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冷宫的深夜,静得让人心慌沈婉仪刚送走了庶妹沈婉清,心情还未完全平复,就听到巧莲在门外轻声禀报:"小姐,有人来了。"

声音中带着掩饰不住的紧张,甚至有些颤抖。沈婉仪心中一沉,这个时辰,还会有谁来冷宫?

"谁?"她低声问道。

"是......是皇上。"巧莲的声音几乎细如蚊呐。

沈婉仪心脏狂跳,手中的茶杯险些脱手而落。皇帝?段临渊竟然来了冷宫?这怎么可能?

自从三个月前被废为庶人打入冷宫以来,她再没有见过那个男人。在她最绝望、最痛苦的时候,他不曾出现过半次。如今却在这样的夜晚,突然造访冷宫,这其中定有蹊跷。

"小姐,奴婢该如何回复?"巧莲的声音更加颤抖了。

沈婉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快速整理了一下衣襟,虽然身上穿的只是粗布衣裳,但她依然要保持最后的尊严。

"请皇上进来。"她的声音虽然有些哑,但依然带着一丝不容忽视的优雅。

片刻后,段临渊独自走了进来。

他今夜没有穿明黄的龙袍,而是一身深蓝色的便服,看起来低调内敛。但即便如此,他身上那股与生俱来的帝王威严依然让人不敢直视。三十岁的年纪,正是男人最有魅力的时候,剑眉星目,挺拔如松,哪怕是在这破败的冷宫中,也如鹤立鸡群般显眼。

沈婉仪起身行礼,动作依然优雅从容,仿佛她依然是那个受万人敬仰的贵妃,而不是这冷宫中的废人。

"臣妾见过皇上。"她的声音清冷如月,没有一丝卑微。

段临渊看着眼前的女人,心情复杂至极。三个月不见,她瘦了很多,脸上失去了往昔的红润,但那双眼睛依然清澈如水,依然美得让人心悸。

更让他意外的是,她身上那种独特的气质不仅没有因为这三个月的冷宫生活而消散,反而变得更加深沉,更加令人捉摸不透。

"免礼。"他淡淡地说道。

沈婉仪直起身来,没有问他为何深夜造访,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激动或者惊喜,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待着他的下文。

这种反应让段临渊有些意外。按理说,一个被废黜的女人在见到曾经的男人时,应该是痛哭流涕、苦苦哀求,或者满怀怨恨、恶言相向才对。但眼前的沈婉仪,却表现得如此平静,如此从容,仿佛他的到来对她来说并不意外。

段临渊在房中环顾一周,看到了破旧的桌椅,发霉的墙壁,还有那张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木床。这些景象让他心中莫名地涌起一阵烦躁。

"这里的环境,确实简陋了些。"他随口说道。

"冷宫本就如此,皇上不必挂心。"沈婉仪回答得很平淡,既没有抱怨,也没有暗示什么。

这种反应更让段临渊心中疑惑。他今夜前来,本是想看看这个女人在经历了三个月的冷宫生活后,会变成什么样子。是否还会像当初那样天真烂漫,是否还会像宸妃那样温柔可人。

但眼前的沈婉仪,显然已经不是三个月前的那个女人了。

他缓缓走到窗边,背对着沈婉仪,声音低沉地问道:"这三个月,你过得如何?"

"蒙皇上关心,臣妾在这里一切安好。"沈婉仪的回答依然客套而疏离。

段临渊回过头来,目光锐利地盯着她:"安好?"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讽刺,"住着这样的地方,吃着这样的饭菜,身边只有一个宫女,你说安好?"

"比起那些连性命都保不住的人,臣妾确实算是安好的。"沈婉仪的回答让段临渊一愣。

这话说得很有深意。既没有直接抱怨自己的处境,也没有卑微地求饶,反而暗示自己很知足。但同时,又隐晦地提醒他,在这深宫中,比死更可怕的命运大有人在。

段临渊走近几步,仔细端详着她的脸。那张脸依然美丽,依然像极了宸妃,但神情却完全不同了。宸妃总是温柔如水,眼中满含着对他的爱慕和依恋。而眼前的沈婉仪,眼中虽然清澈,但却冷漠得让人看不出任何情绪。

"你恨朕吗?"他突然问道。

这个问题来得很突然,但沈婉仪的脸上没有露出任何意外的神色。她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说道:"臣妾不敢。"

"不敢?"段临渊挑眉,"还是不恨?"

"臣妾是皇上的臣子,岂敢恨皇上?"沈婉仪的回答滴水不漏,"皇上当初册立臣妾为贵妃,是臣妾的荣幸。后来将臣妾废黜,想必也有皇上的苦衷。臣妾身为臣子,自当体谅皇上的难处。"

这番话说得极其漂亮,既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又暗示自己理解他的决定,更重要的是,没有露出任何怨恨的情绪。

但段临渊却听出了其中的深意。她说"想必也有皇上的苦衷",这是在暗示她并不知道自己被废黜的真正原因。她说"自当体谅皇上的难处",这是在暗示她知道皇帝身不由己。

这样的回答,让段临渊心中更加复杂。他本以为三个月的冷宫生活会让这个女人变得怨毒或者卑微,但她却变得更加深沉,更加难以捉摸。

"朕当初册立你为贵妃,是因为......"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

"是因为臣妾长得像宸妃娘娘。"沈婉仪替他说完了这句话,语气依然平静如水。

段临渊瞳孔一缩。他没想到她会如此直接地说出这个事实。

"你知道?"

"臣妾不瞎,也不聋。"沈婉仪淡淡地说道,"宫中人多嘴杂,这种事瞒不住的。"

"那你......"

"皇上想问臣妾对此有何感想吗?"沈婉仪打断了他的话,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一个女人被男人当作另一个女人的替身,应该感到愤怒、委屈、不甘,对吗?"

段临渊点了点头,这确实是他想问的。

"但臣妾不这样想。"沈婉仪走到桌边,拿起那本破旧的诗集,轻抚着书页,"这世上,长得相似的人有很多,但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臣妾有臣妾的想法,有臣妾的性格,有臣妾的人生。即便外貌相似,臣妾也不是宸妃娘娘。"

这番话让段临渊心中一震。他从未想过,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竟然会有如此独立的思想。

"那你现在......"他想要问她现在是什么想法。

"现在的臣妾,只是一个住在冷宫中的废人而已。"沈婉仪合上诗集,看向他的眼中依然清澈如水,"皇上深夜造访冷宫,想必有什么事要问臣妾。不如直说吧,臣妾一定知无不言。"

段临渊被她这种直接的态度弄得有些不自在。他原本准备了很多试探的话,想要从侧面了解她的真实想法,但她却如此坦诚,反倒让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他在椅子上坐下,沉默了片刻,然后问道:"你对宸妃,了解多少?"

这个问题让沈婉仪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光芒,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臣妾只知道,宸妃娘娘是皇上最爱的女人,她的死让皇上痛不欲生。除此之外,臣妾对她一无所知。"

"那你想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段临渊盯着她的眼睛,想要从中看出什么。

沈婉仪沉默了很久,久到段临渊以为她不会回答了,她才缓缓开口:"如果皇上愿意说,臣妾愿意听。如果皇上不愿意说,臣妾也不会多问。死者已矣,活着的人,还是要向前看的。"

这个回答让段临渊有些意外。他本以为她会表现出强烈的好奇心,毕竟这关系到她自己的命运。但她的反应却如此平淡,仿佛宸妃的死活与她无关。

"她是病死的。"段临渊最终还是说了出来,"患了痨病,治了很久都不见好,最后还是......"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眼中满含着痛苦。

沈婉仪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情绪。直到他说完,她才轻声说道:"人生无常,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宸妃娘娘能得到皇上如此深情的爱,即便是死,也应该含笑九泉了。"

这话说得很得体,既表示了对死者的尊重,又安慰了段临渊的情绪。

但段临渊却从中听出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她的话太过完美,太过得体,反而显得有些刻意。一个真正不在意的人,是不会如此用心地组织语言的。

"你觉得朕爱她吗?"他突然问道。

这个问题让沈婉仪愣了一下,但她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皇上的心事,臣妾岂敢妄议?"

"朕问的是你的看法。"段临渊坚持要她回答。

沈婉仪沉思了片刻,然后说道:"爱一个人,应该是希望她快乐,希望她幸福,希望她能够做自己想做的事。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皇上确实爱宸妃娘娘。"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皇上到现在还在为她的死而痛苦,还在为她的离去而自责。这说明在皇上心中,她的快乐比皇上自己的快乐更重要。"沈婉仪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清晰可闻,"这就是爱。"

段临渊心中一震。他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能如此透彻地理解爱情的真谛。

"那你呢?"他鬼使神差地问道,"你爱过朕吗?"

这个问题问出口后,段临渊自己都有些后悔。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这样的问题,更不知道自己想要听到什么样的答案。

沈婉仪又沉默了,这次的沉默更长,长到房中的气氛都变得凝重起来。

"臣妾曾经以为自己爱过。"她最终开口了,声音轻得像羽毛,"但现在想来,那可能不是爱,而是一种幻想。"

"幻想?"

"一个女人对未来夫君的幻想,对美好婚姻的憧憬,对恩爱夫妻的向往。"沈婉仪的眼中闪过一丝苦涩,"但这些都只是幻想而已。真正的爱情,应该是建立在了解和尊重基础上的,而不是建立在外貌相似和一厢情愿的基础上的。"

这话说得很重,直接戳穿了他们之间关系的本质。段临渊听了心中五味杂陈,既有愧疚,又有愤怒,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那你现在呢?"他又问道,"现在的你,还会爱吗?"

沈婉仪看向窗外,那里有一轮残月挂在枝头,月光清冷如水。

"现在的臣妾,只想好好活着。"她的声音很平静,但其中却蕴含着一种坚定的力量,"至于爱情,那是奢侈品。对于臣妾这样的人来说,活着本身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这话让段临渊心中涌起一阵说不出的感觉。他忽然意识到,眼前的这个女人,已经不是三个月前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女了。她变了,变得深沉,变得理智,变得......危险。

是的,危险。虽然她表现得如此平静,如此从容,但段临渊却从她身上感受到了一种潜在的威胁。那是一种被压抑的力量,一种蓄势待发的能量,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神秘感。

"朕有时候在想,"他缓缓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如果当初朕没有废黜你,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沈婉仪抬起头来看着他,眼中依然清澈如水,但却让人看不出任何情绪。

"没有如果,皇上。"她轻声说道,"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再去想如果又有什么意义呢?臣妾现在只想着如何在这冷宫中好好活下去,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段临渊盯着她的眼睛,想要从中看出什么,但她的眼神太过平静,平静得让人心慌。

"你真的甘心就这样在冷宫中度过余生?"他再次试探道。

"甘心不甘心,又有什么区别呢?"沈婉仪笑了,那笑容清淡如水,但却让人感到一丝寒意,"臣妾现在这样,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这话说得很现实,也很残酷。但段临渊却从中听出了一丝不甘和怨恨,虽然她掩饰得很好,但还是被他察觉到了。

"如果朕给你一个机会,"他突然说道,"让你重新回到后宫,你愿意吗?"

这话一出口,房中的气氛瞬间凝固了。沈婉仪的身体微微一僵,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皇上是在试探臣妾吗?"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

段临渊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沈婉仪沉默了很久,然后缓缓说道:"如果皇上真的愿意给臣妾这样的机会,臣妾自然是愿意的。毕竟,没有人愿意在这样的地方度过一生。但臣妾也明白,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皇上如果真的要给臣妾机会,一定是有条件的。"

"你很聪明。"段临渊点头赞许道。

"聪明算不上,只是在这冷宫中待了三个月,学会了一些生存的道理。"沈婉仪淡淡地说道,"不知皇上的条件是什么?"

段临渊沉吟了片刻,然后说道:"朕要你发誓,如果朕给你机会重新回到后宫,你绝不会做任何对朕不利的事。"

这个条件让沈婉仪心中冷笑。她现在不过是一个废人,能做什么对他不利的事?他要她发这样的誓,不过是想要一个心理安慰罢了。

但她表面上依然平静,点头说道:"如果皇上真的愿意给臣妾机会,臣妾愿意发誓。"

"好。"段临渊满意地点头,"那你现在就发誓吧。"

沈婉仪跪了下来,举起右手,郑重地说道:"臣妾沈婉仪在此发誓,如果皇上给臣妾机会重新回到后宫,臣妾绝不会做任何有损皇上利益的事,绝不会背叛皇上,绝不会与任何对皇上不利的势力勾结。如有违背,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这个誓言发得很重,很毒,但段临渊却从中听出了一丝微妙的东西。她说的是"有损皇上利益的事",而不是"对皇上不利的事"。这两者之间,是有微妙区别的。

但他没有深究,只是点头说道:"好,朕记住了你的誓言。"

沈婉仪站起身来,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例行公事。

"不过,"段临渊话锋一转,"朕今夜来,并不是要给你什么承诺,只是想看看你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

这话如一盆冷水泼下,瞬间浇灭了沈婉仪心中刚刚燃起的希望。但她的脸上依然没有露出失望的神色,只是淡淡地说道:"臣妾明白。皇上能在百忙之中抽时间来看臣妾,臣妾已经很感激了。"

段临渊看着她这种反应,心中更加复杂。他本以为自己的话会让她失望、愤怒或者绝望,但她却表现得如此平静,如此理智,仿佛早就料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

"朕走了。"他转身向门口走去。

"皇上慢走。"沈婉仪行礼相送,声音依然平静如水。

走到门口时,段临渊忽然回过头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变了。"

"是的,臣妾变了。"沈婉仪直视着他的眼睛,"三个月的冷宫生活,足以改变任何人。皇上如果想要看到三个月前那个天真烂漫的沈婉仪,恐怕要失望了。那个人,已经死了。"

这话说得很重,很绝,让段临渊心中一震。他忽然有种感觉,眼前的这个女人,已经不是他能够控制的了。

他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去,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

沈婉仪站在门口,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直到确定他已经走远,她才缓缓关上门,靠在门板上,闭上了眼睛。

"小姐......"巧莲小心翼翼地走过来。

"我没事。"沈婉仪睁开眼睛,眼中闪过一丝深不可测的光芒,"今夜皇上的造访,让我明白了一件事。"

"什么事?"

"他还在试探我,还在怀疑我。"沈婉仪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夜色,"这说明,我在他心中还是有分量的,至少他还记得我。"

"那皇上刚才说的话......"

"都是试探。"沈婉仪冷笑一声,"他想看看我是否还对他有感情,想看看我是否还有野心,想看看我是否还有威胁。可惜,他看错了人。"

她转过身来,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可怕:"现在的我,已经不是三个月前那个只会依赖男人的小女人了。我要靠自己的力量,重新站起来。"

"小姐的意思是......"

"我要让他知道,什么叫做后悔。"沈婉仪的眼中闪过一丝危险的光芒,"他以为废黜我就能一了百了,他以为我会像个怨妇一样在冷宫中度过余生,他想错了。我会重新站起来,而且会站得比以前更高。到那时候,我要让他明白,失去我是他这辈子最大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