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死寂

沉重的、带着血腥与污秽的死寂,如同粘稠的油污,覆盖着整个石室。入口处,被无形巨力碾碎的僵尸肉泥与残骸混合着粘稠的污血,在乳白色玉石地面上铺开一片令人作呕的深色沼泽,散发出浓烈到刺鼻的腥臭。空气仿佛凝固,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和腐烂的味道。

光茧依旧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包裹着蜷缩在其中的白夜。

他闭着眼,身体不再剧烈抽搐,但每一次呼吸都显得异常沉重、艰难。冷汗浸湿了额发,黏在苍白的脸颊上。后心处被僵尸巨掌重创的位置,在光茧持续不断的滋养下,撕裂般的剧痛已经大大缓解,但骨骼深处依旧传来阵阵酸麻的钝痛。更汹涌的,是来自灵魂深处的虚弱与混乱。

丹田中那团旋转的金色气旋黯淡了许多,中心那点凝实的星芒也失去了之前的璀璨,如同耗尽了燃料的引擎,运转得迟滞而沉重。强行唤醒战神意志的代价太大了,那短暂的爆发如同饮鸩止渴,几乎榨干了这具身体复苏以来积蓄的所有力量。

识海中,被篡改的记忆带来的滔天恨意与巨大悲痛,如同退潮后裸露出的狰狞礁石,依旧冰冷而尖锐地刺痛着他的神经。那张被强行扭曲、只剩下象征背叛的黑色剪影,那双冰冷快意的眼睛…如同烙印般灼烧着他的意识。

‘是他…害死了她…’

这个被恶意植入的念头,如同跗骨之蛆,反复啃噬。悲伤是真实的,愤怒是真实的,但恨意的对象…却如同笼罩在浓雾之中,模糊不清,只剩下一个被强行赋予的、令人憎恶的轮廓。这种扭曲感,比纯粹的痛苦更加折磨。

“嗡…”

石室中央,悬浮在玉石凹槽上方的淡金色水滴光团,光芒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它传递出的意念充满了深沉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哀伤。它的光芒如同温柔的手,一遍遍抚过光茧,试图抚平茧中少年灵魂的创伤,但那份源自篡改记忆的痛苦,如同深扎在灵魂深处的毒刺,并非纯粹的能量滋养所能轻易拔除。

白夜能感受到它的努力,感受到那意念中的心疼与担忧。这让他冰冷混乱的心底,涌起一丝微弱的暖流和愧疚。是它救了他,守护着他,耗尽力量为他疗伤。可自己…却被那突如其来的、充满恶意的记忆冲击得几乎崩溃,甚至无法回应它的关切。

石室入口那片血腥狼藉的景象,无声地提醒着刚才那场生死一线的惊变。尸潮的疯狂,虚影巨剑的恐怖威能,还有…那最后关头从天而降、如同神迹般净化一切的纯净光网!

他猛地睁开眼,视线穿过光茧柔和的光晕,死死盯向穹顶那根巨大黑色石柱的顶端!

那里,只有浓重的黑暗和幽绿“星光”投下的模糊轮廓。

空无一人。

那个裹在深沉夜色斗篷里的纤细身影…消失了。如同一个转瞬即逝的幽灵,只留下一个模糊的侧影,一道复杂到难以解读的目光,以及空气中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纯净到极致的微光气息。

他(她)是谁?

为什么出手相救?

那眼神中的疲惫、哀伤和茫然…又意味着什么?

无数的疑问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白夜混乱的心绪。在这绝境之地,出现一个拥有如此强大净化力量的神秘存在,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谜团。是敌?是友?还是…与这石室、与这守护光团有着某种未知的关联?

‘哼…装神弄鬼…’一个极其微弱、却带着浓浓怨毒和不屑的意念,如同毒蛇的嘶鸣,从识海最边缘、那被淡金色能量膜死死封印的污浊黑斑中渗出。是白烨!他并未彻底湮灭,只是被重创封印。刚才那惊天动地的变故,似乎也惊醒了他蛰伏的恶念。‘力量…倒是不错…可惜…救得了你一时…救不了你一世…废物…等老子…出来…’

他的意念断断续续,充满了极致的虚弱,但那刻骨的怨毒和贪婪却丝毫未减。显然,神秘斗篷人的强大力量,非但没有让他畏惧,反而激起了他更深的觊觎。

白夜心中一凛。白烨这个毒瘤,始终是最大的内患!他必须尽快恢复力量,找到彻底解决或者压制他的方法!

就在这时——

“嗡…”

悬浮在凹槽中的淡金色光团,光芒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它似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引导白夜沟通符文的力量,传递出的意念带着深深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舍?

紧接着,光团表面流淌的光芒开始向内收敛、压缩。它那水滴状的形态逐渐变得模糊、淡化…最终,化作一缕极其纤细、却异常凝练的淡金色光丝!

这缕光丝如同拥有生命,轻盈地、无声地飘离了玉石凹槽,朝着包裹白夜的光茧缓缓飞来。

白夜屏住了呼吸,看着那缕光丝穿透光茧的壁垒,如同归巢的倦鸟,轻柔地、毫无阻碍地…没入了他的眉心!

没有带来任何冲击或不适。

一股温暖而纯净的意念洪流,伴随着这缕光丝,瞬间涌入他的识海!

这不是能量,而是信息!

一幅极其清晰、如同烙印般的精神地图,瞬间在他的意识中展开!

地图描绘的,正是这片巨大地下世界的局部区域!

地图以他现在所在的这间石室(被标记为一个散发着柔和光芒的点)为起点。一条极其复杂、如同迷宫般蜿蜒曲折的路径,从石室延伸出去,穿过外面那片巨大空旷的广场(地图上标记着大量代表危险僵尸群的骷髅符号),绕过广场尽头那尊镶嵌在山岩中的战神巨像(被标记为一个巨大的、散发着威严气息的剑形符号)。

路径继续延伸,指向广场边缘一片被标记为“晶簇裂谷”的区域(地图上画着无数尖锐的晶体符号),然后穿过一片标注着“幽影回廊”的狭窄通道(周围布满了代表未知危险的阴影波纹),最终,指向地图边缘一个被特殊标记的点!

那个点,并非用符号表示,而是…一滴散发着纯净光芒的水滴!与石室中那守护光团的形态一模一样!只是,这滴水滴标记的旁边,还环绕着一圈极其微弱的、如同锁链般的黑色荆棘花纹!

守护核心!另一处守护核心的位置!

光团传递给他的信息无比清晰:这缕光丝,是它最后的力量精华,也是指向另一处“同伴”的坐标与钥匙!另一处守护之地!另一份…希望!

但信息中也传递着强烈的警告:那处守护核心,似乎正被某种强大的黑暗力量(黑色荆棘花纹)所侵蚀、禁锢!情况…岌岌可危!

同时,地图上那条路径的每一个关键节点,都标注着极其详尽的危险提示——盘踞在广场的僵尸群落规模、裂谷中可能存在的晶化生物、回廊里潜藏的阴影陷阱…甚至标注了几处可供短暂藏身的、相对安全的能量节点!

这不仅仅是一幅地图!这是一份用生命传递的、承载着最后希望与沉重嘱托的…求生指南!

“嗡…”

在光丝彻底融入白夜识海、信息传递完成的瞬间,石室中央那玉石凹槽上方的空气中,最后一点淡金色的光晕彻底消散了。

那个散发着温暖、纯净、守护了他不知多久的水滴光团…彻底消失了。

它耗尽了最后的力量,将最后的希望和指引,托付给了他。

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悲伤和沉甸甸的责任感,瞬间淹没了白夜!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不…”他喉咙里发出嘶哑的低喃,眼眶瞬间红了。虽然它没有言语,但那最后的意念中蕴含的不舍、担忧和寄托…是如此清晰!

它走了。为了给他留下前路的光。

石室内,失去了光团的光芒,只剩下光茧散发的柔和光晕,显得更加孤寂。那股奇异的、带着檀香和草木清香的纯净气息,也在迅速消散,被入口处弥漫进来的血腥与腐朽气味所取代。

光茧的光芒也开始缓缓减弱、变薄。它完成了最主要的疗愈使命,力量也在消退。

包裹感在减轻。温暖在褪去。

白夜知道,他该离开了。这短暂的庇护所,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外面,是危机四伏的黑暗世界,是无穷无尽的僵尸,是未知的恐怖生物,是另一处等待救援却又被黑暗禁锢的守护核心…还有,体内那个被暂时封印、却随时可能反扑的毒瘤白烨!

前路艰险,九死一生。

但,他已无退路!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和身体的虚弱感。识海中,那份由光丝传递而来的精神地图清晰无比。他集中意念,仔细辨认着那条蜿蜒曲折、布满危险的求生之路。

“嗬…嗬…有意思…”白烨那虚弱却充满恶意的意念再次响起,显然也“看”到了那份地图,‘另一份力量…被污染的力量?嘿嘿…废物…你想去送死?正好…省得我…亲自动手…等你死了…那力量…终究还是我的…’

白夜没有理会他的聒噪。他缓缓地、用尽力气,支撑着身体,在逐渐变薄的光茧中坐了起来。

身体依旧虚弱,丹田气旋运转迟滞,但骨骼的伤势在光茧的滋养下已经愈合了大半,至少支撑行动无碍。识海中那份地图,如同黑暗中的灯塔。

光茧的光芒越来越淡,最终如同水泡般无声地破裂、消散。

白夜彻底暴露在石室的空气中。冰冷、带着血腥味的气息瞬间包裹了他。他打了个寒颤,却强迫自己站了起来。

脚下一软,踉跄了一下才站稳。身体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每一块肌肉都在酸痛地抗议。但他咬紧牙关,目光扫过石室中央那空荡荡的玉石凹槽,眼中闪过一丝哀伤,随即化为冰冷的坚定。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扇被彻底摧毁、只剩下巨大破口的石门,以及门外那片被污血染黑的广场阴影。

然后,他转过身,目光投向石室深处,那面光滑的玉石墙壁——地图指引的出口,并非被摧毁的正门,而是在这里!

识海中地图的起点位置,清晰地指向这面墙壁上一个极其隐蔽的节点!

白夜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墙壁前。手掌按在冰冷光滑的玉石表面,触手温润。他闭上眼睛,集中意念,沟通着丹田中那团黯淡却依旧存在的金色气旋,艰难地调动起一丝微弱的力量。

微弱的暗金色光芒在他掌心亮起。

他按照地图中的指引,将手掌按在墙壁上一个看似毫无异样的位置,然后,沿着一条极其复杂、如同密码锁般的能量轨迹,缓缓地、注入一丝属于战神的力量!

“嗡…”

一声极其轻微的共鸣响起。

他手掌下的玉石墙壁,如同水波般荡漾开一圈圈柔和的涟漪。涟漪中心,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散发着微弱白光的圆形门户,无声无息地浮现出来!

门户之后,并非预想中的广场,而是一条倾斜向下、被微弱磷光照亮的狭窄甬道!甬道深邃,不知通向何方。

这就是…新的前路!

白夜没有丝毫犹豫。他最后回望了一眼那空荡荡的凹槽,仿佛在与那逝去的守护告别。然后,他深吸一口带着血腥味的冰冷空气,眼神变得锐利而决绝,一步踏入了那散发着微弱白光的门户之中!

身影消失。

门户在他身后无声地闭合。玉石墙壁恢复如初,光滑平整,仿佛从未开启过。

石室内,只剩下入口处那片无声的血肉泥沼,以及空气中残留的、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纯净光团的气息和血腥腐朽的味道。

而在那巨大石柱顶端的阴影深处,一双隐藏在斗篷下的眼睛,仿佛穿透了空间的阻隔,静静注视着白夜消失的方向。那眼神中的疲惫与哀伤依旧,却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言喻的期盼?

死寂,再次笼罩了这间失去了守护者的石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