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婉仪坐在石阶上，手中拿着一根细细的树枝，在地上无意识地画着什么。自从三日前皇帝深夜造访之后，她的心情一直有些复杂。
那个男人的到来，既让她看到了一丝希望，又让她更加清醒地认识到了现实的残酷。他的试探，他的怀疑，他的冷漠，都在提醒她——她依然是那个被废黜的女人，依然是那个可有可无的替身。
"小姐，您起得真早。"巧莲端着洗脸水从屋里走出来，脸上带着担忧的神色。这几日以来，她明显感觉到小姐的心情不太好，虽然表面上依然平静如水，但那种平静中却透着一丝让人不安的东西。
"睡不着。"沈婉仪淡淡地说道，没有抬头看她。
"小姐，您最近总是失眠，这样下去身体会吃不消的。"巧莲心疼地说道，"要不奴婢去给您弄些安神的药草？"
"不必了。"沈婉仪摇摇头，"药草治不了心病。"
巧莲听了心中一酸，她跟着沈婉仪这么多年，自然知道小姐心中的苦楚。从天之骄女到深宫弃妇，这样的落差任何人都难以承受。
"小姐，您还在想皇上那晚说的话吗？"巧莲小心翼翼地问道。
沈婉仪手中的树枝停了下来，看了看地上画出的图案——那是一只展翅的凤凰，线条简单但意境深远。
"我在想很多事情。"她缓缓说道，"想过去，想现在，也想未来。"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巧莲抬头看去，只见一个小太监匆匆跑来，脸上带着慌张的神色。
"是小刘子。"巧莲认出了来人，那是负责冷宫日常事务的小太监，平时很少来这边。
小刘子跑到近前，气喘吁吁地说道："沈...沈庶人，奴才有急事禀报。"
沈婉仪抬起头来，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什么事？"
"宫里...宫里传言说，皇上要彻底清理冷宫，所有的...所有的废妃庶人，都要重新安置。"小刘子声音颤抖着说道。
这话如一道闪电划破了宁静的早晨。巧莲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而沈婉仪的表情虽然依然平静，但眼中却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重新安置？"她的声音很平静，"安置到哪里？"
小刘子咽了咽口水，低声说道："听说...听说有些人会被送到庵堂，有些人会被......"他不敢说下去了。
沈婉仪明白他的意思。在这深宫中，"重新安置"往往意味着更加悲惨的命运。送到庵堂还算是好的，至少还能保住性命。而那些被认为有威胁的，往往会面临更加可怕的结局。
"还有别的消息吗？"她继续问道。
"还有人说，"小刘子压低了声音，"皇上已经下旨，要在月底之前完成这次清理。而且...而且听说华妃娘娘也参与了这件事的商议。"
华妃萧氏，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女人，如今也要参与清理冷宫的事务。这说明什么？说明连她都觉得冷宫中的这些废妃庶人已经没有存在的价值了。
巧莲的脸色更加苍白了，她颤抖着声音问道："那我们小姐......"
"具体的名单还没有公布，但是......"小刘子看了看沈婉仪，欲言又止。
"但是什么？"沈婉仪的声音依然平静，但其中却带着一丝寒意。
"但是听说，所有曾经被册立过妃位的，都是重点清理对象。"小刘子一口气说完，然后战战兢兢地等待着她的反应。
沈婉仪沉默了很久，久到小刘子以为她没有听见。就在他准备重复一遍的时候，她缓缓开口了：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是...是的。"小刘子如蒙大赦，匆匆离去。
院子里重新恢复了宁静，但这种宁静却比之前更加压抑。巧莲看着沈婉仪，眼中满含着恐惧和不安。
"小姐，这...这该怎么办？"她的声音几乎带着哭腔。
沈婉仪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神色依然平静如水："能怎么办？静观其变呗。"
"可是小姐，如果真的要清理冷宫，您......"巧莲不敢想象沈婉仪会面临什么样的命运。
"慌什么？"沈婉仪回过头来，眼中闪过一丝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冷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再说了，我现在不过是个废庶人，又能威胁到谁？"
但她心中很清楚，事情绝没有那么简单。皇帝三日前的深夜造访，现在又传出要清理冷宫的消息，这其中必然有着某种联系。
是因为那天晚上的谈话让他觉得自己还有威胁性？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这一整天，沈婉仪都在思考这个问题。她在院子里踱步，在房中沉思，在窗边眺望，脑海中不断地分析着各种可能性。
到了傍晚时分，又有消息传来。这次是德公公亲自前来，脸色凝重，神情复杂。
"沈庶人。"德公公站在院门口，没有进来，只是远远地看着她。
"德公公。"沈婉仪行礼致意，心中却在想，这个皇后身边的红人，今日怎么会亲自前来？
"老奴奉皇后娘娘之命，前来传达一个消息。"德公公的声音有些沙哑，"明日午时，皇上将亲自前来冷宫，宣布关于冷宫重整的具体安排。"
这个消息让沈婉仪心中一沉。皇帝要亲自前来宣布，这说明事情的严重性超出了她的想象。
"还有吗？"她问道。
德公公犹豫了一下，然后压低声音说道："沈庶人，老奴劝您一句，明日见了皇上，千万不要说什么不该说的话。有些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没必要再翻旧账。"
这话说得很有深意，沈婉仪听出了其中的警告味道。
"德公公是在提醒我什么？"她直视着他的眼睛。
德公公避开了她的目光，摇摇头说道："老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他停顿了一下，"只是希望沈庶人能够明白，有些路是走不通的。"
说完这话，德公公匆匆离去，留下沈婉仪独自站在院中。
夜幕降临，冷宫陷入了一片寂静。沈婉仪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巧莲在一旁轻声问道："小姐，您说明天皇上会怎么安排？"
"不知道。"沈婉仪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有些飘渺，"但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那我们该怎么办？"
沈婉仪沉默了很久，然后缓缓说道："做最坏的打算，但也要做最后的努力。"
"什么意思？"
"如果明天皇帝真的要彻底处置我，那我也不会坐以待毙。"沈婉仪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决绝，"既然他们都觉得我已经没有价值了，那我就让他们看看，一个绝望的女人能够做出什么事来。"
这话让巧莲心中发毛，她从来没有见过小姐露出如此可怕的表情。
"小姐，您...您不会做什么傻事吧？"
"傻事？"沈婉仪冷笑一声，"什么叫傻事？像现在这样苟延残喘地活着就叫聪明吗？"
她忽然坐起身来，在黑暗中，她的眼睛闪闪发亮，就像夜行的狼："巧莲，你说如果明天我在皇帝面前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会怎么样？"
"小姐，您千万不能胡来！"巧莲吓得连忙劝阻，"德公公刚才的话您也听到了，千万不能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啊！"
"不该说的话？"沈婉仪的笑声在黑暗中显得有些诡异，"什么叫不该说的话？难道告诉他我知道宸妃是怎么死的，就叫不该说的话吗？"
巧莲倒吸一口凉气："小姐，您...您知道宸妃娘娘是怎么死的？"
"我当然知道。"沈婉仪的声音变得更加危险，"这几个月来，我可不是什么都没做。虽然被关在冷宫里，但有些消息，还是能够打探到的。"
她躺回床上，声音变得飘渺起来："宸妃不是病死的，她是被人害死的。而害死她的人，现在还在这深宫中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
"是...是谁？"巧莲颤抖着问道。
"明天你就知道了。"沈婉仪闭上眼睛，"如果皇帝真的要赶尽杀绝，那我也不会让他好过。大不了鱼死网破，看看到底是谁更狠。"
这一夜，沈婉仪真的没有睡着。她在床上辗转反侧，脑海中不断地想着明天可能发生的各种情况，想着自己应该如何应对，想着如何在绝境中寻找一线生机。
到了后半夜，她忽然坐起身来，走到桌边，点亮了油灯。在昏黄的灯光下，她开始写字。
一张纸，两张纸，三张纸......她写了很多，写得很认真，很仔细。每一个字都工工整整，每一句话都斟酌再三。
巧莲被灯光惊醒，迷迷糊糊地问道："小姐，您在写什么？"
"遗书。"沈婉仪头也不抬地说道。
"遗书？"巧莲瞬间清醒了，"小姐，您...您真的要......"
"做最坏的打算。"沈婉仪继续写着，"如果明天的事情不像我想的那样发展，如果皇帝真的要置我于死地，那我也要留下一些东西。"
"留下什么？"
"真相。"沈婉仪的笔停了下来，抬起头看着巧莲，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关于宸妃死因的真相，关于这深宫中某些人罪行的真相，关于这些年来发生的所有肮脏事情的真相。"
她重新低下头，继续写字："即使我死了，这些真相也会流传下去。总有一天，正义会得到伸张。"
巧莲看着她在灯光下专注写字的身影，心中涌起一阵说不出的感觉。这个女人，这个曾经天真烂漫的大家闺秀，如今竟然变得如此可怕，如此决绝。
天色渐渐发亮，沈婉仪终于写完了所有的字。她把那些纸张仔细地叠好，放进一个小布包里，然后交给巧莲。
"这些东西，你要好好保管。"她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如果我有什么不测，你就把它们交给我父亲，让他知道我在这深宫中经历了什么，让他知道我是怎么死的。"
"小姐......"巧莲接过布包，眼中含着泪水。
"别哭。"沈婉仪淡淡地说道，"眼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渐渐亮起的天空："今天的天气不错，很适合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很快就到了午时。远处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那是禁军的脚步声，沉重而有力。
"来了。"沈婉仪整理了一下衣裳，虽然身上穿的依然是粗布衣服，但她依然要保持最后的尊严。
不一会儿，一队禁军进入了冷宫，为首的是一个年轻的将军，威武不凡。在他身后，跟着几个太监和宫女，最后才是身穿明黄龙袍的皇帝段临渊。
皇帝今日的神色很冷峻，眼中带着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威严。他没有像三日前那样单独前来，而是带着一大队人马，这本身就说明了问题的严重性。
冷宫中所有的废妃庶人都被召集到院子里，她们一个个面色苍白，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沈婉仪也在其中，但她的表现却与其他人不同——她虽然跪着，但腰板挺得笔直，目光平静地看着前方，没有一丝恐惧的神色。
皇帝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最后停在了沈婉仪身上。他看着这个曾经被他宠爱过，后来又被他废黜的女人，心情复杂至极。
"众人听旨。"身边的太监展开圣旨，开始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冷宫久未整理，废妃庶人积聚过多，有碍宫廷秩序。特下旨进行全面清理，具体安排如下......"
随着圣旨的宣读，一个个名字被念出，一个个命运被决定。有的被送往庵堂，有的被发配到偏远的行宫，还有一些......则是另外的安排。
沈婉仪静静地听着，心中却在计算着时间。她知道，自己的名字很快就会被念到，而她的命运，也将在这一刻被决定。
果然，太监的声音停顿了一下，然后念道："废庶人沈婉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