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之后·太虚观·藏经阁
“咳……咳咳咳!” 玄苍子枯槁的身体因剧烈的咳嗽而佝偻成一团,如同狂风中的朽木。他用手死死捂住嘴,但指缝间仍有暗红的血丝渗出,洇湿了深蓝色旧道袍的袖口。这并非寻常衰老,而是引动了体内沉寂万载的旧伤。枯槁的手指刚刚抚过日记中那幅由暗红血液绘成的扭曲阵法图,每一道银线交织人形、心口搏动血眼的诡秘图纹,都在灼烧他的记忆。
“这……这傀儡操控之术……这血饲魂引的阵图核心……” 玄苍子艰难喘息,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洞穿时光的惊悸,“与万年前被扫入禁忌深渊的幽冥宗……‘牵丝夺魄大法’……如出一辙!不……甚至更加污秽、更加亵渎!” 他猛地抬头,浑浊眼眸中爆射出骇人的精光,穿透了藏经阁的昏暗,直抵万年前血与火的战场,“当年……当年观中先辈联合诸天正道……付出血海代价……才将‘血肉祭坛’……连同其爪牙幽冥宗的邪法……一并封印……难道……难道彼界这个傀儡师……竟……竟得到了幽冥邪法的真传?!难道那被封印的祭坛之力……已污染了他所在……”
话音陡然中断!
砰!!!!
一声沉闷如同山峰崩摧的巨响,毫无征兆地从藏经阁那高耸入黑暗的穹顶之上轰然砸落!整个巨大的空间剧烈一震!书架上古籍竹简簌簌震颤,积攒了千年的尘埃如同灰色雪崩,纷纷扬扬倾泻而下!
“啊!” 云小念吓得小脸煞白,本能地缩紧身体。
玄苍子枯槁的身躯瞬间挺直,所有精力顷刻凝聚!
就在此刻,一片清冷、带着凛冽寒意的皎洁月光,恰巧穿过了藏经阁高处一扇破损雕花窗棂的缝隙。月光如同一道惨白的舞台聚光灯,斜斜投射在玄苍子与云小念身前不远处的、布满厚厚尘埃的地板中心。
光线照亮之处,一个庞大、扭曲、怪诞到令人头皮发麻的阴影,清晰地烙印在了尘埃之上!
那绝非任何自然造物!
它的轮廓异常宽厚,肩膀仿佛由无数腐烂的肉瘤和扭曲硬骨强行拼接而成,隆起臃肿的畸形山丘;躯干扭曲、膨胀,表面布满不规则蠕动的凸起;四肢比例完全失调——粗壮虬结得可怕的手臂垂落过膝,末端本该是手的位置却延伸出数根锐利如同剃刀、弯曲如钩的巨大利爪;下肢则短小如同退化的残肢,关节呈现出非人的、违反结构的反折角度。最令人心神剧震的是它的头颅轮廓——硕大无朋,没有脖颈,如同一个巨大、丑陋、表面密布流动肉瘤与尖角的卵石,直接嵌在那庞大躯体的正上方!整个投影的边缘模糊不清,月光下仿佛有无数浓稠如沥青般的黑气在其周围翻涌、沸腾、滴落!
云小念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冰手死死攥住!他惊骇欲绝地睁大双眼,那双天生灵视之眼中,淡金色的流光不受控制地激烈闪烁!在他的视野里,那地面上的投影根本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弥漫在整个光柱区域、如同实质瘟疫般翻腾滚涌的、浓稠到令人作呕的漆黑怨气!那股黑气的本质——那充满亵渎生命意志的冰冷操控欲、那浸透灵魂污秽的粘稠精神烙印——竟与日记中林晚描述的、那个以她为傀儡的邪恶存在的气息……同出一源!甚至更加污秽、更加强大!如同一具跨越了时空的投影本体,正将它的意志与污染,透过这光与影的罅隙,强行挤压进来!
前所未有的恐惧如同实质的冰水灌顶,瞬间淹没了云小念!他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死死抓住身边玄苍子枯瘦如柴的衣袖,小小的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牙齿不受控制地疯狂打颤,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带着泣音的破碎字句:
“师……师尊……那……那是什么鬼东西在看着我们?!”
[日期:成为傀儡当日 天气:猩红暴雨]
麻木。冰冷。灵魂被投入了绝对零度的深渊,冻僵成一块无知无觉的顽石。
意识在无尽的粘稠黑暗中沉浮了不知多久,才被一种遍布全身的、坚硬的禁锢感勉强唤醒。
我发现自己仰面躺在一个冰冷、坚硬、凹凸不平的石台之上。空气里是浓得化不开的铁锈味、干涸黑血的陈旧甜腥气,还有一种刺鼻的、像是腐败药草混合了工业酸液的苦涩味道。唯一的光源是角落一盏油灯,灯焰摇曳着惨绿色的微弱光芒,勉强将低矮、压抑的石室轮廓涂上一层鬼魅般的釉质。粗糙的石壁上爬满了湿冷的苔藓和水痕。
动……给我动啊!
我在心底嘶吼,用尽全力想要挣扎。但除了眼球还能勉强转动,身体的其他部分——脖颈、躯干、四肢——都像被浇筑在了冰冷的铅块里!沉重,僵硬,无法挪动哪怕一寸!甚至连舌尖都感觉麻木厚重!只有胸腔还在微弱起伏,提醒我作为“活物”的存在。巨大的恐慌如同冰水,瞬间灌满了四肢百骸!
“嗬……终于醒了。”一个沙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着朽木的声音,在死寂的石室中幽幽响起,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刻意拖长的尾音。
眼球的转动被恐惧驱动,猛地转向声音来源。在那惨绿色光芒勾勒出的浓重阴影里,一个佝偻得几乎对折的身影缓缓踱步而出。他披着一件仿佛从未清洗过的、沾满各种深色污渍的灰袍,宽大的兜帽将脸完全隐于黑暗中,只有两点极其微弱、如同墓地鬼火般幽绿的光点,自帽檐深处投来目光。
那两点幽光落在我身上,像两条冰冷的毒蛇缓慢游走,从沾满冰泥的脚踝,到破损的运动裤,再到我血肉模糊的左眼空洞……带着一种非人的、纯粹而赤裸的审视与贪婪,仿佛在评估一块矿石或即将宰杀的牲口。
“啧啧啧……” 他发出一连串意义不明的、令人极度不适的咂嘴声。一只枯瘦如鸡爪、布满褐色斑点和污垢的手从宽大的袍袖中伸出来,又长又黑的指甲竟然毫无顾忌地直接按在了我裸露的左眼伤口的边缘!冰冷刺骨的触感和伤口被触碰带来的钻心锐痛,让我身体猛地一颤!
“好……好一具容器……” 他那幽绿的光点闪烁了一下,声音里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病态兴奋,“虽然残破了些……肮脏了些……” 他的指尖甚至用力向空洞深处按了按,撕裂般的剧痛让我眼前发黑!“但老夫嗅到了!你这凡骨的皮囊之下……那沉睡着的……古老战魂的……血腥芬芳!”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破锣敲响,在石室里激起冰冷的回音,“它渴望着……燃烧!渴望着鲜血!”
战魂?什么东西?!他在胡说什么?!恐惧升级为彻骨的寒意!
“只有活物的血……滚烫的!新鲜的!饱含恐惧和绝望的灵魂汁液!” 他的语调变得狂热而扭曲,“才能擦亮你体内这枚……锈蚀的钥匙!开启那尘封万载的……战争之魂!” 他似乎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像是无数蜈蚣在朽木里爬行,“很快……很快你就能‘活’过来了……成为老夫手中……最完美的‘血欲傀儡’!”
话音未落,他那只枯瘦的手猛地向上抬起!宽大的袖袍无风自动!数十道细如牛毛、却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银色丝线,如同骤然亮起的毒蛇獠牙,自袖中疾射而出!速度快到撕裂空气,发出锐利的尖啸!
噗噗噗噗噗噗!
一阵密集到令人头皮炸裂的、如同无数烧红钢针瞬间洞穿皮革的闷响!
剧痛!超越想象的剧痛瞬间从全身各大关节深处爆发!双肩、手肘、手腕、双胯、膝盖、脚踝……那些银丝精准无比地穿透皮肉、撕裂韧带、钻进关节腔!它们不仅仅是穿刺!更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虫藤蔓,在里面疯狂扭动、扎根!每一根银丝的进入,都裹挟着一股冰冷刺骨、粘稠如活体沥青、带着强烈精神腐蚀性的异种能量,如同剧毒的洪流,瞬间冲垮神经堤坝,疯狂地侵蚀、同化着我的意志!
“呃…啊——!!!” 我终于冲破喉咙的禁锢,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身体在冰冷的石台上猛烈痉挛、弹动,如同被超高压电流贯穿!但那些穿透关节的银丝却如同最坚韧的提线,将我的每一寸挣扎都死死钉在祭台!冰冷的毒能顺着银丝汹涌灌入,蛮横地冲击着我的意识核心,挤压、溶解、覆盖……属于“林晚”的一切!
视野开始扭曲旋转,石顶裂缝的阴影仿佛化作了狞笑的鬼爪。傀儡师那两点幽绿的光在虚空中膨胀,变成了吞噬一切的漩涡入口。冰冷、麻木、绝对的服从感如同带着尖刺的厚重冰毯,一层层裹住残存的意识,迅速冻结着愤怒、恐惧……我的“自我”!
不!我是林晚!我不要被控制!不要做傀儡!
灵魂在绝境的虚空中发出无声的悲鸣与咆哮。但那冰冷的漩涡有着无与伦比的吸力,意识如同坠入无底冰海的石子,迅速被无边的黑暗与绝对的命令指令淹没。最后的感知,是灵魂被硬生生挤出躯壳,悬浮在冰冷的虚无中,绝望地眼睁睁看着……
看着“我”的身体,被那些冰冷邪恶的银丝牵引着,以一种极其僵硬、关节反折、却又带着诡异流畅感的非人姿态,如同提线木偶般从冰冷的石台上笔直地坐了起来。然后,违背了物理法则,迈着毫无生气的步伐,哒、哒、哒……走向石室更黑暗、散发着更浓重血腥味的角落。
角落里,蜷缩着一个穿着同样破旧灰色道袍的少女。她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瘦弱得像初春的嫩芽。惨绿的光线下,她稚嫩的脸上充满了极致的惊恐和难以置信,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如同暴风雪中即将熄灭的火柴。她似乎认识这具身体?或者说认识身体的原主?她的嘴唇剧烈哆嗦着,泪水无声滑落,从喉咙深处挤出破碎的、带着哭腔的声音。
“师……师姐?不……不要……是我啊……小苒……”
“我”的身体,在银线的操控下,没有一丝一毫的停顿。步伐稳定得如同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冰冷僵硬的手掌抬起,带着不属于我的速度和力量,精准地、冷酷地一把扼住了少女纤细脆弱的脖颈!
少女的眼睛瞬间瞪大到极限,里面倒映着“我”面无表情的脸和空洞的左眼窟窿!极致的恐惧和痛苦如同实质的刀锋!
然后,我“感知”到了。
我的指骨在银丝牵引下收紧。
我的指关节在传导那沛然的怪力。
我的指腹感受到她脖颈皮肤下温热的、剧烈跳动的大动脉,以及正在被挤压变形的脆弱喉管软骨。
咔吧!
一声清脆得如同寒冬折断枯枝的脆响,在死寂的石室里炸开,清晰无比!
那声音……那声音与我记忆深处,在医学院明亮冰冷的解剖实验室里,为了实验需要,用解剖镊精准夹断小白鼠颈椎时发出的声响……何其相似!冰冷,干脆,带着一种终结生命的高效与漠然!
但这一次!
指尖传来的触感:是少女脖颈皮肤下温热富有弹性的肌肉被强行撕裂,脂肪和筋膜断裂!是光滑坚韧的软骨瞬间粉碎错位的强烈阻塞感!是掌心传来生命之火骤然熄灭的……无比真实的、带着余温的空洞与虚无!
少女眼中的光芒如同风中烛火,瞬间熄灭。所有挣扎停止,身体如同被剪断了线的木偶,软软地瘫倒下去,头以一个极其扭曲的角度歪在一边,再无生息。只剩下一片死寂。
“不——!!!” 我的灵魂在冰冷的虚空发出无声的、撕心裂肺的终极尖叫!巨大的罪恶感和绝望如同滔天的黑色海啸,瞬间将我渺小的灵魂彻底淹没、粉碎!是我!是我自己的手!亲手终结了这个叫我“师姐”的、鲜活的生命!
然而,意识的控制者——那个笼罩在阴影中的傀儡师,却发出一声满足的、如同毒蛇舔舐血腥的低沉笑叹。他操控着“我”的身体,僵硬地松开手,任由那具还微微散发热气的尸体滑落在地。那些穿透我的银丝微微颤动,发出极其微弱、却令人作呕的嗡鸣,仿佛在汲取着少女消散的生命精魂和恐惧残余。
这仅仅是……深渊的入口。
每当那片如同凝固血浆般污秽厚重的锈红色天穹变得更加压抑,当天空开始倾倒粘稠、冰冷、带着浓重金属锈腥气的猩红暴雨时,就是傀儡师驱使“我”这头人形凶兽出笼的时刻。
我会被牵引着,冲进那些在暴雨中更显破败、死寂如同巨大坟墓的村庄。我的身体,在银丝的操控下,爆发出远超常人的恐怖速度和力量,变得如同鬼魅般飘忽,如同洪荒凶兽般残忍无情。冰冷的、沾满泥泞的手掌,会如同攻城锤般轻易拍碎朽烂的木门;被无形力量滋养得如同剃刀般锋利的指甲(不知何时变得乌黑尖锐),会精准地划开惊恐村民的喉咙,带起一蓬蓬温热的血雨;我的牙齿会不受控制地张开,在极度的恐惧驱使下,狠狠撕咬开温热的皮肉,品尝到咸腥的血浆味道……
我看着自己的手,沾满了不同人的、粘稠温热的鲜血,将一个个无辜的生命撕裂、肢解。老人、妇女、抱着婴儿的母亲、试图反抗的青壮……他们的惨嚎、绝望的哀求、临死前那空洞的眼神,如同千万根烧红的毒针,反复扎刺、灼烧、凌迟着我悬浮在虚空中、支离破碎的灵魂。滚烫的血液溅满我的脸颊,顺着鼻梁、下巴滴落,那温热粘腻的触感混合着浓烈的铁腥味,让我每一次被拖回这冰冷的石室后,都恨不得将自己的皮肉连同被污染的骨头一起剜掉!
我尝试过反抗。在意识之潮偶尔能极其短暂地触及身体边缘的瞬息,我用尽灵魂最后的力量,驱动口腔的肌肉——咬下去!狠狠咬断自己的舌头!
剧痛从舌根猛地炸开!口腔里瞬间充斥着浓烈的铁锈味咸腥!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舌头肌肉被强行撕裂断开!
但下一秒,一股更加冰冷、粘稠如同液态寒冰的、带着浓厚精神污染的能量,顺着那些穿入颅骨的银丝强行灌入!那股力量带着令人作呕的意志,瞬间扫过断裂处——那被咬断的伤口皮肉竟然如同活物般开始疯狂蠕动、增殖、粘合!速度快得超乎想象!不过呼吸之间,剧痛消失,口腔里只留下一种怪异的冰冷麻胀感!
阴影中,傀儡师那沙哑、带着无尽恶意与嘲弄的声音如同毒液般渗入我的脑海:“嗬嗬嗬……想死?多么可爱又天真的念头啊,小虫子……” 他的意念带着冰冷粘腻的触感,“你的痛苦,你的绝望,你那噬咬灵魂的罪恶感……这才是滋养那古老战魂、淬炼这具完美傀儡的最佳……琼浆玉露啊!继续挣扎吧!像落进蛛网的飞蛾……你越是痛苦,老夫……越是愉悦!”
日复一日。夜复一夜。
杀戮。鲜血。绝望。灵魂的永刑。
我的意识在无尽的痛苦与噬魂的罪恶感中沉浮、凋零,如同一叶碎舟在沸腾的毒海油锅里翻滚煎熬。每一次被驱使成为屠夫,都像是在我残存的灵魂上狠狠烙下一枚永远无法磨灭的、滴着血与泪的焦黑印记。我开始恍惚,那个叫林晚的、曾经想念着爸妈和弟弟、担忧着解剖课笔记没写完的女学生,是不是真的早已在踏入这片绝地的第一天就彻底死去了?现在的我,不过是一具被邪恶附身、被诅咒缠绕、灵魂早已湮灭、只剩下双手沾满血腥的行尸走肉?
手机……它还在。
一直紧紧贴在我的胸口最内侧,被湿透又干涸、混合了冰泥、汗水、无数次新鲜或凝固血迹的衣物层层包裹着。它冰凉、坚硬、方正的触感,是我与那个被称作“林晚”的存在之间,最后一丝、脆弱到几乎断裂的、却仍顽固闪烁着微光的脐带。是在这灵魂被反复撕裂、意识被囚禁的黑暗缝隙中,唯一能提醒“我”还存在的东西。它是最后的灯塔,尽管那光微小得如同风中残烛,尽管那冰冷的屏幕,每一次的触控(如果我还“有”机会触碰),都意味着我残存电量的微弱烛火,在风中更加微弱一分……每一次震动,都仿佛在无声呐喊:活下去!
可这希望……真的存在吗?在这无休止的炼狱循环里,在这永远看不到尽头的黑暗中,我真的……还能找到支撑下去的理由吗?意识在一次次的撕裂、沉沦和被傀儡师所谓的“滋养”下,变得越来越混沌,越来越沉重。绝望如同冰冷沉重的铅块,即将把我最后一点火星彻底压灭。
直到那一天。
又是一个猩红暴雨如瓢泼般倾泻而下的夜晚。墨黑的天空像是被撕裂了血管,粘稠冰冷的血雨冲刷着大地。我被银丝操控着,冲向一个地处荒僻、更为破败凋敝的村落。雨水冲刷着脸上早已干涸板结的厚重血痂,却洗不掉那股渗透骨髓的血腥味和灵魂的污浊。我的身体精准地执行着傀儡师的命令,如同毁灭的飓风,撞塌了一堵早已摇摇欲坠的土坯墙。
在倒塌的墙体和碎裂的茅草棚角落,一个瘦小得如同受惊兔子的身影紧紧蜷缩在泥水和烂草中瑟瑟发抖。
那是一个孩子。看起来最多七八岁,穿着褴褛的、无法蔽体的破麻布片,裸露出的手臂和小腿上布满了污垢和冻伤的青紫痕迹。他的头发枯黄,在雨中紧贴着额头。当“我”庞大而充满死亡气息的身影,如同噩梦般笼罩住他小小的身躯时,他猛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雨水冲开了他额前枯草般的头发,露出了一张布满泥污、因极度的恐惧而失去血色的、稚嫩的脸庞。
那双眼睛。
好大,好黑。如同两泓深不见底的寒潭,此刻盈满了濒临破碎的泪水。瞳孔在远方划过天空的惨绿色闪电映照下,剧烈地收缩着,如同被强光照射的猫眼石。但就在那盈满泪水的、如同破碎琉璃般的瞳孔最底层,最深处……在那极致的、纯粹的恐惧洪流之下……
我看到了一点点微弱的光。
那是一种……属于孩童的、烙印在本能深处的、纯净的依赖?一种在绝对的黑暗与冰冷中,依然下意识地、不顾一切地想要寻找庇护、寻求温暖的……本能?
那双眼睛……那双眼睛……像极了我的弟弟!林阳!
在无数个爸妈加班晚归的雷雨交加的夜晚,他会紧紧抱着那只毛都快掉光的小熊玩偶,蜷缩在客厅沙发的角落里,小小的身体缩成一团,用一双同样盛满惊恐泪水、如同受惊小鹿般的大眼睛,透过指缝死死地看着我,然后用带着哭腔、细弱蚊蚋的声音小声喊着:“姐姐……外面打雷了……阳阳好怕……姐姐抱……”
轰——!!!
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燃烧着焚天烈焰的狂暴情感,瞬间、极其短暂地冲破了傀儡师冰冷邪恶意志的壁垒!那是对血亲至爱刻骨铭心的思念!是保护弱小生灵的本能在灵魂熔炉中的终极爆发!是“林晚”这个存在最核心、最不容亵渎的本质!
“不——!!!” 这一次,不再是灵魂在虚空中的无声呐喊!一股从未有过的、足以撕裂时空的精神力量,竟然短暂地、奇迹般地挣脱了银丝的精神污染与物理钳制,让我的灵魂碎片对这具傀儡之躯发出了一个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指令——停下!住手!
“我”那只即将撕裂孩童胸膛的、闪烁着金属银线光泽的、布满了污血与泥土的巨大利爪,极其突兀地、僵硬地、剧烈地颤抖着……停在了半空!距离那孩子因为极致恐惧而剧烈起伏的、肋骨分明的胸膛,只剩下不到半寸的距离!
石室阴影的尽头,传来傀儡师一声带着强烈不满和惊疑的冰冷怒哼。
就是这千钧一发、灵魂震颤带来的停顿!就是源于弟弟那双类似眼睛的、瞬间击穿灵魂防御的依赖之光!如同在永恒黑暗中骤然划破天际的第一道闪电!瞬间将我早已被绝望坚冰封冻的心湖炸开了一道巨大的裂口!
活——下——去!
为了再看一眼妈妈的笑脸!
为了能再揉揉弟弟毛茸茸的脑袋!
为了……为了不再让这世上任何一个角落,再出现这种被绝望恐惧填满的孩童眼神!
一股前所未有的、炽热得仿佛能点燃灵魂、熔断钢铁的求生欲望,如同沉寂万载的火山轰然爆发,在我几乎粉碎的残魂深处猛烈地、熊熊燃烧起来!它驱散了麻木,焚尽了绝望,如同在灵魂的灰烬之上,重新点燃了名为“希望”的星辰!
从那一刻起,每一次被操控着外出杀戮,每一次被拖回这充满邪恶气息的石室牢笼,我不再仅仅是痛苦挣扎的精神囚徒。我开始调动残存的所有意志力,在灵魂被撕扯的间隙,在傀儡师专注于操控杀戮大阵或沉浸于“品尝”我的精神痛苦时,极其艰难地、无比隐蔽地、开始……观察与计算!
观察石室的每一个细微之处:那扇布满诡异符文的沉重石门开合的瞬间缝隙,底部滑轨的构造?角落阴影里那个控制开合的隐蔽机关杆的位置?石壁上那些看似天然形成的裂缝与划痕,是否隐藏着某种符文轨迹?堆在角落散发着强烈刺激性怪味的琉璃瓶罐,里面晃动的粘稠液体是什么颜色?傀儡师习惯站在哪个位置能最大范围控制银线?他每次精细操控时,周身能量是否有细微的波动节点?那盏提供着唯一鬼魅光源的惨绿油灯……灯焰下方那极其微小的符文波动核心在哪里?
每一个看似无意义的细节,都可能是斩断束缚的刀刃!每一次在刀尖上跳舞般的隐蔽观察,都伴随着巨大风险,稍有不慎就会被傀儡师那如同蛛网般覆盖石室的冰冷精神感知捕捉,带来灭顶之灾!但我必须抓住这如同风中残烛的希望!为了那双眼睛!为了……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