堵住豁口!”蒙恬的咆哮如同受伤猛虎的怒吼,响彻混乱的城头!他浑身浴血,玄甲破碎,须发在热浪中焦卷,但那双虎目却燃烧着比烈焰更炽烈的战意!他一步踏前,镇岳巨剑带着开山裂石之力,狠狠劈向那名天狼卫百夫长!
“铛——!!!”
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火星四溅!那百夫长竟用沉重的狼牙棒硬生生架住了蒙恬这含怒一击!巨大的力量反震,让两人同时后退一步!那百夫长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的兴奋,显然认出了眼前这位秦军统帅!
“蒙恬!你的头,是我的了!”生硬的秦语带着残忍的腔调。
蒙恬不答,眼中只有冰冷的杀意!镇岳剑再次化作匹练寒光,狂风暴雨般攻去!剑光棒影交织,劲气四溢,周围燃烧的火焰都被逼开!每一次碰撞都如同雷霆炸响!周围的士兵和匈奴兵都下意识地远离这处恐怖的战圈!
然而,城头的局势并未因蒙恬的勇猛而好转。更多的豁口被突破!匈奴重步兵源源不断地涌上城头!秦军士兵虽然浴血死战,但在火海分割、浓烟窒息、以及敌人绝对的数量和重甲优势下,阵线在节节后退!每一寸城砖都被鲜血浸透,又被烈焰烤干!
“将军!东段三号烽台…失守了!”一名浑身是火的校尉踉跄着扑过来报信,话音未落,一支冷箭穿透了他的后心,他瞪大眼睛,扑倒在蒙恬脚下。
蒙恬眼角余光扫过,只见远处一处重要的烽燧台上,秦军的黑旗已被砍倒,一面狰狞的狼头旗正在烈焰中升起!他的心猛地一沉!烽台失守,意味着那段城墙的制高点被占据,匈奴人可以居高临下,肆意射杀城头甬道上的守军!
“墨离!!!”蒙恬在激战的间隙,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咆哮,声音穿透了所有的喊杀与火焰的咆哮!
一直隐在箭楼阴影处、紧张操作着几个复杂青铜机括的墨离猛地抬头,他脸上沾满烟灰,眼神却锐利如鹰!他看到了蒙恬的眼神,那是一种托付一切的决绝!
“墨家儿郎!随我!”墨离嘶吼一声,猛地扳下身边一个最大的青铜扳手!
“轰!轰!轰!”
距离失守烽台最近的几处城墙暗堡中,突然爆发出沉闷的巨响!数道粗大的、裹挟着炽热火焰和浓烟的黑色油龙,如同被压抑了千年的火龙,咆哮着从暗藏的铜管中喷射而出!精准地覆盖了那座刚刚易主的烽燧台及其下方涌动的匈奴兵!
“啊——!”
凄厉到极致的惨嚎瞬间压过了战场所有的声音!被黑色油龙喷中的匈奴兵,无论是重甲的天狼卫还是轻装步兵,瞬间变成了翻滚哀嚎的火球!那火焰呈现出诡异的幽蓝色,附着在皮甲和肉体上疯狂燃烧,水泼不灭!整个烽台瞬间化作巨大的火炬!攀爬的云梯被引燃,如同巨大的火把!刚刚升起的狼头旗在烈焰中化为飞灰!
这突如其来的、如同神罚般的恐怖火攻,暂时遏制了匈奴人最凶猛的一波攻势!城头压力骤减!
然而,就在这稍纵即逝的喘息之机!
一道快如鬼魅的白影,如同撕裂浓烟的闪电,从混乱的战场边缘骤然突进!目标直指正在指挥士兵填补另一处豁口的蒙恬!正是单于冒顿!他不知何时竟已悄然潜至城下,此刻借着城头混乱,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和身法,踩着几具尸体,几个纵跃便攀上了城墙!他手中并未持弓,而是握着一对造型奇特的、闪烁着幽冷青铜寒光的弧形短刃,刃身细长弯曲如狼牙!
“蒙恬!受死!”冒顿冰冷的声音如同西伯利亚的寒风,瞬间冻结了蒙恬身周的空间!那双冰冷的狼眸锁定了蒙恬的后心!
太快了!蒙恬刚刚感受到背后刺骨的杀机,还未来得及完全转身格挡,那对致命的青铜狼牙刃,已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如同毒蛇般噬向他的脖颈与后心!
“将军小心!”距离蒙恬最近的陈平目眦欲裂,不顾一切地合身扑上,试图用身体为蒙恬挡下这必杀一击!
“噗嗤!”
利刃入肉的闷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陈平的身体僵在半空。一柄青铜狼牙刃,精准无比地贯穿了他的胸膛,透背而出!鲜血如同喷泉般从他前胸后背的创口狂涌而出!
“陈平——!!!”蒙恬的怒吼带着撕心裂肺的痛楚!他眼睁睁看着陈平的身体软软倒下,那双曾经充满智慧和锐利的眼睛,瞬间失去了所有神采。
冒顿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遗憾,手腕一抖,利刃从陈平体内抽出,带起一溜血花,再次化作两道致命的寒光,毫不停歇地刺向因痛失爱将而心神剧震的蒙恬!
“当!当!”
蒙恬凭借千锤百炼的本能,镇岳巨剑在间不容发之际勉强格开两柄短刃!巨大的力量震得他虎口崩裂,鲜血直流!冒顿如同附骨之疽,贴身缠斗,双刃翻飞如毒蛇吐信,招式刁钻狠辣,专攻要害!蒙恬本就力战疲惫,又骤失臂膀心神激荡,一时间竟被这狂风暴雨般的攻势逼得连连后退,险象环生!
“保护将军!”周围的亲兵悍不畏死地扑上,试图用血肉之躯阻挡冒顿。
“噗!噗!噗!”
寒光闪过,血花绽放!冒顿身形如鬼魅,双刃每一次挥动都精准地带走一条生命!他如同在血雨中舞蹈的死神,一步步逼近踉跄后退的蒙恬!城头的秦军被这恐怖的杀戮震慑,攻势为之一滞!
“蒙恬!你的时代,结束了!”冒顿冰冷的声音带着宣告死亡的意味,双刃交叉,如同狼吻,狠狠噬向蒙恬的咽喉和心口!这一击,快!狠!绝!避无可避!
蒙恬看着那双冰冷无情的狼眸,看着陈平和无数倒下的袍泽,看着在火海中依旧死战不退的秦军将士,一股悲愤与决绝如同火山般在胸中爆发!他不再试图格挡那致命的双刃,反而猛地将全身力量灌注于镇岳巨剑,发出一声震动九霄的咆哮,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将巨剑如同开天辟地般,向着冒顿当头斩下!完全是以命换命的打法!
“大秦!万——胜——!!!”
巨剑带起的风压,吹得冒顿白金狼皮大氅猎猎作响!他那双冰冷的狼眸中,第一次闪过一丝真正的惊愕!
**第二十八章 砥柱倾颓**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镇岳巨剑裹挟着蒙恬毕生的力量与不屈的意志,带着斩断山河的气势,撕裂浓烟与热浪,悍然劈向冒顿的头颅!剑锋未至,那狂暴的劲风已压得冒顿呼吸一窒,白金狼皮大氅向后猛烈飞扬!
而冒顿那双致命的青铜狼牙刃,也如同毒蛇的信子,闪烁着幽冷的寒芒,距离蒙恬的咽喉与心口,已不足半尺!
以命搏命!玉石俱焚!
就在这千钧一发、生死立判的刹那!
“嗤——!”
一道细微到几乎被战场喧嚣淹没的破空尖啸,如同毒蜂振翅,极其突兀地从混乱战场的某个刁钻角度骤然响起!
一支通体黝黑、毫不起眼的短小弩矢,快得超越了人眼捕捉的极限,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精准,在镇岳巨剑落下、狼牙刃刺出的电光火石之间,如同长了眼睛般,狠狠钉入了冒顿持刃的右手手腕!
“噗!”
箭头入肉的声音轻微却刺耳!
冒顿右腕猛地一颤!那柄刺向蒙恬心口的青铜狼牙刃轨迹瞬间偏移!原本致命的一击,只划破了蒙恬胸前的甲叶,带出一道深深的血槽!
但左手的狼牙刃,依旧带着惯性,狠狠刺向蒙恬的咽喉!
“铛——!”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
蒙恬在巨剑劈落的同时,凭借惊人的战斗本能,猛地侧头!冰冷的狼牙刃擦着他的脖颈划过,狠狠刺在他肩头的青铜吞兽护肩上!火星四溅!坚固的护肩竟被刺穿一个深孔!剧痛传来!
而蒙恬那凝聚了所有力量与悲愤的镇岳巨剑,也因这瞬间的干扰和剧痛,落点发生了微不可察的偏差!
“轰——!!!”
巨剑带着万钧之力,狠狠劈在冒顿左肩之上!厚重的白金狼皮大氅如同纸糊般撕裂!内里镶嵌的青铜护肩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巨大的力量将冒顿整个人劈得如同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口中喷出一道血箭!重重砸在数丈外燃烧的废墟之中,激起一片火星!
“呃啊!”蒙恬自己也因这搏命一击的反震和肩头的剧痛,闷哼一声,踉跄后退数步,以剑拄地才勉强站稳,胸口剧烈起伏,鲜血从肩头伤口和前胸血槽中汩汩涌出,瞬间染红了破碎的战甲。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城头上下的厮杀仿佛都停滞了一瞬!
所有人都被这惊心动魄的搏杀和突如其来的逆转惊呆了!
是谁?那支救命的弩矢从何而来?
混乱中,一道穿着普通秦军皮甲、脸上涂抹着烟灰和血污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一处燃烧的箭楼阴影中闪出,手中的小型劲弩弩弦犹自微微震颤。他看了一眼倒飞出去的冒顿和摇摇欲坠的蒙恬,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随即迅速隐没在混乱的人潮与浓烟之中,消失不见。
“单于!”
“保护单于!”
匈奴人发出惊恐的嘶吼,如同疯了一般扑向冒顿倒下的地方!金狼卫更是彻底疯狂,不顾一切地冲向蒙恬,试图将其撕碎!
“保护蒙将军!”幸存的秦军亲兵也爆发出怒吼,死死护在蒙恬周围,用血肉之躯筑起一道防线!
就在这混乱的顶点!
“轰隆——!!!”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爆炸都要恐怖的巨响,从长城内侧、肤施城方向传来!整个大地都在剧烈颤抖!紧接着,一股粗大无比、翻滚着浓烟与烈焰的巨大火柱,如同火山喷发般,从肤施城中冲天而起!将半边铅灰色的天空都映照得一片血红!
那恐怖的爆炸和冲天的火柱,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无论是疯狂进攻的匈奴人,还是浴血死守的秦军,都下意识地停下了动作,骇然望向肤施城方向!
“成了…墨离…成了…”蒙恬看着那毁天灭地般的景象,染血的嘴角艰难地扯出一丝欣慰的笑意,眼神却迅速黯淡下去。他魁梧的身躯晃了晃,再也支撑不住,手中的镇岳巨剑“哐当”一声脱手坠地。他最后看了一眼北方那片依旧被烽烟笼罩的苍茫大地,看了一眼身边那些浑身浴血、却依旧死战不退的袍泽,缓缓地、缓缓地向后倒去。
“将军——!!!”
撕心裂肺的悲吼响彻城头!
大秦北疆的擎天巨柱,大秦军魂的象征——上将军蒙恬,力战血竭,轰然倒下!长城关隘之上,最后的抵抗意志,随着那柄坠地的镇岳巨剑,仿佛也一同崩断了。
**第二十九章 风暴中心**
肤施城中,冲天而起的烈焰与浓烟如同末日降临的巨柱,将整座城池映照得一片血红。剧烈的爆炸冲击波摧毁了靠近中心武库的数条街巷,残垣断壁间火光熊熊,哭喊声、惊叫声、建筑倒塌声交织在一起,如同炼狱的哀歌。
然而,在远离爆炸中心、相对完好的城守府内,气氛却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议事堂中,烛火摇曳,将扶苏的身影拉长,投在冰冷的墙壁上,如同蛰伏的巨兽。他并未披甲,只穿着一身素净的玄色深衣,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可怕。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翻涌着足以焚毁一切的黑色风暴。
堂下,数十名将领、官吏肃立,人人屏息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喘。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硝烟味,还混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蒙恬将军倒下的消息,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人的心上。陈平战死,王离重伤昏迷…北疆的擎天之柱,一夜之间,仿佛尽数崩塌。
一名浑身浴血、头盔丢失的校尉跪在堂下,身体因恐惧而剧烈颤抖,语无伦次:“殿…殿下!长城…长城东段…失守了!匈奴人…匈奴人太多了!火…那火…我们挡不住!蒙将军他…他…”
“所以,你就带着你的人,弃关而逃?”扶苏的声音响起,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一种冻结灵魂的寒意。
那校尉猛地一颤,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末将…末将…是弟兄们实在顶不住…”
“顶不住?”扶苏缓缓站起身,一步一步走下主位台阶,玄色深衣的下摆拂过冰冷的青砖,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他走到那校尉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如同在看一个死人。“蒙将军顶得住,陈平顶得住,那些战至最后一刻、尸骨无存的将士顶得住!为何你顶不住?”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威严和暴怒:“大秦军法十七条五十四斩!临阵脱逃者!该当何罪?!”
“斩!”堂下众将下意识地齐声怒吼,声震屋瓦!
那校尉彻底瘫软在地,裤裆瞬间湿透,一股骚臭味弥漫开来。他涕泪横流,拼命磕头:“殿下饶命!饶命啊!末将知罪!末将愿戴罪立功!求殿下开恩…”
扶苏看也没看他,目光冰冷地扫过堂下噤若寒蝉的众人,声音如同万载寒冰:“蒙将军以血肉之躯,为大秦流尽最后一滴血!陈平以命相护,忠魂长存!长城之上,多少将士尸骨未寒!尔等!可曾想过他们?!”
他猛地指向堂外那片被烈焰映红的天空:“匈奴铁蹄尚在关外!单于虽伤,大军未退!肤施城中,更有宵小之徒,以为天崩地裂,便有机可乘!尔等懦弱畏战,临阵脱逃,与通敌叛国何异?!”
“来人!”扶苏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决断。
两名如狼似虎的玄甲亲兵应声而入,铁甲铿锵。
“拖下去!”扶苏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于城守府门前,明正典刑!枭首示众!传首各营!再有畏敌怯战、临阵脱逃者,无论官职大小,皆以此为例!”
“诺!”亲兵如拖死狗般架起瘫软的校尉。
“不——!殿下饶命!饶命啊——!”凄厉绝望的哀嚎声被拖出门外,渐行渐远,最终被一声戛然而止的闷响终结。整个议事堂内,落针可闻,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和心脏狂跳的咚咚声。浓烈的血腥味似乎更重了。
扶苏缓缓走回主位,目光扫过堂下每一个面色惨白、冷汗涔涔的将领和官吏。他重新坐下,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却带着一种更深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蒙将军倒下了,但他的魂,还在长城!陈平的血,还在城墙之上!肤施城,还在我们手中!大秦的北疆,还没亡!”
“传我将令!”
“一:所有溃散兵卒,由各营将领收拢整编,半日之内,归建者,既往不咎!逾期不至者,以逃兵论处,格杀勿论!”
“二:城中所有青壮,无论军民,即刻征调!加固城防,搬运守城器械!妇孺老弱,退入内城!敢有懈怠违令者,军法从事!”
“三:王贲将军生前部署之秘道、武库、粮仓,由墨离全权接管!凡所需人力物力,胆敢阻挠克扣者,杀无赦!”
“四:严密盘查城中一切可疑人等!凡有散播谣言、动摇军心、或与城外匈奴有勾连者,一经查实,立斩!悬首城门!”
“五:所有将领,各司其职,死守岗位!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一条条铁血军令,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没有商讨,没有余地,只有不容置疑的执行!扶苏的眼神扫过之处,无人敢与之对视,纷纷低头抱拳,嘶声领命:
“末将遵命!”
“卑职遵命!”
议事堂内,那股因主帅倒下而产生的恐慌和动摇,被扶苏以铁血手段强行压制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逼到悬崖边、唯有死战求生的惨烈决绝。
待众人领命匆匆离去,堂内只剩下扶苏和一直沉默侍立在阴影中的墨离。
“殿下,”墨离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沙哑,他脸上满是烟熏火燎的痕迹,“武库…炸了。猛火油膏和部分新配的‘火雨’,失控殉爆…威力远超预估…方圆百丈,化为焦土…”
扶苏沉默片刻,看着堂外那依旧在夜空中翻滚的烈焰浓烟,缓缓道:“炸得好。”
墨离一怔。
“不炸,留着资敌吗?”扶苏的声音冰冷,“炸了,断了匈奴人得到它的念想,也断了城中某些人,想用它来对付我的念想。”他转头看向墨离,眼中闪烁着幽深的光芒,“‘火雨’的配方,还在吗?”
墨离深吸一口气,重重点头:“核心配方,只有墨离一人知晓!所有试验记录,已尽数焚毁!”
“很好。”扶苏微微颔首,“墨离,肤施城,乃至整个北疆的命运,现在都系于你一人之手。”
“殿下?”墨离不解。
“我要你,用最快的速度,把剩下的‘火雨’,给我埋进一个地方。”扶苏的指尖,重重地点在了铺在案几上的城防图一角——那里赫然是肤施城通往内城最宽阔的主干道,也是匈奴主力一旦破城后,最可能长驱直入的路线!
墨离瞳孔猛地一缩,瞬间明白了扶苏的意图!这哪里是守城?这是要同归于尽的绝户计!他看向扶苏,只见这位年轻的公子眼中,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以及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那眼神,让见惯了生死的墨家子弟,也不由得感到一阵心悸。
“诺!”墨离不再多言,深深一揖,转身快步消失在门外的阴影里。他知道,从这一刻起,这位大秦的长公子,已经彻底撕去了温润如玉的外壳,显露出乱世枭雄的狰狞獠牙!风暴的中心,就在这燃烧的肤施城!
**第三十章 孤城不孤**
肤施城在燃烧。
冲天而起的烈焰虽已减弱,但浓烟依旧如同巨大的黑色幕布,笼罩着这座饱经蹂躏的边城。城墙之上,被猛火油膏烧灼的痕迹触目惊心,如同巨大的伤疤。守军士兵在军官的厉声呵斥和皮鞭驱赶下,如同麻木的工蚁,拼命修补着破损的垛口,搬运着滚木礌石,将仅存的火油罐和金汁大锅重新架起。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味、血腥味和一种深沉的绝望。
城守府前,新立起了一排高杆。几颗表情凝固在惊恐瞬间、血淋淋的头颅悬挂其上,在寒风中微微晃动,空洞的眼窝俯视着下方行色匆匆、面色惨白的军民。这是昨日被扶苏明正典刑的逃将和几名被查出私通匈奴的奸细。铁血的震慑,暂时压下了城中蠢蠢欲动的恐慌和暗流。
府衙深处,一间临时充作医所的厢房内,浓重的草药味也掩盖不住血腥气。王离赤着上身躺在简陋的木榻上,脸色蜡黄,嘴唇干裂。他的左肩和右肋裹着厚厚的、渗出血迹的麻布。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医者正小心翼翼地为他换药,旁边侍立着一名眼眶通红的年轻亲兵。
“…后来呢?将军他…真的…”王离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
亲兵猛地跪下,声音带着哭腔:“少将军!蒙将军…蒙将军他…力战不退,血染城头…最后…最后倒下了!陈平大人…为了救将军…也…也战死了!”他泣不成声。
王离猛地闭上眼睛,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牙关紧咬,发出咯咯的声响。两行浑浊的泪水,不受控制地从他紧闭的眼角滑落,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和灰尘,留下两道清晰的痕迹。蒙恬,对他而言,是严父,是军神,是北疆不可撼动的定海神针!陈平,是智囊,是兄长!一日之间,尽皆陨落…巨大的悲痛如同毒蛇噬心,几乎让他窒息。
“扶苏…殿下呢?”良久,王离才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殿下…殿下在府衙坐镇!”亲兵抹了把眼泪,语气中带着一丝敬畏和难以言喻的复杂,“殿下昨日当众斩了弃关而逃的赵校尉,枭首示众!又揪出了好几个藏在城里的匈奴探子和想趁乱开溜的软骨头,全都砍了挂起来!现在…现在城里没人敢乱说乱动,都拼了命在加固城防…”
王离沉默着。他能想象那个场景。那个曾经温润如玉、饱读诗书的长公子,如今被逼到了何等境地。铁血,是唯一的选择。他睁开眼,眼中布满了血丝,却燃烧起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扶我起来。”
“少将军!您的伤…”
“我说!扶我起来!”王离低吼,挣扎着就要起身,牵动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额头上瞬间布满冷汗。
就在这时,厢房的门被推开。扶苏走了进来,依旧是一身素净的玄衣,脸上看不出喜怒。他挥手示意医者和亲兵退下。
房间内只剩下两人。浓重的药味和血腥味弥漫。
扶苏走到榻前,看着王离苍白而倔强的脸,看着他眼中那刻骨的悲痛和燃烧的火焰,沉默了片刻,缓缓道:“痛吗?”
王离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不痛!”
扶苏点点头,声音低沉而清晰:“痛,就记住它。记住蒙将军的血,记住陈平的血,记住长城上倒下的每一个兄弟的血。这痛,是我们活下来的人,欠他们的债。”
他俯下身,拿起旁边水盆里浸湿的布巾,亲手拧干,动作有些生疏,却异常仔细地擦拭着王离脸上混合着血污和泪水的污迹。温热的布巾触及皮肤,带来一丝奇异的慰藉。
“债,要用血来还。”扶苏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用匈奴人的血,用那些幕后黑手的血,百倍、千倍地还回去!”
他放下布巾,直视着王离的眼睛:“北疆的天,塌了一半。但,还没塌完。蒙将军和陈平用命给我们争来的时间,不能浪费。肤施城,必须守住。”
“殿下…末将…”王离挣扎着想说什么。
“你的伤,需要静养。”扶苏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但你的兵,不能散。上郡子弟兵,认你王离的将旗。你躺在这里,你的魂,就得给我钉在城头上!”
他直起身,目光投向窗外那片被浓烟笼罩的天空,声音带着一种穿透迷雾的冷冽:“匈奴人以为蒙将军倒下,长城便唾手可得。单于受了伤,吃了亏,但他绝不会退!下一次进攻,只会更加疯狂。他们现在,一定在舔舐伤口,等待时机,准备给这座城,给我们所有人,最后一击。”
“但肤施城,不是孤城。”扶苏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而残酷的弧度,“墨离,已经在给他们准备一份‘厚礼’了。而我们要做的,就是撑住!撑到他们自己,踏进为他们准备好的坟墓!”
他转过身,玄衣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融入了阴影,只有那双眼睛,亮得如同淬火的寒星:“王离,养好你的伤。这座城,需要你的将旗。血债,需要你亲手去讨。”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离去。沉重的木门在他身后关上,隔绝了内外。
王离躺在榻上,怔怔地看着门口的方向。胸中翻腾的悲痛和怒火,仿佛被扶苏那冰冷而决绝的话语强行压制、凝聚,最终化为一股沉甸甸的、带着血腥味的杀意。他缓缓握紧了未受伤的右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窗外,肤施城在燃烧的余烬和浓烟中,如同一头受伤蛰伏的凶兽,默默地舔舐着伤口,等待着下一场更加惨烈的搏杀。城外的远方,匈奴大营的金狼旗依旧在寒风中招展,如同贪婪的狼眸,死死盯着这座不屈的孤城。
风暴,远未平息。
卷二第31章:烽燧狼烟起
朔风卷着雪沫,狠狠抽打在长城斑驳的砖石上,发出呜咽般的尖啸。扶苏裹紧厚重的皮裘,指尖冻得发麻,目光死死钉在烽燧台上那三道笔直冲天的黑烟柱上。三燧!匈奴大股骑兵,已突破外围哨卡,正朝云中郡腹地猛扑而来!
“王离!”扶苏厉喝,声音在风里几乎被撕碎。
“末将在!”王离铠甲铿锵,疾步上前,脸上惯常的惫懒被肃杀取代,腮帮子却可疑地微微鼓起一小块。
“命各部,按甲字三号预案,据烽燧节节抵抗!传令蒙恬将军所部,向马邑方向佯动,疑兵惑敌!速派快马,通知后方坞堡,妇孺老弱即刻转入地下掩体!”
“诺!”王离抱拳领命,转身欲走,却一个趔趄,脚下“嘎吱”一声脆响——几颗沾着雪泥的蜜枣滚落出来,在冰冷的砖地上格外刺眼。
空气瞬间凝固。扶苏额角青筋一跳,强压怒火:“王校尉!大战在即,你……”
“噗嗤!”一声不合时宜的轻笑自身后传来。墨家巨子墨翟裹着件油光发亮的羊皮袄,蹲在墙根下摆弄一堆奇形怪状的铁蒺藜,头也不抬地毒舌:“王将军这‘粮草先行’,倒是深得兵家精髓。可惜,枣核若卡了马蹄,怕是连累三军。”
王离臊得满脸通红,手忙脚乱去捡枣子。扶苏深吸一口寒气,压下训斥:“罢了!速去传令!此战若因你延误,军法无情!” 王离如蒙大赦,抓起头盔狼狈跑开。
扶苏转向墨翟:“先生,您那‘拒马刺’…”
“急什么?”墨翟慢悠悠拿起一根布满倒刺、形似狼牙的铁棒,末端连着一根粗麻绳。“此物名曰‘地龙翻身’,埋于雪下,绳头在此。敌骑踏过,只需一拉…保管人仰马翻,筋断骨折。”他浑浊的老眼闪过狡黠的光,“比某些人的蜜枣管用多了。”
扶苏心中稍安。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着浓郁药香靠近。云蘅提着一个沉重的藤箱,面色凝重:“殿下,伤药已备齐。此箱中有金疮药粉三十斤,止血麻布百丈,烈酒十坛,还有…您要的‘缝合针线’。”她将最后几字压得极低,眼中带着困惑与担忧。“此物…当真能缝皮肉?”
“能救命!”扶苏斩钉截铁,接过藤箱,触到她冰凉的手指。“烽燧已燃,此地凶险,你速回后方医馆!”
“殿下!”云蘅猛地抬头,清亮的眸子映着烽烟,毫无退缩,“医者无分前后!妾已命人将重伤者转移,医馆就在瓮城之下!妾…在此处,才能最快救治伤患!”她顿了顿,声音微颤,“请殿下…务必珍重!”
马蹄声如闷雷般自远方滚滚压来,大地开始震颤。扶苏深深看了她一眼,千言万语化作一声低吼:“各就各位!准备迎敌!”他猛地抽出腰间长剑,寒光映着漫天飞雪与烽烟,指向那如潮水般涌出雪幕的、无边无际的匈奴骑兵洪流。黑压压的弯刀寒光,已清晰可见!
匈奴铁蹄如黑色狂潮般撞向长城防线第一道简易鹿砦,箭矢的尖啸撕裂风雪。扶苏握剑的手心沁出冷汗——墨翟的“地龙翻身”,真能挡住这摧山裂石的冲锋吗?云蘅的药箱,又将染上多少鲜血?
卷二第32章:血染冰河
“呜——嗷!” 凄厉的牛角号穿透风雪,伴随着匈奴骑兵野兽般的嚎叫。第一波数百骑已如离弦之箭,狠狠撞上最外围的拒马鹿砦!
“放箭!” 扶苏的怒吼在城头炸响。
嗡!弓弦齐鸣,一片黑压压的箭雨腾空而起,带着死神的尖啸扑向敌阵。冲在最前的匈奴骑兵瞬间人仰马翻,战马悲鸣着栽进雪地,被后续涌上的铁蹄无情践踏。但更多的骑兵悍不畏死,挥舞着弯刀,凭借精湛的马术在箭雨中穿梭,甚至用套索拖拽鹿砦!
“拉!” 墨翟沙哑的吼声在墙根下响起。几名墨家弟子猛地拽动手中粗麻绳!
轰隆!噗嗤!噗嗤!
看似平整的雪地骤然塌陷!数十根布满狰狞倒刺的铁蒺藜“狼牙棒”被绳索猛地拉起,横亘在冲锋的骑兵面前!战马收势不及,惨嘶着撞上铁刺,马腹瞬间被撕裂,血雾混着内脏喷涌!高速冲锋的骑兵被狠狠甩飞,砸在冰冷的冻土或尖锐的拒马上,筋断骨折之声不绝于耳!匈奴凶猛的冲锋势头为之一滞,阵型陷入混乱!
“墨家机关,果然了得!” 王离在另一段城墙上看得热血沸腾,忍不住狠狠一拍墙垛,震得头盔歪斜。他下意识又想去摸怀里的蜜枣压惊,手伸到一半猛地僵住——扶苏冰冷的目光正扫过来。他讪讪收回手,拔剑高呼:“弩手!齐射!瞄准那些下马拖拒马的杂碎!射死他们!”
强弩劲矢带着恐怖的穿透力,将那些试图清理障碍的匈奴步卒钉死在雪地上。战局似乎稍稳。
突然,一阵更加沉重、更加密集的马蹄声如闷鼓般擂响!远方雪幕中,出现了一排排覆盖着厚重毛毡、只露双眼的高大身影!
“铁浮屠!” 瞭望哨兵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是左贤王的亲卫铁甲重骑!”
沉重的具装骑兵,如同移动的钢铁堡垒,无视零星的箭矢,排成紧密的墙式冲锋阵型,轰然撞向那已残破不堪的鹿砦和墨翟的“地龙翻身”!巨大的撞击声中,拒马被生生撞碎,倒刺铁蒺藜也被沉重的马蹄踏弯、崩飞!铁浮屠如黑色的钢铁洪流,碾过同伴的尸体和破碎的障碍,直扑城墙!
“滚木!礌石!金汁!给老子砸!” 王离眼珠子都红了,声嘶力竭。滚烫的、散发着恶臭的粪汁混合着滚木礌石倾泻而下。惨叫声响起,几个铁浮屠被烫得皮开肉绽,连人带马滚倒。但更多的重骑已冲到墙根下,架起简陋的云梯,挥舞着沉重的狼牙棒和战斧,开始蚁附攻城!
惨烈的城墙争夺战爆发!秦军士卒用长矛向下攒刺,用刀剑劈砍攀爬的敌人,不时有人被冷箭射中,惨叫着跌落。匈奴人凶悍异常,一旦跃上垛口,便状若疯虎,往往要数名秦兵合力才能将其斩杀。鲜血瞬间染红了城墙的砖石和积雪,刺鼻的血腥味混杂着硝烟、粪臭弥漫开来。
瓮城入口临时搭建的医棚里,血腥味浓得化不开。呻吟、惨叫不绝于耳。云蘅脸色苍白如纸,额角全是细密的汗珠,手上动作却稳如磐石。她正按扶苏所授之法,用烈酒清洗一个腹部被长矛贯穿的年轻士兵的伤口。士兵痛得浑身痉挛,牙关紧咬。
“按住他!” 云蘅对身边帮忙的妇人低喝。她拿起那枚造型奇特的弯曲针和浸泡在烈酒中的羊肠线,深吸一口气,眼神锐利如刀,果断刺入翻卷的皮肉!士兵发出一声非人的惨嚎,随即被妇人死死捂住嘴。云蘅的手腕稳定地穿梭,将破裂的内脏推回,一层层缝合肌肉与皮肤。汗水顺着她秀挺的鼻尖滴落,混合着血水。当最后一针打结剪断,士兵已痛晕过去,但呼吸尚存。
“下一个!” 云蘅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却无比坚定。她瞥了一眼城头方向,那里杀声震天,火光映亮了半边风雪夜。一颗心,悬在刀尖。
城墙一处垛口突然爆发出绝望的呼喊!一小队悍勇的匈奴重甲兵竟突破了守军,在城头站稳脚跟,疯狂扩大缺口!扶苏提剑亲自带亲卫扑向那处,正撞上一个挥舞着巨型狼牙棒、身披华丽皮裘的匈奴百夫长,对方狞笑着,一棒将一名秦兵连人带盾砸得粉碎!缺口处的匈奴兵,正源源不断爬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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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第33章:冰河夜刃
狼牙棒带着令人窒息的风声当头砸下!扶苏瞳孔骤缩,生死关头,潜能爆发,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向侧后方急旋滑步!轰!沉重的铁棒擦着他肩甲砸在垛口的青砖上,碎石飞溅,留下一个深坑!
“保护殿下!” 亲卫统领目眦欲裂,挺矛疾刺那百夫长腰肋。百夫长狂吼一声,竟不闪不避,狼牙棒横扫千军!咔嚓!精铁矛杆应声而断,亲卫被巨力扫飞,口喷鲜血撞在女墙上,生死不知。
扶苏只觉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这蛮力太恐怖!他不敢硬拼,长剑如毒蛇吐信,专挑对方关节、甲胄缝隙疾刺,剑光泼洒如雪。百夫长虽力大无穷,但动作稍显笨拙,被扶苏精妙的剑术逼得怒吼连连,身上皮甲被划开数道口子,鲜血渗出。
“缠住他!堵住缺口!” 扶苏厉喝。更多的亲卫和附近秦兵悍不畏死地扑上,用身体、用盾牌、用长矛死死顶住那个不断扩大的缺口,与后续爬上来的匈奴兵展开惨烈的肉搏。狭窄的城头,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每一寸土地都在反复争夺。
王离在另一段城墙看得真切,急得跳脚:“弩!给老子瞄准那个大块头!射他!射他啊!” 然而乱战之中,敌我混杂,强弩根本无法瞄准。
“王将军,用这个!” 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响起。只见墨翟抱着一个沉重的、布满管状物的怪异铁匣子,踉跄着冲了过来,后面跟着两个抬着木桶的墨家弟子。“快!‘雷火飞鸦’!点火!朝人堆里扔!”
王离看着那造型奇特的铁疙瘩,一脸懵:“这…这玩意儿能行?”
“少废话!点火!” 墨翟急吼。一名弟子迅速用火折点燃了铁匣子尾部伸出的长长引线。嗤嗤的火花急速燃烧!
“扔!” 墨翟大吼。王离也顾不得了,双臂肌肉贲张,抱起那沉重的铁匣子,用尽全力朝着城头缺口处那最密集的敌我混战区域狠狠抛了过去!
铁匣子在空中划过一个并不优美的弧线。
城头激战的扶苏眼角余光瞥见一团黑影飞来,心头警兆突生:“趴下!” 他猛地扑倒身边一名亲卫,自己也伏低身体。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恐怖巨响在城头炸开!地动山摇!耀眼的火光伴随着浓烟和无数细小的、炽热的铁片、碎石、铅丸,如同来自地狱的暴雨,以爆点为中心,呈扇形疯狂喷射!
“啊——!”“我的眼睛!”“长生天啊!” 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瞬间压过了所有喊杀声!以那百夫长为中心,方圆数丈内,无论是凶悍的匈奴重甲兵还是拼死抵抗的秦军士卒,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成片地倒了下去!残肢断臂横飞,血肉模糊!那不可一世的百夫长首当其冲,半个身子都被炸得稀烂,华丽的皮裘燃着火焰,只剩焦黑的残躯!
恐怖的爆炸让整个战场都为之一静!侥幸在爆炸范围外的双方士兵都被这从未见过的毁灭景象惊呆了,如同被施了定身法!
扶苏晃了晃嗡嗡作响的脑袋,抖落身上的碎石尘土,抬头望去,只看到一片人间炼狱般的惨状和升腾的硝烟。他心头剧震,墨翟的“雷火飞鸦”威力竟恐怖如斯!但…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看着那些倒在血泊中、被自己人制造的武器波及的秦军同袍,扶苏的心如同被冰锥刺穿。
“咳咳…咳咳咳…” 硝烟中传来墨翟剧烈的咳嗽声和沙哑的得意:“王…王离小子!看见没?墨…墨家机关术…咳咳…天下无敌!” 然而他浑浊的老眼扫过城头那片狼藉的焦尸,得意瞬间凝固,化作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
爆炸的震慑力是巨大的。残余的匈奴兵被这“天罚”般的景象彻底吓破了胆,攻势骤然瓦解,如同退潮般丢下无数尸体和伤兵,仓皇向黑暗的雪原深处溃逃。城墙上,幸存的秦军士卒爆发出劫后余生的嘶哑欢呼,但很快,这欢呼就被遍地伤兵的呻吟和失去同袍的悲泣所淹没。
扶苏拄着剑,艰难地站直身体,环顾四周。城墙如同被血洗过,残破的旗帜在寒风中猎猎作响。疲惫与沉重如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他一步步走下城墙,走向瓮城下那血腥味最浓的地方——临时医棚。
棚内景象比城头更加触目惊心。伤员挤满了每一寸空间,痛苦的呻吟和压抑的哭泣交织。血腥味、药味、汗味、还有一丝皮肉烧焦的糊味混合在一起,令人窒息。云蘅正跪在一个浑身是血、胸腹被炸开一个巨大豁口的年轻士兵身边。士兵的呼吸如同破风箱,每一次都带出粉红色的血沫。云蘅的手上、白麻布衣襟上早已浸透鲜血,她试图用烈酒冲洗那恐怖的伤口,但鲜血汩汩涌出,根本止不住。她颤抖着拿起针线,却无处下手。
“没…没用了…” 旁边一个年长的军医红着眼,声音沙哑,“脏器都…碎了…”
云蘅的手停在半空,针尖上的羊肠线在昏暗的油灯光下微微颤抖。她看着士兵年轻而痛苦的脸,那双渐渐失去神采的眼睛里,是对生的最后一点眷恋。一滴滚烫的泪,终于不受控制地从她眼角滑落,混入士兵胸口的血泊中,瞬间消失无踪。
扶苏静静地站在医棚门口,风雪灌入,吹动他染血的披风。他看到了云蘅那滴无声的泪,看到了她挺直的脊背在微微颤抖。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的无力感,伴随着刺骨的寒冷,深深攫住了他。胜利的代价,如此惨烈。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这北疆的夜,冰冷刺骨,仿佛要将人的灵魂都冻结。
一名浑身浴血的斥候连滚带爬冲入瓮城,声音因极度恐惧而变调:“殿下!不好了!溃散的匈奴主力并未远遁!他们在二十里外…集结了更多的人马!黑压压一片,看不到边!火光…火光映红了半边天!是…是匈奴单于的大纛(dào)!冒顿(mò dú)单于…亲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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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第34章:单于的金狼旗
“冒顿…亲征?” 扶苏的心猛地沉入谷底,如同坠入冰窟。这个名字,代表着匈奴最强大的力量,最狡猾的狼王!他亲临前线,意味着匈奴投入了举国之力,不破云中誓不罢休!
斥候带来的消息如同瘟疫般在疲惫不堪的守军中蔓延,刚刚因击退强敌而升起的一丝士气瞬间荡然无存。绝望的气息弥漫在冰冷的空气中,比风雪更刺骨。城墙上,幸存的士兵们相互搀扶着,望着远方天际那片越来越亮、越来越近的诡异火光,眼神空洞,只剩下麻木的恐惧。
“肃静!” 扶苏强压住翻腾的气血,声音灌注内力,如同金铁交鸣,瞬间压下了所有嘈杂和恐慌。“慌什么?!左贤王的铁浮屠都败了!冒顿来了又如何?无非是让这长城之下,再多添几具匈奴王庭的尸骨!” 他大步走上最高处,染血的战袍在风中猎猎作响,目光如电扫过城头每一个士兵的脸。“看看你们脚下!看看这染血的城砖!我们的袍泽兄弟,用命守住了这里!他们用血告诉我们,长城,不可逾越!大秦的疆土,一寸不让!如今,单于的金狼旗来了,正好!用他的头颅,祭奠我大秦英灵,铸就我等不世之功!”
他的话语如同投入死水中的巨石,激起了回响。士兵们麻木的眼神中,渐渐燃起一丝微弱的火焰。那是仇恨,是悲愤,是退无可退的决绝!是啊,还能退到哪里去?身后就是家乡父老!血债,必须血偿!
“赳赳老秦,共赴国难!” 王离第一个嘶声力竭地吼了出来,尽管嗓音沙哑,却充满了疯狂的战意。
“血不流干!死不休战!” 更多的声音汇聚起来,从低沉到高亢,最终汇聚成一股撼动风雪的铁血洪流,在长城上空激荡!濒临崩溃的士气,被扶苏以同袍之血和必死之志,生生拉了回来!
“墨翟先生!” 扶苏转向老匠人,语气急促而凝重,“‘雷火飞鸦’,还有多少?能否尽快赶制?”
墨翟从爆炸的震撼和自伤的自责中回过神,浑浊的眼睛里重新燃起火焰:“有!还有三具!材料有限,赶制…老夫拼了这把老骨头,一夜最多再造两具!” 他顿了顿,看着扶苏,“但此物威力虽巨,却敌我不分,范围难控,城头混战,用之如饮鸩止渴!”
“我明白!” 扶苏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此物,非到万不得已,不用在城头!王离!”
“末将在!”
“挑选军中所有擅骑射、敢死之士!要最熟悉附近地形的夜不收!即刻集结待命!” 扶苏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股孤注一掷的疯狂。
王离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倒吸一口凉气:“殿下!您是想…夜袭王帐?!”
“不错!” 扶苏的目光投向远方那片越来越近、如同地狱之火般跳动的庞大篝火光晕,眼神锐利如刀。“冒顿倾巢而来,后方王庭必然空虚!与其坐困愁城,等他大军压境将我们碾碎,不如放手一搏!趁其立足未稳,以奇兵直捣黄龙!斩其狼旗,乱其军心!此乃…置之死地而后生!”
“末将愿往!” 王离热血上涌,抱拳请命。
“不!” 扶苏断然否决,“你留下守城!城在,人在!城若失守,我等皆无葬身之地!此去…九死一生,我亲自带队!”
“殿下不可!” 王离和周围将领齐声惊呼,脸色煞白。储君亲涉险境,万一有失…
“我意已决!” 扶苏不容置疑,“此计关键,在于快、准、狠!在于出其不意!我意已决!” 他不再理会劝阻,目光转向医棚方向,那里灯火通明,人影忙碌。云蘅的身影在其中穿梭,如同寒夜中一点微弱的萤火。他深深望了一眼,似要将那身影刻入心底,随即猛地转身,大步走向集结的敢死队方向,背影决绝而孤寂。
风雪更急了。远方,匈奴单于大营的篝火连天接地,如同燃烧的海洋。低沉的牛角号声连绵不绝,仿佛无数巨兽在黑暗中咆哮,预示着更加残酷的风暴即将降临。
扶苏亲自挑选的百人敢死队集结完毕,人人黑衣黑甲,口衔枚,马裹蹄。扶苏接过墨翟递来的一个特制小皮囊,里面装着三枚威力浓缩、延时引信的“掌心雷”。他翻身上马,最后回望了一眼在风雪中沉默矗立的云中城头,那里似乎有一个纤细的身影在灯火阑珊处凝望。他猛地一夹马腹,低吼:“出发!” 百骑如同融入黑夜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滑出侧门,消失在茫茫雪幕与震天的匈奴号角声中。
卷二第35章:雪夜狼踪
寒风如刀,裹挟着坚硬的雪粒,抽打在脸上生疼。扶苏伏在冰冷的马背上,身体几乎与马匹融为一体,感受着座下战马肌肉的每一次细微震颤和灼热的鼻息。百名精锐斥候组成的敢死队,如同暗夜中沉默的狼群,在熟悉地形的老夜不收带领下,紧贴着起伏的丘陵阴影,向着远方那片越来越庞大、越来越喧嚣的匈奴营火海洋潜行。
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匈奴人的游骑哨探如同鬼魅般在雪原上游弋,牛角号声此起彼伏,传递着警戒的信息。好几次,小队几乎与大队巡弋的匈奴骑兵擦肩而过,马蹄声近在咫尺,甚至能闻到对方战马浓重的体味和皮袍散发的膻腥。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心脏狂跳,紧握着冰冷的武器,身体僵硬得如同雪雕,只待扶苏一个手势,便要暴起搏命。
幸运女神似乎眷顾着这支孤注一掷的奇兵。或许是暴风雪掩护了行迹,或许是匈奴主力正忙着集结、安营,注意力都集中在巍峨的长城方向,这支小小的队伍竟奇迹般地利用复杂地形和夜色,迂回穿过了数道严密的警戒线,逐渐逼近了那片火光最盛、喧嚣最甚的核心区域——单于金狼大纛(dào)所在!
“停!” 领路的老夜不收,一个脸上布满冻疮疤痕的汉子,突然打了个极其隐蔽的手势,整个队伍瞬间凝固。他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滑下马背,匍匐到一处被厚厚积雪覆盖的土丘顶端,小心翼翼地拨开雪层,露出两只鹰隼般锐利的眼睛观察前方。
扶苏紧随其后,伏在他身边。眼前豁然开朗。
下方是一片巨大的、被刻意清理过的谷地。谷地中央,矗立着一顶巨大到令人窒息的圆形金顶毡帐!帐顶之上,一面巨大的、绣着狰狞金色狼头的黑色大纛在风雪和火光中猎猎狂舞,正是匈奴单于冒顿的王旗!金帐周围,层层叠叠环绕着无数大小毡包,如同众星拱月。熊熊燃烧的巨大篝火堆遍布营地,将风雪夜空映照得亮如白昼。粗犷的呼喝声、马匹的嘶鸣声、牛角号声、还有隐隐传来的皮鼓声和怪异的歌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原始而狂热的喧嚣。
守卫极其森严!金帐外围是三重由精锐武士组成的环形卫队,人人铁甲覆面,手持长矛巨斧,眼神凶悍如狼,在火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更远处,还有流动的骑兵哨队不断穿梭巡逻,几乎没有死角!
“那就是…冒顿的金帐!” 老夜不收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激动和凝重,“守卫比预想的还要森严数倍!三重铁卫,全是王庭最精锐的‘怯薛’(kè xuē)!硬闯…百人填进去,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
扶苏的心也沉了下去。目标就在眼前,却如同隔着天堑!强攻等于送死!他强迫自己冷静,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整个营地的布局、守卫的换岗规律、篝火的分布、以及…金帐附近那些堆积如山的草料和毡毯。
突然,他的目光在金帐侧面稍远处的一顶稍小的华丽毡包停住了。那毡包位置相对独立,守卫虽也森严,但比起金帐的三重铁卫,显然松懈不少。更关键的是,不断有穿着体面皮裘的匈奴贵族和萨满巫师进出其中,还有端着精美器皿的侍女穿梭。隐约间,似乎还有压抑的痛苦呻吟和浓郁的药味随风飘来。
“那里…是什么地方?” 扶苏低声问。
老夜不收眯着眼仔细观察片刻,低声道:“看规制和守卫…像是单于宠妃或者重要王族的营帐?奇怪…守卫不像金帐那么夸张,但那些进出的萨满…像是在做法事?难道里面的人病重了?” 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殿下,莫非想…声东击西?”
扶苏眼中寒光一闪,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堪称疯狂的计划在脑海中瞬间成型。他摸了摸怀中墨翟给的皮囊,那三枚冰冷的“掌心雷”给了他最后的底气。
“传令下去,” 扶苏的声音冷冽如冰,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目标变更!放弃强攻金帐!第一队,由你带领,二十人,携带所有引火之物,潜行至营地西侧草料场和毡毯堆放处,听我信号,同时纵火!火势要猛,要乱!”
“第二队,王虎,你带三十人,待西侧火起,营地大乱,守卫注意力被吸引时,不惜一切代价,冲击金帐侧翼那顶华丽小帐!制造混乱,动静越大越好!但绝不可恋战,一击即退!”
“剩余五十人,随我!” 扶苏的目光死死盯住那面在火光中狂舞的金狼大纛,杀意沸腾,“待金帐守卫被侧翼混乱引动分兵救援时…直取中军!目标——斩旗!焚帐!诛杀冒顿!”
“记住!无论成功与否,火起为号,三队同时发难!事成之后,以金帐大火为令,各自突围,向东北方向狼山隘口集结!生死…各安天命!” 每一个字,都带着血与铁的寒意。
敢死队员们眼中最后一丝犹豫也被疯狂的战意取代,无声地抱拳领命,如同即将扑向猎物的恶狼,各自消失在风雪与黑暗之中。扶苏深吸一口冰冷刺骨的空气,将身体紧紧贴在冰冷的雪地上,目光如同淬毒的匕首,牢牢锁定那顶象征着无上权力的金顶大帐。成败,在此一举!
时间在死寂的等待中一分一秒流逝,每一息都如同一年般漫长。终于!营地西侧,毫无征兆地,猛地腾起数道冲天烈焰!火舌贪婪地舔舐着干燥的草料和毡毯,借着凛冽的北风,瞬间连成一片火海!刺耳的惊呼、慌乱的嘶喊、救火的号角声骤然撕裂了营地的喧嚣!“动手!” 扶苏眼中厉芒爆射,如同离弦之箭般从雪地中暴起!几乎同时,金帐侧翼那顶华丽小帐方向,也传来了震天的喊杀声和兵器猛烈撞击的刺耳锐响!整个匈奴单于大营,瞬间炸开了锅!
扶苏紧握长剑,率领五十名死士,如同扑向巨兽心脏的毒刺,朝着那因混乱而出现一丝缝隙的金帐三重铁卫防线,决死冲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