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雷将军”楚清仪的赫赫威名,伴随着一场场摧枯拉朽的大胜,如同带着雷霆烙印的飓风,席卷了整个天元大陆。
在北境,她一人一戟凿穿千军,神雷天降荡平敌阵;在西方与巫族摩擦的缓冲地带,她率军千里奔袭,奇兵突进,解救了被诡异巫术围困的友军;即便是面对神霸王朝那位号称“血屠”、凶名震慑邻邦数十载的老帅呼延震亲自指挥的东南之战,她也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移师千里,在定南城即将陷落、连皇子都几乎被俘的千钧一发之际赶到。战场之上,她并未急于引动天雷,而是以兵家奇阵辅以仙门妙法分割敌军,再亲率精锐直捣黄龙,于万军之中,亲手将呼延震那杆象征着杀戮与征服的帅旗连同其本人,一并挑落阵前!方天画戟上奔涌的雷电彻底熄灭了“血屠”的凶焰,血屠狼狈逃脱。
帝国之剑!
这个名号,如同烙印般刻在了周边诸国君主的心头。龙武帝国的北方草原部落联盟暂时收缩了爪牙,原本蠢蠢欲动的神霸王朝沉寂下去,朝堂上主战派的喧嚣被一种深深的忌惮取代。十万大山边缘那些不安分的部族,在听闻了“银凤玄甲引天雷”的传说后,也变得异常“安分守己”。楚清仪一人之威,甚至短暂地重塑了天元大陆东部的势力平衡。
然而,这柄帝国最锋锐、威慑四方的“剑”,在帝国的权力核心——龙武帝国都,却掀起了更为微妙复杂的涟漪。
帝王在皇极殿上的封赏空前隆重,冠绝历代公主:
“朕之长女,清仪公主,天纵奇才,道法通玄,更兼忠勇无双,临危受命,北逐蛮族,东破霸寇,功在社稷,威震八荒!特封为骠骑大将军,掌帝国北境边军兵符及东南镇守府节制之权! 赐武安侯爵,世袭罔替! 加食邑三万户! 赏紫金玉带,乘六驭金车,享亲王仪仗!”
一连串令人窒息的封赏,让朝堂上的文武百官心尖都在发颤。这不是一个公主该有的待遇,这封赏的规格,早已超越了历史上任何一位受宠的宗室亲王!骠骑大将军是武官极品,掌数道重兵!武安侯是军功至高的象征!食邑三万户堪比一方诸侯!亲王仪仗更打破了万古祖制!
皇帝看着殿下身着银凤玄甲,比上次宫宴时更添几分凛冽威严的女儿,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喜爱、骄傲,甚至……依赖。他亲自步下丹陛,在百官的目光中拍了拍楚清仪的肩膀,朗声大笑:“好!好!好!朕的清仪,是上天赐予龙武的神剑!有你在,朕无忧矣!”他甚至不顾帝王威仪,压低声音,带着些许只有父女间才有的亲昵,感慨道:“一转眼小清仪都这么威风了,好,真好!你不知道,你母后前阵子担心你在战场吃不好睡不好,都快把太医院的老供奉们念疯了……回来就好!回来父皇母后身边就好!”
这份宠爱,几乎不加掩饰,是帝王对一个强大女儿最彻底的信任与倚仗。也正因为这份宠爱来得如此炽烈和直接,在平静的朝堂表面下,暗流涌动的更为湍急。
那些在帝国内盘根错节、传承数代的勋贵世家和文臣集团,看着楚清仪那一身仿佛还带着战场血腥气的银凤甲胄,感受着她身上那因法力内敛反而更加令人心悸的压迫感,心中翻腾的不仅仅是敬畏,还有深深的忌惮与危机感。
太强了,也太年轻了。
一个掌握着帝国最精锐力量、自身拥有近乎仙神伟力的皇室成员,一个皇帝明显偏爱到打破所有规则的存在,这彻底改变了权力格局的平衡。几位原本各有拥趸、在储位之争中明争暗斗的皇子,此刻站在楚清仪身后,在耀眼的功勋和无上恩宠的映衬下,显得异常黯淡。他们的“政绩”、“才干”,在绝对的力量和彪炳的战功面前,如同萤火之于骄阳。
于是,一些微妙的私语开始在权力场最隐秘的角落流传:
“陛下对长公主之宠爱,古之未有……”
“手握重兵,功高震主……此非皇室之福啊……”
“嘘!慎言!那位可是能引天雷的主儿!”
“……难道……陛下心中……竟属意于……?”最后这句话声音压得极低,几不可闻,却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部分人心中激起巨大的波澜——女帝? 这个在龙武帝国从未真正进入过主流议论的念头,竟因为这柄过于耀眼的“帝国之剑”,悄然萌芽。
“荒唐!祖制岂容……”
“祖制?祖制能让呼延震授首逃脱,能让草原诸部臣服吗?”
这些暗流,楚清仪并非毫无察觉。仙门修行赋予她的强大神识,足以让她捕捉到那些投向自己的、隐藏在恭敬笑容下的复杂目光。皇子们前来道贺时,态度愈发恭敬,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眼神深处却是难掩的紧张与复杂。一些大臣的奏折中,开始出现一些委婉的劝谏,提及“公主贵体”、“战场凶险”、“长久在外于礼不合”云云,背后的心思昭然若揭。
然而,这些纷扰……
楚清仪站在刚刚修缮一新、甚至比离宫前更加富丽堂皇、守卫森严的长公主府中,心底只余下一片空寂的厌烦。
府中,金碧辉煌,处处彰显皇恩浩荡。无数精美的器玩珍宝堆满了库房,侍女太监垂手肃立,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宫装华服挂在精致的檀木架上,等待着主人的垂青。可这里,对她而言,更像是一座更大、更华贵的牢笼。
战场上的号角与奔雷是激昂的交响,这里的丝竹管弦是催眠的噪音。
战场上的浴血与同袍之情是生命的搏动,这里的阿谀与算计是令人作呕的灰尘。
战场上的生与死、守护与牺牲是直击道心的震撼,这里的繁文缛节与权力倾轧是磨人心智的桎梏。
她回来了,带着举世无双的荣耀,父皇母后的爱,帝国的尊崇,但心中的迷茫并未真正散去,只是换了面貌。铁血沙场洗去了最初的迷惘,让她找到了守护的意义和力量的宣泄口,但同时也让她更深刻地意识到,帝国国都的中心,与她所追寻的道,格格不入。
“红尘炼心”……师尊说得没错。但这“炼”,绝非在这金丝囚笼中困守。
她推开窗户,望着帝都繁华喧嚣的街景。巨大的演武场每日上演着对她而言如同儿戏般的操演,奢华的酒楼食肆喧嚣着凡俗的欢愉,车水马龙间是芸芸众生各自的奔忙。
“殿下,今日尚书夫人送来请帖……”
“殿下,宫中新贡了一批云锦……”
“殿下,兵部关于北境换防的文书……”
各种汇报和请求纷至沓来。她挥挥手,意兴阑珊:“依制处理即可,不必事事烦我。”
她尝试在府中静室修炼。然而,帝都驳杂污浊的灵气依旧如同泥沼。感受着体内那颗沉静圆融却毫无寸进的金丹,她缓缓睁开了眼。再次拿起女红?绣了几针,那纤细冰冷的针线引不起她任何波动。翻阅皇家珍藏典籍?里面记载的那些所谓的“神功秘法”,在她眼中破绽百出,浅陋不堪。
无聊。
一种更深层次的、带着倦怠的无聊感。
她怀念起在边关巡营时,看到的边塞落日染红苍茫大地;怀念起行军途中,遇到的那些淳朴而坚韧的山野村落;甚至怀念起斥候时,在十万大山边缘感受到的、那股原始而充满挑战意味的勃勃生机。
她的道,不在高墙之内。她的心,需要更广阔的天地去安放。
一日,她屏退左右,换上最普通不过的青布衣裙,收敛了周身所有法力波动,如同一滴水融入大海般,悄然步出了守卫森严的长公主府,汇入了帝都繁华的街巷。只是,那与生俱来的清冷,那份经历杀伐后沉淀的孤高,和眼神中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洞穿世情的深邃,如同无形屏障,让行色匆匆的路人在接近她时,都不自觉地感到一丝压迫,下意识地绕开或放轻了脚步。
“咦,那个人……好奇怪的感觉……”
“嘘,别瞎看,快走快走……”
“像雪山顶峰吹下来的风……”
侍女们私下的闲聊片段在她心中回响。她不习惯,也不愿花费心思去经营复杂的凡尘关系。在仙门中,追求大道本就是孤独的旅程。在战场上,她与袍泽是生死托付,却极少涉及无用的寒暄。这份独来独往,是高冷性情使然,是修炼岁月的沉淀,更是历经沙场血火后,对虚伪与浪费的天然排斥。
行走尘世,成了她新的选择。
于是,帝国国都的人们渐渐习惯了一个奇特的景象:
骠骑大将军府邸(即长公主府)那森严的门楣多数时间紧闭。而帝都的东市街头巷尾,热闹的庙会集市,城外幽静的山水之间,偶尔会出现一位身着素净青衫或玄色常服的女子身影。
她可能驻足在街边一个不起眼的卖泥人老翁摊前,看那双布满皱纹的手如何赋予泥土生机。
她可能独自坐在清冷的茶肆角落,临窗远眺,听着市井的喧嚣嘈杂,神色淡漠,仿佛置身事外。
她可能策一匹最寻常的黑马,不带任何随从,消失在通往城外深山古刹的石径上。
她没有隐藏容颜,那绝世姿容在灰暗市井或葱翠山野中更显惊心动魄,却无人敢轻易上前搭讪。那是一种气场,一种明明近在咫尺,却仿佛隔着一层透明琉璃的疏离感。行人们只会带着敬畏或好奇远远观望,私底下议论纷纷,称其为“红尘仙踪”。
有时她会在一户山中猎户家留宿数日,品尝粗粝但喷香的野味,看柴门犬吠,听山林松涛。
有时她会随运河上的商船顺流而下,数日漂泊,看沿岸风土人情,或是在风雨中感受凡人在自然伟力前的渺小与挣扎。
她甚至会隐去气息,像一个普通旅人,混入前往十万大山冒险的武者队伍中,看着他们为一点传闻中的宝物或功法典籍而热血沸腾、争抢杀戮,而她只是默默旁观,于那最原始的贪婪和争斗中,体会着更为赤裸的“人心”。
她的身影,成了龙武帝都一道独特而超然的风景。帝国之剑的锋芒被暂时收敛,却并未消失。 皇帝对此颇有耳闻,却也只是无奈地笑笑,对忧心忡忡的皇后说:“随她去吧。清仪大了,又是神仙般的人物,只要她开心便好。有她在帝国,朕心里就踏实。她不过是……出去透透气。”
在无人知晓的角落,当山风拂过她额前碎发,当夜雨敲打她借宿的茅屋窗棱,当亲眼目睹凡人因一次小小的争执而爆发巨大悲剧……楚清仪那清冷孤寂的眼眸中,总会泛起一些难以言喻的波澜。那颗沉寂许久的金丹,似乎在这些看似无关宏旨、却又饱含人间百味的细微观察与体验中,有了一丝极细微、却异常清晰的脉动。
她似乎渐渐明白,红尘炼心,既是轰轰烈烈的家国大义,亦是眼前这烟火人间最微小的悲喜离合。
高岭之雪,终将在这凡尘的烟火气中,寻找到她独有的融雪之途。而那柄震慑八方的帝国之剑,或许终有一日,会为了真正守护这人间的点滴烛火,再次展露锋芒。但此刻,她只想在这天地间做个孤独的行者,在行走中,聆听尘世最真实的脉动,将这份复杂而深沉的体悟,炼进那颗追求不朽的道心之中。孤影远去,只余一缕清冷气息,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