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咸阳惊梦**
苏哲觉得眼皮有千斤重。意识沉在浑浊泥潭底部,每一次上浮都被疲惫拽回。电脑屏幕幽幽蓝光残留视网膜上,是那份凌晨三点还在改的PPT。空气弥漫速溶咖啡和外卖盒的油腻味。他最后的记忆,是心脏被冰冷的手攥紧,然后世界黑了。
“这破班…真上到头了…” 意识消散前,最后一个模糊念头。
寒冷。刺骨寒冷混合尘土、皮革、铁锈的陌生气味,粗暴灌入鼻腔。苏哲猛地睁眼。
低矮厚重的木质屋顶,巨大粗糙梁木。青铜油灯豆大火苗摇曳,将扭曲影子投在土坯墙上。身下硬木板铺着薄兽皮,硌得骨头生疼。空气干燥冰冷,呼吸带白气。
“这是…哪儿?” 他挣扎想坐起,身体酸软无力。低头看手——绝不是程序员的手!骨节分明,修长养尊处优。身上盖厚重深色织物,绣繁复暗纹。掀开“被子”,穿着白色古怪宽袍中衣。
恐慌攫住他。环顾:简陋木案散放竹简?古朴青铜灯架?墙上黑沉甲胄连鞘长剑?
“卧槽…拍戏?绑架?穿越?!” 疑问炮弹般炸开。猛掐大腿。
“嘶——!” 真疼!不是梦!
潮水般记忆碎片涌入脑海,剧烈冲击神经。**扶苏…大秦帝国…长公子…父皇…始皇帝…上郡…蒙恬…监军…匈奴…**
“啊!” 苏哲(占据扶苏身体的灵魂)抱头蜷缩。咸阳宫巍峨殿宇,始皇帝威严模糊面容,北地凛冽风沙,蒙恬坚毅眼神…深沉刻骨的忧虑压抑。
“我是…公子扶苏?” 声音沙哑颤抖。历史书上被矫诏赐死、窝囊自刎的悲情太子?他只是想攒钱买房、偶尔键政秦朝的普通社畜啊!
“公子!公子您醒了!” 苍老惊喜声门口响起。
深褐麻衣、须发皆白老者端热气陶碗激动快步走进。面容慈祥,眼神真挚关切。记忆拼出名字——**黑伯**,心腹老仆。
“黑…黑伯?” 扶苏干涩唤道。
“正是老奴!” 黑伯泪花泛涌,“您昏睡一天一夜,吓坏老奴了!快喝热汤药驱寒定神。” 药汁散发草根泥土苦涩。
扶苏强忍翻腾胃液:“黑伯…我怎么昏倒?什么时辰?蒙恬将军呢?” 模仿记忆扶苏温润语调,内心惊涛骇浪。
“回公子,” 黑伯恭敬答,“前日巡视长城遇大风雪,受风寒高热。蒙将军守您半宿,今早军务离开。此刻酉时末。” 心疼看苍白脸色,“您脸色不好定是受惊。放心,蒙将军在,上郡稳如泰山…”
话音未落,帐外骤响急促沉重脚步声!金属甲片铿锵碰撞,肃杀之气踏心尖而来!
黑伯脸色骤变。
帐帘被铁甲大手猛掀!寒风裹雪沫刀子般灌入,油灯火苗疯狂摇曳。高大魁梧身影堵门,遮蔽微光。玄色铁甲沾未融雪粒,折射冷光。头盔下棱角分明面容,浓眉如墨,鼻梁高挺,唇抿刚毅直线。双眼燃烧熊熊怒火悲愤,如绝境猛虎!腰间佩剑,手紧按剑柄,指节发白。
大秦北疆擎天巨柱,上郡三十万大军统帅——**上将军蒙恬**!
目光如电锁定榻上扶苏。复杂眼神:担忧、审视,更多是山雨欲来沉重决绝。
“公子!” 声音低沉沙哑如砂石摩擦,威严压抑激愤。未行礼,未理黑伯。
“蒙…蒙将军?” 扶苏心猛沉。不祥预感冰冷毒蛇缠紧心脏。挣扎坐直,黑伯搀扶。
蒙恬未答。深吸气,沉重如吸干空气。缓缓、极其沉重从怀中取出一物。
一卷竹简。
玄黑色,沉郁肃穆,透心悸不祥。两端系明黄皇权丝绦,在蒙恬微颤手中刺眼。
扶苏瞳孔骤缩!记忆碎片炸开——**赐死诏书!**
“不…不可能这么快…” 内心呐喊,寒气脚底冲顶,血液凝固。
蒙恬扫过扶苏惨白脸,痛苦更浓。握竹简手骨节“咔吧”作响。再深吸气,胸膛起伏,用尽全力开口,字字砸心:
“公子…陛下…有诏!”
帐内空气彻底凝固。
油灯火苗狂跳。黑伯瘫软在地,大气不出。蒙恬扶苏身影帐壁拉扯如搏命巨兽。
扶苏脑子“嗡”空白。迷茫粉碎!残酷现实:
**死亡通知书,到了!**
历史冰冷文字化作眼前散发墨臭权力腐味的实物!
完了!穿越就领盒饭?!自杀?!体验卡太坑爹!恐惧、荒谬、不甘、愤怒岩浆冲撞。
蒙恬看扶苏失魂落魄,眼中不忍,脊梁依旧挺直。双手捧终结黑简,向前一步,声沉如丧钟:
“请公子…奉诏!”
“奉诏”二字如冰冷铁锥凿耳膜,凿脆弱神经。
帐外寒风凄厉呼啸卷雪粉拍帐幕“噗噗”闷响如冤魂呜咽。油灯光线将三人影子拉长扭曲如鬼魅。时间停滞。
扶苏目光死钉黑简。冷汗浸透中衣黏腻冰冷。心脏疯狂擂动如破鼓。恐惧冰冷潮水漫上将溺毙。
**怎么办?!乖乖接旨抹脖子?刚穿越就杀青自杀?!操蛋命运!**
现代灵魂不甘求生欲如压抑火山爆发!社畜绝地反击本能压倒“仁懦”底色!
眼神茫然恐惧变锐利如淬火刀锋。抬头直望蒙恬燃烧痛苦愤怒双眼。
帐内死寂剩寒风呜咽灯芯噼啪。
扶苏缓缓艰难开口,声因紧张干涩沙哑异常,带孤注一掷力量:
“蒙将军…” 舔干裂嘴唇,字从牙缝挤出,“此诏…可否容我一观?”
蒙恬浓眉猛拧,眼闪惊疑。扶苏第一反应竟是看诏书?冷静审视?
扶苏目光锁蒙恬,不放过细微变化。强撑虚弱坐直,背挺笔直,指尖微颤。必须赌!赌忠勇名将心存疑虑!赌忠诚胜盲从!
“此乃陛下亲诏,” 蒙恬声低沉,语气波动,手未递,“公子…何疑?”
扶苏心跳更快。没断然拒绝!机会!深吸气强迫冷静,模仿扶苏温润坚定语气,字敲关键点:
“将军忠勇,国之柱石,素为父皇倚重,扶苏敬仰。” 先戴高帽稳情绪,“然,扶苏虽愚钝,亦知父皇行事,向来…**直指核心,雷厉风行。**”
放缓语速,目光如炬盯蒙恬眼:“父皇若真欲治罪,以父皇之威、大秦律法之严,何须…何须长篇累牍历数罪状?” 手指虚点黑简,“**父皇赐令,向来简练如刀锋,何曾…如此‘絮叨’?**”
“絮叨”二字,现代词汇,蒙恬听如惊雷炸响!
瞳孔猛缩!握诏书手剧颤!强行压抑不敢深究念头被赤裸挑出!
是啊!始皇帝嬴政!横扫六合气吞八荒!灭国令“灭其国”!筑城令“筑城”!斩首令“斩之”!何曾如手中诏洋洋洒洒数百言罗织罪名如市井狱吏写状纸?!
根本不符风格!完全不符!
冰冷怀疑毒藤缠心头!低头看沉甸甸黑简,眼神锐利如穿透竹片看真相!
帐内空气凝冰。黑伯吓瘫。油灯火苗不安跳。
扶苏心提嗓子眼,背冷汗湿透。赌对第一步!不够!
强忍虚弱悸动,用尽全力声更坚定,掷地有声。向前微倾身,目光如实质刀锋刺蒙恬:
“将军!**此诏…有疑!**”
“疑”字出口如巨石投死寂湖面!
蒙恬猛抬头,眼震惊审视,一丝绝境见裂缝希冀!死死盯扶苏,想从仁厚公子展现惊人洞察勇气脸上找答案。
扶苏毫不退缩迎目光,心脏擂动破膛!真正生死博弈开始!黑简背后滔天阴谋?手握重兵上将军,在“陛下亲诏”与石破天惊“有疑”间,如何抉择?
帐外北风呜咽更凄厉卷雪沫抽帐“啪啪”响如鬼手拍门,预示——
**血色风暴掀开第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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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以“仁”破局,绝境中的诡辩
“疑”字余音在死寂军帐内回荡,如同投入滚油的冰水,瞬间炸开无形的波澜。
蒙恬握剑的手背上青筋虬结,按在黑色竹简上的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他那双燃烧着复杂火焰的虎目,死死锁在扶苏脸上,仿佛要穿透这具熟悉躯壳,看清里面骤然陌生的灵魂。空气凝固得能听到灯芯燃烧的噼啪声和帐外风雪更猛烈的呼啸。
“公子…慎言!” 蒙恬的声音低沉得如同地底闷雷,带着巨大的压力和警告。质疑圣旨,等同谋逆!尤其在这远离咸阳的权力真空之地,一言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扶苏感觉后背的冷汗已经结成冰碴,但他知道此刻绝不能退缩。历史的“剧透”是他唯一的筹码,现代人分析问题的逻辑是他破局的刀锋。他强压下喉咙的干涩和心脏的狂跳,迎向蒙恬审视的目光,眼神清澈而锐利。
“将军息怒,” 他微微放缓了语气,但每个字都清晰有力,“非是扶苏不敬父皇,实乃此事…**处处透着反常!**” 他刻意加重了最后四个字。
“其一,” 扶苏竖起一根手指,模仿着现代开会分析问题的架势,这让他的动作在蒙恬眼中显得有些怪异,却莫名增加了说服力,“父皇遣我北上监军,责我‘仁弱’,欲以边塞烽火砺我锋芒,此乃父皇苦心,扶苏铭记于心。” 他先肯定秦始皇的初衷,这是蒙恬忠诚的基石,“若父皇真对扶苏彻底失望,欲行…此等之事,” 他避开了“赐死”这个刺激词,“以其雷霆手段,何须假手一纸诏书?一道口谕,甚至一名郎官携剑而至,岂不更合父皇脾性?**何必如此大张旗鼓,遣使携正式诏书,予我…予将军反应之机?**”
蒙恬的眉头紧紧锁起。扶苏所言,戳中了他潜意识里最大的不安。始皇帝行事,向来追求最高效率与绝对掌控。赐死一个失宠的皇子,尤其是一个手握重兵的皇子,最稳妥的方式确实是快刀斩乱麻,而非如此“仪式感”十足地下达正式诏书,这无异于给对手准备和反抗的时间!这…确实不像陛下的风格!
扶苏捕捉到蒙恬眼中一闪而逝的动摇,心中稍定,立刻抛出第二把刀:
“其二,” 他竖起第二根手指,目光灼灼,“扶苏与将军,一为皇子监军,一为国之上将,坐拥三十万北疆精锐!父皇雄才大略,深谙制衡之道,岂不知若同时赐死你我二人,北疆顷刻大乱,匈奴铁骑便可乘虚而入,践踏我大秦河山!父皇一生所求,便是江山永固,社稷安定!**他老人家,当真会在这帝国根基未稳之际,自毁长城,给虎视眈眈的匈奴以可乘之机吗?!**”
“轰!” 仿佛一道真正的惊雷在蒙恬脑海中炸开!这第二个疑点,比第一个更加致命,更加直指核心!他蒙恬一生征战,最清楚北疆防线对大秦意味着什么!始皇帝耗尽民力修筑万里长城,不就是为了抵御匈奴?如果因为一道诏书导致北疆军心涣散甚至兵变,让匈奴有机可趁…那简直是倾覆社稷的滔天大罪!陛下…陛下绝不会如此昏聩!绝不可能!
蒙恬握剑的手第一次微微松开了些,看向那卷黑色竹简的眼神,不再是单纯的悲愤,而是充满了冰冷的审视和浓烈的杀机!如果这诏书是假的…那背后之人,其心可诛!
扶苏知道火候到了。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抛出那决定性的、也是风险最大的第三击!他猛地指向帐外咸阳的方向,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拔高:
“其三!父皇…**父皇的身体!**”
此言一出,蒙恬和瘫软在地的黑伯同时浑身剧震!
“父皇勤政,夙兴夜寐,人所共知!” 扶苏语速加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紧迫感,“然父皇年事渐高,近两年…近两年龙体欠安之传闻,纵在边塞,亦非绝密!” 他这是基于历史知识的“作弊”,但在蒙恬听来,却是公子身处权力边缘也能敏锐察觉的明证,“如此关键时刻,咸阳宫闱之内,何人能近父皇身侧?何人能代拟诏书、动用符玺?!**若父皇已然…已然病重甚至…**” 他顿住,后面的话太过大逆不道,但意思已昭然若揭,“**那这诏书,究竟出自谁手?!赵高?!李斯?!还是我那…年幼的弟弟胡亥?!**”
“公子!” 蒙恬厉声喝止,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认同!扶苏的话,如同利刃,一层层剥开了笼罩在诏书上的迷雾,将那个他不敢想、不愿想的可怕可能性血淋淋地剖开在他面前!沙丘!陛下东巡的车驾此刻应在沙丘!若陛下真有不测…咸阳宫必然生变!这诏书…这诏书九成九是矫诏!
帐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三人粗重的呼吸声和帐外风雪凄厉的呜咽。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跃着,将蒙恬脸上变幻的神色映照得明暗不定。挣扎、愤怒、怀疑、决绝…种种情绪在他刚毅的面容上交织。
终于,蒙恬猛地闭上双眼,再睁开时,那熊熊燃烧的怒火已被一种冰冷的、近乎实质的杀意所取代!他不再看那卷黑色竹简,仿佛那是什么肮脏的秽物。他缓缓地,将那卷竹简收入自己怀中,动作带着一种沉重的仪式感。
“公子…” 蒙恬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金铁交鸣般的质感,“此诏…**暂留末将处!**”
短短七个字,如同天籁之音,瞬间击碎了笼罩在扶苏头顶的死亡阴云!他知道,自己赌赢了!这位忠勇无双的上将军,选择了站在他这一边!至少暂时站在了“疑诏”这一边!
一股劫后余生的虚脱感瞬间席卷全身,扶苏几乎要瘫软下去,被眼疾手快的黑伯死死扶住。
蒙恬上前一步,铁甲铿锵,他目光如电扫视帐内,尤其是瘫软的黑伯,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今日帐中之事,若有半字泄露…” 他虽未说完,但那森然的杀意已让黑伯如坠冰窟,连连叩首:“老奴…老奴誓死…守口如瓶!”
蒙恬这才看向扶苏,眼神复杂,有探究,有震撼,也有一丝前所未有的决然:“公子今日之言,振聋发聩!然兹事体大,牵涉国本!末将需立刻密查三事:一者,此诏使者身份、行程及咸阳近日动向;二者,沙丘行营陛下确切消息;三者,上郡及九原军中,是否已有异动!在末将查明之前…”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扶苏,“公子当‘病重’,需静养!无末将手令,任何人不得擅入此帐!公子…明白吗?”
“病重静养”!这是最好的保护伞,也是暂时的软禁。扶苏毫不犹豫地点头:“扶苏明白!一切…仰仗将军!”
蒙恬深深看了扶苏一眼,仿佛要将这个一夜之间变得陌生又熟悉的公子刻进心里。他不再多言,转身,掀开帐帘,带着一身风雪和沉重的杀伐之气,大步流星地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帐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的风雪,也暂时隔绝了死亡的威胁。
扶苏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瘫软在榻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浸透了里衣,心脏还在疯狂地跳动。黑伯连忙上前,用袖子慌乱地替他擦汗,老泪纵横:“公子…公子您吓死老奴了…您…您今日怎地…如此…”
扶苏疲惫地闭上眼,摆了摆手,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知道,自己刚刚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靠着现代人的历史知识和诡辩逻辑,生生撬动了历史的齿轮!但这仅仅是开始!蒙恬的“暂留诏书”和“病重静养”,只是争取到了喘息之机。咸阳的阴谋不会停止,更大的风暴还在后面。
“黑伯…” 扶苏的声音虚弱沙哑,“我…饿了…有吃的吗?要…甜的,越甜越好…” 巨大的精神消耗让他急需糖分补充,这是现代人的生理本能。
黑伯一愣,旋即连连点头:“有!有!老奴这就去取蜜水!还有…还有偷偷藏的几块饴糖!” 他跌跌撞撞地跑出去。
扶苏躺在冰冷的兽皮上,望着低矮粗糙的屋顶,油灯的光晕在他眼中模糊。劫后余生的庆幸褪去后,是更深沉的茫然和对未来的恐惧。**他活下来了,但接下来呢?如何在这个陌生的、残酷的秦帝国活下去?如何面对那隐藏在黑暗中的致命黑手?** 现代社畜苏哲的灵魂,在公子扶苏的身体里,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名为“权力斗争”的刺骨寒意。
帐外,风雪似乎更大了。而咸阳方向,无形的暗流,正汹涌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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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北疆风骨与社畜的崩溃
“病重静养”的日子,成了变相的软禁。蒙恬的铁令如山,帐外守卫森严,除黑伯定时送药送食,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扶苏被困在这方寸之地,像一个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
黑伯小心翼翼地捧来一碗浓稠的蜜水和几块颜色浑浊的块状饴糖。“公子,快趁热喝了,压压惊。”
扶苏迫不及待地灌了一大口蜜水——齁甜!带着一股浓郁的、未经充分提纯的蜂蜜特有的草木腥气,差点把他呛着。他皱着眉头拈起一块饴糖塞进嘴里,黏腻粗糙的口感在舌尖化开,甜得发腻,还夹杂着细微的沙砾感。
“呸呸…” 扶苏差点吐出来,这玩意儿跟他记忆里的奶糖、巧克力简直是云泥之别!“黑伯…这糖…”
“公子恕罪!” 黑伯吓得一哆嗦,“这是老奴能寻到最好的了…边塞苦寒,不比咸阳宫…”
看着黑伯惶恐的样子,扶苏把吐槽咽了回去,强忍着不适把饴糖嚼碎吞下。一股热量顺着喉咙滑下,稍微驱散了些许疲惫和寒意。他咂咂嘴:“罢了,有总比没有强。黑伯,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 黑伯连连摆手,看着扶苏苍白的脸色,犹豫了一下,从怀里又掏出一个更小的油纸包,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公子,您看这个…”
油纸包打开,里面是几颗红彤彤、皱巴巴的干枣。
“蜜枣?!” 扶苏眼睛一亮。红枣裹蜜糖晒干,这玩意儿他熟!
“嘘…公子小声!” 黑伯紧张地看了看帐门,“这是王离小将军偷偷塞给老奴的…他说…他说公子‘病了’,嘴里没味,吃点甜的或许能开开胃…” 黑伯的老脸有点红,显然对这种“私相授受”有点不好意思。
王离?扶苏脑海里浮现出那个在记忆碎片里总是梗着脖子、一脸傲气的青年将领形象,王翦的孙子。没想到这小子还挺细心(或者说嗜甜?)。
“替我谢谢王将军。” 扶苏拿起一颗蜜枣塞进嘴里。嗯!比那齁甜的饴糖强多了!虽然还是粗糙,但枣香混合着蜜甜,总算有了点“零食”的感觉。几颗蜜枣下肚,精神和体力都恢复了不少。
身体的禁锢并未停止蒙恬的行动。第三天清晨,当黑伯再次掀帘进来时,身后跟着两名蒙恬的亲兵。他们没有入内,只是将一大捆沉重的、散发着陈旧竹木和墨汁味道的东西放在了帐门口。
“公子,” 黑伯吃力地把那捆东西拖进来,“蒙将军说…您既‘病中无聊’,可翻阅些…旧日文书解闷,也…也免得思虑过重。”
扶苏好奇地凑过去一看,头皮瞬间发麻!
那是小山般的一堆竹简!用皮绳捆扎着,每一卷都沉甸甸的,竹片边缘被磨得光滑,显然经常被翻阅。最上面一卷摊开着,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秦篆!**
那些笔画繁复、结构古怪、如同抽象画般的文字,瞬间让扶苏想起了被甲方要求用甲骨文做PPT的噩梦!他随手拿起一卷,入手沉重冰凉,上面的字他十个里有九个半不认识!
“这…这都是什么?” 扶苏嘴角抽搐。
“回公子,” 黑伯恭敬道,“这是历年上郡的军务纪要、粮秣账册,还有…还有《秦律》的部分抄录。蒙将军说,您监军上郡,这些…迟早要熟稔。”
扶苏:“……” 蒙恬!你这是给我解闷还是给我上刑?!让一个习惯了键盘敲字、手机阅读的现代人看竹简?还是秦篆写的?还特么是军务账册和秦律?!
一股属于社畜的悲愤涌上心头。穿越了!成了皇子了!还是逃不过看报告学规章的命?!他内心疯狂OS:“蒙将军,您真是我亲领导!工伤躺床上还不忘给我布置KPI!”
吐槽归吐槽,扶苏也明白蒙恬的用意。这是让他尽快了解北疆的实际情况,也是让他熟悉秦帝国的运行规则,更是对他的一种无声的“考察”——看看这位突然变得“有勇有谋”的公子,是昙花一现,还是真有几分本事。
硬着头皮,扶苏开始了他痛苦的“秦代扫盲”生涯。
黑伯成了他的“启蒙老师”。老仆不识字,但对公子日常接触的简单公文用语和军中常用词汇还算熟悉。
“公子,这是‘卒’,士兵的意思…”
“这是‘粟’,粮食…”
“这是‘斩’,砍头…”
扶苏:“……” 这教学风格也太硬核了!
他拿着削尖的木棍(毛笔?不存在的!这时代毛笔是稀罕物,军中多用硬笔刻写或蘸墨),在废弃的竹片背面,笨拙地模仿着那些鬼画符。
“啊!又写劈了!” 扶苏看着竹片上歪歪扭扭、笔画粗细不均、结构散架的“卒”字,恨不得把木棍扔了。写秦篆比他当年学素描画鸡蛋还难!
“公子莫急,慢慢来…” 黑伯在一旁安慰,眼里却满是惊奇。公子以前写字虽然不算顶尖,但也算工整清秀,怎么病了一场,连字都不会写了?还总是抱怨笔不好用?这木笔不是一直这么用的吗?
几天下来,扶苏的手指磨出了水泡,写出的字依旧惨不忍睹。他无比怀念键盘和拼音输入法,内心哀嚎:“甲方爸爸!我错了!我再也不抱怨改需求了!让我回去敲代码吧!这秦篆不是人学的!”
就在扶苏被秦篆折磨得快要崩溃时,一场意外带来了转机,也闹出了大笑话。
这天,扶苏“复习”秦律,看到一条关于“斗殴伤人”的处罚:“啮断人鼻若耳若指若唇,论各可(何)殹(也)?议皆当耐(剃须鬓)。” 他下意识地吐槽:“打架咬掉人鼻子耳朵手指嘴唇?这么凶残?就判剃胡子?这量刑也太迷了吧?!”
声音大了点,正好被进来送热水的黑伯听到。
“公子您说什么?咬…咬掉了?” 黑伯老眼昏花,没听清后面,只听到“咬掉”和“剃胡子”,再看扶苏对着竹简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结合公子近日“异常”的言行…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黑伯脑中形成:公子这病…怕不是邪祟入体?都开始研究怎么咬人了?!还要剃胡子?!
忠心耿耿的老仆吓坏了!他不敢声张,想起民间驱邪的土法——用烈酒和某种据说能辟邪的草灰混合涂抹。他偷偷找来一小坛最烈的酒(大概是某种度数不高的发酵酒,但在秦代算烈了),又去火塘扒拉了些草木灰,混在一起搅成黑乎乎的浆糊。
傍晚,当扶苏正对着“耐”字(剃须鬓刑罚)发呆,琢磨这刑罚跟咬人有什么关系时,黑伯端着一碗散发着刺鼻酒味和焦糊味的黑乎乎东西,一脸悲壮地走到他面前。
“公子!老奴…老奴得罪了!” 话音未落,黑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沾着那黑浆糊就往扶苏额头上抹!
“卧槽!黑伯你干嘛?!” 扶苏猝不及防,被抹了一额头黏糊糊、散发着怪味的东西,吓得差点跳起来!
“驱邪!公子!老奴给您驱邪!” 黑伯一边抹一边念念有词,“天灵灵地灵灵,邪祟速速离我公子身…”
扶苏又好气又好笑,手忙脚乱地躲避:“我没中邪!黑伯!快住手!我就是…就是觉得这条律法判得太轻了!”
“判得轻?” 黑伯动作一僵,浑浊的老眼满是困惑,“公子是说…咬掉鼻子只判剃胡子…太轻了?” 这思维跳跃太大,老人家CPU有点烧。
扶苏哭笑不得,一边用袖子擦额头上的黑灰,一边解释:“对!太轻了!这么重的伤害,怎么能只剃胡子?至少也得…也得罚作城旦(筑城苦役)!赔偿损失!还得让他再也不敢咬人!”
一番鸡同鸭讲的解释,总算让黑伯半信半疑地停了手。看着自家公子顶着一脑门黑灰,气急败坏又认真解释律法不合理的样子,黑伯挠了挠头,嘟囔道:“公子…您病了这一场,想法…真是越发…清奇了。不过…好像…也有点道理?” 这“仙术”驱邪,最终成了一场主仆间的闹剧。
这场闹剧过去没两天,蒙恬再次踏入了营帐。他身上带着更重的寒气,玄甲上覆着一层薄雪,眉宇间是化不开的疲惫和深沉的忧虑。他挥手屏退了黑伯。
帐内只剩下两人。蒙恬没有寒暄,目光锐利如刀,直刺扶苏:“公子,咸阳使者身份已查明,乃赵高心腹门客,持中车府令符节。其离京之时…陛下仍在沙丘行营,但…已数日未公开露面,行营戒备森严如铁桶,消息断绝!”
虽然早有预料,但亲耳证实,扶苏的心还是猛地一沉。沙丘宫变!历史的车轮还是碾过来了!
蒙恬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和冰冷的杀意:“更可虑者,九原郡副将涉间密报,近日有不明身份之人,持咸阳密令,暗中接触军中中层将吏,散播谣言,言公子…抗旨不尊,意图谋反!虽被涉间暂时压下,然军中已有不稳之象!”
扶苏倒吸一口凉气!赵高的动作好快!釜底抽薪,直接动摇他的根基!
蒙恬上前一步,将一份新的、明显薄了许多的帛书放在扶苏面前的案几上。这比竹简高级,但也更昂贵。
“此乃陛下…昔日批阅公子奏报之真迹。” 蒙恬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公子…自己看吧。”
扶苏展开帛书。上面的字迹,与他这几天看得头昏眼花的秦篆不同,是一种更加古老、更加简洁、也更具锋芒的字体——**秦隶的雏形!** 笔画虽有波磔,但远比秦篆简练流畅!更重要的是内容!
那是一份他(原主扶苏)关于减少长城某段徭役的谏言。始皇帝的批复只有寥寥数字,却力透帛背,霸气凛然:
**“朕意已决!役不可减!尔但监之!勿复多言!”**
字迹瘦硬奇崛,转折处如刀劈斧凿,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严和雷厉风行的铁血意志!与那卷“絮絮叨叨”的赐死诏书,风格天壤之别!
铁证如山!
扶苏抬起头,与蒙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无需再多言,两人眼中都只剩下冰冷的杀机和破釜沉舟的决心!
“将军…” 扶苏的声音有些干涩,“我们…没有退路了。”
蒙恬缓缓点头,手按上了剑柄,声音低沉而坚定,如同北地亘古不化的冻土:
“公子所言极是。然北疆三十万将士,非是任人宰割的羔羊!末将已密令心腹,严控各营!咸阳欲乱我根基,我便先断其爪牙!那些散布谣言的宵小…” 他眼中寒光一闪,“一个也跑不了!”
他顿了顿,看着扶苏,语气带上了一丝前所未有的郑重:“然此非常之时,公子亦不可再困守帐中。上郡军民,便是公子立足之基!明日,请公子更衣,随末将…**巡视边城!**”
巡视边城!走出这个保护圈(也是牢笼),直面这苦寒之地最真实的秦帝国!
扶苏的心猛地一紧,既有脱离禁锢的期待,更有对未知的深深忐忑。他不再是那个只存在于史书和记忆中的悲情公子,他将真正踏上这片属于他(或者说,他必须夺取)的土地。
风雪,似乎更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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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边城苦寒与“仙术”初显
翌日清晨,当第一缕惨淡的日光艰难地穿透铅灰色的云层,洒在上郡边城的土黄色城垣上时,扶苏已在黑伯的帮助下,穿上了一套特制的厚实皮裘。皮裘外面罩着一件象征他公子身份的玄色深衣,虽然已尽量简化纹饰,但在这苦寒之地仍显得格格不入。蒙恬亲自带了一小队最精锐的亲兵护卫在帐外等候。
寒风如同裹着冰碴的鞭子,狠狠抽打在脸上。扶苏刚一掀开厚重的帐帘,就被扑面而来的风雪灌了个趔趄,冰冷的空气呛得他剧烈咳嗽起来。
“公子小心。” 蒙恬的声音在呼啸的风声中依旧清晰沉稳。他递过来一件带着体温的厚重羊毛斗篷,“边塞风硬。”
扶苏感激地点点头,裹紧斗篷,翻身上了一匹蒙恬特意挑选的、性情温顺的黑色战马。马鞍硬得硌人,没有马镫的双脚悬空着,让他感觉极其不踏实,只能死死抓住缰绳。
“出发!” 蒙恬一声令下,小队护卫着扶苏,顶着风雪,缓缓驶出戒备森严的大营,向着最近的一座依长城而建的边民聚居点——**安陶里**而去。
视野所及,是一片苍茫的白。起伏的丘陵被厚厚的积雪覆盖,蜿蜒的长城如同一条灰黑色的巨龙,沉默地蛰伏在天地之间,许多地段仍在施工,能看到蚂蚁般渺小的民夫在寒风中艰难劳作。凛冽的风卷起雪沫,打在裸露的皮肤上生疼。空气干燥寒冷,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白气,鼻腔和喉咙火辣辣的。
安陶里与其说是个“里”(秦代基层居民单位),不如说是个用黄土夯筑、围着简陋木栅栏的大屯堡。低矮破败的土坯房拥挤在一起,许多屋顶覆盖着茅草,在风雪中显得摇摇欲坠。街道(如果那能称为街道的话)泥泞不堪,混合着冻硬的牲畜粪便和污水结成的冰坨。
蒙恬的到来,惊动了这里的里典(基层小吏)和仅有的几名游徼(治安人员)。他们诚惶诚恐地跪在雪地里迎接,冻得瑟瑟发抖,身上的衣物单薄破旧,脸上满是冻疮和皲裂。
“都起来,带路。” 蒙恬的声音不带什么感情,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这个凋敝的聚落。
扶苏跟在蒙恬身后,马蹄踩在冻硬的泥地上发出“咯吱”的声响。眼前的景象让他这个来自现代的灵魂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人。** 面黄肌瘦,眼神麻木。许多孩子光着脚或穿着破烂的草鞋在雪地里奔跑,小脸冻得青紫。妇人们裹着无法御寒的麻布,在寒风中捶打着结冰的衣物,手红肿得像胡萝卜。老人们蜷缩在墙角避风处,眼神空洞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食。** 空气中弥漫着劣质粟米粥的寡淡气味和牲口棚的臊臭。路过一户敞着门的民宅,扶苏瞥见土灶上一口破陶罐里煮着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粥,里面飘着几片分不清种类的野菜叶子。一个瘦小的孩子眼巴巴地盯着陶罐。
**住。** 土坯房低矮昏暗,窗户用破草席遮挡,寒风依旧呼呼往里灌。室内几乎没有家具,地上铺着发黑的干草,就是床铺。墙角堆着一些简陋的农具。
**衣。** 绝大多数人穿的是粗糙的麻布,补丁摞补丁,根本无法抵御严寒。许多人手脚都生着严重的冻疮,流着脓血。
更让扶苏心头沉重的是,他看到几个被剃光了头发胡须、脖子上套着粗糙木枷的人,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地清理着街道上的积雪和污物。他们的脸上刺着字——“城旦”或“鬼薪”(苦役刑徒)。其中一个看起来还是个半大孩子。
“那是…” 扶苏忍不住低声问蒙恬。
“触犯律令者。” 蒙恬的回答简洁冰冷,“或逃役,或斗殴伤人,或交不出赋税。”
扶苏沉默了。秦律的严苛,在史书上只是冰冷的文字,此刻却化作了眼前活生生的苦难。那孩子,可能只是饿极了偷了块饼,就要承受如此酷刑和终生耻辱?这就是“赭衣塞路,囹圄成市”的现实写照!
巡视到一处稍显“宽敞”的土坪(大概是聚落的小广场),一群妇孺正围着一个破木桶浆洗衣物。水是从远处凿开的冰河里挑来的,冰冷刺骨。她们用木棒费力地捶打着衣物,手浸泡在冷水里,冻得通红发紫,却收效甚微,污渍依然顽固。
扶苏勒住马,看着她们冻疮累累的手,心头不忍。他想起了在军营里,士兵们清洁衣物和自身,多用草木灰水或一种叫“澡豆”(用豆粉混合香料等制成)的东西,效果有限且昂贵。一个念头闪过脑海。
“黑伯。” 扶苏低声唤道。
“老奴在!”
“我记得…行李里还有些…没用完的羊油?还有草木灰?”
黑伯一愣:“是…是有一些,公子您要…”
“取来,再找个破陶罐和木棍。” 扶苏吩咐道,然后翻身下马,不顾蒙恬略带疑惑的目光,走向那群洗衣的妇人。
妇人们看到衣着华贵、被将军护卫着的公子走来,吓得纷纷跪倒在地。
“都起来,不必多礼。” 扶苏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温和些,“天寒水冷,如此洗衣,手易生疮。”
一个胆子稍大的妇人嗫嚅道:“回…回贵人,不如此…洗不净…”
扶苏点点头,没多解释。很快,黑伯气喘吁吁地抱着一个小陶罐(里面是凝固的羊油)、一包草木灰和一个破瓦罐、一根木棍跑了过来。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注视下,扶苏开始了他的“化学实验”。
1. **融化油脂:** 他让黑伯找来几块石头,在避风处搭了个简易灶,点燃一小堆枯枝。将破瓦罐架在上面,放入羊油块加热融化。羊油特有的膻味弥漫开来。
2. **制碱液:** 在另一个小陶罐里,倒入草木灰,加入少量温水,用木棍使劲搅拌,制成浑浊的碱液。
3. **混合反应:** 待羊油完全融化,扶苏小心翼翼地将碱液慢慢倒入滚烫的羊油中,同时用木棍不停地快速搅拌!
“滋啦…” 油脂与碱液相遇,发生了剧烈的皂化反应,产生大量泡沫,一股混合着膻味和碱味的古怪气味散发出来。
围观的妇人和蒙恬的亲兵们都瞪大了眼睛,不明所以。黑伯更是紧张得手心出汗,生怕公子又“驱邪”失败。
扶苏全神贯注,不停地搅拌,直到混合物变得粘稠均匀,颜色也变成了浅黄色。他撤了火,将粘稠的糊状物倒入一个扁平的石槽(临时找来的)里。
“好了,等它冷凝固了,就是…‘净衣膏’。” 扶苏吁了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简易肥皂,成了!虽然粗糙,但去污力绝对秒杀草木灰!
“净衣膏?” 众人面面相觑。
扶苏拿起一块凝固得差不多的、黄乎乎、看起来油腻腻的“肥皂”,走到一个洗衣妇人面前,指了指她盆里一件领口污渍明显的麻布衣服。
“用这个试试。”
妇人战战兢兢地接过那块“膏”,在扶苏的指导下,沾了点冷水,在衣领污渍处涂抹揉搓。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顽固的污渍,在黄膏的揉搓和冷水冲洗下,竟然肉眼可见地变淡、消失了!比她们用木棒捶打半天效果还好!
“啊!净了!真的净了!” 妇人惊喜地叫出声,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手中的“黄膏”。
其他妇人纷纷围上来,争相试用。一时间,惊呼声此起彼伏。
“神了!这膏子真管用!”
“贵人!这是仙膏吗?”
黑伯此刻已经激动得老泪纵横,扑通一声跪倒在雪地里,对着扶苏纳头便拜:“公子!公子您果然身怀仙术!老奴…老奴有眼不识泰山啊!” 他彻底把之前的“驱邪”闹剧和眼前的“净衣膏”联系起来了!公子果然是神仙下凡!
蒙恬在一旁看着这闹哄哄的场面,再看看那块其貌不扬却功效神奇的“黄膏”,刚毅的脸上也露出了深深的惊异。他看向扶苏的目光,更加深邃难明。
“此物制作简单,” 扶苏提高声音,压下众人的喧哗,指着石槽里的皂液,“只需油脂(牛羊油皆可)、草木灰和水,按此法熬制即可。天寒地冻,望诸位能少受些冻疮之苦。”
“谢公子恩典!”
“公子仁德!”
妇人们捧着分到的、还带着余温的软肥皂,感激涕零地跪倒一片。在这个朝不保夕的苦寒之地,一点点的便利和关怀,都足以点燃希望的火种。公子扶苏“仁厚”的名声,第一次以如此奇特而实用的方式,在底层民众中悄然传播开来。
回营的路上,风雪似乎小了些。蒙恬与扶苏并辔而行,沉默良久。
“公子,” 蒙恬突然开口,声音在风中有些模糊,“那‘净衣膏’…确非凡物。公子…从何处习得此技?”
来了!扶苏心中一凛,知道蒙恬必有此问。他早已打好腹稿,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追忆”和一丝“苦涩”:“不瞒将军,此乃幼时…于咸阳宫中,偶遇一云游方士所授小技。彼时只当奇巧淫技,未曾在意。今日见此间妇孺苦状,心有所感,姑且一试,不想竟成。” 他把锅甩给了虚无缥缈的“方士”,这是秦代最容易接受也最无法查证的借口。
蒙恬深深看了扶苏一眼,没有再追问。但他接下来的话,却让扶苏心头一沉。
“公子仁心,体恤民苦,末将感佩。” 蒙恬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然北疆之重,首在御胡!民夫冻伤,尚可医治;士卒若因冻伤减员,长城失守,匈奴铁蹄南下,则万千黎庶涂炭!公子…可知眼下军中,最缺何物?”
扶苏心头一跳。他知道蒙恬在考他,考他对北疆真正核心问题的认知。他思索片刻,结合一路所见所闻,试探着回答:
“可是…御寒之物?尤其…足履?” 他注意到,无论是士兵还是民夫,许多人脚上都只是简陋的草鞋或破旧不堪的皮履,在冰雪中根本无法保暖,冻伤脚趾甚至截肢者不在少数。
蒙恬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虽然很快被忧虑取代):“公子明察!正是足履!边塞苦寒,地冻三尺。寻常草履,片刻即透;皮履亦难久持。冻坏手足,非战斗减员者…十之三四!”
十之三四!这个触目惊心的数字让扶苏倒吸一口凉气!这意味着三万大军,可能就有一万人因为冻伤失去战斗力甚至死亡!比战损还高!
“末将已命军需官竭力筹措,然皮料难得,巧匠更少…” 蒙恬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无力感,“公子…可有良策?”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扶苏,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眼前的公子,总能带来些意想不到的东西,比如那“净衣膏”。
扶苏迎着蒙恬的目光,大脑飞速运转。御寒…鞋…冻伤…一个模糊的念头在他脑海中闪现——**乌拉草?** 他隐约记得东北有种草,纤维中空保暖,是穷人的“貂皮”…但这时代,这地方,有吗?
“容…容扶苏想想…” 他不敢打包票,只能谨慎回应。
蒙恬点了点头,不再追问。但扶苏知道,关于“足履”的问题,已经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了他的心头,也成了蒙恬衡量他价值的又一道考题。
风雪中,安陶里那点点因“肥皂”而生的感激之火,似乎又被更严峻的现实寒风吹得摇曳不定。北疆的立足之路,远比想象中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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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墨香暗涌与咸阳的毒匕
蒙恬关于军中冻伤减员的沉重话语,如同冰冷的铅块压在扶苏心头。回到那间既是庇护所又是囚笼的营帐,温暖并未驱散他内心的焦虑。黑伯端来的热腾腾肉羹也食之无味。
“足履…御寒…” 扶苏在狭小的空间里踱步,眉头紧锁。皮料难得,巧匠更少,这是客观现实。他需要一种廉价、易得、能大规模推广的解决方案。
乌拉草!这个名词反复在脑海中跳跃。但他对植物学一窍不通,更不确定这时代的上郡是否有类似功效的草本植物。直接问人?太突兀了。一个“养尊处优”的公子突然关心起某种野草,必然引人怀疑。
“黑伯,” 扶苏停下脚步,“我观边塞苦寒,草木凋零。此地…可有何种生命力顽强、茎秆…嗯…较为厚实柔韧的野草?纵是秋冬亦不枯萎者?”
黑伯正在收拾扶苏练习秦篆的“残骸”(写废的竹片),闻言一愣,仔细想了想:“回公子,这倒是有几种。比如那‘白草’,杆子硬,牛马爱吃,秋后枯黄但根茎还在;还有‘菅草’,叶子细长带锯齿,割手得很,长得一片一片的;哦,最多的是‘蒹葭’,就是芦苇,水边到处都是,秋天芦花一吹跟下雪似的,杆子中空,一折就断…”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
白草?菅草?蒹葭(芦苇)?扶苏努力回忆着模糊的自然知识。中空?芦苇杆是中空的!他眼睛一亮!中空结构意味着可能蕴含空气,而空气是极好的隔热材料!
“蒹葭!对!芦苇!” 扶苏猛地抓住黑伯的手臂,“黑伯,快!去寻些干的芦苇杆来!越多越好!还有…再找些结实点的麻线或者皮绳!”
黑伯被扶苏的激动吓了一跳,虽然不明所以,但“公子有令”加上“仙术”滤镜,让他毫不迟疑地应道:“喏!老奴这就去!” 转身就往外跑。
**(承:笨拙的“鞋垫”与王离的蜜饯)**
不多时,黑伯抱着一大捆干枯的芦苇杆和一团粗糙的麻线回来了。
扶苏立刻动手。他回忆着小时候看奶奶编草鞋垫的样子,尝试将芦苇杆捋顺,然后几根一组,用麻线横向捆扎固定。想法很简单:做一层厚厚的、疏松的草垫,塞进现有的皮履或草鞋里,隔绝寒气,就像简易的鞋垫或雪地靴的内胆。
然而,理想丰满,现实骨感。干燥的芦苇杆非常脆,稍一用力就折断。麻线粗糙,捆扎时不是松了就是勒断了芦苇。扶苏忙得满头大汗,手指被芦苇边缘划出好几道小口子,做出的“鞋垫”要么松松垮垮一踩就扁,要么硬邦邦像块板砖,根本没法用。
“公子…您这是…?” 黑伯在一旁看得云里雾里,想帮忙又不知从何下手。
扶苏看着眼前一堆“失败品”,挫败感油然而生。他颓然坐在地上,内心哀叹:“术业有专攻啊!我一个码农,搞什么手工业创新?!”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守卫恭敬的声音:“王离将军求见公子。”
“王离?快请!” 扶苏精神一振,正好借机转换下心情。
帐帘掀开,一股冷风带着年轻将领特有的朝气涌入。王离一身轻甲,肩头还沾着未化的雪粒,他一手按着佩剑,另一手却…下意识地捂着鼓囊囊的胸口。看到扶苏和地上那堆乱七八糟的芦苇杆,他英气的脸上露出一丝错愕。
“末将王离,参见公子!” 王离抱拳行礼,动作干净利落,只是眼神总忍不住往地上瞟,“听闻公子身体见好,末将特来…呃…探望。” 他说着,手又不自觉地捂了下胸口。
扶苏看着他那副欲盖弥彰的样子,再联想到之前黑伯说的蜜枣,心中了然,顿觉好笑。这位傲娇小将军,怕是又藏了什么零嘴。
“王将军有心了,快请坐。” 扶苏示意黑伯搬来一个简陋的木墩,“军中一切可好?”
“回公子,一切安好!” 王离挺直腰板,声音洪亮,“蒙将军治军有方,匈奴崽子们天寒地冻也消停了!” 他嘴上说着正事,眼神却总往扶苏手上被芦苇划破的小伤口瞄,眉头微皱。
寒暄几句,扶苏看出王离有些心不在焉,便主动问道:“王将军怀中…似乎藏了宝贝?”
王离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像被人抓了现行。他有些慌乱地辩解:“没…没什么!就是…就是…” 在扶苏似笑非笑的目光注视下,他最终败下阵来,磨磨蹭蹭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锦囊,打开,里面是几颗晶莹饱满、裹着厚厚白色糖霜的…**蜜饯果子!** 看品相比上次给黑伯的干枣高级多了。
“末将…末将想着公子病中胃口不佳…此物酸甜开胃…” 王离的声音越说越小,耳根都红了。战场上勇猛的小老虎,此刻像只做错事被抓包的大猫。
扶苏看着那几颗诱人的蜜饯,又看看王离窘迫的样子,连日来的阴霾被冲散不少。他忍俊不禁:“王将军一番心意,扶苏感激不尽。” 他示意黑伯接过来,自己拈起一颗放入口中。甜中带酸,果香浓郁,糖霜细腻,果然比之前的饴糖强百倍!“嗯!好味道!将军从何处得来此等佳品?” 这在上郡绝对是奢侈品。
王离见扶苏喜欢,松了口气,脸上也露出点得意:“是家父…呃,是末将托人从老家频阳捎来的!公子喜欢就好!” 差点说漏嘴是老爹王贲(王翦之子)心疼儿子戍边辛苦寄来的。
扶苏看着王离,再看看地上的芦苇杆,心中一动。王离出身将门,见多识广,或许…
“王将军来得正好,” 扶苏指着地上的“失败品”,“我见士卒足履单薄,苦于冻伤,便想用这芦苇杆做一层内垫御寒。奈何…实在手拙,将军可知军中或民间,可有擅长编织草履、草席的巧匠?或者…可有其他更易得、更保暖的填充之物?”
王离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了。他凑上前,拿起一块扶苏做的“板砖鞋垫”,捏了捏,又看了看那些芦苇,眉头也皱了起来:“芦苇杆中空易折,确实难弄。公子心系士卒,末将佩服!” 他思索片刻,“说到填充保暖…寻常多用干草、碎布头,效果也有限。不过…”
他眼睛一亮:“末将记得!辽东那边有些戍卒,会用一种晒干的苔藓!那东西踩上去软乎,听说还有点暖意?可惜我们这边没有。”
苔藓?扶苏记下了,但远水解不了近渴。
“至于巧匠…” 王离挠了挠头,“军中多是粗汉,会编草鞋的倒是有几个,但编得厚实保暖又耐用的…真不多。安陶里倒是有个老篾匠,手艺不错,不过只会编筐编席…”
编席?扶苏脑中灵光一闪!对啊!为什么不直接做成类似草席一样的厚垫,再裁剪成鞋垫形状?
“黑伯!” 扶苏立刻来了精神,“快!去安陶里,把那位老篾匠请来!就说…就说本公子有活计给他,酬劳从优!” 他需要专业人士!
**(转:陈平的“八卦”与赵高的杀招)**
黑伯领命匆匆而去。
王离见扶苏有事要忙,便识趣地告退,临走还红着脸叮嘱了一句:“公子…那蜜饯…您省着点吃…” 逗得扶苏莞尔。
帐内暂时恢复了安静。扶苏继续对着芦苇杆较劲,试图改进捆扎方法。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帐外再次响起脚步声,却不是黑伯。
守卫通报:“公子,陈先生求见。”
陈先生?扶苏一愣,随即想起蒙恬提过,他手下有个负责文书和情报的幕僚,名叫**陈平**,据说心思缜密,消息灵通。
“快请。”
帐帘掀开,进来的是一位看起来三十岁上下、文士打扮的男子。他身材颀长,面容清癯,一双细长的眼睛透着精明和灵动,嘴角似乎总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深衣,举止从容,对着扶苏躬身一礼:“在下陈平,见过公子。”
“陈先生不必多礼,请坐。” 扶苏打量着这个历史上有名的谋士(虽然此时名声不显),心中好奇。
陈平谢坐,目光在帐内一扫,掠过地上那堆芦苇和扶苏手上的小伤口,眼神微动,却什么也没问。他开门见山,声音不高,却清晰入耳:
“公子,平此来,非为公务,乃有一桩…咸阳趣闻,或可博公子一笑,解病中烦闷。”
趣闻?扶苏心中一动。蒙恬手下负责情报的人,会专门跑来跟自己讲“趣闻”?
“先生请讲。” 扶苏不动声色。
陈平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一卷小小的、写满字的帛片(显然比竹简更便于传递密信),却不直接递上,而是慢悠悠地说道:“平近日听闻,咸阳宫中出了一件奇事。中车府令赵高大人,得了一匹西域进贡的‘神鹿’,此鹿通体雪白,双目如赤玉,能口吐人言,言必称祥瑞…”
扶苏听得莫名其妙。赵高养了头会说话的祥瑞白鹿?这算什么趣闻?
陈平话锋一转,声音压低,带着一丝戏谑:“然据‘鹿苑’小吏酒后失言,此‘神鹿’…实乃一普通麋鹿,被赵府令命人用石灰生生染白!至于口吐人言…” 他促狭地眨眨眼,“乃是赵府令花重金寻了一位擅‘腹语’的俳优,藏于鹿腹之中操控!”
“噗…” 扶苏差点笑出声!赵高搞祥瑞造假?还玩腹语?这操作也太骚了吧!简直是指鹿为马的低配预演版!
“更有趣的是,” 陈平继续道,声音更轻,“此‘祥瑞’献于陛下御前时,那藏于鹿腹的俳优不知是紧张还是吃坏了肚子,陛下刚问‘此鹿可吉?’,那鹿竟放了个响屁,紧接着腹中传出闷声闷气的‘大吉大利’…据说当时李斯丞相的脸都绿了!”
“哈哈哈!” 扶苏实在忍不住,拍案大笑!这画面感太强了!赵高马屁拍在马腿上,李斯躺枪!这陈平,讲八卦的本事一流!
然而,笑声未落,陈平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将手中那卷帛片恭敬地呈给扶苏,声音变得无比严肃:“此乃趣闻,博公子一笑耳。然另一事,恐非趣闻,乃…**匕首!**”
扶苏的笑声戛然而止。他接过帛片,展开一看,上面是密密麻麻的秦隶小字,内容却让他瞬间手脚冰凉!
帛片上赫然写着:
**“据咸阳密线急报:郎中令(宫廷侍卫统领)阎乐(赵高女婿),持虎符,率三千精锐郎卫,已秘密离京,沿直道北上!目标…上郡!其携有陛下…新诏!”**
新诏!又是诏书!
扶苏猛地抬头看向陈平。
陈平目光沉静,低声道:“蒙将军已得此讯,正紧急部署。此队郎卫,打着‘犒军’旗号,然其速极快,恐…**来者不善!** 公子,真正的考验…怕是…**到了!**”
帐内,刚刚因“祥瑞闹剧”带来的些许轻松荡然无存。一股比帐外风雪更刺骨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扶苏的心脏。赵高的毒匕,已然出鞘,带着新的“圣旨”,直刺他的咽喉!
第六章 犒军?还是屠刀?
陈平带来的消息如同冰水灌顶,瞬间浇灭了帐内因“祥瑞闹剧”引发的短暂轻松。那卷小小的帛片,此刻重若千钧,上面“郎中令阎乐”、“三千郎卫”、“新诏”、“北上”的字眼,像淬毒的匕首,闪着寒光。
“阎乐…赵高的女婿…” 扶苏的声音有些发涩,指尖冰凉。记忆碎片中关于此人的信息不多,但能成为郎中令,统领宫廷侍卫,必然是赵高的绝对心腹,心狠手辣之辈。打着“犒军”旗号,却率最精锐的郎卫秘密急行…这分明是裹着蜜糖的毒药,藏着杀机的“天使”!
“他们…还有几日到?” 扶苏强迫自己冷静,看向陈平。
“快马加鞭,沿直道疾行,不超五日,必至上郡!” 陈平语速极快,眼神锐利,“蒙将军已命沿途烽燧严密监视,并遣快马令九原涉间将军加强戒备,谨防其分兵绕道。然…对方持虎符,有‘圣命’,若强闯关隘,守军…恐难阻拦!”
五天!扶苏的心猛地揪紧。时间紧迫得让人窒息!
“蒙将军何在?” 扶苏霍然起身,此刻必须与蒙恬紧密沟通。
“将军正在中军大帐,召集心腹将领密议!” 陈平话音刚落,帐外便传来蒙恬亲兵熟悉的声音:
“公子!将军有请!急事!”
中军大帐内,气氛凝重如铁。牛油巨烛燃烧发出噼啪声,映照着蒙恬、王离、涉间(九原副将,已快马赶到)、章邯(负责军需后勤的年轻都尉)以及几位头发花白、神色刚毅的军中老校尉。空气中弥漫着皮革、汗水和冰冷的铁锈味。
扶苏一踏入,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有探究,有疑虑,也有如蒙恬、王离眼中毫不掩饰的关切与决然。
“公子!” 蒙恬直接切入主题,指向挂在主位的简陋地图,“阎乐率三千郎卫,持虎符,携‘新诏’,五日内必至!其意叵测!吾等…当如何应对?” 他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将难题直接抛给了扶苏。这是考验,更是托付。
帐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所有将领的目光都集中在扶苏身上。
扶苏走到地图前,看着那条从咸阳直通上郡的粗犷线条——秦直道。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脑海中现代博弈论的思维飞速运转。
“其一,**名分大义,不可失!**” 扶苏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阎乐持虎符,奉‘圣命’而来,明面上,我等断不可公然抗旨!否则,便是坐实‘谋反’之名,正中赵高下怀!不仅上郡危矣,更予其口实,祸及九原、乃至动摇整个北疆军心!”
涉间眉头紧锁:“公子之意,是…要开营门,迎他进来?那岂非引狼入室?万一他骤然发难…”
“非也!” 扶苏斩钉截铁,“迎,自然要迎!不仅要迎,还要大张旗鼓地迎!以‘皇子监军’与‘上将军’之礼,高规格迎入!将其置于众目睽睽之下!此乃**阳谋!** 让三千郎卫,成为三千双盯着他的眼睛!让他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鬼蜮之事!”
众人眼睛一亮!王离忍不住击掌:“妙啊!把他架起来!”
扶苏继续道:“其二,**示敌以弱,骄其心!**” 他目光扫过诸将,“蒙将军,烦请即刻下令,营中老弱病卒,凡有冻伤者,皆显露于营门、校场、乃至阎乐必经之路!哀嚎可稍作渲染,务必让阎乐一入营,便觉我北疆军士羸弱不堪,伤病满营!使其心生轻视!”
章邯立刻领悟:“公子高明!末将立刻去办!保管让那阎乐觉得,我上郡之军,已不堪一击!”
“其三,**坚壁清野,控要害!**” 扶苏的手指重重戳在代表上郡大营核心的几个位置——粮仓、武库、中军大帐、以及…他所在的营区!“蒙将军心腹精锐,需化整为零,暗中控制此几处咽喉要地!营门守军,可多派新卒、伤卒充数,但内里必须如铁桶一般!尤其是…” 他看向蒙恬,“那卷‘赐死诏书’,必须转移至绝对安全之处!”
蒙恬眼中精光爆射,沉声道:“公子放心!末将省得!武库、粮秣,早已暗中加强戒备。至于那伪诏…” 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已藏于一处,纵是阎乐掘地三尺,也休想找到!”
“其四,**分化离间,备后手!**” 扶苏最后看向陈平,“陈先生,此事需劳烦于你!”
陈平立刻躬身:“公子请吩咐!”
“阎乐所率郎卫,并非铁板一块!其中必有忠于职守、或对赵高所为心存疑虑者!” 扶苏压低声音,“先生手段通天,务必在阎乐抵达前,设法将一些‘流言’…不,是‘实情’,巧妙地传入郎卫耳中。比如…陛下可能病重沙丘,咸阳恐有奸佞作乱,矫诏欲害忠良,断我大秦北疆长城…让他们心中埋下猜疑的种子!关键时刻,或可动摇其军心!此为暗棋!”
陈平细长的眼中闪过一丝激赏,嘴角那抹惯常的笑意变得深沉起来:“流言…不,实情惑心?公子此计甚合吾道!平必不负所托!” 搞情报散布,这正是他的老本行!
蒙恬听完扶苏四条对策,环视帐中诸将,猛地一拍案几,声如洪钟:“诸将听令!即日起,依公子之策行事!王离!”
“末将在!”
“命你部,接管大营核心区域防务!明松暗紧!一只苍蝇也不许乱飞!”
“喏!”
“涉间!”
“末将在!”
“你速回九原,依计行事!严密监视北面动静!阎乐若分兵,必予其迎头痛击!”
“喏!”
“章邯!”
“末将在!”
“营造‘羸弱’之象,务必逼真!若露马脚,军法从事!”
“喏!”
一道道命令迅速下达,整个上郡大营如同精密的战争机器,在平静的表面下,开始高速而隐秘地运转起来。一场针对“犒军天使”的无形罗网,悄然张开。
大计已定,诸将匆匆领命而去,帐内只剩下蒙恬和扶苏。
“公子思虑周详,末将佩服。” 蒙恬看着扶苏,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激赏。短短数日,这位公子展现出的胆识、谋略和担当,已远超他的预期。
“将军谬赞,形势所迫罢了。” 扶苏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精神的高度紧张和身体的虚弱感同时袭来。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黑伯小心翼翼的声音:“公子,安陶里的老篾匠…请来了。”
扶苏精神一振!足履御寒之事,虽在迫在眉睫的危机面前显得微不足道,但却是凝聚底层军心民心的重要一环!他立刻道:“快请进来!”
一个佝偻着背、满脸风霜皱纹、双手布满厚茧的老者,在黑伯的引导下,战战兢兢地走了进来。他身上裹着破旧的羊皮袄,带着一股草叶和烟熏的味道。
“小…小老儿鲁大,拜…拜见贵人…” 老者噗通跪倒,声音颤抖。
“老丈快快请起!” 扶苏示意黑伯扶起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温和,“请老丈来,是想请教编织之道。” 他指着地上那堆芦苇杆和扶苏的“失败品”,“我想用此物,编织成厚实柔软的垫子,塞入鞋履之中,以御严寒。不知老丈可有法子?”
鲁大看着那堆芦苇,又看了看扶苏做的“板砖”,浑浊的老眼闪过一丝专业的光芒。他上前,拿起一根芦苇杆,手指灵巧地一捻一折,又拿起几根,比划了一下。
“贵人…是想做‘荐’(草垫)?用芦苇…倒也可行,只是这杆子脆,不经踩踏…” 他声音沙哑,但说到手艺,胆气似乎壮了些,“若想厚实软和,需得选那秋后经了霜、韧性稍好的老芦苇杆,剥去硬皮,只取芯子。再用韧皮搓成细绳,以‘挑二压二’或‘挑三压三’的密编法,编成双层甚至三层…中间还可絮些捶打松软的干草或…旧布头…” 他一边说,一边手指翻飞,几根芦苇芯在他手中如同有了生命,飞快地交织起来,眨眼间就编出了一小块紧密厚实的垫子雏形!
扶苏看得目瞪口呆!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这手法,这效率,比他笨手笨脚的尝试强了何止百倍!
“老丈真乃神技!” 扶苏由衷赞叹,“便按此法!黑伯,取些旧布头、干草来!老丈,烦请您全力编织,工钱好说!越快越好,越多越好!”
鲁大受宠若惊,连连点头:“贵人放心!小老儿定尽力!” 有了专业指导,困扰扶苏的难题迎刃而解。一种能抵御严寒的简易“鞋垫”,即将在北疆诞生,虽小,却如星火,蕴含着改变的力量。
就在鲁大开始在营帐角落专心编织草垫时,帐外,遥远的地平线上。
秦直道如同一条灰黑色的巨龙,在茫茫雪原上延伸。一队盔甲鲜明、队列森严的骑兵,正顶着凛冽的朔风,向着上郡方向疾驰。队伍前方,一面玄底金字的“犒”字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为首一将,身材高大,面容阴鸷,眼神锐利如鹰隼,正是郎中令阎乐。他身披精良的鱼鳞铁甲,外罩猩红斗篷,腰佩镶玉长剑,顾盼间带着一股宫廷近侍特有的倨傲与狠戾。
“快!再快些!” 阎乐厉声催促,鞭梢在空中甩出脆响,“务必在五日内抵达上郡大营!误了中车府令的大事,尔等提头来见!”
“诺!” 身后郎卫齐声应喝,马蹄声更加密集如雷。
风雪扑打在阎乐冰冷的铁面上,他嘴角勾起一丝残酷的弧度。公子扶苏?蒙恬?北疆三十万大军?哼,在陛下的“新诏”面前,不过是待宰的羔羊!他仿佛已经看到扶苏跪接诏书时那绝望的脸,看到蒙恬被缴械下狱的狼狈。赵高大人许诺的荣华富贵,似乎已唾手可得。
风雪更急了,将这支杀气腾腾的队伍,裹向未知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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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风雪迎“客”
五日之期,转瞬即至。
上郡大营,一改往日的肃杀整肃。营门处,当值的士卒裹着单薄的旧衣,缩着脖子,抱着长戈,在寒风中瑟瑟发抖,鼻涕横流,不少人脸上、手上冻疮溃烂,看起来凄惨无比。营内道路上,随处可见“伤兵”蹒跚而行,哀嚎呻吟声此起彼伏。一些营帐门口,甚至故意堆放着染血的破布和散发着药味的污物。
章邯的执行力堪称完美。整个大营,从外到内,都弥漫着一股“衰败”、“伤病”、“不堪一击”的颓丧气息。就连空气中,似乎都飘荡着劣质伤药和绝望的味道。
中军大帐内,蒙恬一身常服(未着甲胄),坐在主位,面色带着一丝刻意的“病容”苍白。扶苏则坐在他下首侧位,同样穿着厚重的皮裘,裹得严严实实,还时不时掩口低咳几声,将一个“体弱多病”的公子形象演绎得惟妙惟肖。王离、涉间、章邯等将领分坐两旁,个个神色“凝重”,唉声叹气。
“将军…咳咳…阎乐一行,今日必至了。” 扶苏“虚弱”地说道。
蒙恬“沉重”地点头:“是啊…陛下体恤边军劳苦,特遣天使犒军…咳咳…只是我营中这般景象…” 他环顾四周,一脸“痛心疾首”。
“报——!” 一名斥候飞奔入帐,单膝跪地,声音带着刻意的惊慌,“启禀将军!天使阎乐大人,率犒军队伍,已至营门外五里!”
来了!
帐内瞬间安静,所有人心头一紧。戏台已搭好,主角已登场,大幕…拉开!
“开营门!奏军乐!随本将…恭迎天使!” 蒙恬霍然起身,虽然穿着常服,但那股久经沙场的统帅威严依旧迫人。
沉重的营门在刺耳的“吱呀”声中缓缓洞开。
风雪中,阎乐率领的三千郎卫如同一条沉默的黑色铁流,出现在营门外。郎卫们皆着精良的黑色皮甲,外罩御寒的厚毛斗篷,腰佩环首刀,背负强弩,队列整齐,眼神锐利,透着一股与边军截然不同的、属于宫廷近卫的骄矜与杀气。他们簇拥着中央一辆装饰华丽的驷马安车,车上端坐的正是郎中令阎乐。
营门内,蒙恬、扶苏率领一众将领肃立。没有盔甲,没有兵器,只有“恭敬”与“羸弱”。
“上将军蒙恬,监军公子扶苏,率上郡将士,恭迎天使!陛下万年!大秦万年!” 蒙恬抱拳躬身,声音洪亮,却带着一丝“中气不足”。
扶苏也跟着行礼,动作略显迟缓“病态”。
阎乐并未下车,只是微微掀开车帘,露出一张阴鸷冰冷的脸。他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扫过蒙恬、扶苏,扫过他们身后那些“面黄肌瘦”、“瑟瑟发抖”的将领,扫过营内道路上那些“哀嚎”的伤兵,扫过那些破败的营帐…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混合着轻蔑与满意的弧度。
果然!情报无误!北疆军早已被苦寒和匈奴拖垮!蒙恬、扶苏,也不过是两只病虎!
“蒙将军、公子殿下免礼。” 阎乐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风雪,带着居高临下的傲慢,“本官奉陛下之命,持虎符,携犒赏,特来慰劳我大秦戍边将士!一路行来,见边塞苦寒,将士艰辛,陛下闻之,亦深为悯恤啊!” 他话语冠冕堂皇,眼神却冰冷如霜。
“天使一路辛苦!请入营!” 蒙恬侧身让路。
阎乐的车驾在郎卫的护卫下,缓缓驶入大营。他故意让车行得很慢,以便更仔细地观察营内景象。那刺鼻的药味、此起彼伏的呻吟、士卒们麻木呆滞的眼神…一切都完美印证了他的判断。
“蒙将军,” 阎乐的声音从车厢内传来,带着一丝假惺惺的关切,“观营中将士,伤病者甚众啊?可是匈奴近来又有异动?”
蒙恬“苦笑”一声,答道:“回天使,匈奴慑于天威,入冬以来倒是消停了些。然…边塞苦寒,尤胜刀兵!冻伤手足者不计其数,药材奇缺,粮秣转运亦艰难…唉,实是愧对陛下重托!” 他语气沉重,将一个忧心忡忡却又无能为力的老将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
扶苏适时地“虚弱”咳嗽了几声,补充道:“将军夙夜忧叹,心力交瘁…咳咳…扶苏无能,不能为将军分忧,亦深感愧疚…” 将一个“废物”皇子的角色扮演得淋漓尽致。
阎乐在车内无声地冷笑。一个老迈病弱,一个懦弱无能,北疆军心士气低落至此,大事可成!
盛大的“欢迎”仪式后,阎乐一行被安置在早已准备好的、相对“舒适”的营区。蒙恬在最大的军帐内设下宴席,款待天使。说是宴席,也不过是比士卒伙食稍好一些的粟米饭、炖羊肉(肉少汤多)、几样腌菜,酒也是寡淡的村醪。
席间,蒙恬、扶苏及诸将“殷勤”劝酒,言语间尽是对陛下的感恩戴德和对天使的奉承。阎乐矜持地应和着,眼神却锐利如鹰,不断扫视着帐内诸将的神情,尤其关注蒙恬和扶苏。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阎乐放下酒爵,脸上的虚伪笑容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威严。
“蒙将军,公子殿下,” 阎乐的声音不大,却让喧闹的宴席瞬间安静下来,“本官此来,除犒军外,更肩负陛下…**重托!**” 他刻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
来了!帐内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阎乐从怀中郑重地取出一卷同样玄黑、系着明黄丝绦的竹简!与上次那卷赐死诏书,形制一般无二!
“陛下…有诏!” 阎乐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宣判般的肃杀!
帐内空气瞬间凝固!蒙恬、扶苏“慌忙”起身离席,率领诸将跪伏在地。
阎乐展开竹简,目光扫过跪伏的众人,尤其在扶苏低垂的后颈上停留了一瞬,嘴角勾起残忍的弧度,朗声宣读:
“**制诏监军公子扶苏、上将军蒙恬:朕巡行天下,祷祀名山诸神以延寿命。然尔等拥兵塞外,十有余年,士卒耗损,无尺寸之功!扶苏为人子不孝,屡忤朕意;蒙恬为臣不忠,阿谀其主!今赐尔等…**”
“且慢!”
一声清越却带着“病弱”颤抖的声音,骤然打断了阎乐的宣读!
扶苏猛地抬起头,脸色“苍白”,眼神却带着一种“倔强”的悲愤:“天使!父皇…父皇龙体可还安泰?此诏…此诏当真是父皇清醒时所颁?!”
此言一出,如同平地惊雷!
阎乐脸色瞬间阴沉如墨,厉声呵斥:“公子殿下!尔敢质疑圣旨?!陛下龙体康健,此诏乃陛下亲笔所书,命本官亲传!尔等还不速速领旨谢恩!” 他心中杀机已动,只待扶苏再敢质疑,便以抗旨不尊之名,当场拿下!
蒙恬也“惊慌”地抬头:“公子!不可胡言!天使息怒!” 他看似劝阻扶苏,实则将阎乐的怒火引向自己。
扶苏却“不管不顾”,继续“悲声”道:“非是扶苏质疑父皇!实乃…实乃此诏行文,与父皇往日批阅奏报之风格…**迥异!** 父皇御批,向来言简意赅,字字如刀!何曾如此…如此长篇累牍,罗织罪名?天使!此诏…**恐有疑啊!**”
又是“风格迥异”!又是“恐有疑”!
阎乐眼中凶光毕露!他想起临行前岳父赵高的叮嘱:扶苏此子,或已生变,若其质疑诏书,当以雷霆手段镇之!
“放肆!” 阎乐勃然大怒,猛地一拍案几,震得杯盘乱跳,“公子扶苏!尔抗旨不遵,污蔑天使,更妄揣圣意!实乃大逆不道!来人啊!”
帐外,数十名早已按刀戒备的郎卫精锐应声涌入!刀光森然,瞬间将扶苏、蒙恬及诸将围在中央!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图穷匕见!
冰冷的刀锋近在咫尺,寒气刺骨。
扶苏“吓得”浑身一颤,脸色更白,却依旧“倔强”地昂着头,眼中含泪(一半是演技,一半是被刀光激出的生理反应):“天使…天使息怒!扶苏…扶苏只是忧心父皇龙体!绝无抗旨之意!更不敢污蔑天使!” 他语气“惶恐”,却死死咬住“忧心父皇”和“诏书风格”两点。
蒙恬猛地起身,魁梧的身躯挡在扶苏身前,对着阎乐抱拳,声音低沉而充满压迫感:“天使!公子殿下忧父心切,言语或有失当,然其心可鉴!陛下以仁孝治天下,岂会因孝子忧父之言而加罪?况且…” 他虎目圆睁,扫视着那些持刀郎卫,“此乃上郡军中大帐!天使携陛下犒赏而来,却在我三十万将士面前,刀指监军公子与上将军…**莫非,真想逼反了这北疆?!**”
最后一句,如同惊雷炸响!蒙恬虽未着甲,但那股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煞气轰然爆发!配合他“三十万将士”的威慑,让那些骄横的郎卫也心头一凛,握刀的手不由自主地紧了紧。
阎乐眼皮狂跳!他没想到蒙恬竟如此强硬!更没想到蒙恬直接点破了“逼反”这个最敏感、也最可怕的词!他此来是奉旨杀人夺权,但前提是必须“名正言顺”,不能激起大规模兵变!否则就算杀了扶苏蒙恬,他也无法向赵高交代,更无法控制局面!
一时间,帐内陷入死寂般的僵持。郎卫的刀锋闪着寒光,蒙恬如山岳般峙立,扶苏“瑟瑟发抖”地躲在他身后,其他将领也都“惊恐”地跪伏在地。
阎乐脸色铁青,阴鸷的目光在蒙恬和扶苏脸上来回扫视。他知道,硬来不行了。蒙恬的威胁是实打实的!在这北疆大营,真动起手来,他这三千郎卫未必能讨到好!
“哼!” 阎乐重重地哼了一声,强行压下怒火,挥手示意郎卫退下,“蒙将军言重了!本官奉旨行事,岂有逼反之理?公子殿下忧父之心,本官…也能体谅一二。”
他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冰冷:“然圣旨在此,岂容儿戏!公子、将军既对诏书有疑…本官便暂缓宣读!” 他收起诏书,眼神如毒蛇般盯着扶苏,“不过,也请公子、将军拿出确凿证据!否则…抗旨之罪,本官定当**如实**上奏陛下!”
留下这句充满威胁的话,阎乐拂袖而起:“今日酒宴,到此为止!本官倦了,回营休息!” 说罢,头也不回地带着郎卫,怒气冲冲地离开了大帐。
帐内,死寂一片。良久,蒙恬缓缓转身,扶苏也直起了腰。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和一丝…计谋得逞的冷光。
第一步,扛住了!将阎乐拖入了“质疑诏书真伪”的泥潭!但接下来的较量,将更加凶险!阎乐绝不会善罢甘休,他需要证据?扶苏他们,又该去哪里找这“确凿证据”?
风雪,在帐外呜咽得更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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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墨痕、草荐与夜谋
阎乐回到为他准备的营帐,脸上的怒容瞬间化为冰寒。他挥退左右,只留下两名最心腹的郎卫队长。
“蒙恬!扶苏!两个将死之人,也敢如此嚣张!” 阎乐一拳砸在案几上,震得笔架乱晃,“什么忧心陛下!什么诏书有疑!分明是拖延时间,图谋不轨!”
“大人息怒!” 一名队长低声道,“蒙恬老匹夫拥兵自重,扶苏小儿也似有倚仗。强行动手,恐激起兵变,于大人不利。”
“本官岂能不知!” 阎乐眼神阴鸷,“但赵大人之命,不可违!扶苏、蒙恬,必须死!” 他压低声音,“明的不行,就来暗的!他们不是要‘证据’吗?本官就给他们制造点‘证据’!”
他眼中闪烁着毒计的光芒:“其一,尔等立刻派人,在营中散布流言!就说扶苏、蒙恬扣押天使,拒不奉诏,意图谋反!尤其要传入那些冻伤士卒耳中!激起他们对蒙恬‘无能’导致其受苦的怨恨!”
“其二,今夜子时,” 阎乐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派死士潜入扶苏营帐!不必取其性命,只需…留下点东西!” 他做了一个割伤的手势,“然后,将这把淬毒的匕首…” 他从怀中取出一把造型奇特、泛着幽蓝光泽的短匕,“丢在蒙恬亲兵巡逻的必经之路上!嫁祸蒙恬欲杀公子灭口,掩盖其谋反行径!”
“其三,严密监视蒙恬、扶苏以及他们手下所有将领的动向!尤其是那个负责情报的陈平!一有异动,立刻来报!”
“诺!” 两名队长领命,眼中闪过残忍之色。
与此同时,扶苏营帐内。
蒙恬、扶苏、陈平三人围坐,面色凝重。阎乐的威胁如同悬顶之剑。
“公子,将军,阎乐索要‘证据’,此乃缓兵之计,亦是陷阱!” 陈平分析道,“他必会暗中生事,制造对我等不利的‘证据’!”
“孤亦知之。” 扶苏眉头紧锁,“然…真正的证据,何其难寻!沙丘消息断绝,咸阳更是龙潭虎穴…”
“或许…” 蒙恬沉声道,“证据…就在眼前!” 他看向扶苏,“公子上次提及,陛下真迹与伪诏风格迥异。那卷‘赐死诏’,末将已取回!” 他示意亲兵将一个密封的铜匣呈上。
铜匣打开,那卷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玄黑竹简再次出现。
扶苏精神一振!他小心翼翼地展开伪诏,又拿出蒙恬之前带来的那份始皇帝批阅的真迹帛书。
昏黄的油灯下,三人屏息凝神,仔细比对。
“看这里!” 扶苏指着伪诏上“不孝”、“不忠”等字眼,“笔画虽然极力模仿父皇的瘦硬,但转折处…略显圆滑迟疑,少了那份金戈铁马的杀伐决断之气!像是…刻意描摹!”
蒙恬凑近细看,虎目一凝:“不错!陛下下笔,如刀劈斧凿,力透简背!此诏字迹…有形无神!”
陈平则指着墨痕:“公子、将军请看墨色!陛下所用,乃特制松烟墨,浓黑如漆,历久弥新。此诏墨色…略显晦暗,且边缘有细微晕染,似是…仓促间用寻常墨汁书写!”
细微的差别,在专业人士(蒙恬熟悉始皇帝笔迹,陈平精于细节观察)的指点下,逐渐清晰!这卷“赐死诏”,在笔锋神韵和墨迹上,确实存在无法完全模仿的破绽!
“此虽非铁证,但足以作为我等质疑之依据!” 扶苏眼中燃起希望,“若阎乐再逼,便以此驳之!”
正在此时,帐帘被小心掀开一角。黑伯领着老篾匠鲁大,抱着一大摞厚实紧密的草垫走了进来。草垫用剥了皮的芦苇芯编织,中间絮着捶打松软的干草和旧布条,摸上去厚实柔软,带着草木的清香。
“公子,将军!小老儿赶制出一些‘荐’,请贵人过目!” 鲁大恭敬道。
扶苏拿起一块,用力按了按,弹性很好,又放在脚下踩了踩,舒适度远超想象!“好!老丈好手艺!” 他大喜,“黑伯,立刻将这些草荐,分发给营门、校场那些冻伤最重的士卒!告诉他们,此乃公子与将军体恤士卒之苦,特命人赶制的御寒之物!先试用!”
“喏!” 黑伯和鲁大领命而去。
夜色渐深,风雪未停。
几名黑影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地避开了“松懈”的巡逻队(章邯故意布置的漏洞),潜行到了扶苏营帐附近。他们正是阎乐派出的死士。
营帐内灯火已熄,一片寂静。死士首领打了个手势,一名身材瘦小的死士如同狸猫般贴近帐壁,用特制的薄刃划开一道缝隙,闪身而入!
帐内一片漆黑,只有炭盆微弱的红光。死士屏息凝神,适应黑暗,隐约看到床榻上有人蒙被而卧。他眼中凶光一闪,拔出淬毒匕首,悄无声息地摸向床榻!
就在他举起匕首,准备朝着被子下“脖颈”位置狠狠刺下时!
“噗!”
一声闷响!不是利刃入肉,而是…重物砸在沙袋上的声音!
死士一惊!与此同时,帐内灯火骤然亮起!
“等你多时了!” 一声暴喝如雷!床榻上掀被而起的,哪里是扶苏?分明是身披重甲、手持铁盾的壮汉亲兵!那“被子”下面,塞满了沙袋!
帐门和划开的缝隙处,瞬间涌入数名蒙恬的精锐亲卫!刀光雪亮!
“拿下!” 为首的正是王离!他脸上哪还有半分白天的“羸弱”?眼神锐利如鹰!
那死士心知中计,反应极快,反手将淬毒匕首射向王离,同时身形暴退,欲从缝隙处逃走!
“哼!” 王离早有防备,铁盾一挡,“叮”的一声脆响,匕首弹飞!他动作如电,一个箭步上前,铁钳般的大手已狠狠扣住死士的咽喉!
“呃…” 死士拼命挣扎,但王离的手如同钢浇铁铸,纹丝不动。其他死士见势不妙,刚想冲入接应,就被埋伏在外的亲卫乱刀砍翻!
战斗在几个呼吸间结束!潜入的死士一死一擒!
王离提着那被掐得翻白眼、卸了下巴的死士,像提小鸡一样走出营帐,对着黑暗处朗声道:“阎大人!你的‘礼’,公子收到了!这份‘厚礼’,末将定当‘原物奉还’!”
声音在寂静的雪夜里传得很远。不远处阎乐营帐的阴影里,传来一声压抑的、愤怒到极点的闷哼。
翌日清晨,风雪稍歇。
一个消息如同暖流,在那些饱受冻疮之苦的底层士卒中悄然传开。
“听说了吗?公子和将军体恤咱们,弄出个‘草荐子’垫鞋里!俺领了一块,嘿!真他娘的暖和!”
“真的假的?那破草杆子能顶用?”
“骗你作甚!俺这脚,昨天还疼得钻心,垫上那玩意儿,今早起来舒服多了!公子仁厚啊!”
“是啊!比那些只会动嘴皮子的‘天使’强多了!”
营门口,几个领到草荐的冻伤士卒,笨拙地将厚实的草垫塞进破烂的草鞋里,踩了踩,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惊喜。虽然简陋,但那实实在在的温暖,如同星火,点燃了他们对公子扶苏和蒙恬的感激与信任。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阎乐营帐内压抑到极点的低气压。他派出的死士一死一擒,嫁祸之计彻底破产!还被王离当众打了脸!更让他心惊的是,扶苏和蒙恬不仅早有防备,还利用那小小的“草荐”,在底层士卒中赢得了人心!
“废物!一群废物!” 阎乐脸色铁青,将案几上的东西扫落一地。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失控感。这上郡大营,看似羸弱,实则如同一张无形的蛛网,让他处处受制!
“大人,接下来…怎么办?” 心腹队长小心翼翼地问。
阎乐眼神阴鸷,如同困兽:“怎么办?既然暗的不行…那就来明的!扶苏不是要‘证据’吗?本官就给他看‘证据’!传令!今日午时,本官要在校场…**当众宣读圣旨!** 召集所有营中将校士卒!本官倒要看看,当着数万将士的面,他扶苏、蒙恬,还敢不敢抗旨!”
他要用煌煌“圣旨”,用天子威压,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扶苏和蒙恬彻底压垮!逼他们就范!若再敢质疑…那便是真正的抗旨谋反,他便可名正言顺地调动郎卫,甚至…煽动部分不明真相的边军,进行镇压!
最后的决战时刻,被阎乐以最激烈的方式,提前推到了台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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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校场惊雷
午时将至,风雪奇迹般地停了片刻,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上郡大营中央的巨大校场,此刻黑压压挤满了人。除了必要的岗哨,几乎所有士卒都被勒令集结于此。寒风卷起地上的雪沫,打在脸上生疼,数万人沉默肃立,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校场北侧搭起了一座简易的高台。阎乐一身绛紫色官袍(代表天使身份),外罩玄色大氅,昂然立于台中央,手持那卷玄黑诏书,神情倨傲冰冷。他身后,是三百名顶盔掼甲、刀出半鞘的精锐郎卫,如同一道冰冷的铁墙,散发着凛冽的杀气。高台两侧,蒙恬、扶苏及军中诸将肃立,脸色凝重。
扶苏裹着厚厚的皮裘,脸色依旧“苍白”,藏在袖中的手却紧紧握拳。他知道,决定生死的时刻到了。蒙恬站在他斜前方半步,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岳,将大半威压挡下。
阎乐阴鸷的目光扫过台下黑压压、眼神茫然而麻木的士卒,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弧度。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在数万人的注视下,以天子之名,行杀伐之事!
“众将士听旨!” 阎乐的声音灌注内力,如同金铁交鸣,瞬间传遍整个校场!
全场数万人,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目光聚焦于高台。
阎乐展开诏书,声若洪钟,带着一种宣判般的威严:
“**制诏监军公子扶苏、上将军蒙恬!朕巡行天下,祷祀名山诸神以延寿命!然尔等拥兵塞外,十有余年,空耗国力,士卒凋敝,无尺寸拓土之功!反致怨声载道,军心涣散!扶苏为人子不孝,屡忤朕意,性情懦弱,不堪大任!蒙恬为臣不忠,阿谀其主,拥兵自重,心怀叵测!实乃国之大蠹!今赐尔等…**”
他故意停顿,阴冷的目光如毒蛇般缠绕在扶苏和蒙恬身上,一字一顿,如同丧钟敲响:
“**即刻自裁!以谢天下!**”
“哗——!”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自裁”二字如同惊雷,在死寂的校场上空炸开!数万士卒瞬间骚动!无数道震惊、恐惧、难以置信的目光投向高台上的扶苏和蒙恬!
公子和上将军…陛下要他们死?!
蒙恬身体剧震,猛地抬头,虎目瞬间赤红!虽然知道是伪诏,但这字字诛心,依旧让他悲愤欲绝!
扶苏更是“如遭雷击”,身体晃了晃,一副摇摇欲坠、无法承受打击的模样。
阎乐很满意这效果,他厉声喝道:“扶苏!蒙恬!陛下圣裁,尔等还不速速…**领旨谢恩!**” 最后四个字,如同催命符!
“且慢!”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扶苏那带着“虚弱”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再次响起!他挣脱了身旁黑伯(被安排在他身边)的搀扶,踉跄着上前一步,直面阎乐!
“阎大人!” 扶苏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响彻校场,“扶苏…不敢奉此诏!”
“什么?!” “公子抗旨了?!” 台下瞬间炸开了锅!士卒们震惊莫名!
阎乐眼中杀机爆射:“大胆扶苏!尔敢…”
“非是扶苏抗旨!” 扶苏猛地提高声音,压下骚动,他脸色“悲愤”,眼中含泪,手指却坚定地指向阎乐手中的诏书,“实乃此诏…**是假的!是矫诏!**”
“哗——!” 更大的声浪席卷校场!矫诏?!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公子竟敢当众指控天使?!
阎乐气得浑身发抖,厉声咆哮:“信口雌黄!此乃陛下亲笔所书,本官亲奉!尔有何证据?!”
“证据?!” 扶苏等的就是这句话!他猛地转身,从蒙恬手中接过一个铜匣,打开,取出两卷东西——正是那卷“赐死伪诏”和始皇帝的真迹帛书!
“将士们!” 扶苏高举两卷文书,声音带着哭腔,却充满力量,“请看!此乃父皇昔日批阅扶苏谏言之真迹!字字如刀,力透帛背!再看此‘赐死诏’!”
他将两份文书并排举起,让台下前排的士卒(多是蒙恬安排的识字老兵)能勉强看清。
“此伪诏,字迹虽竭力模仿,然笔画转折圆滑,毫无父皇金戈铁马之气!形似而神非!此乃其一!” 扶苏的声音如同控诉,“其二!父皇御墨,乃特制松烟,浓黑如漆!此伪诏墨色晦暗,边缘晕染!分明是仓促间以劣墨伪造!”
前排的老兵瞪大眼睛仔细辨认,人群中开始传出嗡嗡的议论声:
“好像…是不太一样…”
“陛下的字,我见过军令,那叫一个霸气!这诏书上的…是有点软趴趴…”
“墨色也不对!陛下的墨,放多久都乌黑发亮!”
阎乐脸色剧变,他没想到扶苏竟敢当众拿出实物比对!更没想到边军士卒中竟真有人能看出细微差别!
“胡言乱语!妖言惑众!” 阎乐气急败坏,“此皆尔等一面之词!陛下龙体康健…”
“龙体康健?!” 扶苏猛地打断他,声音凄厉,“那敢问阎大人!父皇此刻身在何处?!沙丘行营为何数日断绝消息?!咸阳宫为何由赵高一介阉宦把持?!你手持虎符,率三千郎卫秘密北上,是真犒军…还是奉赵高之命,来此杀人灭口,掩盖尔等矫诏弑君、拥立胡亥的滔天罪行?!”
“弑君?!” “拥立胡亥?!” 扶苏这石破天惊的指控,如同在滚油中投入了冰水!整个校场彻底沸腾了!数万士卒被这骇人听闻的消息震得目瞪口呆!怀疑、恐惧、愤怒的情绪如同野火般在人群中蔓延!
阎乐脑子“嗡”的一声!他万万没想到,扶苏竟敢如此赤裸裸地将沙丘宫变的核心指控当众吼出来!这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
“住口!逆贼!安敢污蔑陛下!污蔑中车府令!” 阎乐彻底撕下了伪装,面容狰狞如厉鬼,“郎卫何在!扶苏抗旨谋逆,污蔑圣听!给本官拿下!就地正法!”
“喏!” 高台后的三百郎卫齐声暴喝,刀剑瞬间出鞘,雪亮的刀光映着残雪,杀气腾腾地扑向扶苏!
“保护公子!” 蒙恬一声惊天怒吼,如同虎啸山林!他猛地踏前一步,魁梧的身躯将扶苏完全挡在身后!与此同时,一直“病弱”的他,身上那股尸山血海淬炼出的恐怖煞气轰然爆发!
“锵!锵!锵!” 校场四周,早已埋伏多时的王离、涉间、章邯等将领及其亲兵精锐,同时拔刀!如同变魔术般,无数身着皮甲、手持利刃的边军士卒从沉默的人群中涌出,瞬间将高台和那三百郎卫反包围起来!刀锋林立,寒光闪烁!人数十倍于郎卫!
那些刚刚还在“哀嚎”的伤兵,此刻也大多挺直了腰板,眼神变得锐利!他们脚上,很多都塞着那厚实的草荐!
局势瞬间逆转!
阎乐和他身后的郎卫脸色煞白!他们这才惊觉,自己早已深陷重围!所谓的“羸弱”,不过是请君入瓮的假象!
“你…你们…想造反吗?!” 阎乐声音发颤,色厉内荏。
“造反?” 蒙恬须发戟张,声震四野,“我等守护的,是大秦的北疆!是陛下的江山!诛除的,是矫诏乱国、祸害忠良的奸佞!将士们!” 他猛地转身,面对台下数万被眼前剧变惊呆的士卒,声音如同洪钟大吕:
“陛下恐已遭奸人挟持!咸阳宫闱,奸佞当道!赵高、李斯,沙丘矫诏,欲立昏庸!更派爪牙,携伪命,欲杀公子,诛忠良,毁我大秦长城!尔等…皆是陛下的子民,大秦的将士!今日,是甘愿做奸佞屠刀下的冤魂?还是随本将、随公子,清君侧,诛奸佞,卫我大秦河山?!”
蒙恬的声音,如同点燃干柴的烈火!
短暂的死寂之后!
“清君侧!诛奸佞!”
王离第一个振臂高呼!声嘶力竭!
“清君侧!诛奸佞!”
涉间、章邯、以及所有埋伏的、心向蒙恬的将领士卒齐声怒吼!
声浪如同海啸,席卷整个校场!那些原本茫然的士卒,被这悲愤的呐喊、被蒙恬的威望、被公子质疑诏书的“证据”、被那小小的草荐带来的温暖、更被阎乐那赤裸裸的杀意所点燃!
“清君侧!诛奸佞!”
“杀阎乐!保公子!保将军!”
愤怒的吼声起初还有些杂乱,但迅速汇聚成一股不可阻挡的洪流!数万将士的怒火被彻底点燃!他们或许不懂高深的权谋,但他们认得谁是体恤他们的将军和公子,谁是带着刀来要他们命的“天使”!
声浪滔天,直冲云霄!连低垂的铅云似乎都被这冲天的杀气所撼动!
阎乐和他身后的三百郎卫,如同狂风巨浪中的一叶扁舟,面无人色,瑟瑟发抖!
扶苏站在蒙恬身后,看着台下如同赤色海洋般沸腾的、怒吼的边军将士,感受着那扑面而来的、足以撼动天地的力量与热血,一股从未有过的激荡情绪冲垮了所有的恐惧与伪装!
他猛地抽出腰间装饰性的佩剑(并不锋利),用尽全身力气,指向高台上面如死灰的阎乐,发出了穿越以来最震撼人心的怒吼:
“将士们!大秦的江山社稷,岂容奸佞践踏!吾等今日…”
“**靖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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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血染辕门,北疆赤旗扬
“靖难”二字,如同点燃炸药的最后一颗火星!
校场上数万将士的怒吼达到了顶点!“清君侧!诛奸佞!靖难!靖难!” 声浪如同实质的巨锤,狠狠砸在阎乐和三百郎卫的心头。
阎乐脸色惨白如纸,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他知道,自己彻底完了!扶苏和蒙恬不仅看穿了他的阴谋,更以雷霆手段煽动了军心,将他钉死在了“奸佞”的耻辱柱上!这滔天的民愤军心,就是最锋利的武器!
“放箭!给本官放箭!射死他们!” 阎乐困兽犹斗,歇斯底里地指着高台上的扶苏和蒙恬咆哮。这是他最后的疯狂!只要杀了这两个首脑,或许还能制造混乱,有一线生机!
然而…
他身后的三百郎卫,此刻却陷入了巨大的混乱和恐慌!面对台下无边无际、怒火滔天的边军,面对四周刀锋林立的精锐伏兵,面对扶苏指控的“矫诏弑君”重罪…这些宫廷侍卫的骄横之气早已被碾得粉碎!他们是精锐,但不是死士!在绝对的劣势和滔天的道义指责面前,军心瞬间崩溃!
“大人…我们…” 一名郎卫队长声音颤抖,握着刀的手在发抖。
“放箭!违令者斩!” 阎乐目眦欲裂,拔出腰间镶玉长剑,状若疯魔!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
一支劲弩,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如同死神的叹息,从郎卫队伍中激射而出!目标…却不是扶苏或蒙恬,而是…阎乐!
“噗嗤!”
弩箭精准地洞穿了阎乐持剑的右臂!
“啊——!” 阎乐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长剑“哐当”坠地!
所有人为之一静!
只见郎卫队伍中,一名面容刚毅、眼神决然的青年队率(低级军官)猛地踏前一步,高举手中还在冒烟的劲弩,对着所有郎卫和台下边军,嘶声怒吼:
“弟兄们!莫再为虎作伥!公子所言句句是实!咸阳宫变,陛下恐已遭不测!赵高矫诏,欲灭忠良,断我大秦根基!阎乐此獠,便是赵高爪牙!吾等身为大秦郎卫,食君之禄,当忠君之事!岂能助纣为虐,残害公子与蒙将军,毁我北疆长城?!放下武器!随我…**拨乱反正!**”
这一箭,这一吼,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击溃了郎卫残存的抵抗意志!
“当啷!”
“当啷啷啷…”
一名郎卫丢下了手中的环首刀。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如同连锁反应,三百郎卫,竟有大半在犹豫片刻后,纷纷丢下了武器!只有少数赵高、阎乐的绝对死忠,还持刀顽抗,但已势单力孤,被身边的同伴和涌上高台的边军瞬间制服!
形势急转直下!
阎乐捂着血流如注的右臂,看着身边瞬间倒戈的郎卫,看着高台下那无边无际、杀气腾腾的边军,看着扶苏和蒙恬冰冷如刀的目光…一股彻骨的寒意和绝望瞬间淹没了他!
“不…不可能…” 他喃喃自语,如同失魂。
王离如同猛虎出闸,一个箭步冲上高台,铁钳般的大手狠狠扼住阎乐的喉咙,像拖死狗一样将他拖到高台边缘,面向台下数万将士!
“奸佞阎乐!尔还有何话说?!” 王离的声音如同雷霆。
阎乐挣扎着,怨毒的目光死死盯着扶苏:“扶苏…逆贼…赵大人…不会放过你…”
“冥顽不灵!” 蒙恬怒喝一声,声震全场,“将士们!奸佞阎乐,持伪诏,携杀机,祸乱军营,罪证确凿!当如何处置?!”
“杀!杀!杀!” 台下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怒吼!数万人的杀意凝聚,足以让鬼神辟易!
蒙恬看向扶苏。这是公子立威,更是凝聚军心的关键时刻!
扶苏深吸一口气,压下初次经历此等血腥场面的心悸。他知道,此刻,他必须代表北疆,做出决断!他上前一步,从王离腰间“锵啷”一声拔出那柄染血的环首刀!冰冷的刀柄入手沉重,带着铁与血的气息。
他双手握刀,高高举起!阳光(云层恰好裂开一道缝隙)照射在雪亮的刀锋上,反射出刺目的寒光!
“将士们!” 扶苏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却带着一种破茧而出的坚定与力量,“奸佞祸国,伪诏乱命!此獠不除,天理难容!今日,以奸佞之血…”
他目光如电,锁定阎乐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用尽全身力气,挥刀斩下!
“**祭我北疆赤旗!**”
“噗——!”
刀锋入肉,骨断筋折!一颗戴着官帽的头颅带着喷溅的鲜血,冲天而起!划出一道凄厉的弧线,重重砸落在校场冰冷的冻土上!阎乐无头的尸身抽搐着倒下,猩红的血液迅速在雪地上蔓延开来,刺目惊心!
全场死寂了一瞬!
随即!
“公子威武!”
“将军威武!”
“大秦万年!”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如同火山爆发,直冲云霄!数万将士的血液被这快意恩仇的一刀彻底点燃!所有的压抑、愤怒、迷茫,都在这一刻化作了对扶苏、对蒙恬的狂热拥戴!公子扶苏,不再是那个悲情懦弱的皇子,而是带领他们斩奸佞、卫山河的领袖!
王离大步上前,捡起阎乐那面“犒”字大旗,狠狠撕碎!蒙恬的亲兵早已准备好一面巨大的、用粗糙麻布染就的赤色旗帜!
蒙恬接过赤旗,与扶苏并肩而立!两人合力,将这面象征着抗争、热血与决绝的赤色大旗,猛地插在了高台的最顶端!
寒风呼啸,赤旗猎猎!如同燃烧的火焰,在苍茫的北疆大地上,在数万将士热泪盈眶的注视下,迎风招展!
蒙恬拔出腰间佩剑,剑指苍穹,声如洪钟,震动四野:
“将士们!今日!我上郡三十万边军!九原十万锐士!于此赤旗之下盟誓!”
他目光扫过台下每一张激动、狂热、沾着泪痕的脸庞:
“奸佞乱国,伪诏频传!陛下蒙尘,社稷危殆!吾等深受国恩,守土有责!岂能坐视奸佞祸乱朝纲,断送大秦万里河山?!”
“今,公子扶苏!仁德睿智,临危不惧!戳破奸谋,斩除国贼!实乃天命所归!吾等愿奉公子扶苏为主!清君侧,诛赵高,除李斯!迎还陛下真命!再造大秦朗朗乾坤!”
“凡我北疆将士!当同心戮力,生死相随!旌旗所指,锋刃所向!扫除奸佞,还于旧都!若有二心,天人共戮!”
蒙恬的誓言,如同战鼓,敲在每一个将士的心头!
“誓死追随公子!誓死追随将军!”
“清君侧!诛奸佞!迎陛下!”
“扫除奸佞!还于旧都!”
狂热的呐喊再次响彻云霄!声浪汇聚成一股不可阻挡的洪流!数万柄刀枪剑戟直指苍穹,寒光映日,气冲斗牛!
扶苏站在赤旗之下,站在蒙恬身边,站在数万为他沸腾、为他呐喊的将士面前。寒风卷动他的衣袍,猎猎作响。他看着台下那一片赤诚的海洋,感受着那山呼海啸般的拥戴与信任,一股从未有过的、沉甸甸的责任感与澎湃热血,如同岩浆般在胸中奔涌激荡!
这不是史书上的悲情结局!这是他苏哲,以扶苏之名,亲手劈开的生路!更是他必须扛起的、属于整个北疆乃至大秦未来的重担!
他缓缓举起手中那柄染血的环首刀,指向南方咸阳的方向,声音不再“虚弱”,而是充满了金铁交鸣般的坚定与力量,响彻整个校场:
“诸君!赤旗既扬!刀锋所指!”
“目标——”
“**咸阳!**”
赤旗在朔风中傲然飘扬。
校场上沸腾的声浪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坚定的肃穆。数万将士的目光,如同灼热的星辰,聚焦在高台上那面赤旗下的年轻身影上。
阎乐的血迹在雪地上凝结成刺目的暗红,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铁锈味。但此刻,这血腥气非但没有带来恐惧,反而如同祭祀的火焰,点燃了某种更加炽烈的信念。
扶苏握着染血的刀,掌心滚烫。他强迫自己不去看那具无头的尸体,不去想刚才挥刀时那瞬间的冰凉触感。他抬起头,望向南方,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天际线,咸阳,那座象征着至高权力与无尽阴谋的城池,正隐没在遥远的地平线之后。
“咸阳…” 他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此刻重若千钧。
蒙恬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沉稳如山:“公子,奸佞授首,军心可用。然前路艰险,赵高李斯绝不会坐以待毙。需即刻整军,巩固根本,联络四方忠义!”
扶苏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翻腾的心绪,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将军所言极是!整军、固本、联络…刻不容缓!” 他看向台下肃立的王离、涉间、章邯、陈平等人,“王离!”
“末将在!” 王离踏前一步,甲胄铿锵,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亢奋与杀气。
“命你率本部精骑,即刻封锁所有通往关内要道!严查细作!凡咸阳方向来人,一律扣押盘查!不得走漏半点风声!”
“喏!” 王离领命,眼中精光爆射。
“涉间将军!”
“末将在!”
“你速回九原!整饬军备,加固城防!匈奴虽暂退,亦不可不防!同时,秘密联络代郡、云中诸郡,试探其态度!”
“喏!” 涉间抱拳,神色凝重。
“章邯!”
“末将在!”
“营中防务,由你全权负责!清理阎乐残余党羽!稳定军心!尤其要安抚好那些放下武器的郎卫!愿留者,编入军中;愿去者,发放路费,但需严加监控!”
“喏!末将定不负所托!” 章邯眼中闪过一丝钦佩,公子思虑周全。
“陈先生!”
“平在!”
“咸阳方向,赵高李斯之动向,六国余孽之反应,乃至…沙丘行营之确切消息!先生之耳目,需如蛛网,遍布四方!不惜一切代价,我要知道咸阳的一举一动!”
“公子放心!平定竭尽全力,让咸阳…再无秘密!” 陈平躬身,细长的眼中闪烁着智慧与自信的光芒。
一道道命令迅速下达,如同精密的齿轮开始咬合。大战之后的亢奋逐渐被紧张有序的部署所取代。北疆这架战争机器,在斩断了刺向自己的毒匕后,开始高速运转,为即将到来的、更加凶险的征程做准备。
扶苏走下高台,在蒙恬和亲卫的簇拥下,缓缓穿过依旧肃立的军阵。无数道目光落在他身上,崇敬、狂热、期盼…如同实质的火焰。他走过那些脚上还塞着厚实草荐的伤兵面前,伤兵们努力挺直胸膛,眼中含着热泪。
“公子…”
“公子仁德…”
低低的、发自肺腑的呼唤此起彼伏。
扶苏停下脚步,看着一个冻疮溃烂、却努力向他挤出笑容的年轻士卒。他解下自己身上的厚羊毛斗篷,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亲手披在了那士卒单薄的肩头。
“好好养伤。” 扶苏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周围士卒耳中,“北疆的寒风,我们一起扛过去。大秦的未来,我们一起…打出来!”
士卒愣住了,感受着斗篷上传来的、带着公子体温的暖意,这暖意瞬间从肩头流遍全身,直冲眼眶!他猛地挺直腰板,用尽全身力气嘶吼:
“愿为公子效死!!”
“愿为公子效死!!”
“愿为公子效死!!”
周围的士卒被这情绪感染,如同被点燃的燎原之火,狂热的呐喊再次席卷校场!
蒙恬看着这一幕,看着扶苏那并不算高大、却在赤旗下显得无比挺拔的背影,看着他以最朴实的方式收拢着最底层军心,眼中充满了欣慰与前所未有的坚定。公子扶苏…或许真能带领大秦,走出一条不一样的路!
扶苏在震天的呐喊声中,抬头望向辕门。那面巨大的赤旗在风中猎猎狂舞,如同一团燃烧的火焰,刺破了北疆的铅云与严寒。
辕门之外,是茫茫雪原,是蜿蜒的长城,是虎视眈眈的匈奴,更是那条通往风暴中心——咸阳的、漫长而凶险的道路。
斩阎乐,扬赤旗,只是第一步。
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砥柱中流,方显英雄本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