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的春日依然萧瑟,即便是最温暖的午后阳光,也无法驱散这里阴冷的寒意沈婉仪坐在破旧的窗台下,手中拿着一本早已破损的诗集,目光却没有落在书页上,而是透过满是尘埃的窗棂,望着院子里那株枯萎的海棠。
三个月了,自从被废为庶人打入冷宫以来,她已经在这里度过了整整三个月。从初入时的绝望痛哭,到如今的平静如水,沈婉仪觉得自己仿佛经历了一次重生。
"小姐,有人求见。"巧莲急匆匆地跑进来,脸上带着复杂的神色,"是......是二小姐来了。"
沈婉仪手中的书页轻颤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她缓缓合上诗集,淡淡地说道:"让她进来吧。"
片刻后,沈婉清款款而入。她今日穿着一身淡粉色的春装,头上插着珠花,脸上施着精致的妆容,整个人看起来光彩照人。与破败的冷宫环境形成鲜明对比,更显得她此番前来别有用意。
"姐姐。"沈婉清盈盈一礼,脸上挂着关切的笑容,但那笑容在沈婉仪看来,却透着几分虚假,"听说姐姐在这里......妹妹心中实在挂念,特来看望。"
"二妹有心了。"沈婉仪起身回礼,神色平淡如水,"不过这冷宫污秽,怕是委屈了二妹的金贵身子。"
沈婉清环顾四周,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她看到了破损的桌椅,发霉的墙壁,还有角落里那张简陋的木床。昔日那个高高在上的嫡女姐姐,如今竟落得如此下场,这让她心中暗爽不已。
"姐姐这话说的,咱们姐妹一场,妹妹岂会嫌弃?"沈婉清在唯一完好的椅子上坐下,故作关心地问道,"只是看姐姐如今的模样......"她故意停顿了一下,上下打量着沈婉仪。
确实,此时的沈婉仪与三个月前已是判若两人。昔日那身华美的锦衣早已换成了粗布短衫,乌黑的长发也只是随意地用一根木簪挽起,脸上不施粉黛,更显得清瘦了许多。但即便如此,她那双清澈的眸子依然如星辰般明亮,气质依然不凡。
这让沈婉清心中更加嫉妒。即便落到如此境地,这个女人身上仍然有一种说不出的韵味,让人移不开目光。
"姐姐倒是清减了不少,想必这段时日过得很是......"沈婉清选择着词汇,"辛苦。"
"还好。"沈婉仪淡淡回应,没有多做解释。她示意巧莲去倒茶,然后在沈婉清对面坐下,"二妹专程前来,想必不只是为了看望我吧?"
沈婉清被她这直接的话语弄得有些尴尬,但很快恢复了笑容:"姐姐说的哪里话,妹妹自然是担心姐姐才来的。只是......"她压低了声音,做出一副为难的模样,"只是妹妹也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心中实在为姐姐担忧。"
"哦?"沈婉仪眉头微挑,"愿闻其详。"
沈婉清叹了口气,一副为难的样子:"姐姐也知道,自从姐姐被......"她停顿了一下,"自从出了这事之后,府里上下都在议论。有些话,妹妹本不该说,但看在姐妹情分上,还是要提醒姐姐一句。"
"二妹但说无妨。"
"外面都在传,说姐姐是因为德行有失才被废黜的。"沈婉清看似无心地说道,实则每个字都像针一样扎着沈婉仪的心,"更有甚者,说姐姐当初之所以能被册立为贵妃,也不过是因为那张脸而已。如今美色不再,被废也是迟早的事。"
巧莲在一旁听得脸色大变,正要开口反驳,却被沈婉仪抬手制止。她依然神色平静,仿佛听到的不是关于自己的恶毒传言,而是在讨论别人的家常。
"还有呢?"她甚至还有心情问。
沈婉清见她这般反应,心中有些意外,但仍继续说道:"还有人说......说姐姐怕是这辈子都出不了这冷宫了。皇上既然能废你一次,就绝不会再给你机会。"她观察着沈婉仪的表情,见她依然波澜不惊,心中更加恼火。
"更有甚者,"沈婉清的语气渐渐尖锐起来,"说父亲在朝中的地位也因为姐姐的事受到了影响。这些日子来,父亲在朝中处境艰难,许多原本的友人都开始疏远我们沈家。"
这句话终于让沈婉仪的眸子闪了闪。她最在意的就是家人,如果因为自己的缘故连累了父亲,那她确实难辞其咎。
看到沈婉仪脸色的细微变化,沈婉清心中暗喜,继续火上浇油:"父亲虽然嘴上不说,但妹妹看得出来,他心中是有怨言的。毕竟沈家在他手中兴盛,却因为姐姐一朝败落,他心中如何能不怨?"
"够了。"沈婉仪终于开口,声音虽然不大,但透着一股寒意,"二妹今日前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些?"
沈婉清见目的达到了一半,心情大好,故作姐妹情深地说道:"姐姐别误会,妹妹只是想让姐姐知道外面的情况。毕竟姐姐在这冷宫中,消息闭塞,不知道外面的变化也是正常的。"
她站起身来,在房中踱步,一副为沈婉仪着想的模样:"妹妹想着,姐姐既然已经这样了,不如就安心在这里待着。至少还有一口饭吃,总比......"她故意停顿,"总比连累家人要好。"
这话说得极其恶毒,暗示沈婉仪就该认命,不要再有什么妄想,更不要拖累沈家。
巧莲在一旁气得浑身发抖,她跟着沈婉仪多年,自然知道自家小姐的品格。眼前这个庶出的二小姐,当真是恶毒至极,趁着小姐落难的时候前来羞辱。
但沈婉仪却笑了,那笑容清淡如水,但不知为何,让沈婉清心中生出一丝不安。
"二妹说得极是。"沈婉仪缓缓站起身来,走到窗边,背对着沈婉清,"我确实应该安分守己,不再给家里添麻烦。"
沈婉清听到这话,心中大喜。她还以为这个高傲的姐姐会据理力争,没想到竟然这么容易就服软了。看来三个月的冷宫生活,确实把她的棱角磨平了。
"姐姐能这样想就好。"沈婉清掩饰不住心中的得意,"其实妹妹还听说,华妃娘娘最近很得皇上宠爱,还有那位新进的淑妃娘娘,也是才貌双全。后宫从来不缺美人,姐姐当初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是啊,运气。"沈婉仪依然背对着她,声音飘渺如烟,"二妹说得对,我当初确实只是运气好而已。"
听到这话,沈婉清更加得意。她走近几步,压低声音说道:"既然姐姐明白,那妹妹也就放心了。其实妹妹还想告诉姐姐一件事......"
"什么事?"
"父亲最近在为妹妹的亲事奔走。"沈婉清故意提高了声音,"听说有几位朝中大臣的公子对妹妹很是青睐。父亲说,沈家不能因为姐姐的事就此沉沦,还是要有新的希望才行。"
这话更是诛心。明明白白地告诉沈婉仪,沈家已经将她这个废女抛弃,准备扶持她这个庶女上位了。
沈婉仪的手轻抚着窗棂,指尖微微用力,在腐朽的木头上留下几道浅浅的痕迹。她的声音依然平静:"父亲这样安排也好,沈家确实需要新的希望。"
"姐姐真是通情达理。"沈婉清心中暗笑,这个曾经高高在上的嫡女,如今竟连争一争的勇气都没有了,实在是可悲,"那妹妹也就不多叨扰了,姐姐好好保重身体。"
她转身准备离去,却听到沈婉仪淡淡地说道:"二妹且慢。"
沈婉清停下脚步,回头问道:"姐姐还有什么事?"
沈婉仪缓缓转过身来,那双清澈的眸子直视着沈婉清,目光如冰:"我倒是想问问二妹,你今日前来,真的只是为了告诉我这些传言吗?"
沈婉清心中一跳,但表面仍保持镇定:"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妹妹不太明白。"
"不明白?"沈婉仪笑了,那笑容依然清淡,但其中却带着一丝让人心悸的寒意,"二妹从小聪慧,怎么会不明白呢?你今日穿得如此精心,妆容如此精致,专程前来这污秽的冷宫,真的只是为了看望我这个落难的姐姐?"
沈婉清被她看得心中发毛,强作镇定道:"姐姐说的什么话,妹妹自然是为了看望姐姐才来的。"
"是吗?"沈婉仪走近几步,目光如炬,"那为何二妹刚才说起外面的传言时,眼中闪过的不是同情,而是......得意?"
沈婉清脸色一变,她没想到沈婉仪竟然观察得如此细致。
"还有,"沈婉仪继续说道,"二妹刚才提到父亲为你的亲事奔走,语气中分明带着炫耀。如果真的是为了我好,又何必特意提及这些?"
沈婉清被说得哑口无言,脸上的伪装终于有些维持不住。
沈婉仪走到她面前,距离极近,声音虽轻但字字清晰:"二妹,你今日前来,不过是想看看我如今的惨状,好满足你心中的快感而已。你想看到我痛哭流涕,看到我后悔绝望,看到我彻底沦为一个失败者。可惜,你要失望了。"
"姐姐......"沈婉清想要狡辩。
"我还没说完。"沈婉仪打断她,"你以为三个月的冷宫生活把我打垮了,以为我会像个怨妇一样哭哭啼啼?你错了,二妹。这三个月,我确实学到了很多东西。"
"学到了什么?"沈婉清下意识地问道。
"学会了看清人心。"沈婉仪的声音带着一丝嘲讽,"比如你,从小我就对你疏于防范,以为血浓于水,姐妹之情总是真的。但今日我才明白,原来你心中对我的,从来不是敬爱,而是嫉妒和怨恨。"
沈婉清脸色苍白,被说中心事让她恼羞成怒:"姐姐这话说得太过了!我......"
"我还学会了隐忍。"沈婉仪继续说道,仿佛没有听到她的反驳,"以前的我太过单纯,以为这世上人人都像我一样真诚。现在我知道了,有时候,适当的隐忍和伪装是必要的。"
这话让沈婉清心中生出不祥的预感。眼前的沈婉仪虽然依旧美丽,但她身上的气质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那种天真烂漫的少女气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冷静,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神秘感。
"最重要的是,"沈婉仪走到桌边,拿起那本破旧的诗集,漫不经心地翻着书页,"我学会了耐心。以前的我总是急躁,遇事就想立刻解决。现在我明白了,有些事情,需要慢慢来。"
她抬起头,看向沈婉清的眼神中带着一丝危险的光芒:"比如报仇,就需要耐心。"
沈婉清浑身一颤,她从沈婉仪的眼中看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东西——那是一种深藏的狠厉,一种被压抑的怒火,一种蓄势待发的危险。
"姐姐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沈婉清努力保持镇定,但声音已经有些颤抖。
"听不懂吗?"沈婉仪合上诗集,笑容依然淡然,"没关系,以后你会懂的。"
她走回窗边,重新背对着沈婉清:"二妹今日的话,我都记下了。你说外面的人都在嘲笑我,说我这辈子都出不了冷宫,说父亲因为我而处境艰难,说沈家要抛弃我这个废女......这些话,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沈婉清脸色越来越白,她隐约感觉到,自己今日似乎做了一件极其愚蠢的事情。
"二妹不是说我德行有失吗?"沈婉仪忽然转过身来,脸上带着一个诡异的笑容,"那我倒要问问,什么才叫德行?是像你这样,趁着姐姐落难的时候前来羞辱?还是像那些墙头草一样,见风使舵?"
"我......"沈婉清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
"还是说,"沈婉仪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危险,"德行就是要像我以前那样天真,任人欺凌而不自知?"
房中的气氛变得极其压抑,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巧莲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她跟随沈婉仪多年,从未见过小姐露出这样的表情。
"算了,不说这些了。"沈婉仪忽然恢复了平静,就像刚才的一切都只是错觉,"二妹远道而来,我也没什么好东西招待。巧莲,送二小姐出去吧。"
"是,小姐。"巧莲连忙应声。
沈婉清如蒙大赦,匆忙起身准备离去。她现在只想快点离开这个让她感到恐惧的地方。
"二妹。"沈婉仪在她即将踏出门槛的时候叫住了她。
沈婉清僵硬地回头:"姐姐还有什么吩咐?"
"替我向父亲问好。"沈婉仪的声音又恢复了温和,就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告诉他,女儿在这里很好,让他不要担心。还有......"
她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深不可测的光芒:"告诉他,女儿不会一直待在这里的。总有一天,我会重新站起来。到那时候......"
她没有说完,但那未尽的话语中,却蕴含着让人心悸的含意。
沈婉清匆忙离去,背影有些狼狈。她原本是想来看沈婉仪的笑话,没想到最后竟然被震慑得如此厉害。那个曾经天真烂漫的姐姐,似乎在这三个月中发生了某种可怕的蜕变。
送走沈婉清后,巧莲回到房中,看到沈婉仪依然站在窗边,神色平静得如同古井无波。
"小姐......"巧莲欲言又止。
"怎么了?"沈婉仪回过头来,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的温和。
"刚才二小姐说的那些话,实在是太过分了。"巧莲愤愤不平地说道,"她明明就是来看小姐笑话的,还装出一副关心的样子,真是虚伪!"
"她确实是来看笑话的。"沈婉仪淡淡地说道,"不过,她也给我带来了一些有用的消息。"
"有用的消息?"
"比如,外面的人确实在传我这辈子都出不了冷宫。这说明,连我的敌人都觉得我已经彻底失败了,不再对我有所防备。"沈婉仪的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的光芒,"这对我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巧莲听得有些糊涂:"小姐,您的意思是......"
"巧莲,你跟了我这么多年,觉得我是那种轻易认命的人吗?"沈婉仪转过身来,看着这个从小跟随自己的贴身丫鬟。
"当然不是!"巧莲毫不犹豫地说道,"小姐从小就有主见,遇到困难从不退缩。"
"那就对了。"沈婉仪走到桌边,拿起一支毛笔,在砚台中蘸了蘸墨,"三个月前的我,确实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击得措手不及。但现在,我已经想明白了。"
她在一张白纸上写下几个字:置之死地而后生。
"小姐......"巧莲看着这六个字,心中既是担忧又是期待。
"既然他们都以为我已经废了,那我就让他们继续这么以为。"沈婉仪放下笔,脸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暗中蓄力,等待时机。总有一天,我要让所有看不起我的人,都为此付出代价。"
"包括二小姐吗?"巧莲小心翼翼地问道。
沈婉仪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包括所有人。"
她走到床边,从枕头下取出一个小布包,里面包着的是她这三个月来省下的银钱,虽然不多,但也算是一个开始。
"巧莲,从明天开始,你要帮我做一些事情。"
"小姐尽管吩咐。"
"第一,我要你想办法打探宫中的消息,越详细越好。我需要知道各宫的情况,知道皇上的动向,知道朝堂的变化。"
"是。"
"第二,我要你帮我联系一些人。比如那些因为得罪了皇后而被打压的宫女太监,比如那些暗中对现状不满的妃嫔,比如......"她停顿了一下,"比如德公公。"
巧莲大吃一惊:"德公公?小姐,他可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
"正因为如此。"沈婉仪的眼中闪过一丝深意,"越是身在敌营的人,越有可能成为最有价值的盟友。当然,这件事要慢慢来,不能急躁。"
"小姐,您是想......"
"我要重新回到那个位置上去。"沈婉仪的声音虽然轻柔,但其中蕴含的决心却坚如磐石,"不,我要到达一个比以前更高的位置。既然他们说我德行有失,那我就让他们看看,什么叫真正的心狠手辣。"
夜色渐深,冷宫中点起了一盏昏黄的油灯。在那摇曳的灯光下,沈婉仪的影子在墙上投下一个模糊的轮廓,看起来既像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又像一条蛰伏待发的毒蛇。
三个月的冷宫生活,确实改变了她。那个曾经天真烂漫、心地善良的相府嫡女已经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经过痛苦淬炼、满腔仇恨的复仇女神。
沈婉清今日的到来,原本是想看她的笑话,却意外地成为了她蜕变的催化剂。那些恶毒的话语,那些赤裸裸的嘲讽,都像钢针一样刺痛着她的心,但同时也在她心中种下了复仇的种子。
她要让所有看不起她的人付出代价,要让所有伤害过她的人尝到报应的滋味。而这一切的开始,就是要重新获得皇帝的宠爱,重新站在权力的巅峰。
至于那些说她这辈子都出不了冷宫的人,她要让他们看看,什么叫做凤凰涅槃,什么叫做绝地反击。
窗外的夜风轻拂过海棠枝头,那株看似枯死的海棠,在月光下竟然露出了几个细小的花苞。也许,春天真的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