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寒风如刀,刮过阴山脚下广袤的雪原,卷起地上细碎的雪沫,打在脸上生疼。匈奴单于冒顿的王庭大营,如同蛰伏在雪白大地上的一头狰狞巨兽。营盘连绵,毡帐如丘,最中心那座用巨大原木为骨、覆盖着层层厚实毡毯与华丽兽皮的金顶大帐,在昏暗天光下依旧散发着不容侵犯的威严。无数精悍的匈奴战士裹着皮袍,在营盘间沉默地巡逻,他们的呼吸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白雾,警惕的目光扫视着四周无垠的雪野。这里是匈奴的心脏,是冒顿雄视草原的象征,壁垒森严,杀机四伏。

营地西侧,几座堆放草料和杂物的巨大毡帐附近,几个冻得缩手缩脚的匈奴辅兵正围着一小堆篝火低声抱怨着鬼天气。谁也没有注意到,几道比寒风更迅捷、更无声的墨色身影,如同贴地滑行的幽灵,借着地形起伏和杂物的掩护,悄然潜至。几枚拳头大小、包裹着厚厚油脂和引火物的黑色圆球,被精准地滚入草料堆的深处、毡帐的背风角落。下一刻,几粒微弱的火星在黑暗中一闪而逝。

轰——!轰隆——!

没有预兆,没有呼号!数团巨大的、炽烈到令人无法直视的橘红色火球猛地从草料堆和毡帐内部爆裂开来!干燥的草料瞬间成为最完美的燃料,贪婪的火舌以恐怖的速度蔓延、升腾、舔舐着一切!凛冽的北风成了最可怕的帮凶,风助火势,火借风威,几乎在眨眼间,西侧营地就化作一片汹涌澎湃的火海!

“失火了!长生天啊!”

“草料!快救草料!”

“火!火!救火啊——!”

刺耳的、变调的惊呼、凄厉的嘶喊、杂乱的奔跑声、绝望的呼救声,混合着营帐燃烧发出的噼啪爆响和毡绳崩断的“嘣嘣”声,如同无数把钝刀,狠狠撕碎了王庭大营原有的秩序与威严!浓烟滚滚,直冲铅灰色的天穹,火星像狂舞的赤色飞蛾,被狂风卷向四面八方!无数匈奴士兵从温暖的营帐中仓惶涌出,有的甚至只穿着单衣,脸上写满了惊恐和茫然。救火的号角声尖锐地响起,却显得那么无力而混乱,被淹没在巨大的声浪里。整个营地,像是被狠狠捅了一棍子的马蜂窝,瞬间炸开了锅!

几乎就在西侧火起的同一刹那,营地东侧,距离金帐不远的一片贵族聚集区,那顶属于冒顿心腹大将、以奢华著称的华丽大帐附近,更猛烈的风暴骤然爆发!

“杀——!”

一声炸雷般的怒吼压过了所有喧嚣!一队全身覆盖着厚重积雪、几乎与雪地融为一体的黑色身影,如同从地狱挣脱枷锁的魔神,猛地从雪窝中暴起!为首一人,身材并不特别魁梧,却带着一股撕裂一切的决绝锋芒,正是王离!他双目赤红,手中沉重的秦剑带着积攒了无数日夜的刻骨仇恨,狠狠劈向最近的一个匈奴百夫长!

噗嗤!

滚烫的鲜血在冰冷的空气中喷溅出数尺远,那匈奴百夫长惊愕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头颅已高高飞起!王离根本不去看那倒下的尸体,脚步不停,如同虎入羊群,剑光泼洒,所过之处,残肢断臂横飞,惨嚎声不绝于耳!他身后的秦军死士如同沉默而高效的杀戮机器,结成紧密的小阵,长戈突刺,短兵劈砍,弩箭在极近距离精准点射,将猝不及防涌出帐外的匈奴贵族和护卫成片地扫倒!混乱、血腥、死亡,在东侧营地疯狂蔓延!

“敌袭!秦狗!是秦狗偷袭!”

“护帐!保护贵人!”

“拦住他们!快!”

金帐周围,那三重由冒顿最精锐的“金狼卫”组成的铁桶防线,在东西两侧同时爆发的巨大混乱中,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丝迟滞和骚动。不少外围的卫士下意识地扭头望向火光冲天的西侧或喊杀震天的东侧,紧绷的神经被这突如其来的双重打击狠狠牵动。

就是现在!

“大秦!风——!”

一声清越而充满玉石俱焚意志的厉啸,如同九天龙吟,压过所有嘈杂,在距离金帐最近的正南方雪地中炸响!扶苏,这位大秦的长公子,此刻再无半分温润如玉的气质。他猛地掀开身上厚重的白色伪装,眼中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烈焰,那是国仇家恨凝聚的滔天怒火,是背水一战、不成功便成仁的决绝!

他如同一支离弦的、淬了剧毒的劲矢,从雪地中暴射而出!手中那柄传承自上古、剑身铭刻着玄鸟纹饰的秦王剑“定秦”,在昏暗的天光下骤然亮起一泓秋水般的寒芒,仿佛感应到了主人此刻沸腾的战意与杀心!

“随我——凿穿!斩首!”扶苏的怒吼点燃了身后五十名精锐死士的血液!五十条沉默的身影,五十双喷射着复仇火焰的眼睛,紧随着那道决绝的黑色闪电,义无反顾地扑向那代表着匈奴最高权力的金顶大帐!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冒顿!斩下他的头颅!

“拦住他们!”金帐前,一名身披厚重犀甲、头戴金狼盔的匈奴万骑长终于从瞬间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发出野兽般的咆哮。他魁梧的身躯如同一座移动的铁塔,手中沉重的青铜长钺带着撕裂空气的呜咽声,朝着冲在最前面的扶苏当头劈下!这一钺凝聚了他全身的力量,势大力沉,足以将一匹健马从中劈开!周围的数名金狼卫也同时反应过来,长矛攒刺,弯刀斜斩,瞬间编织成一片死亡的金属荆棘,要将这胆大包天的秦人主将撕碎!

扶苏瞳孔骤然收缩,全身的感官在巨大的生死压力下提升到极致!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变慢。他清晰地看到长钺劈下的轨迹,看到两侧刺来的矛尖寒光,听到身后死士急促的呼吸和武器破空的声音!不能退!一步都不能退!

“喝!”一声短促的吐气开声,扶苏前冲之势丝毫不减,却在电光火石之间将身体重心诡异地向右前方一沉,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当头劈下的致命长钺!冰冷的斧刃几乎贴着他的左肩胛骨划过,带起的劲风刮得脸颊生疼!同时,他手中的“定秦”剑如同有了生命,划出一道羚羊挂角般无迹可寻的弧光!

铛!噗嗤!

剑光精准地格开右侧刺来的一杆长矛矛尖,发出清脆的金铁交鸣!剑势未尽,借着格挡的反震之力顺势一撩,快如闪电!一道凄艳的血线在左侧那名挥刀砍来的金狼卫咽喉处骤然绽放!那金狼卫眼中还带着凶狠的杀意,身体却已软软倒下。扶苏脚步一错,身体如游鱼般从长钺万骑长和两名持矛金狼卫形成的微小缝隙中硬生生挤了过去!肩甲被矛尖刮擦,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留下一道深痕,他却恍若未觉!

“保护公子!”紧跟在扶苏身后的一名秦军锐士怒吼着,用身体狠狠撞向扶苏右侧那杆被格开、正欲再次刺出的长矛!噗嗤!矛尖洞穿了他的皮甲,深深扎入肋下!锐士口中喷出鲜血,却死死抓住矛杆不放,另一只手中的短剑狠狠捅进了持矛金狼卫的小腹!以命换命!

“杀!”扶苏心如刀绞,却连回头的刹那都没有!战友用生命换来的微小空隙,他必须抓住!他眼中只有那近在咫尺的金帐入口!手中“定秦”剑光暴涨,如同泼洒出一片死亡的光幕!剑式不再是秦军大开大阖的战场劈砍,而是融合了记忆中现代格斗技巧的极致效率,每一剑都指向人体最脆弱的关节、咽喉、眼睛!迅捷、精准、致命!

挡在他身前的两名金狼卫只觉眼前一花,咽喉处便传来冰冷的刺痛感,随即是温热的液体喷涌而出,力量迅速流失,软倒在地。扶苏踏着敌人的尸体,如同浴血的修罗,距离那象征着匈奴王权的金帐入口,仅剩最后十步!

“秦狗休狂!”那持长钺的万骑长见扶苏瞬间连杀数人,突破防线,目眦欲裂!他狂吼着,巨大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速度,沉重的长钺带着横扫千军的威势,拦腰向扶苏斩来!这一钺,快、猛、沉,封死了扶苏所有前进和闪避的空间!周围的空气似乎都被这狂暴的一击抽空!

扶苏感受到了身后那足以开山裂石的恐怖劲风!生死关头,他全身的潜能被彻底点燃!没有思考,只有千锤百炼的本能!前冲之势戛然而止,身体如同没有骨头般猛地向后折倒,一个近乎贴地的铁板桥!那沉重的青铜长钺带着死亡的风啸,贴着他的鼻尖横扫而过!冰冷的金属气息刺入鼻腔!

就在身体后折到极限的瞬间,扶苏的左手狠狠拍向地面,借助反震之力,身体如同绷紧的弓弦骤然回弹!不仅避开了致命一击,更借着回弹之势,整个人如同出膛的炮弹,合身撞入那万骑长因全力挥钺而空门大开的怀中!右手的“定秦”剑,在如此近的距离内,如同毒蛇吐信,自下而上,带着扶苏全身的冲力和决绝的杀意,狠狠地、毫无阻碍地捅进了对方覆盖着厚重犀甲的胸膛!

噗——!

剑锋穿透坚韧的皮革和金属甲片,深深没入血肉的闷响令人牙酸。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那万骑长魁梧的身躯猛地一僵,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与迅速流失的神采。他低头,看着那柄完全没入自己胸膛、只留下华丽剑柄在外的秦剑,又缓缓抬头,死死盯住近在咫尺、眼神冰冷如万载寒冰的扶苏。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有大股大股滚烫粘稠的鲜血从口中涌出,喷溅在扶苏的胸甲和脸上。

扶苏甚至能感受到对方心脏在剑锋上最后几下无力的抽搐。他没有丝毫犹豫,握剑的手腕猛地一拧,然后狠狠抽出!

“呃啊——!”万骑长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嚎,巨大的身躯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轰然向后栽倒,沉重的长钺脱手飞出,砸在雪地上,溅起一片红白相间的雪泥。鲜血如同喷泉般从他胸口巨大的创口里涌出,迅速染红了身下的雪地,冒着丝丝热气。

这惊心动魄、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的搏杀,彻底震慑了周围残余的金狼卫!他们看着如同战神般屹立在万骑长尸体旁、脸上身上溅满敌人滚烫鲜血的扶苏,看着他手中那柄滴血的“定秦”剑,一股寒意不可抑制地从脚底直冲头顶!那眼神,比阴山最冷的寒风还要刺骨!那是来自深渊的凝视!

“挡我者死!”扶苏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金铁交鸣般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剩余金狼卫的心上。他一步踏前,靴子踩在粘稠温热的血泊里,发出令人心悸的“啪嗒”声。剑尖斜指地面,血珠顺着剑脊滑落。

残余的十余名金狼卫,竟被他一人一剑的气势所慑,不由自主地齐齐后退了一步!他们握紧了武器,指节发白,喉咙发干,却再也没有人敢率先上前阻拦这道通往金帐的血色之路。

“冲进去!活捉冒顿!”扶苏身后的死士们爆发出震天的怒吼,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这最后一道因胆寒而动摇的防线!刀光剑影再次猛烈地碰撞在一起,惨叫声和怒吼声在金帐门前交织成最残酷的乐章。扶苏一马当先,染血的战靴狠狠踹在金帐那雕刻着狰狞狼头图腾的厚重木门上!

“轰隆!”

木门应声向内洞开!一股混合着浓郁奶腥味、皮革味、血腥味和某种奇异熏香的复杂气息扑面而来!帐内光线比外面更暗,巨大的空间里点着数十盏牛油灯,光影摇曳,映照着帐内华贵的皮毛、闪光的金器,也映照着帐中心位置,那个猛地从铺着白虎皮的巨大王座上站起来的魁梧身影!

冒顿单于!

他显然早已被外面的惊天剧变惊动,身上只披着一件象征单于权威的玄色狼皮大氅,内里是便于行动的皮甲。他脸上没有预想中的惊慌失措,只有一种被触怒的猛兽般的狰狞和冰冷刺骨的杀意!一双鹰隼般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凶戾的光芒,死死盯住了破门而入、浑身浴血的扶苏!他手中,紧紧握着一柄寒光四射、形制奇古的弯刀——鸣镝金刀!刀身微颤,发出低沉如狼嚎般的嗡鸣!

两人目光在空中狠狠碰撞,无形的火花四溅!一方是背负血仇、千里奔袭、欲斩龙首的大秦公子;一方是雄踞草原、心狠手辣、睥睨天下的匈奴单于!

没有言语,唯有最原始的、你死我活的杀机!

扶苏的剑,指向了冒顿的心脏。他一步踏入这象征着匈奴最高权力的核心之地,脚下是柔软厚实的地毯,却仿佛踏在沸腾的火山口上。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腥甜。五十步外,那王座上的身影,魁梧如山岳,投下的阴影几乎笼罩了小半个金帐。牛油灯昏黄摇曳的光,在冒顿脸上刻画出刀削斧凿般的冷硬线条,那双鹰眸里的寒光,比帐外阴山的冰雪更刺骨。

“秦人的崽子?”冒顿的声音低沉嘶哑,如同砂石摩擦,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轻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怒。他的目光扫过扶苏年轻却布满血污和杀气的脸庞,扫过他手中滴血的“定秦”剑,最终定格在他溅满血点的玄鸟纹胸甲上。“扶苏?嬴政的儿子?”他认出了这独特的纹饰,属于大秦的储君!

扶苏没有回答。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是多余。他的沉默本身就是最锋利的战书。他微微调整着重心,感受着手中剑柄传来的冰冷触感和血脉的奔涌。全身的肌肉在刚才突破防线的极限搏杀后依旧保持着高度亢奋的状态,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力量亟待宣泄的咆哮。肩膀被矛尖刮破的伤口传来火辣辣的痛感,反而让他的神经更加敏锐清晰。

“好!很好!”冒顿猛地咧开嘴,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笑容却比怒容更狰狞可怖。“长生天送来的厚礼!砍下你的头,挂在金帐顶上,让草原上的鹰鹫啄食!让南边的秦人看看,他们的太子是什么下场!”最后一个字音落下,他庞大的身躯猛地动了!

没有试探,没有花哨!如同蛰伏的暴熊骤然扑击!巨大的鸣镝金刀撕裂空气,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破空厉啸,带着一股惨烈霸道的血腥气,朝着扶苏当头劈下!刀势之猛,仿佛要将整个金帐连同扶苏一起劈成两半!刀锋未至,那股狂暴的劲风已压得扶苏呼吸一窒!

快!猛!沉!这是最纯粹的力量碾压!是草原霸主在无数次生死搏杀中淬炼出的必杀一击!

扶苏瞳孔骤缩!不能硬接!这绝不是靠技巧能完全卸开的力量!间不容发之际,他左脚猛地向后一滑,身体如同被狂风吹折的芦苇,瞬间后仰!同时,右手“定秦”剑并非格挡,而是如同灵蛇出洞,带着一点寒星,毒辣无比地直刺冒顿持刀手腕的脉门!攻其必救!以攻代守!

刀锋带着死亡的冰冷气息,几乎是贴着扶苏的鼻尖和胸膛掠过!凌厉的刀风刮得他脸颊生疼,胸甲上甚至传来金属被劲风切割的细微嘶鸣!与此同时,他刺出的剑尖也闪电般点到了冒顿手腕的皮护腕上!

铛!

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剑尖如同刺中了坚韧的犀牛皮,只留下一个白点,未能刺穿!冒顿手腕只是微微一麻,下劈的刀势却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丝迟滞!

就是这毫厘之差!扶苏后仰的身体如同绷紧的弓弦骤然回弹,借着回弹之力,整个人不退反进,揉身直扑冒顿怀中!左手成拳,指节凸起如铁锥,凝聚了全身的爆发力,狠狠砸向冒顿毫无甲胄防护的右肋软档!近身!缠斗!以己之长,攻敌之短!

砰!

沉闷的肉体撞击声在金帐内响起!扶苏这凝聚了全身力量的一拳,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冒顿的肋骨上!他感觉自己仿佛打在了一块包裹着皮革的生铁上,指骨传来剧烈的反震疼痛!但冒顿庞大的身躯也因为这猝不及防的重击而猛地一晃,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和更大的暴怒!

“找死!”冒顿怒吼,如同受伤的凶兽!他巨大的左手如同蒲扇般张开,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抓向扶苏的脑袋!五指箕张,指甲尖锐如钩,这一下抓实了,足以捏碎头骨!

扶苏一击得手,毫不恋战!身体如同滑溜的泥鳅,在冒顿抓来的巨掌及体的瞬间,猛地一个矮身旋步,险之又险地从他腋下钻了过去!同时,反手一剑,狠辣无比地撩向冒顿毫无防备的后腰!剑锋划破空气,发出“嗤”的轻响!

嗤啦!

剑锋撕裂了狼皮大氅和里面的皮甲,在冒顿后腰坚韧的皮肤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血痕!虽然不深,但火辣辣的痛感和被蝼蚁所伤的屈辱,彻底点燃了冒顿的狂性!

“啊——!”冒顿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他猛地转身,鸣镝金刀不再追求大开大阖的劈砍,而是化作一片狂暴的、密不透风的银色光轮!刀光如瀑,带着斩断一切的疯狂意志,向着刚刚站稳的扶苏席卷而来!每一刀都力贯千钧,角度刁钻狠辣,将扶苏前后左右的空间完全封锁!这是真正属于绝顶高手的搏命杀招!金帐内华丽的皮毛被凌厉的刀风撕碎,金器被震得嗡嗡作响!

扶苏瞬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他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将身法和剑技催动到了极致!闪、转、腾、挪!格、挡、卸、引!“定秦”剑在他手中化作一道灵动的光,每一次与鸣镝金刀的碰撞都迸射出刺目的火星,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铛!铛!铛!铛!

密集的金铁交鸣如同暴雨敲打铁皮!每一次碰撞,扶苏都感觉手臂一阵酸麻,虎口崩裂,鲜血顺着剑柄流淌下来!巨大的力量差距让他每一次格挡都如同在硬撼奔牛!他只能凭借远超对方的敏捷和预判,在刀光剑影的缝隙中寻找一线生机!身体被狂暴的刀风刮出道道血痕,束发的玉冠早已碎裂,黑发披散下来,混合着汗水与血水,贴在苍白的脸上,状若疯魔!

他就像在万丈悬崖的钢丝上跳舞,每一次呼吸都可能是最后一次!体力在飞速消耗,肩膀的伤口在激烈的对抗中崩裂,鲜血染红了半边臂膀。但他眼中的火焰却燃烧得更加炽烈!那是不屈的意志,是国仇家恨凝聚的执念!他死死盯着冒顿因暴怒而扭曲的脸,寻找着,等待着那稍纵即逝的、唯一可能逆转的机会!

机会,往往诞生于对手的狂怒与旧力刚尽、新力未生的瞬间!

就在扶苏被连绵不绝的狂暴刀光逼到金帐边缘一根粗大承重木柱旁,退无可退,鸣镝金刀带着斩断木柱的威势拦腰横斩而来,眼看就要将他腰斩的千钧一发之际——

异变陡生!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并非来自刀剑,而是来自金帐顶部!一块被外面激烈战斗震松的、沉重的装饰性铜制狼首图腾,竟在此时毫无预兆地脱落!带着风啸,如同陨石般朝着正全力挥刀、处于招式用老状态的冒顿头顶狠狠砸落!

这变故来得太突然!冒顿的全部心神和力量都倾注在斩杀扶苏这必杀一刀上,根本来不及反应!他眼中只来得及闪过一丝惊愕,那巨大的阴影已笼罩头顶!

就是现在!

扶苏的瞳孔中,精芒爆射!求生的本能和千锤百炼的战斗意识在这一刻超越了极限!他没有去管那足以致命的拦腰一刀,反而将身体内最后残存的所有力量,毫无保留地灌注到双腿!身体如同被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猛地向上、向着侧面——那铜狼首砸落的方向——弹射而起!不是后退,而是迎着刀锋,进行了一次近乎自杀式的、违反常理的斜上方扑跃!

鸣镝金刀冰冷的刀锋,几乎是擦着扶苏弹起的脚底板横扫而过!凌厉的刀风甚至割裂了他小腿的裤管!而扶苏的身体,却在这一跃之下,险之又险地越过了刀光的死亡领域,扑到了半空中下坠的铜狼首斜上方!他的目标,从来就不是那铜疙瘩,而是铜狼首下方,因抬头惊愕而暴露出来的、冒顿毫无防护的咽喉!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扶苏的身体在空中舒展,披散的黑发向后飞扬,脸上混杂的血污和汗水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狰狞的图腾。他双手紧握“定秦”剑柄,高高举过头顶!剑身上玄鸟的纹路仿佛活了过来,发出无声的清鸣!所有的意志、所有的力量、所有的国恨家仇,都凝聚在这倾尽生命的一剑之中!剑锋所指,正是冒顿那因惊愕而微微张开的、跳动着颈动脉的咽喉!

“死——!”

一声凝聚了所有愤怒、痛苦与决绝的咆哮,如同九幽惊雷,在金帐内轰然炸响!

剑落!如星河倒卷!带着一去无回、斩断宿命的决绝光芒,狠狠劈下!

## 37章:浴血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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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帐内死寂一片。

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牛油燃烧的焦糊气,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冒顿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塌,脖颈处巨大的创口几乎将头颅斩断,只有一层薄薄的皮肉相连。滚烫的鲜血如同决堤的洪流,疯狂地喷涌而出,瞬间浸透了华丽的狼皮大氅,在厚实的地毯上洇开一片不断扩大、触目惊心的猩红湖泊。那双曾睥睨草原的鹰眸,此刻凝固着极致的惊愕与不甘,空洞地望着金帐穹顶摇曳的光影。

“单于……死了?”一名侥幸存活、缩在角落的匈奴侍女,失魂落魄地喃喃,声音细若蚊蚋,却像投入死水中的巨石,瞬间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单于——!”帐内残余的两名金狼卫目眦欲裂,发出撕心裂肺的悲号!他们如同被激怒的疯狼,完全不顾自身伤势,挥舞着弯刀,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悍不畏死地扑向刚刚落地、身形踉跄的扶苏!

“保护公子!”紧随着扶苏冲入金帐的秦军死士怒吼着迎上!刀光剑影再次猛烈碰撞,惨烈的搏杀在金帐这方寸之地瞬间爆发!一名死士用胸膛硬生生挡住劈向扶苏后背的弯刀,口中鲜血狂喷,却死死抱住那金狼卫的腰,将其拖倒在地!另一名死士的长戈狠狠捅穿了另一名金狼卫的腹部!

扶苏拄着“定秦”剑,单膝跪在粘稠的血泊中,大口喘息着。刚才那倾尽生命的一跃一剑,几乎榨干了他所有的精神和体力。肩膀的伤口彻底崩裂,鲜血顺着臂甲不断滴落。胸口如同被重锤砸过,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那是硬抗冒顿刀风冲击的内腑震荡。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金帐内的厮杀声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传来。

但他知道,现在绝不是倒下的时刻!

他猛地咬破舌尖,一股腥甜和剧痛瞬间刺激得精神一振!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眩晕感,扶苏挣扎着站起,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滴血的“定秦”剑高高举起,剑尖上,赫然挑着冒顿那顶镶嵌着巨大狼头金饰的单于皮冠!

“冒顿已死!首级在此——!”扶苏的声音嘶哑破裂,却如同惊雷般在金帐内外炸响!他一步踏前,将那颗被剑尖挑着的、象征着匈奴最高权力的皮冠,狠狠掷向金帐门口激战的人群!

哗——!

如同滚油泼入冰水!金帐门口,无论是正在疯狂进攻的金狼卫,还是拼死抵抗的秦军死士,亦或是远处被混乱吸引、试图靠近的匈奴贵族和士兵,所有人的动作都出现了瞬间的凝滞!无数道目光死死盯住那滚落在地、沾染着血污和尘土的狼头金冠!

“单于……单于的金冠!”

“长生天啊!单于……真的……”

“不!不可能!杀光秦狗!为单于报仇!”短暂的死寂后,是更加疯狂的爆发!一部分匈奴战士彻底红了眼,如同失去狼王的狼群,爆发出歇斯底里的攻击性!而另一部分,则陷入了巨大的恐慌和茫然,士气肉眼可见地崩塌!

“王离!信号!”扶苏朝着帐外东侧激战的方向,用尽最后的气力嘶吼!

“得令!”王离那标志性的、带着血腥气的狂吼声穿透混乱的战场!紧接着,三支尾部带着凄厉尖啸的火箭,拖着长长的赤红色尾焰,如同三条愤怒的火龙,猛地窜上铅灰色的阴山天空!尖锐的啸音撕裂空气,即使在震天的喊杀声中,也清晰可闻,传遍整个混乱的王庭大营!

轰隆隆——!

几乎就在火箭升空的刹那,王庭大营的南、北两个方向,沉闷如滚雷般的马蹄声骤然响起,由远及近,迅速汇成一股撼动大地的洪流!那是早已埋伏在雪原之外、由章邯和苏角率领的接应主力骑兵!他们如同两柄巨大的黑色铁钳,带着碾碎一切的威势,狠狠凿入了因单于身死、金帐被袭而陷入空前混乱的匈奴大营!

“大秦铁骑!杀——!”

“降者不杀!顽抗者,诛!”

雷霆般的怒吼伴随着钢铁洪流的冲击,彻底粉碎了匈奴人最后的抵抗意志!营盘外围,本就因西侧大火和东侧突袭而混乱不堪的辅兵和普通牧民最先崩溃,哭喊着四散奔逃。紧接着,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至中军!失去了最高指挥核心,又面临内外夹击的绝境,即便是最悍勇的金狼卫,也陷入了各自为战的绝望境地!

“公子!快撤!此地不可久留!”一名浑身浴血、左臂无力垂下的秦军锐士冲到扶苏身边,焦急地吼道。金帐内最后的抵抗已被肃清,但外面更大范围的混乱才刚刚开始。失去了统一指挥的匈奴人虽然混乱,但困兽犹斗的零星反扑更为致命!

扶苏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全身散架般的剧痛和眩晕,目光扫过金帐内冒顿的无头尸体(头颅已被一名死士迅速割下,用油布包好)和那象征性的金冠。“带上金冠!走!”他当机立断,在两名死士的搀扶下,踉跄着冲出金帐大门。

帐外,已是人间炼狱。

火光冲天,浓烟蔽日。雪地被无数杂乱的脚印和粘稠的鲜血践踏成污浊的泥泞。燃烧的帐篷发出噼啪爆响,倒塌的营栅下压着死状凄惨的尸体。失去主人的战马惊恐地嘶鸣狂奔,撞倒沿途的一切。秦军骑兵如同黑色的浪潮在营盘中反复冲杀,分割、包围、歼灭着失去组织的抵抗者。到处都是兵器碰撞声、垂死惨嚎声、战马嘶鸣声和秦军收降的怒吼声。

“公子!”王离如同一头浴血的猛虎,带着一队同样伤痕累累却杀气腾腾的死士从东侧冲杀过来汇合。他脸上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糊了半边脸,皮甲多处破裂,露出翻卷的皮肉,手中的秦剑更是崩开了数个缺口,但眼神依旧凶悍如初。“北面被章邯将军冲开了!快!跟我来!”

“走!”扶苏咬牙,在王离和死士们的拱卫下,朝着相对薄弱的北面营栅缺口方向冲去。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内腑的剧痛和失血的虚弱感不断冲击着他的意志。视线时而模糊,耳边的厮杀声仿佛来自遥远的天边。

沿途不断有小股红了眼的匈奴溃兵试图阻拦这支明显是核心的队伍。

“拦住他们!别让秦狗跑了!”

“为首的是杀单于的凶手!”

十几名状若疯魔的匈奴溃兵嚎叫着扑来,挥舞着弯刀和骨朵。王离怒吼一声,如同疯虎般迎上,崩口的秦剑化作一片死亡旋风,瞬间劈翻两人!他身边的死士也结成紧密的阵型,长戈突刺,弩箭点射,将扑来的溃兵死死挡住!一名匈奴百夫长模样的人从侧面猛冲,手中沉重的骨朵狠狠砸向被搀扶着的扶苏后心!

“公子小心!”搀扶扶苏的一名死士毫不犹豫地侧身,用自己的后背迎上了那呼啸而来的骨朵!

噗!

沉闷的骨裂声令人头皮发麻!那死士身体猛地一僵,口中喷出混杂着内脏碎块的鲜血,眼神瞬间黯淡下去,身体软软滑倒,却至死都挡在扶苏身后!

“不——!”扶苏目眦欲裂,心脏如同被狠狠攥住!巨大的悲愤和无力感几乎将他淹没。

“走啊!”王离回身一把抓住扶苏的胳膊,几乎是将他拖拽着向前冲去!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名倒下的袍泽,眼中血光更盛,对着那偷袭得手的百夫长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杂种!老子记住你了!天涯海角,必取你狗命!”他猛地掷出手中的断剑,如同标枪般呼啸而去!那百夫长刚露出狞笑,便被断剑狠狠贯入胸膛,带着惊愕的表情仰面栽倒!

终于,冲出了混乱的核心营区!前方,章邯率领的一支精锐骑兵如同锋利的箭头,已经撕开了一道血肉通道,正在缺口处死死挡住反扑的匈奴人!

“公子在此!速速接应!”王离用尽力气嘶吼。

“护住公子!上马!”章邯看到浑身浴血、被搀扶着的扶苏,眼中闪过一丝骇然,随即厉声下令。数名骑兵立刻下马,将扶苏和王离等人迅速扶上战马。

扶苏几乎是趴在马背上,剧烈的颠簸让他眼前阵阵发黑,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他紧紧抓住马鬃,用最后的意志力维持着清醒。回头望去,整个匈奴王庭大营已彻底陷入火海与混乱,象征着冒顿王权的金顶大帐,在冲天的烈焰中轰然倒塌,如同一个时代终结的悲鸣。

“撤!全军交替掩护!撤回长城!”章邯挥刀下令。

呜——!呜——!

苍凉而雄浑的牛角号声在风雪中响起,这是秦军撤退的信号。黑色的骑兵洪流如同退潮般,裹挟着斩获的荣耀和无数的伤痛,冲破身后零星的反扑,朝着南方那道蜿蜒于群山之巅的黑色巨龙——长城,疾驰而去!

风雪更大了。冰冷的雪片打在脸上,混合着血水和汗水。扶苏趴在马背上,意识在剧痛和寒冷的双重侵袭下,渐渐模糊。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大雪纷飞的北疆,听到了蒙恬将军沉稳的声音,看到了黑伯偷偷塞给王离蜜饯时狡黠的笑容,还有……云蘅那双在药庐灯火下,清澈而带着忧虑的眼眸……

“云……蘅……”他无意识地呢喃着这个名字,仿佛那是黑暗中唯一的光亮。身体再也支撑不住,眼前彻底一黑,陷入了无边的黑暗。紧握马鬃的手,无力地松开。

“公子!公子晕过去了!快!保护公子!”王离惊骇的吼声在风雪中传来。

黑色的洪流,在茫茫雪原上,拖曳着一条由鲜血和火焰铺就的归途,义无反顾地奔向那道庇护着家园与希望的巍峨屏障。身后,是燃烧的王庭,是崩溃的草原霸权;前方,是亟待救治的伤躯,是血与火洗礼后更加沉重的责任,还有那在药香中默默守候的、一缕温柔的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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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8章:药香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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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骨的寒风裹挟着雪粒,疯狂地抽打着长城厚重的青灰色墙砖,发出呜咽般的嘶鸣。箭楼内,牛油火把不安地跳跃着,将人影拉得忽长忽短,投在冰冷的石壁上,晃动如同鬼魅。

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腥味和草药苦涩的气息混杂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临时充作医营的箭楼底层,挤满了呻吟的伤员。简陋的草席上躺满了人,断肢的、破腹的、烧伤的……惨状触目惊心。随军的墨医和为数不多的医匠如同上了发条的陀螺,穿梭在伤患之间,汗水浸透了他们的单衣,手上的血迹干了又湿。

“热水!快!金针!止血散!按住他!”一个清冷而急促的女声在嘈杂中格外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镇定。云蘅穿着一身沾染了斑驳血污的素色麻布衣裙,长发简单地用一根木簪挽起,几缕碎发被汗水黏在苍白的额角。她跪在一名腹部被划开巨大口子、肠子都隐约可见的年轻锐士身边,眼神专注得如同寒潭映月,双手却稳如磐石。纤细的手指拈着细长的金针,快如闪电般刺入伤者几处大穴,暂时封住血脉奔涌之势。旁边两名粗壮的辅兵死死按住因剧痛而疯狂挣扎的伤员。

“云医官!药散来了!”一名满脸烟灰的墨家子弟端着刚调好的褐色药粉冲过来。

云蘅头也不抬:“一半内服,一半撒在创口!快!”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体力和精神双重透支的征兆,但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紊乱。药粉撒在翻卷的皮肉和蠕动的肠子上,伤者发出非人的惨嚎,身体剧烈抽搐。云蘅紧抿着唇,迅速用煮沸消毒过的麻布条进行压迫包扎,动作快得几乎带出残影。

“能不能活,看他的命数,也看今晚能不能熬过高热。”处理完毕,云蘅才微微直起身,用手背抹了一下额头的汗水,留下浅浅一道血痕。她看向旁边一脸紧张的墨家子弟,“盯紧他,每半个时辰喂一次淡盐水,若发起高热,立刻用烈酒擦身降温。”

“诺!”墨家子弟肃然应命。

云蘅疲惫地喘了口气,目光扫过满屋的伤员,眼中是深不见底的忧虑和悲悯。这场突袭的代价,太沉重了。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端起旁边一碗早已凉透的粟米粥,囫囵灌了两口,冰冷的粥滑入胃中,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却压不住心头的焦灼。

他在哪里?

从看到那三支撕裂夜空的火箭信号,到章邯将军的先头骑兵裹挟着浓烈的血腥气冲回长城关隘,再到王离那个浑身是血、背着昏迷不醒的扶苏如同疯牛般撞进医营……她的心就一直悬在万丈深渊之上。

“云医官!云医官!公子……公子他……”王离当时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布满血污和冻伤的脸上,那道狰狞的伤口还在渗血,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无助,像个迷路的孩子。

箭楼上层,临时清理出来的狭小空间内,气氛比楼下更加凝重。

扶苏静静地躺在铺着厚厚毛皮的木榻上,脸色惨白如金纸,嘴唇干裂泛着青紫色,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身上染血的甲胄已被小心卸下,露出里面被血浸透的里衣。肩膀上那道深可见骨的矛伤,皮肉翻卷,边缘泛着不祥的青黑色,显然是沾染了不洁之物。更麻烦的是他胸口的起伏异常微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一种拉风箱般的杂音,这是严重内腑震荡、甚至有积血的征兆!

黑伯佝偻着背,守在榻边,浑浊的老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扶苏的脸,布满皱纹的手紧紧攥着,指甲深陷掌心。章邯脸色铁青,如同雕像般矗立在门口,盔甲上凝结的暗红血痂散发着冰冷的杀伐之气,眼神却死死锁在云蘅忙碌的背影上。

云蘅跪坐在榻前,纤细的手指搭在扶苏冰冷的手腕上,指尖传来的脉象让她一颗心不断下沉。浮、数、涩、时有时无……这是气血两亏、内腑受创、生机流逝的危象!她强迫自己冷静,拿起银剪,小心翼翼地剪开扶苏肩部粘连着血肉的里衣布料。当狰狞的创口完全暴露在跳动的火光下,饶是见惯了战场伤患的章邯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创口边缘已经出现了明显的红肿和丝丝缕缕的黑色纹路,正缓慢地向周围蔓延。

“箭头有毒?”章邯的声音如同寒冰。

“不是剧毒,是污秽入体,邪毒内侵。”云蘅的声音异常冷静,她从随身携带的牛皮药囊中取出数枚长短不一、寒光闪闪的银针,又拿出几个小瓷瓶。“黑伯,取最烈的烧酒来!章将军,劳烦按住公子双臂,无论发生什么,绝不能让他乱动!”

黑伯立刻颤巍巍地递过一个粗陶罐,里面是北地最烈的烧刀子。章邯默不作声,上前一步,铁钳般的大手稳稳按住了扶苏的双臂。

云蘅深吸一口气,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她先用烈酒仔细清洗自己的双手和银针,动作一丝不苟。然后,她拿起最短最细的一枚银针,在牛油灯火上快速燎过,看准扶苏肩部创口周围几处穴位,毫不犹豫地刺了下去!

针入肌肤,昏迷中的扶苏身体猛地一颤,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闷哼!眉头紧紧锁起,似乎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云蘅恍若未闻,指尖捻动针尾,动作轻柔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紧接着,第二针、第三针……银针如同精准的雨点,落在肩井、曲池、合谷等要穴,深浅不一,角度各异。她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神情专注到了极点,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和眼前这具濒危的身体。

随着银针的落下和捻动,扶苏肩部创口处那缓慢蔓延的黑气似乎被无形的力量遏制住了。紧接着,云蘅拿起一个青瓷小瓶,拔开塞子,一股极其辛辣刺鼻的气味弥漫开来。她将瓶中深褐色的粉末均匀地撒在狰狞的创口上!

“呃啊——!”这一次,昏迷中的扶苏发出了清晰的痛吼!身体如同被扔进滚油般剧烈挣扎起来!章邯双臂肌肉贲张,死死压制住,额角青筋都爆了出来。

“公子!忍一忍!忍一忍啊!”黑伯带着哭腔在一旁低喊。

那深褐色的粉末如同活物,一接触到翻卷的血肉,立刻发出细微的“嗤嗤”声,冒出缕缕带着腥臭味的白烟!创口处的黑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逼退、消融!这药粉带来的剧痛,如同刮骨疗毒!

云蘅紧抿着唇,眼神没有丝毫动摇,仿佛没有听到扶苏痛苦的嘶吼。她迅速拿起另一个白瓷瓶,将里面清凉如水的透明药液小心地倒在创口上,中和那霸道的药性。剧痛稍缓,扶苏的挣扎也弱了下去,只剩下无意识的抽搐和粗重的喘息。

处理完外伤,更大的危机在内腑!

云蘅再次凝神诊脉,眉头锁得更紧。她取出一枚长约三寸、闪烁着幽蓝光泽的特殊长针。这针非金非银,材质奇特,针身似乎有细密的纹路。

“扶起公子!让他半坐!”云蘅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章邯和黑伯连忙小心翼翼地将扶苏扶起,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云蘅眼神凝重,指尖捏着那枚幽蓝长针,在扶苏背部大椎穴附近缓缓比划着。她似乎在寻找一个极其精确的位置。箭楼内落针可闻,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楼下隐约传来的呻吟。

“咳……咳咳……”扶苏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带着胸腔沉闷的回音,嘴角甚至渗出了一丝暗红色的血沫!

就是现在!

云蘅眼中精光一闪,捏着长针的手稳如磐石,对着扶苏后背心俞穴下方半寸一个极其隐蔽的位置,快、准、狠地刺了下去!针入三寸!深及脏腑!

“噗——!”扶苏身体猛地向前一弓,一大口暗红色、带着淤块的浓血狂喷而出!溅在面前的地面上,散发出浓烈的腥气!

“公子!”黑伯吓得魂飞魄散。

“别动!”云蘅低喝,手指依旧稳稳捻动着那枚深入体内的长针。随着她的捻动,扶苏又断断续续咳出几口淤血,颜色由暗红逐渐转为鲜红。他原本微弱急促的呼吸,竟奇迹般地变得稍微顺畅了一些,胸腔里那拉风箱般的杂音也减弱了!

云蘅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身体微微晃了晃,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她缓缓抽出那枚幽蓝长针,针尖带着一丝残留的暗红。

“淤血……咳出来了……”她声音带着脱力后的虚弱,抬手抹去额头的冷汗,“命……暂时保住了。”

黑伯老泪纵横,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云蘅连连磕头:“谢云医官!谢云医官救命之恩啊!”

章邯也如释重负,铁青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松动,看向云蘅的目光充满了复杂的敬意和感激。

云蘅却无力地摆摆手,示意黑伯起来。她看着榻上呼吸虽然微弱却趋于平稳的扶苏,看着他惨白的脸上依旧紧锁的眉头,还有那沾满血污和风霜的轮廓。刚才那刮骨疗毒般的剧痛,他承受了多少?那深入脏腑的一针,又有多险?她伸出手,用沾湿烈酒的干净布巾,极其轻柔地擦拭着他额头的冷汗和脸上的血污。

动作小心翼翼,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超越医者本分的温柔。

“外伤邪毒已遏制,内腑淤血已清,但气血亏虚至极,元气大伤。”云蘅的声音恢复了清冷,对着章邯和黑伯交代,“接下来十二个时辰最为凶险,高热随时可能反复。需寸步不离,以汤药吊命。我已开了方子,速去煎熬。”

她拿起笔,在一小块木牍上飞快写下药名和分量:人参、黄芪、当归、熟地、赤芍……剂量都大得惊人。

“另外,”云蘅顿了顿,目光扫过扶苏干裂的嘴唇,补充道,“取些上好野山蜜,温水化开,每隔半个时辰,用羽毛蘸着,润泽公子唇舌。他失血过多,津液枯竭。”

“诺!老奴这就去!”黑伯接过药方,如同捧着救命符,跌跌撞撞地冲下楼去。

章邯深深看了云蘅一眼,这个平日里清冷疏离的女医官,此刻眼中那份掩藏不住的疲惫和关切,是如此真实。他抱拳,沉声道:“有劳云医官!章邯代全军将士,谢医官活命之恩!公子安危,系于医官一身!外面尚有军务,末将告退,若有变故,随时唤我!”说完,转身大步离去,沉重的脚步声在石阶上回荡。

箭楼上层,终于暂时安静下来。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哔剥声,和扶苏微弱却平稳的呼吸声。

云蘅搬过一个矮凳,静静坐在榻边。她看着眼前这张年轻而苍白的脸,褪去了战场上的杀伐决断,只剩下重伤后的脆弱。手指下意识地搭上他的脉搏,感受着那虽然微弱却顽强跳动的生命之火。她的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回了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他带着一身寒气闯入她的药庐,笨拙地解释着“酒精消毒”的歪理……还有他离去时,那双映着灯火、坚定而明亮的眼眸。

“你说过……要带北疆百姓过上好日子……”云蘅低低地、如同自语般呢喃,清冷的声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你说过……要建一个不一样的秦……”

她伸出手,极其轻柔地将他散落在额前的一缕黑发拂开。指尖不经意触碰到他依旧冰凉的皮肤。

“所以,你不能死。”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像是在说给他听,又像是在对自己立下誓言。“好好睡一觉吧……醒来……还有很多事……等着你去做……”

药香在狭小的空间里静静萦绕,混合着淡淡的血腥。火光跳跃,将她的侧影温柔地投在冰冷的石壁上。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眼眸,此刻倒映着榻上之人的面容,深处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愫,有担忧,有痛惜,有医者的责任,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完全明了的、悄然滋生的东西。

窗外的风雪,似乎也在这份无声的守护中,变得温柔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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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9章:烽火再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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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城以北,阴山脚下。

曾经恢弘壮丽、象征着匈奴王权的金顶大帐,如今只剩下一片焦黑的残骸和扭曲的梁柱,在凛冽的寒风中冒着缕缕青烟,如同巨兽倒毙后腐朽的骨架。空气中弥漫着尸体焚烧的恶臭和未散尽的硝烟气息。雪地被无数杂乱的马蹄和脚印践踏得泥泞不堪,冻结的血迹呈现出暗沉的紫黑色,与肮脏的雪泥混在一起,构成一幅地狱般的图景。

侥幸逃脱秦军铁骑绞杀的部分匈奴贵族和溃兵,如同惊弓之鸟,在远离王庭废墟数十里外的一片避风山谷中,惶惶不安地聚集着。失去了单于的权威,部落头人们各怀鬼胎,争吵声、怒骂声、绝望的哭泣声混杂在一起,让本就低沉的士气更加涣散。

“都给我闭嘴!”

一声如同受伤头狼般的咆哮压过了所有嘈杂。左贤王呼衍灼猛地站起身,他魁梧的身躯上裹着沾满血污的皮袍,左肩缠着厚厚的麻布,隐隐渗出血迹,那是被王离的断剑掷中留下的耻辱印记。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燃烧的炭火,凶狠地扫视着帐内争吵不休的各部头人。

“吵!吵!吵!能吵回单于的金冠?能吵回我们死去的勇士?能吵回被秦狗抢走的牛羊和女人?!”呼衍灼的声音嘶哑,带着刻骨的仇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秦狗扶苏!那个嬴政的崽子!他带着人,像草原上的鬣狗一样偷袭了我们神圣的王庭!他用最卑鄙的手段杀害了我们伟大的撑犁孤涂(单于)!这是长生天都不能容忍的耻辱!是刻在所有匈奴人骨头上的仇恨!”

他猛地抽出腰间的弯刀,狠狠劈在面前的矮几上!木屑纷飞!

“此仇不报!我们死后,灵魂会被草原上的恶狼撕碎!会被秃鹫啄食干净!连长生天都不会收留我们这些懦夫!”呼衍灼的咆哮在帐篷内回荡,暂时震慑住了众人。他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环视一圈,声音压低,却带着更深的寒意和诱惑: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单于死了,金狼卫被打残了,王庭没了……你们想逃?逃到哪里去?向西?月氏人会像宰杀羔羊一样宰了我们!向北?那是连魔鬼都冻僵的冰原!向南?秦人的长城后面,是堆积如山的粮食,是温暖如春的房屋,是水灵灵的女人!秦狗刚刚打完一场恶仗,他们那个杀了单于的太子,听说也只剩下一口气吊着!他们的精锐骑兵,现在肯定像吃饱了的老狼,在窝里舔着伤口!”

他顿了顿,看着头人们眼中闪烁的贪婪和凶光,继续煽动:“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趁着秦狗以为我们吓破了胆,以为冬天的大雪会阻挡一切!我们像草原上的风一样卷回去!不用攻打那些坚固的关隘!绕过它们!秦人的长城那么长,总有他们防守薄弱的地方!找到缺口!冲进去!抢光!杀光!烧光!用秦人的血,洗刷我们的耻辱!用秦人的财富和女人,重振我们的部落!为撑犁孤涂报仇雪恨!”

“报仇!报仇!”几个被仇恨和贪婪冲昏头脑的小部落头人率先吼叫起来。

“抢光秦狗!”

“杀进去!”

呼衍灼眼中闪过一丝阴狠的得色。他知道,单于之位空悬,自己威望不足以服众,强攻长城是找死。但一场不顾后果、以复仇为名的劫掠,却能将这些一盘散沙的力量暂时凝聚起来,也能在混乱中攫取最大的利益。至于那些注定要死在长城下的……不过是消耗秦人箭矢的炮灰罢了。

“好!”呼衍灼举起弯刀,“传令下去!所有还能拿起刀弓的男人,带上最后的口粮!抛弃所有拖累速度的老弱!目标——长城!像饥饿的狼群一样扑过去!撕开秦狗的防线!长生天保佑我们!复仇——!”

“复仇——!”疯狂的嚎叫声在山谷中响起,带着毁灭一切的绝望气息。一支由残兵败将和亡命之徒组成的、人数仍有数千之众的骑队,如同决堤的污浊洪水,带着最后的疯狂,绕过王庭废墟,朝着南方那道看似坚不可摧的黑色巨龙,卷土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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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城,上郡段,烽燧。

凛冽的寒风卷着雪沫,抽打在戍卒老卒的脸上,像小刀子割肉一样生疼。他佝偻着背,裹紧了身上破旧的羊皮袄,努力睁大昏花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关墙外白茫茫的雪原。脚下是冰冷坚硬的青砖,身边是燃烧着狼粪和柴薪的烽火台,发出呛人的烟雾。

“狗日的鬼天气……”老卒嘟囔着,往生了冻疮的手上哈了口热气。突然,他浑浊的眼珠猛地定住了!极远处,雪原与铅灰色天空相接的地平线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

他揉了揉眼睛,踮起脚,极力远眺。

不是风雪!是一大片蠕动的黑点!如同被惊扰的蚁群,正以一种惊人的速度,贴着起伏的雪丘,朝着长城的方向蔓延过来!

“敌……敌袭——!”老卒的破锣嗓子因为极度的恐惧和震惊而变了调,凄厉的嘶吼瞬间撕破了关隘的宁静!他连滚带爬地扑向烽火台,抓起旁边备好的、浸透了油脂的干柴,手忙脚乱地扔进燃烧的烽火里!

轰!

干燥的柴薪遇油即燃,橘红色的火焰猛地窜起数尺高!浓黑的狼烟滚滚升腾,笔直地刺向阴沉的天穹!紧接着,老卒用尽全身力气,抓起沉重的鼓槌,狠狠敲响了悬挂在烽燧顶端的巨大皮鼓!

咚!咚!咚!咚!

沉重而急促的鼓声,如同死神的催命符,一声紧过一声,瞬间传遍了整个关隘,并沿着蜿蜒的长城,向着邻近的烽燧疯狂传递!

“狼烟!是最高警讯的狼烟!”

“鼓声!敌袭!快!备战!”

“匈奴人!匈奴人又来了!”

刚刚经历一场血战、尚在舔舐伤口的关隘瞬间被点燃!警钟长鸣!疲惫的秦军锐士们抓起武器,如同条件反射般冲向各自的战位。弓弩手迅速登上垛口,沉重的弩机上弦声咔咔作响。滚木礌石被推上墙头。关隘内,刚刚安置下来的伤兵营地也一片骚动。

章邯如同一阵黑色的旋风,冲上主关楼的瞭望台。他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亲兵,鹰隼般的目光死死盯住关外那片越来越近、如同黑色潮水般涌来的骑影!

“呼衍灼……”章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眼中燃烧着冰冷的怒火。“败军之犬,也敢回头龇牙!传令!强弓劲弩准备!滚油火把备足!没有我的命令,一只耗子也别想越过关墙!”

“诺!”传令兵飞奔而去。

“将军!公子那边……”一名副将忧心忡忡地提醒。扶苏重伤昏迷的消息是最高机密,但高层将领皆知。

章邯脸色阴沉如水:“公子有云医官和黑伯守着!现在,守住这道墙!就是守住公子的命!守住我们所有人的命!告诉弟兄们!公子在看着我们!杀——!”

“杀!杀!杀!”关墙上爆发出震天的怒吼,疲惫被强烈的危机感和愤怒驱散!

黑色的潮水越来越近!已经能清晰地看到狰狞的匈奴骑兵面孔和他们手中挥舞的弯刀!他们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完全不似之前王庭精锐的章法,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

“放——!”章邯的怒吼如同惊雷!

嗡——!

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弓弦震动声!数百支蓄势待发的重型弩箭,如同致命的黑色蜂群,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瞬间覆盖了关墙外百步之内的区域!

噗嗤!噗嗤!噗嗤!

箭雨落下!冲在最前面的匈奴骑兵如同被无形的巨镰扫过,连人带马被强劲的弩箭狠狠贯穿!战马悲鸣着翻滚倒地,骑士被甩飞出去,随即被后面汹涌而至的铁蹄踏成肉泥!惨叫声、马嘶声、骨骼碎裂声交织成一片!

然而,后面的匈奴骑兵仿佛没有看到同伴的惨状,依旧红着眼睛,踩着尸体和鲜血,嚎叫着继续冲锋!他们分散开来,利用雪丘的掩护,如同跗骨之蛆般贴近城墙!简陋的飞爪和绳索被抛上垛口!

“滚油!倒!”章邯的声音冷酷如冰。

哗啦——!

烧得滚烫、冒着青烟的黑褐色粘稠液体,如同瀑布般从垛口倾泻而下!凄厉到非人的惨嚎瞬间响彻关墙之下!被滚油浇中的匈奴骑兵和战马皮开肉绽,冒出刺鼻的白烟,剧痛让他们疯狂地翻滚、撞击,将原本就混乱的攻势搅得更加不堪!

“火把!扔!”

无数燃烧的火把被奋力掷下!火焰瞬间点燃了泼洒的滚油和城墙下的尸体、杂物!一道熊熊燃烧的火墙在关墙脚下腾起!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将试图攀爬的匈奴人逼退!

“弓箭手!自由散射!压制后续敌骑!”

箭雨再次落下,精准地点射着在火墙外逡巡、试图寻找突破口的匈奴骑兵。

战斗瞬间进入了白热化的绞杀阶段!关墙如同磐石,承受着污浊血浪的疯狂拍击!每一次撞击,都伴随着生命如草芥般消逝。秦军的怒吼,匈奴人的嚎叫,兵器的碰撞,垂死的哀鸣……奏响了一曲残酷的冰与血之歌。

章邯如同铁铸的雕像,屹立在瞭望台上,冰冷的眼神扫视着整个战场。他看到了呼衍灼的身影,那个狡猾的左贤王,并未亲自参与蚁附攻城,而是躲在一处雪丘后,指挥着部下如同添油般一波波地冲击着关墙。他在消耗!他在试探!他在寻找防线的薄弱点!

“想耗?老子奉陪到底!”章邯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冷笑。他猛地转头,对身边的传令兵厉声道:“点燃三号烽燧!通知苏角将军!按第二预案,让‘火耗子’们动起来!关门!打狗!”

“诺!”传令兵眼中闪过一丝兴奋,飞奔而去。

很快,距离主关隘数里之外,一座位置突出的烽燧顶端,三股笔直的狼烟冲天而起!这是约定的特殊信号!

关墙下的血战仍在继续。呼衍灼看着秦军防线在己方亡命徒式的冲击下虽然稳固,但箭矢和滚油消耗巨大,守军也显露出疲态,眼中闪过一丝狠戾和贪婪。他正准备投入最后的预备队,发动致命一击……

突然!

轰隆!轰隆!轰隆!

沉闷如滚雷般的马蹄声,毫无预兆地从他这支疲惫不堪的劫掠大军侧后方响起!声音由远及近,迅速汇成一股令人心胆俱裂的钢铁洪流!一面面黑色的秦字大旗,如同死神的旌旗,在风雪中猎猎招展!

“秦骑!是秦人的骑兵!从后面来了!”

“我们被包围了!”

“快跑啊!”

致命的打击来自后方!刚刚还在疯狂攻城的匈奴骑兵瞬间陷入了巨大的恐慌和混乱!前有坚城火海,后有铁骑洪流!腹背受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这支本就由乌合之众组成的劫掠队伍!

“苏角!是苏角!”呼衍灼目眦欲裂,他终于明白章邯点燃三号烽燧的含义!那不是求援,是通知埋伏在外的苏角骑兵,包抄他的后路!关门打狗!

“撤!快撤!向北!分散突围!”呼衍灼发出绝望的嘶吼,再也顾不得什么复仇和劫掠,调转马头就想逃窜。

然而,已经晚了。

黑色的铁流如同两柄巨大的铁锤,狠狠地、无情地砸入了混乱的匈奴骑阵!长戈如林,铁蹄如雷!苏角率领的生力军如同虎入羊群,展开了毫不留情的屠杀!前有坚城,后有追兵,失去组织和士气的匈奴人彻底崩溃了,像无头的苍蝇般在雪原上乱窜,然后被秦军骑兵追上,砍翻在地!

呼衍灼在亲卫的拼死保护下,如同丧家之犬,带着一身伤痕和寥寥数十骑,仓惶地撞开一条血路,朝着茫茫雪原深处亡命奔逃,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关墙之上,章邯看着雪原上那场迅速演变成单方面屠杀的追击战,看着那象征着左贤王呼衍灼的狼头大纛在混乱中倒下,冰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传令苏角,穷寇莫追,肃清残敌,打扫战场。”他淡淡下令,目光却越过血腥的战场,投向关隘内那座最高的箭楼方向。

烽火暂时熄灭了,但空气中的血腥味,却比之前更加浓烈。这场突如其来的反击,虽然被粉碎,却像一根毒刺,狠狠扎进了每一个守城将士的心头,提醒着他们,战争,远未结束。而公子……还躺在那里,生死一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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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0章:惊雷破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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箭楼上层的狭小空间内,药香与血腥味交织。扶苏依旧昏迷,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唯有微微起伏的胸口证明着生命的顽强。云蘅坐在矮凳上,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株风雪中的青竹,只是眼底的疲惫和担忧浓得化不开。她的指尖搭在扶苏的手腕上,感受着那依旧微弱却趋于平稳的脉象,如同在惊涛骇浪中守护着一盏随时可能熄灭的孤灯。

突然,关隘方向传来的震天喊杀声、沉闷的号角声、还有那隐约可闻的、令人心悸的箭矢破空和滚油倾倒的嘶鸣,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敲打在寂静的空气中!

云蘅的身体猛地一僵!搭在扶苏腕上的指尖不自觉地收紧。她倏然抬头,清冷的眸子望向紧闭的木窗,仿佛能穿透厚重的石壁,看到关墙外那惨烈的厮杀。

“又……打起来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虽然身处后方医营,但那冲天的狼烟和急促的战鼓,早已宣告了敌人的卷土重来。公子重伤未醒,关隘刚刚经历血战,疲惫之师再遇强敌……忧虑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上她的心脏,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榻上的扶苏,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喧嚣所惊扰。他紧锁的眉头微微蹙起,干裂的嘴唇无意识地翕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梦呓般的呻吟,身体也轻微地抽搐起来。

“公子!”云蘅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立刻俯身,一手轻轻按住扶苏没有受伤的肩膀,防止他无意识的动作牵扯到伤口,另一只手迅速搭上他的额头。

还好!没有高热!

但脉象却出现了一丝紊乱的波动!显然,外界的激烈战斗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干扰了他脆弱身体所需的绝对宁静!

“黑伯!快!用湿布塞住门窗缝隙!尽量隔绝外面的声音!”云蘅当机立断,语速飞快。

“诺!诺!”一直守在角落、同样被外面喊杀声惊得坐立不安的黑伯,如同抓到救命稻草,立刻行动起来,用浸湿的布条拼命塞住木窗和门板的缝隙。

外面的厮杀声被隔绝了大半,变成了沉闷模糊的背景音。扶苏紧蹙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些,急促的呼吸也稍稍平复。

云蘅稍稍松了口气,但心头的巨石并未放下。她拿起羽毛,蘸着温热的蜜水,极其轻柔地润泽着扶苏干裂的嘴唇。看着他毫无血色的脸庞,感受着他微弱的生命之火在风雨飘摇中摇曳,一股强烈的无力感和愤怒涌上心头。

为什么?为什么要有这么多无休止的杀戮?为什么要有这么多流不尽的血?公子他……只是想守护这片土地和土地上的人啊……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猛地停在门外!

“云医官!云医官!紧急军情!”是章邯麾下亲兵的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焦虑。

云蘅心头一紧,放下蜜碗,快步走到门边,拉开一条缝隙。门外亲兵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凝重。

“何事?”云蘅的声音保持着镇定。

“禀医官!是嬴阴嫚小姐!”亲兵急促地说道,“她带着一队墨家子弟,押着几辆盖得严严实实的大车,从后方工坊冲过来了!说是……说是带来了能解关隘之危的‘大宝贝’!非要立刻见章将军!可将军正在关墙上指挥御敌,根本抽不开身!小姐急得直跳脚,说再晚就来不及了!”

嬴阴嫚?大宝贝?云蘅微微一怔,立刻想起这位精力旺盛、行事跳脱的公主殿下和她那些稀奇古怪、威力却往往出人意料的“小发明”。上次那个差点把工坊屋顶掀飞的“掌心雷”还记忆犹新……

“让她稍安勿躁!我……”云蘅正想说自己去看看,话未说完,一个清脆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女声已经由远及近,硬生生挤了进来:

“等什么等!再等黄花菜都凉了!章邯那个死脑筋在哪?快带我去见他!本小姐的‘惊喜大礼包’专治各种不服的匈奴蛮子!”

话音未落,一个娇小的身影已经风风火火地冲到了门口。正是嬴阴嫚。她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墨色劲装,小脸上蹭着几道黑灰,一双大眼睛却亮得惊人,闪烁着混合着兴奋、焦急和跃跃欲试的光芒。她身后跟着几个同样灰头土脸、但眼神狂热亢奋的墨家子弟。

“嫚小姐!将军有令,任何人不得……”亲兵试图阻拦。

“让开!军情如火!耽误了战机,你担待得起吗?”嬴阴嫚柳眉倒竖,小手一叉腰,气势汹汹。她一眼瞥见门缝后的云蘅,眼睛顿时更亮了,“云姐姐!你也在!太好了!快帮我拦住这个榆木疙瘩!我要见章邯!我的‘天雷地火弹’一定能给那群不知死活的匈奴蛮子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

“天雷……地火弹?”云蘅看着嬴阴嫚身后那几辆被油布盖得严严实实、散发着淡淡硝石硫磺气味的大车,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同时也带着一丝荒谬的期待。这位公主殿下的“惊喜”,往往伴随着巨大的动静和破坏力……

“外面战况如何?”云蘅没有立刻回答嬴阴嫚,而是问向亲兵。

亲兵脸色难看:“匈奴残部由左贤王呼衍灼率领,亡命反扑!攻势极猛!虽被我军依托关墙击退数次,但贼酋狡猾,似乎在寻找防御薄弱处!苏角将军的骑兵正在外围绞杀残敌,但关墙下压力依然很大!滚油火矢消耗甚巨!”

“薄弱处……”嬴阴嫚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小拳头猛地一握,眼中闪烁着狡黠而危险的光芒,“哈!本小姐就知道!章邯那个死脑筋就知道硬顶!看我的!云姐姐,快帮我!”

云蘅看着嬴阴嫚亮得惊人的眼睛,又听着关墙外那依旧激烈的喊杀声,想到榻上被惊扰的扶苏,心中瞬间有了决断。她深吸一口气,看向亲兵:“带嫚小姐去见章将军。就说……是公子急需一味‘猛药’,需将军亲自定夺。”

亲兵一愣,随即明白了云蘅的暗示,这是给嬴阴嫚一个面见将军的由头。“诺!”他不再犹豫,立刻侧身引路。

“云姐姐最好啦!”嬴阴嫚欢呼一声,如同小兔子般蹦起来,对着身后的墨家子弟一挥手,“快!把咱们的‘大宝贝’推上关墙!小心点!别颠簸!”

看着嬴阴嫚风风火火离去的背影,云蘅轻轻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疲惫地闭上眼睛。希望这位殿下的“惊喜”,真的是惊喜,而不是……惊吓。她走回榻边,看着依旧昏迷的扶苏,低声道:“公子,你的妹妹……总是能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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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墙之上,厮杀正酣。

章邯如同铁铸的礁石,矗立在垛口后,冰冷的眼神扫视着战场。呼衍灼的残兵如同跗骨之蛆,虽然被苏角的骑兵在外围大量杀伤,但仍有悍不畏死的小股部队,利用雪丘沟壑的掩护,如同毒蛇般贴近城墙,用飞爪绳索攀爬,或者用简陋的冲车撞击着关墙连接山体的薄弱结合部,发出沉闷的“咚咚”声,震落簌簌的尘土。

“将军!西侧结合部!有十几条疯狗在撞墙!守在那里的弟兄伤亡不小!”一名满脸血污的校尉冲过来嘶声报告。

章邯眉头紧锁。结合部是防御的弱点,墙体不如主关墙厚重,且地势复杂。滚油火矢在那里覆盖效果不佳。

“调一队锐士过去!用长矛从垛口往下捅!务必……”

“章邯!章邯!死脑筋章邯!快看这边!”一个清脆却带着焦急的女声硬生生打断了章邯的命令。

章邯猛地回头,只见嬴阴嫚如同一只灵巧的云雀,在亲兵的护卫下,竟然真的冲上了这杀声震天的关墙!她小脸通红,指着关墙下远处一片相对平缓、此刻正聚集了数百名匈奴骑兵、似乎由一名千骑长指挥、正准备对结合部发动新一轮冲击的区域。

“看到那片开阔地没有?那群扎堆的蛮子!”嬴阴嫚兴奋地指着,语速快得像连珠炮,“快!让弓弩手停止射击那片区域!把人都撤开!让我的‘宝贝’上场!保证给他们一个天大的‘惊喜’!”

章邯看着嬴阴嫚身后,几个墨家子弟正吃力地推上来几个蒙着油布、形状怪异、如同巨大酒坛子般的东西。一股浓烈的硝石硫磺混合着其他古怪气味的刺鼻气息扑面而来。他眼皮狂跳,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想起了上次工坊那震耳欲聋的巨响和冲天的火光……

“嫚小姐!此乃战场!非是工坊试验场!休得胡闹!速速下去!”章邯厉声呵斥,伸手就要去拉嬴阴嫚。

“胡闹?!本小姐是来救场的!”嬴阴嫚灵活地躲开章邯的大手,小脸气得通红,指着关墙下再次组织起来、嚎叫着冲向结合部的匈奴骑兵,“你看!他们又要冲上来了!你的滚油呢?你的火矢呢?还能顶几次?再让他们撞下去,墙塌了你负责?!”

章邯动作一滞,看着下方确实危急的形势,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滚油储备确实告罄,火矢也所剩无几。

“信我一次!章邯!就这一次!”嬴阴嫚仰着小脸,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急切,“这东西……是哥哥……是公子之前跟我提过的想法!我改良了好久!绝对没问题!威力比‘掌心雷’大一百倍!专门对付扎堆的敌人!”

听到“公子”二字,章邯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他看向嬴阴嫚身后那几个巨大的“酒坛子”,又看了看关墙下越来越近、气势汹汹的匈奴骑兵,以及结合部守军苦苦支撑、岌岌可危的形势……

时间,仿佛凝固了。

“将军!顶不住了!”结合部方向传来绝望的嘶喊!

章邯猛地一咬牙,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疯狂!他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亲兵,对着负责那片区域的校尉厉声咆哮:“传令!西侧结合部上方,所有弓弩手立刻撤离垛口!退后二十步!快!”

“什么?将军?!”校尉以为自己听错了。

“执行命令!”章邯的怒吼如同炸雷!

“诺!”校尉虽不明所以,还是立刻嘶吼着传达命令。

嬴阴嫚眼中瞬间爆发出狂喜的光芒!“快快快!把‘天雷一号’‘地火二号’推过来!对准下面那群扎堆的王八蛋!”她指挥着墨家子弟,七手八脚地将那几个蒙着油布的怪异装置推到垛口边,调整着角度。墨家子弟们动作迅速而专业,点燃了装置后面拖着的、几根粗大的、浸透了油脂的药捻!

嗤——!

刺鼻的白烟瞬间从药捻上冒起,迅速燃烧!

“所有人!捂住耳朵!张嘴!”嬴阴嫚自己率先用双手死死捂住耳朵,张开嘴,对着周围一脸懵逼的秦军将士尖声大叫!

章邯虽然不明所以,但本能地感到巨大的危险!他立刻厉吼:“照做!捂耳!张嘴!”

关墙上一片兵荒马乱!将士们虽然不解,但在将军严令下,纷纷丢下武器,死死捂住耳朵,张大嘴巴,惊疑不定地看着垛口那几个冒着白烟的“怪坛子”和下方越来越近、对此一无所知的匈奴骑兵。

呼衍灼麾下的那名千骑长,正挥舞着弯刀,狰狞地嚎叫着,驱赶着数百名红了眼的骑兵,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向那处已经出现裂纹、守军被迫后撤的结合部墙体!胜利和劫掠的幻想似乎就在眼前!

就在他们冲到距离墙体不足五十步的开阔地带,队形最为密集的瞬间——

轰!轰!轰!轰隆——!!!

数声震耳欲聋、仿佛天崩地裂般的恐怖巨响,毫无预兆地在关墙上方炸开!声音之巨大,甚至盖过了战场上所有的厮杀声!整个关墙都在这毁天灭地的爆炸中剧烈地颤抖起来!无数碎石尘土簌簌落下!

紧接着,众人只觉得眼前猛地一亮!仿佛数个缩小版的太阳在关墙垛口处骤然爆发!炽烈到无法形容的橘红色火球裹挟着浓烟、碎石、还有无数燃烧着的、黏糊糊的、散发着难以言喻恶臭的不明物体(那是嬴阴嫚“贴心”加入的猛火油、硫磺、硝石以及……收集来的牲畜粪便混合物),如同地狱岩浆喷发般,朝着下方那片密集的匈奴骑兵队列,狂暴地覆盖倾泻而下!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

下方冲锋的匈奴骑兵,脸上的狰狞和狂热瞬间被无与伦比的惊骇和茫然取代。他们只看到头顶突然爆开刺目的光芒,听到一声撕裂灵魂的巨响,然后……世界就被翻滚的烈焰、呛人的浓烟、呼啸的碎石和铺天盖地、散发着恶臭的“燃烧污秽”所吞噬!

轰!

燃烧的粘稠物如同暴雨般砸落!瞬间点燃了人、马、皮甲、毛发!凄厉到超越人类承受极限的惨嚎声汇聚成一片!战马受惊,疯狂地人立而起,将背上的骑士甩入火海!被直接命中的骑兵连人带马被炸得四分五裂!被燃烧污秽沾身的则变成了疯狂翻滚哀嚎的火人!猛火油附着燃烧,硫磺硝石剧烈反应,释放出刺鼻有毒的浓烟!整个开阔地瞬间化作一片烈焰熊熊、浓烟滚滚、散发着烤肉焦糊味和刺鼻恶臭的人间炼狱!

侥幸未被波及的匈奴骑兵,被这从未想象过的、如同天罚般的恐怖景象彻底吓破了胆!他们惊恐地看着同伴在烈焰和浓烟中扭曲翻滚、化为焦炭,听着那撕心裂肺的惨嚎,闻着那混合着硫磺、硝烟和烤肉、粪便的难以言喻的恶臭……心理防线瞬间崩塌!

“魔鬼!秦狗有魔鬼!”

“长生天发怒了!快跑啊!”

残余的匈奴人再也顾不得冲锋,如同炸窝的苍蝇,哭爹喊娘地调转马头,朝着来路亡命奔逃,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什么左贤王,什么复仇,什么劫掠,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只想逃离这片被恶魔诅咒的土地!

关墙之上,一片死寂。

所有捂紧耳朵、张大嘴巴的秦军将士,都如同泥塑木雕般僵立在原地。他们呆呆地看着关墙下那片如同被陨石撞击过的恐怖景象:燃烧的残骸、焦黑的尸体、翻滚的浓烟、刺鼻的恶臭……以及那些如同见了鬼一样疯狂逃窜的匈奴背影。

刚才那毁天灭地的巨响和恐怖的爆炸画面,深深烙印在每个人的脑海里,带来的是灵魂深处的震撼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

章邯缓缓放下捂住耳朵的手,看着下方那片狼藉的炼狱,又看了看垛口处那几个已经空空如也、边缘被炸得扭曲变形的发射架(或者说……炮架?),最后,目光落在了旁边正兴奋地小脸通红、手舞足蹈、拍着身上灰尘的嬴阴嫚身上。

“哈哈哈!看到没!看到没!本小姐的‘天雷地火弹’!就问你们猛不猛?!香不香?!”嬴阴嫚叉着腰,得意洋洋,完全无视了周围将士们看怪物一样的眼神,以及空气中那令人作呕的混合型恶臭。

章邯嘴角剧烈地抽搐了几下,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和那股直冲天灵盖的恶臭,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维持住将军的威严,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嫚小姐……威武。”

这“惊喜”……果然威力巨大,效果拔群。只是这附带的气味攻击……章邯觉得,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他可能都对某些气味产生心理阴影了。

关墙外的喊杀声,渐渐平息。只有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风卷过焦土与残骸的呜咽,混合着那经久不散的、难以言喻的“胜利气息”,在阴沉的天空下回荡。

箭楼内,巨大的爆炸声浪虽然被门窗阻隔了大半,依旧如同闷雷般滚过。云蘅下意识地护在扶苏身前,紧张地看向门口。片刻后,喧嚣渐歇。

她回头,却发现榻上的扶苏,不知何时,那紧锁的眉头似乎……微微舒展了一丝?干裂的唇角,几不可查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

是错觉吗?

云蘅疑惑地俯下身,仔细端详。

就在这时,扶苏那如同蝶翼般的长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 第41章 惊雷破晓

箭楼深处,浓重的血腥气与药石苦涩交织,几乎凝成实体。扶苏骤然睁开双眼,瞳孔深处炸裂的实验室白光与眼前摇曳的油灯残影疯狂撕扯。剧痛!每一次心脏搏动都像有烧红的铁钩在胸腹间那道深可见骨的箭创里狠狠搅动,牵扯着破碎的腑脏。他喉咙干裂如焦土,每一次吞咽都带来刀割般的锐痛,却强撑着侧过头颅,视线穿透狭窄箭孔。

关墙之下,修罗炼狱!

浓得化不开的焦糊恶臭与新鲜血腥味如同粘稠的浪潮,汹涌地拍打着他的鼻腔。匈奴骑兵如同嗅到腐肉的鬣狗,踏着被踩踏成肉糜、早已辨不出人形的同袍尸体,疯狂涌向摇摇欲坠的垛口缺口。秦军戍卒——那些仅存的、还能站立的影子——玄色战袍被血浸透成暗褐,残破的甲片在昏暗天光下闪着破碎的寒芒。他们喉咙里爆发出非人的嘶吼,挥舞着卷刃豁口的青铜剑、折断的长戈,甚至徒手抱起滚烫的、沾满血肉碎末的礌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狠狠砸下!一个年轻的士兵被一柄弯刀劈中脖颈,头颅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歪斜着,滚烫的鲜血喷泉般涌出,可他那残破的身躯竟爆发出最后的蛮力,死死抱住一名匈奴百夫长的腰腹,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一同坠下十丈高的关墙,砸进下方翻腾的死亡泥沼!

“殿下——!” 章邯嘶哑如破锣的吼声炸裂在扶苏耳畔,那声音里浸透了铁锈般的绝望,“北段!北段要塌了!顶不住了!” 他半边身子都被血染透,左臂无力地垂着,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从肩胛直划到肋下,只用肮脏的布条草草捆扎,暗红的血仍在不断渗出。

扶苏的目光却死死钉在关外那片被反复蹂躏、浸透血水的焦黑土地上。那里散落着折断的箭杆、碎裂的盾牌、扭曲的甲胄和形态各异、正在迅速僵冷的尸骸。一股冰冷的、与死亡截然不同的气息,混杂在浓烈的血腥中,丝丝缕缕地钻进他的鼻腔——那是硝石受潮后特有的、类似土腥的微咸,是硫磺燃烧后刺鼻的辛辣,是木炭灰烬里残留的草木气息,甚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焦糊的甜腻!

他干裂的嘴唇剧烈颤抖,每一次开合都像要撕裂开来,却异常清晰地吐出几个微弱却如铁石坠地的音节:“…硝…硫…炭…还有…蜜…快…”

章邯浑身剧震,几乎以为殿下在剧痛下陷入谵妄:“蜜?殿下!是药引吗?军中医官早没了!哪来的蜜?!” 他布满血丝的眼死死盯着扶苏,试图从那苍白如纸的脸上找到一丝神志不清的痕迹。

扶苏猛地抬起右手!那动作牵动伤口,让他闷哼一声,额头瞬间布满冷汗。颤抖的手指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笔直地指向关外那片狼藉的战场!他的目光穿透弥漫的烟尘与血腥,仿佛能从那尸山血海中精准地剥离出所需的碎片,每一个字都像从碎裂的肺腑里硬生生挤出,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去找!所有烧剩下的…硝土!硫磺块!木炭灰!还有…王离藏的…饴糖!快!抬我…上去!” 最后四个字,他用尽了全身力气,眼中爆发出一种近乎燃烧的疯狂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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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2章 死地丹方

箭楼顶层,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浆。刺鼻的硝石硫磺气味、浓烈的血腥味、人体汗液的酸馊以及残留的饴糖甜腻,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地狱熔炉般的氛围。十几个被临时从伤兵堆里拖出来的老弱戍卒,脸上糊满血污和黑灰,眼神呆滞而麻木,却在扶苏断断续续却异常清晰的嘶哑指令下,爆发出濒死野兽般的最后力量。

石臼沉重撞击的闷响、石杵与粗陶钵摩擦的刺耳刮擦、铜器被砸碎的脆响、风箱被疯狂拉动的呼哧喘息,还有扶苏压抑着痛苦的断续命令,交织成一首亡命进行曲。

“硝…要最细…碾…再碾!” 扶苏被两名戍卒架着,几乎悬空,背脊死死抵住冰冷刺骨的石墙。每一次呼吸都如同拉动破旧的风箱,牵扯着胸腹间那道致命伤口,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冷汗浸透的额发紧贴在惨白的皮肤上。但他的眼神却锐利如淬火的刀锋,扫过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盛放原料的器皿。他的目光,就是此刻最高的军令!

“硫磺块…砸碎…挑出…杂质…黄色的…不要!” 一个独臂的老卒用仅存的右手抡起铜锤,狠狠砸向一块暗黄色的硫磺石,碎石飞溅。旁边一个脸上带着恐怖灼伤痕迹的少年,用颤抖的手指,忍着硫磺刺鼻的气味,飞快地从碎块中挑出杂质。

“炭…要最轻的…柳木灰!筛!再筛!” 另一个头发花白、走路一瘸一拐的老卒,将一堆黑灰色的木炭灰倒进细密的麻布筛子里,用尽全身力气晃动,细如粉尘的灰烬簌簌落下。

“殿下!饴糖!找到了!” 一个戍卒连滚带爬地冲上箭楼,怀里死死抱着一个半尺高的陶罐,罐口用泥封着。他颤抖着拍开封泥,一股粘稠的、带着焦糖香气的深褐色饴糖露了出来,正是从王离珍藏的、埋在粮垛最深处的那批“战略储备”里翻出来的最后几罐之一。

扶苏眼中那点近乎燃烧的光芒猛地大盛:“热水…化开…调成…浓浆!快!”

滚烫的热水被浇入陶罐,戍卒用木棍疯狂搅拌。粘稠的饴糖在热力下融化,变成一种深褐色、闪着诡异光泽的糖浆。

章邯看着戍卒们将混合好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黑灰色粉末,小心翼翼地倒入那粘稠的饴糖浆中,木棍搅动下,形成一种更加粘稠、色泽更深沉、散发着浓烈硫磺硝石味和诡异甜香的黑色泥膏。他的心沉到了谷底,巨大的疑虑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住心脏:“殿下!这…这黑泥!真能抵得住匈奴的刀锋?弟兄们的命…就押在这东西上了?”

“不够…威力…不够…” 扶苏死死盯着那不断翻搅的黑泥膏,眉头拧成死结。他脑中疯狂闪回着现代实验室里那些精密的数据图表,比例!纯度!催化!一个关键的节点被死死卡住!他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角落,那里堆放着大量从战场上回收的、废弃的青铜箭镞!

“箭头!铜的!全融了!” 扶苏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磨成粉!最细的粉!加进去!”

角落里,一个临时用破陶缸和泥糊成的简陋熔炉被点燃。两个精赤上身的壮硕戍卒,不顾伤口的崩裂,用尽全身力气疯狂拉动巨大的皮囊风箱。炽热的火焰在炉膛内咆哮,温度急剧升高。大量的青铜箭镞被投入炉中,在烈焰的舔舐下迅速扭曲、变红、融化,汇聚成一汪滚烫的、暗金色的铜液!

“倒水!” 有人嘶吼。

滚烫的铜液被猛地倾入旁边盛满冰冷浑浊雪水的大木桶中!

“滋啦——!!!”

刺耳的爆响伴随着冲天而起的浓密白气!铜液瞬间凝固,爆裂成无数细碎的、闪烁着金属寒芒的铜珠,沉入桶底。

“快!舂!磨成粉!” 石臼被抬了过来。几个戍卒轮番上阵,沉重的石杵带着复仇般的狠劲,疯狂地砸向桶中冰冷的铜珠。石与金属撞击发出刺耳的噪音,火星四溅!坚硬的青铜在反复的捶打下,终于屈服,被碾成一种闪烁着诡异暗金色光泽的、极其细腻的粉末。

当这珍贵的青铜粉末被小心翼翼地混入那粘稠的黑色泥膏中,用力搅拌时,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变化发生了。那原本死气沉沉的黑泥膏,表面竟流动起一层金属般的暗哑光泽,仿佛某种沉睡的凶兽被唤醒了最原始的凶性!

“裹!厚麻布!压实!” 扶苏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疯狂,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塞进…最大的陶罐…药捻!要长!要快!” 他死死盯着戍卒们将那蕴含着毁灭力量的“黑金泥”用浸湿的厚麻布一层层紧紧包裹、压实,最终塞进能装下半个婴儿头颅的粗陶罐里。一根用浸透油脂的麻绳搓成的长长药捻,被小心翼翼地插入罐口预留的孔洞中。那陶罐,此刻在摇曳的火光下,散发着不祥的、令人心悸的死亡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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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3章 饴糖惊雷

时间仿佛在绝望的搅拌和等待中凝固。关墙外匈奴的嚎叫、兵刃的撞击、关墙不堪重负的呻吟,都化作了模糊的背景噪音。箭楼顶层,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在几个戍卒身上。他们如同捧着神祇的祭品,又像抱着点燃引线的炸药,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将那几个塞满了“黑金泥”的粗陶罐,用绳索小心翼翼地吊下关墙内侧——下方,正是匈奴士兵聚集最多、即将突破的北段缺口!

“轰隆——!!!”

一声沉闷如地底巨兽咆哮的巨响,猛地从关墙下炸开!整个北段关墙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剧烈地晃动、呻吟!巨大的条石在震颤中簌簌落下烟尘!紧接着,一声远超所有人想象的、撕裂耳膜的恐怖爆炸声,如同九霄神罚之雷,在所有人头顶轰然炸响!

“轰——!!!”

一股粗壮得如同恶龙吐息般的黑红色烟柱,裹挟着刺目的、仿佛能灼瞎双眼的橘红色火光,猛地从那个被匈奴占据的破口处冲天而起!瞬间吞噬了方圆数丈内的一切!

爆炸中心,景象超越了凡人想象的极限。

十几个挤在一起、正疯狂冲击缺口的匈奴重甲骑兵,连人带马,如同被投入熔炉的蜡像,在千分之一秒内扭曲、膨胀、然后——四分五裂!沉重的铁甲被狂暴的力量撕成扭曲的碎片,燃烧的残肢断臂、破碎的内脏、烧焦的头颅被无法形容的冲击波高高抛起数十丈!灼热的泥土、碎石、破碎的兵器如同致命的霰弹,以爆炸点为中心,向四周疯狂激射!形成一片无差别收割生命的死亡风暴!

一个离得稍远的匈奴百夫长,只看到眼前骤然亮起一片吞噬一切的白光,紧接着一股滚烫的、带着浓烈刺鼻硫磺味和一种诡异到令人作呕的饴糖焦糊气息的狂暴气浪,如同攻城锤般狠狠撞在他的胸甲上!“咔嚓!” 胸骨碎裂的脆响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轰鸣中。他感觉自己像一片枯叶般被猛地掀飞出去,耳膜瞬间被撕裂,剧痛和嗡鸣充斥了整个头颅,眼前一片漆黑,只有无数疯狂闪烁的金星。五脏六腑像是被一只巨手狠狠攥住、揉搓、移位!腥甜的液体不受控制地从口鼻中狂喷而出!

“长生天啊!秦人引来了天火!这是神罚!神罚!” 另一个满脸被灼热气浪燎起水泡的匈奴十夫长发出不似人声的、濒死的凄厉嚎叫。他胯下雄健的战马受此惊天剧变,发出惊恐到极致的嘶鸣,人立而起,将他像破麻袋一样重重摔落在地。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痛呼,就被后方同样惊恐失控、如同没头苍蝇般乱撞的骑兵洪流瞬间淹没,铁蹄踏过,只留下一滩模糊的血肉。

关墙上,前一秒还在绝望中搏杀、准备迎接死亡的秦军戍卒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如同神话降临般的剧变彻底震懵了!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他们呆滞地看着下方那个瞬间形成的、直径数丈的恐怖死亡漩涡。看着刚才还如同潮水般汹涌、不可一世的敌人,此刻像被滚水浇过的蚁群,在令人心悸的寂静后,猛地爆发出歇斯底里的哭嚎和惨叫,丢盔弃甲,如同炸了窝的野蜂般向着远离关墙的方向亡命奔逃!

死寂,只维持了一瞬。

随即,一股劫后余生的巨大战栗和无法言喻的、近乎癫狂的狂喜,如同压抑千年的火山熔岩,猛地从每一个秦军戍卒的脚底板直冲头顶!

“是殿下!是殿下!殿下引来了天雷!天雷啊!” 一个失去了一条手臂、靠在垛口喘息的老兵,浑浊的双眼瞬间被滚烫的泪水淹没,他涕泪横流,用尽残存的所有力气,发出撕心裂肺的、变了调的嘶吼!

这吼声如同点燃燎原之火的火星!

“杀!杀!杀光这群狼崽子!为死去的弟兄报仇!” 章邯是第一个从震撼中清醒过来的!他布满血污的脸上,那双血红的眼睛骤然爆发出骇人的、如同受伤凶兽般的凶戾光芒!他高高举起手中那把早已卷了刃、沾满碎肉、脑浆和凝固黑血的青铜长剑!那残破的剑身,在弥漫的硝烟和初露的惨淡天光下,竟反射出一种不屈的、象征着最后意志的寒芒!它不再仅仅是一把武器,而是化作了凝聚所有残存秦军意志的战旗!

“赳赳老秦——!” 章邯用尽胸腔里最后的气息,发出震裂苍穹的咆哮!那声音如同战鼓,狠狠擂在每一个戍卒的心头!

“——共赴国难!!!” 如同沉寂了万年的火山在这一刻轰然爆发!关墙上所有还能喘息的秦军,无论重伤轻伤,无论断臂残肢,同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那声音汇聚成一股无形的、足以摧垮一切的洪流!里面饱含着积压已久的血泪、屈辱、家园被毁的悲怆,以及此刻绝境反击、向死而生的疯狂!

无数戍卒,被这吼声点燃了最后的生命之火!他们抓起手边任何能充当武器的东西——沉重的礌石、折断的戈矛、烧焦的滚木、甚至是从敌人尸体上拔下来的弯刀!无视身上还在汩汩流血的伤口,无视几乎耗尽的体力,如同下山的猛虎,如同扑火的飞蛾,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怒吼着从尚有立足之处的垛口、从残破的阶梯、甚至直接跳下关墙内侧的土坡,扑向下方那一片魂飞魄散、彻底崩溃的敌人!

复仇的洪流,带着饴糖惊雷的余威,狠狠撞入了匈奴溃兵的乱流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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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4章 血铸长城

混乱!彻底的、雪崩般的混乱,如同最致命的瘟疫,在刚刚还气势汹汹的匈奴大军中疯狂蔓延!那一声声如同神罚的“天雷”轰鸣,那一片片升腾而起、散发着致命硫磺硝烟和诡异饴糖焦糊恶臭的死亡黑烟,彻底碾碎了这些草原勇士的意志和胆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噬咬着每一个幸存者的心脏!

“放——!” 章邯的声音如同九幽之下传来的催命符咒,在弥漫着硝烟和血腥的关墙上嘶吼回荡。几十名仅存的、双臂因拉弓而颤抖不止、虎口崩裂流血的弩手,眼中燃烧着比火焰更炽烈的复仇之火!他们将特制的、箭头部位裹着厚厚一层“黑金泥”、引线滋滋燃烧的粗大弩箭,稳稳地架在蹶张弩冰冷的青铜弩臂上!他们的目标,不再是具体的敌人,而是溃兵洪流中最为密集、最为混乱的那一团!

“嗡——!”

弓弦剧烈震颤的闷响连成一片!

“嗖!嗖!嗖!”

裹挟着死亡之焰的巨弩离弦而出,划破弥漫的烟尘,带着刺耳的尖啸,狠狠扎入溃逃的匈奴人潮!

“轰!”“轰隆!”“轰——!”

爆炸声此起彼伏,如同地狱的鼓点!虽不如第一次那般惊天动地,却如同精准的外科手术刀,在汹涌溃逃的洪流中炸开一朵朵致命的、混合着血肉碎末和泥土的猩红之花!每一次爆炸,都伴随着令人头皮发麻、牙根发酸的骨骼碎裂声、战马濒死的凄厉悲鸣和匈奴兵临死前短促而绝望的惨嚎!狂暴的冲击波和高速飞溅的青铜碎片、碎石,如同无形的镰刀,将本就混乱不堪的队形彻底撕扯得支离破碎!断肢残臂、破碎的皮甲和燃烧的毛发在空中飞舞,将恐惧深深烙印在每一个目睹者的灵魂深处!

“拦住他们!谁敢后退!杀无赦!冲出去就是死路一条!” 一个满脸虬髯、试图力挽狂澜稳住阵脚的匈奴千夫长,声嘶力竭地挥舞着弯刀,状若疯魔,连续砍翻了两个从他身边向后亡命奔逃的溃兵,滚烫的鲜血溅了他一脸!他用最凶悍的姿态,试图重新聚拢起一点抵抗的意志。

然而,他充满威慑的吼声尚未落下!

一支尾部引线滋滋燃烧、如同毒蛇吐信的粗大弩矢,带着死神的狞笑,撕裂空气,“噗嗤”一声,狠狠扎进他面前不足三步的泥泞土地!箭头深深没入,尾部剧烈颤抖!

千夫长布满血丝的眼珠骤然瞪得滚圆,瞳孔在瞬间收缩成针尖大小!一股冰冷彻骨的死亡寒意,从脚底板瞬间冻结了他全身的血液!他脸上的凶悍瞬间被无边的恐惧所取代!

“不——!!!” 他发出生命中最后一声绝望到扭曲的嘶吼,试图向后扑倒!

“轰——!!!”

更猛烈的爆炸声将他凄厉的尾音彻底吞没!狂暴的、带着灼热金属碎片的气浪将他魁梧的身躯连同他胯下惊恐的战马,如同破布娃娃般狠狠掀飞出去!半空中,那具躯体已被撕裂、点燃,化作一团燃烧的残骸,重重砸落在奔逃的人潮之中,瞬间引发了更大的混乱和踩踏!

最后的抵抗意志,如同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的骆驼,彻底崩溃了!幸存的匈奴兵彻底丢掉了武器、丢掉了尊严、丢掉了草原勇士的骄傲!他们像一群被猛虎驱赶的羔羊,像一群末日来临前只想逃命的蝼蚁,只凭着求生的本能,朝着远离那恐怖关墙的方向,亡命奔逃!他们互相推搡、践踏、咒骂,甚至挥刀砍向挡路的同袍,只为能快一步逃离那吞噬生命的饴糖焦雷地狱!

“开闸!放水——!” 章邯用尽胸腔里残存的最后一丝气息,发出裂帛般的嘶吼!那声音穿透混乱的战场,如同最后的军令!

早已准备多时、埋伏在关墙内侧高处的戍卒们,听到号令,眼中爆发出最后的狠厉!手中沉重的青铜斧铖狠狠挥下!

“咔嚓!咔嚓!咔嚓!”

数声绳索断裂的脆响几乎同时响起!

关墙内侧,依托地势临时用土石、巨木和草袋仓促筑起的几道简陋水坝,在巨大的水压下轰然决口!

“轰隆隆——!”

积蓄已久的浑浊泥水,混合着上游特意引入的、刺骨冰寒的雪山融水,如同挣脱了锁链的远古恶龙,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裹挟着巨大的势能,从高处奔腾而下!浑浊的水流瞬间冲垮了内侧的土坡,带着摧枯拉朽的力量,狠狠灌入关墙下方那条狭窄的、挤满了溃逃匈奴骑兵的通道!

冰冷的泥浆瞬间没过了马腿!战马惊恐地嘶鸣、跳跃,试图挣脱泥沼,却反而越陷越深!无数溃逃不及的匈奴骑兵连人带马被汹涌的泥水冲倒、淹没!冰冷的、带着血腥和硝烟味的泥浆无情地灌入他们的口鼻!沉重的皮甲、铁甲如同催命符,拖拽着他们迅速下沉!绝望的挣扎、呛水的咕噜声、含糊不清的咒骂和哀嚎,在浑浊的水面上交织成一片地狱的乐章!水面只留下几个徒劳翻滚的巨大气泡,以及漂浮的皮帽、弯刀和散落的辔头。

关墙上,幸存的秦军戍卒,倚着冰冷、布满刀痕箭孔的雉堞,看着下方那片泥泞血沼中挣扎沉没的敌人,看着远处如同丧家之犬般消失在阴山草原边缘的零星溃兵。没有欢呼,没有雀跃。只有一片沉重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喘息,和脱力后沿着冰冷墙面缓缓滑倒的身影。每个人的脸上都糊满了凝固的血污、乌黑的硝烟、泥浆和汗水混合成的丑陋面具,眼神空洞而疲惫到了极点,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灵魂。然而,在那空洞疲惫的最深处,却又燃烧着一丝微弱却无比顽强的火焰——那是从死亡深渊爬回人间的庆幸,是用无数袍泽鲜血换来的短暂喘息,更是烙印在骨髓里、至死方休的决绝:血不流干,死不休战!

残破不堪的玄色战旗,布满了箭孔和灼烧的焦痕,在弥漫着硝烟、血腥、尸骸恶臭和那股诡异饴糖焦糊味的凛冽寒风中,猎猎作响!旗帜上那古老的秦字图腾,在惨淡的晨光下,透着一股悲怆而永不屈服的铁血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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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5章 烽烟未烬

黎明,终于用它冰冷的手指,一点点撕开了笼罩在长城之巅厚重如铅的夜幕。惨淡的、铅灰色的天光,吝啬地洒落在这片刚刚经历了神罚与血洗、如同巨大创口的焦黑土地上。

关墙上下,满目疮痍,尸骸枕藉。

断裂的旌旗斜插在暗红色的泥泞中,如同折断的脊梁。卷刃豁口的青铜剑、折断的长戈、碎裂的盾牌、散落的箭矢随处可见,凝固的暗红色血迹在焦黑的土地和冰冷的岩石上,涂抹出狰狞而抽象的死亡图腾。空气中,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尸体烧焦的恶臭、硫磺硝石残留的刺鼻辛辣,以及那股如同跗骨之蛆般挥之不去的、诡异的饴糖焦糊气息,混合成一种令人肠胃翻江倒海的、名为“惨胜”的独特气味。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腐烂的金属和烧焦的糖浆。

章邯拄着那把几乎彻底报废、剑身布满锯齿般缺口和暗红血垢的青铜长剑,如同拄着一根拐杖。他拖着一条被钝器砸中、几乎失去知觉的伤腿,每迈出一步,都在冰冷的地面上留下一个清晰的血脚印。沉重的甲胄如同枷锁,布满了刀劈斧砍的深痕和箭矢穿透的孔洞,左肩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只用沾满泥污和血痂的布条草草捆扎,暗红色的血液仍在缓慢地、倔强地渗出,将布条染成更深的暗褐色。他沉默地、一步一步地巡视着每一段残破的关墙,目光如同冰冷的铁刷,扫过每一个倚着墙垛昏死过去的伤兵,扫过那些沉默地、如同搬运石块般收敛着同袍破碎遗骸的戍卒麻木的脸,扫过被集中驱赶到角落、缺胳膊少腿、发出痛苦呻吟和恶毒诅咒的匈奴俘虏,最终,定格在关外那片尸横遍野、焦黑狼藉、如同巨大坟场的旷野。

他踉跄着走到一具扭曲焦黑、几乎不成人形的匈奴千夫长尸体旁。尸体旁散落着半块被炸得稀烂、边缘呈现出高温熔融状态的青铜腰牌,上面模糊地镶嵌着一个狰狞的狼头。章邯弯下腰,动作因为剧痛而异常缓慢僵硬。他用那柄残破青铜剑的剑尖,费力地挑起了那半块腰牌。腰牌边缘,还粘着一小块未曾燃尽的、混合着黑色粉末、暗金色铜屑和凝固饴糖结晶的诡异残渣,散发着刺鼻的气味。

“黑金…雷火…” 章邯布满血污和汗渍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翻涌着惊涛骇浪。他低声咀嚼着戍卒们给这毁灭之物起的名字,手指猛地收紧,将那冰冷坚硬、边缘锐利的半块腰牌连同那点诡异的残渣,死死攥紧在掌心!锋利的棱角瞬间刺破了他布满老茧和伤口的皮肤,带来一阵尖锐而清晰的痛楚。这痛楚,如同冰水浇头,让他被疲惫和血腥麻痹的神经骤然清醒!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如同饿狼般的双眼,带着一种穿透烟尘的锐利,死死射向关外更辽阔的、被铅灰色晨雾笼罩的阴山草原深处!地平线上,几个如同幽灵般的黑点,在起伏的山峦间若隐若现——那是匈奴的斥候游骑!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在远处逡巡徘徊,冰冷地窥视着这座刚刚经历浴血洗礼的雄关!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章邯的心脏!那不是恐惧,而是比恐惧更沉重的责任和杀意!

“都他娘的给老子起来!” 章邯猛地转身,面向关墙上那些疲惫欲死、眼神空洞的戍卒,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的砂纸摩擦生铁,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如同惊雷炸响般的狂暴力量,瞬间撕裂了关墙上那令人窒息的沉重死寂!他高高举起手中那块沾满自己鲜血和敌人残渣的染血腰牌,让那狰狞的狼头在惨淡的晨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凶光!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战鼓擂响在每一个戍卒行将枯竭的心房:

“看见了吗?!狼崽子还没死绝!他们尝到了‘黑金雷火’的滋味!他们记住了这股焦糊的甜味!下一次!他们只会来得更快!更疯!更狠!带着十倍、百倍的仇恨和贪婪!”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一张张麻木而年轻的脸,胸膛剧烈起伏,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震动整个关墙的咆哮:

“想要活下去?!想要守住身后的大秦疆土?!想要让躺在这里的、死无全尸的袍泽兄弟能够闭眼?!那就给老子把牙咬碎!咽进肚子里!把骨头磨成粉!混进这‘黑金’里!用这‘黑金’!用这血肉!在这长城之巅——” 他手中的残破长剑猛地指向脚下染血的大地,指向那巍峨而残破的关墙,“——给老子铸一道他们永远、永远也跨不过去的铁壁!一道让他们闻风丧胆、魂飞魄散的血肉长城!赳赳老秦——!”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一轮挣扎了许久的、如血般殷红的残阳,终于奋力挣脱了厚重云层的最后束缚!将第一道炽烈而悲壮的血色光芒,如同泼洒的熔金,毫无保留地倾泻在章邯那如同山岳般挺立、布满伤痕与血污的身影上!也照亮了他手中高高举起的、那枚染血的狼头腰牌!同时,这血色光芒也撕裂了关墙上的阴霾,照亮了无数双骤然抬起、布满血丝、疲惫不堪,却在眼底最深处重新点燃起不屈与死战火焰的眼睛!

“——共赴国难!!!” 山呼海啸般的回应,带着冲天的杀气、决死的意志和玉石俱焚的疯狂,如同千万头受伤猛虎的咆哮,撕裂了血色浸染的长空,久久地、久久地回荡在尸骸遍地、硝烟未散的长城之巅!那声音,是宣言,是战歌,更是烙印在这片古老土地上的血誓!

第46章 焦土余烬

铅灰色的天光吝啬地泼洒在长城之巅,却驱不散那浓得化不开的死亡气息。血腥、焦臭、硝烟、还有那如同跗骨之蛆般萦绕不散的饴糖焦糊味,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粘稠空气,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冰冷的铁锈和腐烂的蜜糖。

章邯拄着残破的青铜剑,如同扎根在染血焦土中的一尊石像。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北段关墙下那片巨大的、散发着袅袅余烟的焦黑陷坑——那是“饴糖惊雷”留下的神罚印记。坑底,暗红色的泥浆尚未完全干涸,混杂着难以辨认的、烧焦炭化的骨殖碎片和扭曲融化的金属残骸。坑壁边缘,泥土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被高温瞬间熔结的琉璃状光泽。

“搜!” 章邯的声音沙哑如砂纸摩擦,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所有碎片!硝!硫!炭!铜!一点都不能少!还有…”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坑边几块粘着黑色残渣、散发着甜腻焦糊味的陶片,“…那种糖渣!刮下来!罐子封死!”

几十名戍卒,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如同麻木的工蚁,沉默地踏入这片死亡禁区。他们用残破的兵器,小心翼翼地撬开被爆炸冲击波掀翻、半掩在泥土中的巨大条石。石缝里,凝固着暗褐色的血块和破碎的甲片。一个年轻的戍卒用颤抖的手扒开一堆焦黑的碎骨和泥土混合物,指尖触碰到一块冰冷、边缘锋利的黑色结晶体。他下意识地将其捡起,凑到眼前。

“别动!” 旁边一个脸上带着恐怖灼伤的老兵猛地低喝,一把打掉他手中的东西。那黑色晶体落回泥泞,发出一声轻响。“那是硫精!沾手就烂!” 老兵嘶哑地警告,用一根削尖的木棍,小心翼翼地将那块硫磺结晶连同周围的泥土一起剜起,放进旁边一个垫着湿麻布的藤筐里。年轻戍卒看着自己被灼伤起泡的手指,脸色煞白。

另一处,几个戍卒正合力用粗麻绳套住一块深陷泥土的巨大青铜盾牌残骸,喊着号子向外拖拽。盾牌背面,粘连着一大块混合着泥土、炭灰和暗金色粉末的、湿漉漉的黑色胶泥,散发着浓烈的硝石和金属混合的刺鼻气味。“是‘黑金泥’!没炸干净的!” 有人低呼,声音里带着一丝后怕的颤抖。他们更加小心翼翼,如同处理最危险的毒物,用木铲和湿布,一点点将那残留的毁灭之物剥离、收集。

“大人!看这个!” 一个戍卒在翻动一具匈奴百夫长烧焦的残尸时,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他用木棍拨开焦黑的胸甲碎片,露出下面一个用厚牛皮缝制、被爆炸高温烤得变形焦糊的袋子。袋子口被烧熔封死,戍卒用匕首小心割开,一股浓烈的、带着土腥气的微咸味道扑面而来——里面是满满一袋灰白色的、颗粒粗糙的硝土!

章邯大步走过去,抓起一把硝土在掌心碾磨,粗糙的颗粒感硌着皮肤。他布满血污的脸上肌肉微微抽动,眼中寒光闪烁:“搜!所有尸体!衣服夹层、马鞍暗袋!一个角落都别放过!这些狼崽子…竟也带着硝!” 这个发现,如同一盆冰水浇在他心头。匈奴人携带硝土,意味着他们对这种毁灭之物的来源并非一无所知,甚至可能…早有觊觎!

关墙内侧的临时工坊,此刻成了比战场更忙碌也更危险的所在。收集来的各种原料堆积如山,散发着混杂的危险气息。戍卒们在扶苏派来的那名识文断字的文吏指挥下(扶苏伤势过重无法亲临),戴着简陋的湿布口罩,分成几组,如同最精密的器械般运转。一组人负责分拣:硝土、硫磺块、炭灰、铜屑、饴糖残渣…必须严格区分,稍有混杂,后果不堪设想。

另一组人则负责最危险的提纯。巨大的石臼被架起,戍卒们轮番上阵,用沉重的石杵,如同捣碎仇敌的骨头般,疯狂地舂砸那些坚硬的硫磺块和青铜碎屑。每一次撞击都火星四溅,发出令人牙酸的噪音。硝土被倒入大木桶中,用浑浊的雪水反复浸泡、搅拌、沉淀。浑浊的泥水被舀出,桶底留下相对纯净的硝结晶。柳木炭灰被一遍遍过筛,留下最细最轻的黑粉。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粉尘,戍卒们的眼睛被熏得通红流泪,咳嗽声此起彼伏。

“大人!提纯过的硝…还是不够!” 负责清点的文吏脸色发白,捧着一卷简陋的竹简,上面用炭笔记录着触目惊心的数字,“按殿下之前交代的比例…要填满那些备用的大陶罐…至少还差三成!”

章邯盯着工坊角落里那些已经清洗干净、排列整齐、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粗陶罐,眼神阴沉得能滴出水。他猛地转身,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关墙上那些正在沉默搬运尸体、修复工事的疲惫身影,扫过关外那片尸骸枕藉的焦土,最后,定格在更远处阴山草原的方向。一种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脖颈。

“拆!” 章邯的声音如同从冰窖里捞出来,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厉,他指向关墙内侧那些低矮的、被战火熏黑的戍卒营房,“拆门板!拆床板!拆所有能找到的木头!烧!给老子烧出最轻的炭灰来!” 他又猛地指向关墙外那片狼藉的战场,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再去翻!死人堆!马尸堆!把箭镞!把带铜的甲片!全给老子抠出来!融了!磨粉!一点铜星子都不能落下!没有‘黑金’…” 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碴,“下一次,匈奴人的马蹄,就会踏着我们的尸骨,跨过这道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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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7章 血肉熔炉

关墙内侧,如同经历了一场新的浩劫。残存的、低矮的戍卒营房被粗暴地拆解。沉重的门板被卸下,粗糙的木板床被整个抬走,甚至支撑房梁的粗大圆木也被戍卒们用绳索套住,喊着号子硬生生拽倒!木料堆积如山,很快在工坊旁的空地上点燃。巨大的篝火冲天而起,发出噼啪的爆响,浓烟滚滚,空气中弥漫着松脂和木头燃烧的气息。戍卒们轮番值守,不顾灼热的气浪,用长杆不断翻动燃烧的木料,确保它们能充分燃烧成灰烬。

关墙外,地狱的景象在日光下更加清晰可怖。戍卒们如同在巨大的坟场中淘金。他们强忍着令人作呕的尸臭和视觉的强烈冲击,用撬棍、匕首甚至双手,在冰冷的、僵硬的尸体堆中翻找。撬开匈奴骑兵身上被血泥糊住的皮甲,割断连接甲片的皮绳,抠下那些镶嵌在护心镜边缘的青铜铆钉,拔出深深嵌入尸体骨缝的青铜箭镞。一个戍卒费力地从一匹死马的腹腔里,拔出一根几乎被内脏包裹的铜簇重箭,黏腻的血污和腥臭的体液沾满了他的手臂,他面无表情地将箭簇在旁边的雪堆里蹭了蹭,扔进身后的藤筐。

“铛!铛!铛!”

临时搭建的熔炉区,锤击声密集如雨点。收集来的青铜碎片、箭簇、铆钉、甲片被投入烈火熊熊的熔炉。两个精赤上身、肌肉虬结的戍卒,不顾身上的伤疤崩裂渗血,用尽全身力气疯狂地拉动巨大的皮囊风箱,炉膛内火焰咆哮,温度高得扭曲了空气。暗金色的铜液在炉底翻滚、汇聚。

“起炉!” 一声嘶哑的号令。

沉重的陶土坩埚被铁钳夹起,滚烫的铜液如同熔化的太阳,带着毁灭性的高温和刺目的光芒,被小心翼翼地倾倒入旁边早已准备好的、盛满冰冷浑浊雪水的大石槽中!

“滋啦——!!!”

震耳欲聋的爆响伴随着冲天而起的、浓密如实质的白色蒸汽!滚烫的铜液瞬间遇冷,爆裂凝固成无数细碎的、闪烁着暗金寒芒的铜珠,沉入槽底,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快!舂!” 早已等候的石臼被迅速抬到石槽边。几个戍卒轮番上阵,沉重的石杵带着一种发泄般的狠劲,高高举起,狠狠砸下!

“哐!哐!哐!”

石杵与坚硬的青铜珠猛烈撞击,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巨响,刺眼的火星不断迸溅!坚硬的青铜在这样狂暴的、重复的捶打下,一点点屈服、变形、碎裂,最终被碾磨成一种闪烁着危险光泽的、极其细腻的暗金色粉末。戍卒们的虎口被震裂,鲜血染红了石杵的木柄,混合着铜粉,在每一次砸落时留下暗红的印记。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金属粉尘味,吸入肺中,带来一阵阵火辣辣的刺痛和沉闷的咳嗽。

工坊核心区域,气氛凝重如铅。提纯后的硝粉、硫磺粉、柳炭灰、青铜粉,被按照扶苏昏迷前反复强调的、近乎苛刻的比例,小心翼翼地分装在不同的陶盆里。每一步操作都屏息凝神,负责混合的戍卒戴着多层湿布缝制的手套,动作轻柔得如同在触碰初生的婴儿。当那几种代表着毁灭的粉末最终被缓缓倒入粘稠的饴糖浆中,用特制的长柄木勺开始搅拌时,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木勺搅动下,黑色的硝粉、黄色的硫粉、灰色的炭粉、暗金色的铜粉,在深褐色的饴糖浆中缓慢地、抗拒地融合。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暗沉光泽开始在粘稠的泥膏表面流动,如同沉睡的凶兽睁开了布满血丝的眼睛。那浓烈的硫磺硝石气味混合着饴糖的甜腻,形成一种更加诡异、更加危险的死亡气息。

“成了!” 负责调配的老工匠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看着陶盆里那散发着不祥光泽的“黑金泥”,又看了看旁边堆积如山、正被戍卒们用湿麻布层层包裹、压实、准备填入粗陶罐的原料,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丝毫喜悦,只有深深的疲惫和一种近乎殉道般的沉重。“大人…原料…只够填满…二十七个罐子。” 他报出的数字,如同冰冷的丧钟。

章邯站在工坊门口,身影被外面巨大的篝火投下的阴影拉得扭曲。他沉默地听着,目光扫过那些散发着毁灭气息的陶罐,扫过工坊里每一个被烟熏火燎、疲惫欲死却仍在咬牙坚持的身影,最后落在关外那片死寂的焦土上。二十七个…这冰冷的数字,是此刻长城之巅所有残存力量、所有绝望挣扎所凝结出的最后獠牙!是生与死之间,一道薄如蝉翼的屏障!

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握紧了腰间那柄残破青铜剑的剑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皮肤传来,带着沉甸甸的血腥和铁锈的味道。这味道,此刻竟让他感到一丝近乎残酷的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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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8章 锋镝回春

箭楼深处,浓重的药石苦涩气息几乎压过了残留的血腥。空气凝滞得如同铅块。扶苏躺在冰冷的硬榻上,脸色蜡黄如金纸,嘴唇干裂灰败,只有眉心因持续的剧痛而紧紧蹙着。胸腹间那道深可见骨的箭创,此刻被厚厚的麻布绷带包裹着,但暗红色的血晕仍在缓慢地、顽固地向外扩散,如同宣纸上不断晕开的死亡墨迹。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伴随着胸腔深处拉风箱般的嘶鸣,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断绝。

云蘅跪坐在榻边,纤薄的身躯挺得笔直,如同寒风中一株不肯折腰的翠竹。她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透,紧贴在光洁的额角。那双总是沉静如秋水的眸子,此刻布满了细密的血丝,眼神却锐利得如同手术刀,一瞬不瞬地盯着手中那柄在鲸油灯火下闪烁着森冷寒光的青铜小刀。刀身极薄,刃口被磨砺得吹毛可断。

她身旁的矮几上,摆放着几个敞开的陶罐:浓稠如血的药汁散发着刺鼻的辛辣;粘稠如蜜的褐色药膏透着草木的苦涩;一小罐近乎透明的、散发着浓烈酒香的液体(高度蒸馏酒,作为消毒);还有浸泡在药液里、煮过的薄麻布条。空气里弥漫着多种药草混合的复杂气味,浓烈得几乎令人窒息。

“按住!” 云蘅的声音清冷如冰玉相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她的目光扫过榻边两名强壮的、脸上还带着战场硝烟痕迹的戍卒。两人没有丝毫犹豫,如同最忠诚的磐石,用蒲扇般的大手,带着千钧之力,死死按住了扶苏的双肩和腰胯!力道之大,让扶苏即使在昏迷中也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本能地想要挣扎,却被牢牢禁锢在冰冷的榻上。

云蘅深吸一口气,那浓烈的药味和血腥味灌入肺腑,让她微微眩晕。她强迫自己摒弃一切杂念,眼中只剩下那道狰狞的创口。左手用浸泡过药酒的麻布,再次用力擦拭创口周围污浊的皮肤,动作快而稳。右手那柄薄如蝉翼的青铜刀,精准地探入了翻卷的皮肉深处!

没有犹豫!没有颤抖!

刀尖精准地挑开一层层被污血和坏死组织粘连的筋膜,避开搏动的血脉。暗红色的血液混合着浑浊的脓液,瞬间涌了出来!一股更加浓烈的腐败腥臭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按住扶苏的戍卒脸色发白,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却死死咬紧牙关,手臂上的肌肉绷得像铁块。

云蘅的额头瞬间布满细密的汗珠,沿着挺秀的鼻梁滑落,滴在扶苏染血的胸膛上。她的眼神却越发专注锐利,如同最精密的器械。刀尖轻巧地拨开一片坏死的肌肉组织,露出了深埋在下面的、被污血包裹的箭头!那是一枚狰狞的三棱青铜箭镞,边缘带着倒刺,深深嵌在骨缝之间,周围的组织已经呈现出不祥的青黑色!

“镊!” 云蘅的声音依旧稳定,只是气息略显急促。

旁边一名充当助手的医徒,颤抖着将一把特制的、前端带着细小弯钩的青铜镊子递到她手中。云蘅左手用刀尖小心翼翼地剥离着箭镞周围粘连的组织,右手持镊,如同拈花般轻柔却又无比稳定地探入伤口深处,精准地夹住了箭镞的尾部!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箭楼内只剩下鲸油灯芯燃烧的噼啪声,伤兵粗重的喘息声,以及那令人窒息的、血液缓缓滴落的“嗒…嗒…”声。

云蘅屏住呼吸,手腕以一种极其微小的角度和力道,开始缓缓地、试探性地向外旋转、提拉!

“嗯…!” 昏迷中的扶苏猛地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哼,身体如同濒死的鱼般剧烈弹动了一下!按住他的戍卒额头青筋暴起,用尽全身力气才将他重新压回榻上!冷汗瞬间浸透了扶苏身下的麻布。

箭镞的倒刺,死死地勾住了坚韧的筋膜和骨膜!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和更汹涌的出血!

云蘅的鬓角已被汗水彻底打湿。她眼神一厉,右手猛地加力,同时左手刀尖闪电般切入,精准地挑断了勾连最紧的那一丝筋膜!

“噗嗤!”

伴随着一声轻微的、令人牙酸的撕裂声,那枚带着倒刺、沾满血肉的三棱青铜箭镞,终于被生生拔了出来!一股暗红色的、带着腥臭的脓血如同小喷泉般,随着箭镞的脱离猛地从创口深处涌出!

“药酒!冲洗!” 云蘅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她飞快地丢掉那枚狰狞的箭镞,接过助手递来的、盛满高度蒸馏酒的陶碗,毫不犹豫地将那清冽辛辣的液体,对着那血肉模糊、深可见骨的创口狠狠浇了下去!

“滋——!”

一股白气伴随着浓烈的酒味升起。剧烈的刺激让扶苏的身体再次剧烈抽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嘶鸣!

云蘅对这一切恍若未闻。她丢开空碗,接过燃烧的艾绒,用灼热的烟气快速燎过创口深处,灼烧细小的出血点。动作快如闪电,精准无比。紧接着,她拿起浸泡在粘稠褐色药膏中的木片,将散发着浓郁草木清苦气息的药膏,厚厚地、一层层地填塞进那深不见底的创口之中!最后,用煮过、浸透药汁的干净麻布条,一层紧似一层,将扶苏的胸腹紧紧包裹起来,如同为他铸造了一件血肉的铠甲。

当最后一根布条打上死结,云蘅紧绷的身体骤然一松,几乎虚脱般向后软倒,被旁边的医徒及时扶住。她脸色苍白如纸,汗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紧贴在背上,勾勒出瘦削的肩胛骨。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息着,目光却依旧紧紧锁在扶苏脸上。

榻上的扶苏,在经历了这如同地狱酷刑般的手术后,气息反而比之前平稳了一些。虽然依旧微弱,眉宇间的痛苦似乎也减轻了一丝。那蜡黄的脸上,仿佛有了一丝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血色在艰难地挣扎浮现。

云蘅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一直紧握着的、指节发白的双手,才缓缓松开,掌心被指甲掐出了深深的月牙形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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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9章 砺剑北疆

刺骨的寒风卷过长城之巅的焦土,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如同无数亡魂的低泣。残破的关墙上,戍卒们如同沉默的工蚁,用冻裂的双手搬运着条石,修补着巨大的豁口。每一次沉重的石料落下,都伴随着沉闷的撞击声,在这片死寂的天地间回荡。

箭楼顶层,临时布置的简陋军议之所。空气中弥漫着硝烟、血腥和药味的混合气息,挥之不去。巨大的北疆舆图在粗糙的木案上铺开,上面用炭笔勾勒着简陋的山川河流,以及几道象征匈奴部落势力范围的狰狞狼头标记。舆图边缘,散落着几片被烧灼过的羊皮残片,上面用模糊的、属于草原的符号记录着一些难以解读的信息——那是从匈奴贵族尸体上搜出的零碎。

章邯拄着那把残破的青铜剑,如同山岳般立在案前。他身上裹着厚厚的麻布和兽皮,左肩的伤口包扎处依旧有暗红的血渍渗出,脸色因失血过多而显得蜡黄,但那双眼睛却燃烧着比火焰更炽热的凶光。他布满老茧的手指,重重地点在舆图上阴山以北、被特意用朱砂圈出的几个区域。

“狼崽子没死绝!他们在舔伤口!” 章邯的声音沙哑低沉,如同砂轮摩擦生铁,带着一种压抑的暴戾,“斥候回报,残兵分成了几股,逃向这几个方向。最大的两股,一股往狼居胥山北麓的老营,一股…往西,靠近白羊王和楼烦王的草场!” 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围在案边的几名仅存的、伤痕累累的军侯和都尉,“他们吃了‘黑金雷火’的大亏,像被砍掉尾巴的狼,又痛又怕!现在,是它们最虚弱、最混乱的时候!”

他猛地一拳砸在木案上!震得舆图边缘的羊皮残片都跳了起来!

“等它们缓过这口气,重新聚拢了狼群,磨利了爪牙…” 章邯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中闪烁着近乎疯狂的凶芒,“下一次扑过来的时候,就是十倍百倍的疯狂!它们会不惜一切代价,要么彻底撕碎我们,要么…抢走‘黑金’的秘密!”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铁锥,刺向负责工坊的老工匠:“‘黑金’还剩多少?”

老工匠佝偻着背,声音干涩:“回将军…新制成的‘黑金泥’,只够填装…二十七个罐。原料…尤其是硝和铜…已经彻底断了。饴糖…更是半点也无了。”

冰冷的数字,让军议间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二十七个罐子,面对下一次可能汹涌如潮的报复,杯水车薪!

“没有‘黑金’,我们就用刀!用箭!用牙齿!” 一名脸上带着恐怖刀疤的军侯低吼道,眼中是困兽般的决绝,“大不了拼光最后一个人!”

“拼光?” 章邯猛地转头,死死盯住他,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受伤猛虎的咆哮,“拿什么拼?!看看关墙上!还有几个能拿得动戈矛的?!看看关墙下!躺着的弟兄们够不够再筑一道长城?!” 他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目光扫过每一张疲惫而绝望的脸,“硬拼?那是找死!是让死去的弟兄白死!”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手指再次重重戳在舆图上,点在靠近长城防线、被炭笔标注的一个不起眼的谷地:“这里!黑风峡!地形狭窄,两侧山崖陡峭如刀劈!是白羊王部南下放牧的必经之路,也是溃逃的匈奴残兵西窜可能选择的隐蔽通道!”

他的手指猛地划过一道凌厉的弧线,如同出鞘的刀锋!

“我们不能坐等狼群舔好伤口!我们要主动出击!在他们最意想不到的时候,在他们最虚弱混乱的地方…” 章邯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狠厉,“…给他们放血!用他们的血,来喂饱我们的刀!用他们的恐惧,来铸我们的甲!”

他猛地看向负责军械的都尉,声音不容置疑:“立刻清点!所有还能用的蹶张弩!弓!箭矢!不要羽箭!只要最重、最粗糙的青铜簇重箭!箭头给我磨!磨出最锋利的刃口!裹上油布!备火种!” 他又转向负责工坊的老工匠:“工坊所有人!全力赶制!不用‘黑金’!用最普通的火油!掺入硫磺粉!松脂!给老子熬最粘稠、烧起来最狠的‘猛火膏’!装陶罐!越多越好!”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舆图上那道狭长的黑风峡,手指在那狭窄的出口处用力一点:“选人!不要伤重的!要跑得快的!眼神好的!熟悉地形的!不要多!一百人!一人双马!带上所有的重箭!带上‘猛火膏’!带上…活下去的狠劲!”

章邯挺直了伤痕累累的身躯,如同即将离弦的、淬满剧毒的箭矢,声音冰冷而清晰地砸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我们不是去死守!我们是去…狩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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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0章 孤锋出鞘

黎明前最深的黑暗,浓稠得如同墨汁,将长城之巅彻底吞没。寒风如同无形的刀子,刮过焦黑的土地和残破的关墙,发出尖锐的呼啸,卷起细小的雪粒,打在脸上生疼。

关墙内侧,一道低矮、隐蔽的偏门被无声地推开,发出轻微的、令人牙酸的“吱呀”声,随即又被呼啸的寒风吞没。一百条黑影,如同从地狱缝隙中渗出的幽灵,悄无声息地鱼贯而出。他们每个人都用厚厚的、沾满泥污的麻布裹住头脸,只露出两只在黑暗中闪烁着狼一般光芒的眼睛。身上是尽可能轻便的皮甲,外面套着与焦土同色的灰褐色粗麻布斗篷,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每人身侧,都静静地伫立着两匹战马。这些马匹的蹄子被厚厚的毛毡和麻布紧紧包裹,马嘴也被特制的皮套勒住,防止发出嘶鸣。马鞍两侧,挂满了东西:左侧,是特制的、分量沉重的蹶张弩和成捆的、箭头被磨得寒光闪闪的青铜簇重箭;右侧,则是用厚厚茅草和麻布仔细包裹、小心悬挂的粗陶罐,里面装满了粘稠刺鼻的“猛火膏”。马鞍后,还绑着浸透油脂的火把和火镰。

章邯站在门洞的阴影里,如同一尊沉默的铁像。他同样裹着斗篷,只露出一双布满血丝、却锐利如鹰隼的眼睛。他没有说话,只是用目光,如同冰冷的铁刷,缓缓扫过每一张隐藏在麻布下的、年轻或沧桑的脸庞。他的目光就是无声的军令,是最后的嘱托,也是孤注一掷的信任。

领头的,是那名脸上带着恐怖刀疤的军侯,名叫厉枭。他身材并不高大,却异常精悍,像一柄淬过火的短匕。他迎着章邯的目光,微微点了点头,眼神沉静得如同古井寒潭,深处却燃烧着两簇冰冷的火焰。他身后,是精心挑选出来的一百名戍卒。他们中有经验丰富的老斥候,眼神锐利如鹰隼;有沉默寡言的山地猎户子弟,脚步轻捷如狸猫;更多的是经历过血火淬炼、眼神里只剩下死战意志的普通士兵。此刻,无论年龄出身,所有人的眼神都如同出鞘的刀锋,冰冷、锐利、带着一种近乎漠然的死寂。

厉枭最后看了一眼章邯,没有任何言语。他猛地一挥手!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种决绝的意味。

一百条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水滴,无声地翻身上马。动作轻盈而迅捷,没有一丝多余的声响。包裹着厚毡的马蹄踏在冰冷坚硬、覆盖着薄雪的地面上,只发出极其沉闷的“噗噗”声,迅速被呼啸的风声掩盖。

厉枭一马当先,如同最敏锐的头狼,率先冲入了无边的黑暗。他没有沿着任何明显的路径,而是如同鬼魅般,精准地切入关墙外那片尸骸狼藉的焦土边缘,利用起伏的地势和巨大的尸体堆作为掩护,向着阴山山脉的阴影地带疾驰而去。身后,一百骑如同一条沉默的黑色溪流,紧随其后,保持着紧密而灵活的队形,马蹄踏过冰冷的尸骸、烧焦的木头、破碎的盾牌,却没有引起丝毫额外的响动。

寒风卷起他们灰褐色的斗篷,猎猎作响。冰冷的空气如同刀子般割着裸露的皮肤。马背上的骑士们身体微微前倾,紧贴马颈,最大限度地减少风阻。他们的目光穿透浓重的黑暗,警惕地扫视着四周,耳朵捕捉着风声之外任何一丝可疑的动静。挂在马鞍两侧的青铜重箭和“猛火膏”陶罐,随着战马的奔驰有节奏地轻轻晃动,发出细微的金属摩擦和液体晃荡声,如同死亡的低语。

章邯站在门洞的阴影里,直到最后一名骑士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浓墨般的夜色和呼啸的寒风中,再也看不见一丝踪迹。他依旧沉默地伫立着,如同一尊冰冷的石雕。寒风卷起地上的雪沫,扑打在他布满风霜的脸上,他却浑然未觉。只有那双紧握成拳、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的手,暴露了他内心翻腾的惊涛骇浪。

孤锋已出鞘。

带着长城之巅最后的绝望与希望,带着二十七个“黑金”罐的沉重威慑,更带着一百条赴死男儿的热血与孤勇,刺向北方草原那深不可测的、正在舔舐伤口的黑暗!

## 第51章 阴山魅影

阴山山脉在铅灰色的天穹下,如同一条蛰伏的、布满褶皱的黑色巨蟒。凛冽的寒风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着裸露的岩石和枯黄的草甸,发出凄厉的尖啸。深秋的草原已是一片枯败萧瑟,只有零星的、耐寒的荆棘丛在风中瑟缩。

一百骑如同融入这片死寂荒原的阴影,在起伏的山峦褶皱间悄无声息地穿行。马蹄包裹着厚厚的毛毡,踏在碎石和冻土上,只发出沉闷如心跳的“噗噗”声,迅速被呼啸的风声吞噬。灰褐色的粗麻斗篷将他们连人带马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双在风帽阴影下警惕扫视的眼睛。

厉枭伏在马背上,身体随着战马奔跑的节奏微微起伏,像一头经验丰富的头狼。他的目光锐利如钩,不断扫视着前方起伏的地平线和两侧嶙峋的山脊。空气中弥漫着干草、尘土和岩石的冰冷气息,但他紧绷的神经却在捕捉着风中的异样——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牲畜的臊膻味,混杂着烟火气。

“头儿!” 一个身影如同狸猫般从侧前方低矮的山包后滑下,无声地贴近厉枭的马侧,是队伍里最年轻的斥候,绰号“鹞子”,眼神亮得惊人,此刻却带着一丝凝重。“前面…秃鹫沟!有动静!人数不少,像是刚扎下不久,篝火烟还没散尽!”

厉枭勒住缰绳,抬起右手,握拳。身后疾驰的黑色溪流瞬间凝固,百骑如同雕像般静止在呼啸的寒风中,只有马匹粗重的鼻息喷出团团白雾。他翻身下马,动作轻捷无声,几步就攀上了鹞子所指的山包边缘,伏低身体,只露出一双眼睛。

下方,是一条被两座陡峭山崖挤压而成的狭窄沟谷——秃鹫沟。谷底相对平坦,此刻却一片狼藉。十几顶用粗劣毛毡和木杆搭成的、歪歪斜斜的毡包散乱地分布在谷底,如同巨大的、丑陋的蘑菇。几堆篝火的余烬还在冒着缕缕青烟,空气中飘荡着烤肉的焦糊味、马粪的腥臊和一种汗液、血污混合的、属于溃兵的颓败气息。人影在毡包间晃动,大多衣衫褴褛,裹着肮脏的皮袍,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惶和疲惫。他们或坐或躺,有人在用弯刀切割着烤得半生不熟、沾满黑灰的肉块,有人在低声咒骂着包扎身上的伤口,更多的人则眼神空洞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粗略看去,人数不下两百,战马被集中拴在沟谷深处一小片枯黄的草地上,不安地甩着尾巴,发出低沉的嘶鸣。

“是溃下来的杂鱼。” 厉枭身边一个老兵压低声音,带着一丝不屑,“看那毡包搭的,七扭八歪,连个像样的头狼都没有。” 老兵的目光扫过那些无精打采的匈奴兵,最终落在沟谷最深处、一个相对大些的毡包上。毡包门口站着两个身材相对魁梧、披着半身破旧铁甲的护卫,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里面…怕是有点小货色。”

厉枭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如同冰冷的岩石。他的目光如同精准的尺子,丈量着沟谷的宽度,扫视着两侧山崖的坡度、岩石的分布、枯草的高度。最终,定格在沟谷东侧那道相对平缓、布满了巨大风化石和低矮灌木丛的山坡上。那里,是俯瞰整个沟谷的绝佳位置,也是…风的方向。

“不是杂鱼。” 厉枭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纸摩擦,“是惊弓之鸟,也是带血的诱饵。” 他的手指指向沟谷深处那片拴着马匹的草地边缘,几具被随意丢弃、尚未被秃鹫啃食干净的尸体——穿着秦军戍卒的破烂皮甲!“他们在等!等收拢更多溃兵,或者…等后面的大鱼!” 他猛地回头,目光扫过身后一张张隐藏在风帽下的脸,声音斩钉截铁:“位置绝佳!风向正好!干了!”

命令如同冰水浇下,瞬间驱散了长途奔袭的疲惫和寒意。一百双眼睛骤然亮起,如同黑暗中点燃的炭火,冰冷而灼热。

“分三队!” 厉枭语速飞快,如同出鞘的刀锋,“一队!跟我上东坡!占据制高点!二队!绕到西崖背面!堵死出口!三队!待命谷口!听到火起!弩箭覆盖!一个不留!”

没有任何迟疑。黑色的溪流瞬间分裂。一队三十余人,在厉枭和鹞子的带领下,如同幽灵般贴着东坡的阴影,借助嶙峋怪石和枯草的掩护,手脚并用地向上攀爬。动作迅捷无声,如同山间的岩羊。二队同样三十余人,在西崖的阴影掩护下,悄无声息地向着沟谷唯一的狭窄出口方向迂回。三队则留在原地,迅速下马,将沉重的蹶张弩从马鞍上卸下,冰冷的弩臂在寒风中反射着微光,沉重的青铜簇重箭被一支支压入弩槽,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他们取下悬挂在鞍侧的粗陶罐,小心地放在脚边,浸透油脂的火把被紧紧攥在手中,只等那一声号令。

厉枭攀上东坡最高点的一块巨大风化石后,匍匐下来。整个秃鹫沟谷如同一个巨大的沙盘,尽收眼底。沟底匈奴人的一举一动都清晰可见,甚至能听到他们粗鲁的交谈和伤兵的呻吟。风,正从他们背后,也就是东坡的方向,稳定地、持续地吹向沟谷深处!卷起地上的枯草败叶,也卷动着那些毡包门口垂下的肮脏皮帘。

时机已到!

厉枭眼中寒芒爆射!他猛地举起右手,对着下方谷口的方向,狠狠向下一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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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2章 猛火焚沟

“咻——!”

一支尾部绑着浸油麻布、正熊熊燃烧的特制响箭,如同撕裂夜空的赤色流星,带着凄厉的尖啸,从谷口的方向猛地射向秃鹫沟的上空!那刺耳的声音瞬间压过了呼啸的风声,狠狠刺穿了沟谷的死寂!

沟底所有匈奴兵如同被惊雷劈中,猛地抬头!脸上的慵懒、疲惫、痛苦瞬间被惊愕和恐惧取代!他们茫然地看着那支拖着长长火尾、在灰暗天幕下异常醒目的响箭!

就在这死寂被打破的瞬间!

“嗡——!”“嗡——!”“嗡——!”

东坡制高点上,数十张蹶张弩弓弦剧烈震颤的闷响连成一片!如同死神急促的鼓点!

“嗖!嗖!嗖!”

数十支特制的、箭头裹着厚厚一层粘稠“猛火膏”、尾部引线滋滋燃烧的青铜重箭,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尖啸,如同密集的死亡蜂群,借助俯冲的势能,精准地、凶狠地射向沟谷深处那片拴着战马的枯黄草地!射向那些密集的、歪歪斜斜的毡包!

“噗嗤!”“噗嗤!”“噗嗤!”

沉重的箭矢狠狠扎进松软的泥土、穿透薄薄的毡包壁、甚至直接钉入猝不及防的匈奴兵身体!箭尾的引线疯狂燃烧,迅速逼近箭头上那粘稠的、散发着刺鼻硫磺松脂味的“猛火膏”!

“轰!”“轰隆!”“轰——!”

爆炸声此起彼伏!虽不如“黑金雷火”那般惊天动地,却如同点燃了一连串致命的油罐!粘稠的“猛火膏”在爆炸的冲击和火焰的引燃下,瞬间化作无数飞溅的、燃烧的粘液火球!如同地狱绽放的死亡之花!

“啊——!”

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瞬间爆发!

战马被这突如其来的火光和巨响彻底惊疯!它们发出惊恐绝望的嘶鸣,疯狂地挣扎、跳跃,试图挣脱缰绳!燃烧的粘液溅射到它们身上,瞬间引燃了皮毛,火焰如同跗骨之蛆般蔓延!惊马带着熊熊燃烧的躯体,如同失控的火球,疯狂地在狭窄的沟谷内冲撞、践踏!将试图靠近安抚的匈奴兵狠狠撞飞、踏倒!马群冲撞着毡包,燃烧的粘液引燃了干燥的毛毡和支撑的木杆!火焰如同贪婪的巨兽,迅速蔓延、升腾!

沟谷瞬间化作一片火海炼狱!

火光冲天!浓烟滚滚!空气中弥漫着皮肉烧焦的恶臭、毛发燃烧的焦糊味和松脂硫磺的刺鼻气息!

匈奴兵彻底乱了!哭嚎声、咒骂声、战马的悲鸣声、火焰燃烧的噼啪声交织在一起!他们像无头的苍蝇,有的试图扑灭身上的火焰,在地上痛苦翻滚;有的冲向受惊的战马,被狠狠撞倒踩踏;更多的人则凭着本能,惊恐地向着沟谷唯一的出口方向——西边亡命奔逃!

“放箭——!” 谷口方向,传来了三队指挥军侯冰冷如铁的咆哮!

“嗡——!”

早已蓄势待发的蹶张弩再次发出死亡的颤音!

“嗖!嗖!嗖!”

密集的、锋利的青铜重箭,如同冰冷的钢铁风暴,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狠狠射入那混乱拥挤、涌向狭窄出口的匈奴溃兵人潮之中!

“噗嗤!”“噗嗤!”“啊——!”

箭矢入肉的闷响和濒死的惨嚎瞬间连成一片!跑在最前面的匈奴兵如同被割倒的麦子般成片倒下!高速飞行的重箭轻易撕裂了皮袍,穿透了血肉之躯!鲜血如同廉价的红颜料,泼洒在焦黑的土地和同伴惊恐扭曲的脸上!尸体瞬间堵塞了狭窄的谷口!

“再放!”

冷酷的命令没有丝毫停顿!

第二波箭雨如期而至!更加精准!更加致命!狠狠钉入因出口被堵而陷入更大混乱和踩踏的人群之中!

沟谷,彻底变成了死亡熔炉。火焰在燃烧,浓烟在翻滚,箭矢在呼啸,生命在哀嚎中如同草芥般被收割。东坡之上,厉枭和他的一队弩手如同冰冷的岩石,沉默地注视着下方炼狱般的景象,手中的蹶张弩再次拉开,冰冷的箭镞对准了沟谷中任何试图组织反抗或逃离火海的零星身影。西崖背面,堵住出口的二队,刀已出鞘,眼神冰冷地等待着漏网之鱼。谷口的三队,如同不知疲倦的杀戮机器,一波接一波地倾泻着致命的箭雨。

狩猎,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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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3章 毒血剜心

长城之巅,箭楼深处。

空气凝滞得如同冰冷的铅块,浓得化不开的药味和血腥味沉沉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鲸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动着,在墙壁上投下巨大而扭曲的阴影。

扶苏躺在冰冷的硬榻上,身体微微痉挛,蜡黄的脸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胸腹间厚厚的麻布绷带,此刻已被一种不祥的、浑浊的黄绿色脓液浸透了大半,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甜腥腐臭。那腐臭如同跗骨之蛆,顽强地穿透了浓烈的药味,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他的呼吸微弱而急促,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胸腔深处拉风箱般的嘶鸣,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断绝。紧闭的眼皮下,眼珠在不安地快速转动。

云蘅跪坐在榻边,脊背挺得笔直,如同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剑。她额前的发丝被汗水完全浸透,紧贴在苍白的额角和脸颊。那双总是沉静的眼眸,此刻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眼神却锐利、专注得可怕,紧紧锁定在扶苏胸腹间那道狰狞的创口上。她的手指修长而稳定,正用一把特制的、极细的青铜探针,小心翼翼地拨开被脓血和坏死组织粘连的绷带边缘,仔细探查着创口深处的情况。

“毒…入血脉了…” 云蘅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却让旁边侍立的医徒和戍卒脸色瞬间煞白。她收回探针,针尖上带着一丝粘稠的、暗绿色的脓液。“腐肉已深及腑脏边缘…脓毒随血走…再拖下去…” 她没有说完,但冰冷的语气已宣告了结局。

“剜!” 云蘅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光芒,斩钉截铁地吐出一个字!这个字如同冰锥,狠狠刺穿了压抑的空气!

“按住!死力!” 她厉声喝道,目光扫向榻边两名肌肉虬结、如同铁塔般的戍卒。两人没有丝毫犹豫,眼中只有对命令的绝对服从和对榻上之人的死忠!蒲扇般的大手带着千钧之力,如同最沉重的铁枷,瞬间死死按住了扶苏的双肩、双臂和腰胯!力道之大,让扶苏即使在昏迷中也发出一声濒死野兽般的痛苦闷嚎,身体剧烈地向上弹动,却被那无可撼动的力量死死禁锢在冰冷的榻上,骨骼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云蘅深吸一口气,那浓烈的腐臭和血腥味灌入肺腑,让她胃里一阵翻腾。她强行压下,摒弃一切杂念。左手抓起一块浸泡在浓烈药酒中的厚麻布,用力擦拭创口周围污浊的皮肤,动作快而狠。右手则闪电般探向矮几上那排闪烁着森冷寒光的刀具——她选择了一柄形如柳叶、刃口极薄、带着细微弧度的青铜小刀。

刀光一闪!

没有丝毫犹豫!刀尖精准地切入翻卷的、呈现出青黑腐败色的皮肉边缘!暗红色、夹杂着黄绿色脓液和坏死组织的污血瞬间涌了出来!一股更加浓烈、更加令人作呕的腐臭在狭小的空间里爆炸般弥漫开!

按住扶苏的戍卒脸色铁青,额头青筋暴起,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胃里翻江倒海,却死死瞪着眼睛,手臂上的肌肉绷得像岩石!

云蘅的额头瞬间布满豆大的汗珠,沿着挺秀的鼻梁和苍白的脸颊滚落,滴在扶苏剧烈起伏的胸膛上,与冷汗和血污混在一起。她的眼神却如同万年寒冰,没有丝毫波动,只有一种近乎非人的专注。刀尖稳定而精准地深入,如同最精密的刻刀,一层层剥离粘连的筋膜,避开搏动的大血管。腐坏的组织被锋利的刀刃挑开、切断、剔除!暗绿色的脓液不断从创口深处涌出,如同溃堤的毒河!

刀锋触及深处!一块已经变成灰绿色、质地如同败絮、散发着浓烈恶臭的坏死肌肉组织暴露出来!它像毒瘤的根须,深深嵌入健康的肌理之中,甚至隐约能看到下方搏动的、被毒素侵染成暗紫色的脏腑边缘!

“镊!最大号!” 云蘅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喘息。

旁边的医徒双手颤抖着,将一把前端如同鹰爪般、带着粗壮倒钩的特制青铜镊子递到她手中。

云蘅左手刀尖小心翼翼地剥离着坏死组织与健康组织最后的粘连,右手持镊,如同捕食的毒蛇,精准而狠辣地探入创口深处!粗壮的倒钩镊齿猛地张开,死死咬住了那块腐肉的核心!

“呃啊——!” 昏迷中的扶苏猛地发出一声撕裂灵魂般的惨嚎!身体如同被投入沸水的活虾般疯狂弹跳起来!巨大的力量甚至让按住他的两名戍卒都手臂剧震,几乎脱手!鲜血和脓液从创口处狂喷而出!

云蘅对扶苏濒死的挣扎和惨嚎充耳不闻!她的眼中只有那块该死的腐肉!她的手腕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同时借助身体前倾的势能,猛地向外一扯!镊齿倒钩深深嵌入腐肉,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粘稠的撕裂声!

“噗嗤!”

一整块拳头大小、连着筋膜和部分坏死血管的、散发着浓烈恶臭的灰绿色腐肉,被生生从创口深处剜了出来!暗绿色的脓液如同喷泉般从创口深处涌出!扶苏的身体在剜出腐肉的瞬间猛地一僵,随即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般瘫软下去,只剩下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喘息。

浓烈的、令人窒息的腐臭瞬间达到了顶点!

云蘅将那团散发着死亡气息的腐肉丢进旁边准备好的陶盆里,发出“啪嗒”一声轻响。她没有丝毫停顿,立刻抓起旁边早已备好的一大罐高度蒸馏酒,对着那深可见骨、脓血狂涌的恐怖创口狠狠浇了下去!

“滋——!”

刺鼻的酒味混合着白气升腾而起!剧烈的刺激让扶苏瘫软的身体再次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紧接着,是点燃的艾绒!灼热的烟气燎过创口深处每一个角落,烧灼细小的出血点,发出滋滋的轻响和皮肉焦糊的味道。最后,是那粘稠的、散发着浓郁草木清苦气息的褐色药膏!云蘅用木片将药膏厚厚地、一层层地填塞进那如同被野兽啃噬过的、深不见底的创洞之中!动作快、稳、狠!仿佛要将所有的生机和希望都强行灌注进去!

当最后一层浸透药汁的干净麻布条将扶苏的胸腹紧紧包裹、打上死结。云蘅紧绷到极限的身体猛地一晃,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软倒在地。她单手撑住冰冷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汗水如同小溪般从额头、鬓角流淌而下,浸透了单薄的衣衫。她靠在墙上,目光死死盯着榻上扶苏的脸。

扶苏的脸色依旧蜡黄,但眉宇间那层浓郁的死气似乎被这剜心剔骨的剧痛冲散了一丝。虽然呼吸依旧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似乎…比之前平稳了那么一丝丝。

云蘅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一直紧握在左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的青铜小刀,“当啷”一声,无力地滑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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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4章 黑云压城

秃鹫沟的火焰早已熄灭,只留下满沟焦黑的尸骸、烧成白地的毡包残迹和空气中挥之不去的皮肉焦臭。厉枭带着一百骑,如同舔舐完伤口的狼群,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阴山更深的褶皱里。他们的马鞍旁,多了几十颗用石灰简单处理过的、面目狰狞的匈奴首级,马背上也多了一些缴获的、还算完好的皮甲、弯刀和少量的肉干。没有欢呼,没有停留,只有更加深沉的警惕和风尘仆仆的疲惫。

长城之巅,气氛却比阴山的寒风更加刺骨凝重。

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在关墙之上,沉甸甸的,仿佛随时会崩塌下来。呼啸的北风卷起地上的灰烬和残雪,抽打在戍卒们麻木的脸上。修复工事的叮当声显得有气无力,如同垂死之人的喘息。

章邯拄着残剑,如同一尊布满裂纹的石像,矗立在关墙最高的瞭望墩台上。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北方阴山草原的深处。地平线上,不再是零星的斥候游骑,而是…一道道升腾而起的烟柱!

一道…两道…五道…十道…

越来越多的烟柱,在铅灰色的天幕下笔直地升起,如同无数指向苍穹的、充满恶意的黑色手指!它们分布在不同的方向,距离或远或近,却无一例外地昭示着同一个信号——大规模的集结!狼群,正在以惊人的速度重新汇聚!

“报——!” 一个浑身裹满泥雪、几乎与地面融为一体的斥候,连滚带爬地冲上墩台,声音因为极度的疲惫和恐惧而变调:“将军!西北!七十里外!野狼原!发现…发现大股匈奴骑兵!打着…白羊王的狼头大纛!人数…至少五千骑!还在增加!他们…他们驱赶着大批牛羊!像是在…建立前哨营地!”

章邯的瞳孔骤然收缩!白羊王!这个盘踞在河套以西、实力雄厚的匈奴王,终于被血腥味引来了!

“报——!” 又一个斥候跌跌撞撞冲上来,脸上带着一道新鲜的、皮肉翻卷的血痕:“东…东北!黑石滩方向!发现…发现休屠王的金狼旗!人数…不下三千!速度极快!正…正朝着我们这边压过来!”

休屠王!又一个强大的部落王!

章邯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瞬间窜遍全身!东西两路!近万骑!如同两把巨大的铁钳,正在阴山草原上张开,目标直指这座刚刚经历血火、摇摇欲坠的长城关隘!

“还有…还有…” 第一个斥候喘着粗气,声音带着哭腔,“野狼原那边…他们…他们抓了好多…好多我们的人!像是…像是附近坞堡的百姓!被绳子拴着…拖在队伍后面…当…当人盾!”

“畜牲!” 旁边一名军侯目眦欲裂,一拳狠狠砸在冰冷的垛口上,鲜血瞬间从指缝渗出!

章邯的脸色阴沉得如同锅底,肌肉在刀削般的脸颊下微微抽搐。他猛地转身,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关墙上那些听到消息、脸上血色尽褪的戍卒,扫过关内临时工坊的方向——那里,是最后的二十七个“黑金”陶罐。

“擂鼓!” 章邯的声音如同从九幽寒狱中挤出来,带着一种斩断一切侥幸的冰冷决绝,“最高戒备!所有人!上关墙!弓弩上弦!礌石滚木就位!”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铁锥,刺向负责工坊的老工匠:“‘黑金’!全部搬上关墙!给我放在最紧要的垛口后面!药捻备好!听我号令!”

沉重的战鼓声骤然在关墙之上炸响!咚咚咚!如同敲打在每一个戍卒心头的丧钟!沉闷而急促的鼓点撕破了死寂,也瞬间点燃了关墙上压抑到极致的恐慌!戍卒们如同被鞭子抽打,丢下手中的工具,抓起身边的武器,疯狂地冲向各自的战位!沉重的蹶张弩被架起,弓弦绞紧的吱呀声令人牙酸!礌石、滚木被迅速搬运到垛口边缘!关墙之上,瞬间弥漫开一股浓郁的、混合着恐惧和绝望的临战气息,沉重得几乎令人窒息。

章邯站在高高的墩台上,任凭凛冽的寒风吹打着他布满伤痕的脸颊。他望着北方天际那越来越多的、如同黑色森林般升腾的烟柱,望着铅灰色、仿佛要压垮大地的厚重云层。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东西夹击,近万铁骑,裹挟着百姓…这已经不是狩猎,而是…灭顶之灾!

“厉枭…孤锋…” 章邯喃喃低语,布满血丝的眼睛深处,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希冀。那是刺入黑暗的最后一把匕首,也是这绝境之中,唯一一线渺茫的生机。

“轰隆隆——!”

天际,传来一声沉闷的雷响。铅灰色的云层翻滚着,酝酿着更大的风暴。

黑云压城城欲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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