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破旧的木榻上坐起身来,那张曾经娇美如花的脸庞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光泽,三个月的冷宫生活让她瘦削了许多,但眼中却多了几分从前没有的坚毅。
"嫔主,不好了!"巧莲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手中拿着一张黄绢诏书,脸色惨白如纸,"宫里来人了,说是要宣读圣旨!"
沈婉仪心中一震,但面上却异常平静。她缓缓站起身来,将那件早已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整理了一下,淡淡道:"来了就来了,躲也躲不过。去准备接旨吧。"
不一会儿,一队禁军簇拥着内侍总管李德全来到了冷宫门前。李德全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向来高高在上,此时看着这破败的冷宫,眼中满是嫌恶之色。
"沈氏,还不出来接旨!"李德全尖着嗓子喊道,语气中满是轻蔑。
沈婉仪深吸一口气,推开那扇早已破损的木门,走了出来。三个月前,她还是万人瞩目的贵妃娘娘,而如今,却连一个太监都敢对她呼来喝去。
"民女沈氏接旨。"她跪在地上,声音虽轻,但字字清晰。
李德全展开手中的黄绢,开始宣读那道改变她命运的诏书: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沈氏者,原为贵妃,册封之初,朕以为其德容兼备,可配后宫。然入宫数月以来,其行止有违宫规,言语多有不妥,实难担当母仪天下之重任。经查,沈氏性情乖戾,不知进退,屡有失德之举。念其初犯,不忍重罚,特诏:即日起,废沈氏贵妃之位,贬为庶人,永不复封。此诏布告天下,咸使闻知。钦此!"
诏书念完,整个冷宫死一般的寂静。沈婉仪依然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仿佛没有听到一般。
"沈氏,你听清楚了吗?"李德全得意洋洋地问道,"从今日起,你再也不是什么贵妃娘娘,只是一个普通的庶人!连宫女都不如!"
沈婉仪缓缓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眼眸中没有眼泪,没有绝望,只有一种让人心惊的平静。她看着李德全,嘴角竟然勾起了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
"民女知道了。"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李德全被她的反应弄得有些不自在。按理说,听到这样的诏书,沈氏应该哭天抢地才对,可她怎么这么平静?这种平静比哭闹更让人觉得可怕。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谢恩?"李德全厉声喝道。
"民女谢主隆恩。"沈婉仪磕了个头,起身时动作优雅得仿佛还是那个高贵的贵妃娘娘。
这时,从禁军后面走出了几个宫女太监,手中拿着各种器具。为首的是一个面容刻薄的嬷嬷,正是皇后宫中的管事嬷嬷——宋嬷嬷。
"按照宫规,既然已经被废为庶人,就要摘掉一切象征贵妃身份的物件。"宋嬷嬷阴险地笑着,"把她的凤冠拿来!"
巧莲慌忙跑进屋去,小心翼翼地捧出那顶依然华美的凤冠。那是沈婉仪册封贵妃时戴的,九只金凤栩栩如生,珍珠玛瑙点缀其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就是这个了。"宋嬷嬷眼中闪过贪婪的光芒,一把夺过凤冠。
"慢着。"沈婉仪突然开口,所有人都看向了她。
"嗯?"李德全皱起了眉头,"你还有什么话说?"
沈婉仪看着那顶凤冠,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那是她曾经地位的象征,也是她噩梦的开始。册封那日,她是多么的风光无限,可新婚夜的羞辱却如刀子一般刻在心上。
"这凤冠是皇上亲自为臣妾戴上的,如今要摘下,是否也应该由皇上亲自动手?"她的声音依然平静,但话中的深意却让在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李德全脸色一沉:"你这是在质疑圣上的旨意吗?"
"民女岂敢。"沈婉仪淡淡一笑,"只是觉得,既然皇上给了民女这顶凤冠,那摘下它的时候,也应该慎重一些才是。"
"你......"李德全被她的话噎得说不出话来。确实,按照宫中规矩,册封时皇帝亲自加冠,废黜时也应该由皇帝摘下。但现在皇帝怎么可能亲自来冷宫?
宋嬷嬷见李德全犹豫,立刻站出来说道:"别听她胡言乱语!皇上日理万机,哪有空管这种小事?快把凤冠摘了!"
说着,她就要动手去摘沈婉仪头上的凤冠。
就在这时,沈婉仪突然伸手按住了凤冠,声音中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威严:"慢着!"
"你想干什么?"宋嬷嬷被她的气势震住了。
沈婉仪缓缓站起身来,虽然身穿粗布衣裳,站在这破败的冷宫中,但她身上却散发出一种让人不敢直视的气质。
"这凤冠,民女自己摘。"她说着,双手缓缓举起,将那顶华美的凤冠从头上取了下来。
阳光下,她的动作优雅而庄重,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那顶凤冠在她手中闪闪发光,九只金凤仿佛在振翅欲飞。
"从今日起,民女沈婉仪再也不是什么贵妃娘娘。"她看着手中的凤冠,声音平静如水,"但民女也绝不会忘记,这三个月来,是谁让民女受尽了屈辱。"
她说着,突然将手中的凤冠高高举起,然后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砰!"
凤冠撞击地面的声音在冷宫中回响,九只金凤瞬间散落一地,珍珠玛瑙滚得到处都是。所有人都被这突然的举动震住了,谁也没想到她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你疯了?"宋嬷嬷尖声叫道,"那可是御赐的凤冠!"
沈婉仪看着地上破碎的凤冠,眼中没有一丝后悔:"御赐的又如何?既然皇上不要民女了,这凤冠留着也无用。与其让它落在某些贪心之人手中,不如就这样毁了干净。"
她的话字字如刀,宋嬷嬷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确实,按照宫规,废妃的饰品应该收归内务府,但实际上经常被经手的人私吞。沈婉仪这样做,等于是当着众人的面戳穿了这种潜规则。
李德全见状大怒:"大胆!竟敢毁坏御赐之物!来人,给我拿下!"
几个禁军立刻上前,但沈婉仪却没有反抗,任由他们抓住自己的手臂。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李德全,眼中的平静让这个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太监心中发毛。
"李公公,民女已经是庶人之身,想来皇上也不会再关心民女的死活。不过,民女还有几句话想说。"沈婉仪的声音依然平静,但每个字都清晰地传到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你还想说什么?"李德全咬牙切齿地问道。
"民女想说,今日的屈辱,民女记住了。在场的每一个人,民女都记住了。"沈婉仪环视一圈,目光在每个人脸上停留了一秒,"善恶有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总有一天,民女会让你们明白,什么叫做风水轮流转。"
她的话说得很轻,但在场的每个人都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寒意。这个曾经娇弱的贵妃娘娘,似乎在这三个月的冷宫生活中发生了什么可怕的变化。
"你...你在威胁我们?"宋嬷嬷结结巴巴地问道。
"威胁?"沈婉仪淡淡一笑,"民女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已。这个世界上,没有永远的弱者,也没有永远的强者。今日你们能够践踏民女,不代表永远都能如此。"
李德全被她的话说得心中发毛,但面子上不能示弱:"胡言乱语!你一个庶人,还能翻出什么浪花来?来人,把她押回去!以后不准再出这个门!"
禁军们正要动手,却听到远处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众人回头一看,只见一队骑兵正向这边飞奔而来,为首的人正是皇帝段临渊!
所有人都慌了神,连忙跪地迎驾。沈婉仪也跪了下来,但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叩首,而是微微低着头,静静地等待着。
皇帝翻身下马,大步走向冷宫。他今日穿着一身玄色龙袍,面容冷峻,浑身散发着帝王的威严。看到地上破碎的凤冠,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李德全,这是怎么回事?"皇帝的声音低沉如雷。
李德全战战兢兢地回答:"回皇上,奴才是来宣读废黜沈氏的诏书的。这凤冠是她自己摔坏的。"
皇帝的目光落在了跪在地上的沈婉仪身上。她依然是那个样子,瘦削了许多,但气质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从前的她温婉如水,现在的她却如坚冰一般,让人不敢接近。
"抬起头来。"皇帝说道。
沈婉仪缓缓抬起头,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皇帝的心中竟然涌起了一丝异样的感觉。那双眼睛还是那么清澈,但其中的内容却完全不同了。从前的崇拜、爱慕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静如水的冷漠。
"你就不想为自己辩解一下吗?"皇帝问道。
沈婉仪看着他,嘴角勾起一丝苦涩的笑容:"皇上想听什么样的辩解?民女说自己无罪,皇上会信吗?民女说自己有德,皇上会认同吗?既然如此,辩解又有何用?"
她的话让皇帝心中一震。从前的沈婉仪总是小心翼翼地讨好他,生怕说错一句话。现在的她却如此直接,如此...决绝。
"你变了。"皇帝说道。
"是的,民女变了。"沈婉仪大方承认,"三个月的冷宫生活,让民女明白了很多道理。比如,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没有人值得信任。比如,善良在这深宫中不过是一种奢侈品。比如,想要活下去,就必须学会坚强。"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刀子一样扎在皇帝心上。他想起了那个新婚夜,想起了自己对她说的那些残酷的话。那时候的她哭得那么伤心,那么绝望,可现在的她却连眼泪都不掉了。
"朕..."皇帝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皇上不必自责。"沈婉仪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民女感谢皇上的废黜。如果不是这三个月的冷宫生活,民女永远不会明白什么是现实,什么是人心。从这个角度来说,皇上是民女的恩人。"
她的话说得平静无波,但皇帝却从中听出了深深的讽刺。这种讽刺比哭闹更让他难受,因为她说的都是事实。
"沈婉仪..."皇帝轻声叫着她的名字。
"皇上,民女现在只是庶人,不配皇上直呼其名。"沈婉仪淡淡地说道,"民女只希望皇上能够履行诺言,从此以后,民女与皇上恩断义绝,再无瓜葛。"
这句话如晴天霹雳一般炸响在皇帝心中。恩断义绝?她竟然说要与他恩断义绝?
"你..."皇帝的声音有些颤抖。
"皇上,时辰不早了,该回宫了。"沈婉仪站起身来,虽然身穿粗布衣裳,但站姿依然优雅,"民女就不送了。"
说完,她转身走向冷宫深处,背影在夕阳中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皇帝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的方向,心中涌起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复杂情绪。这个女人,真的变了。变得让他觉得陌生,变得让他觉得...后悔?
"皇上,我们回宫吧。"李德全小心翼翼地说道。
皇帝没有回答,只是弯腰捡起了地上一片金凤的残骸。那片金子在他手中闪闪发光,仿佛在诉说着什么。
良久,他才开口:"传旨,冷宫的条件改善一下。另外,任何人不得再去骚扰那里的人。"
"皇上..."李德全想要说什么,但看到皇帝冰冷的眼神,立刻闭上了嘴。
皇帝最后看了一眼冷宫的方向,然后翻身上马,带着人离开了。
夜幕降临,冷宫重归寂静。
沈婉仪坐在破旧的木桌前,借着一根蜡烛的光亮,在一张纸上写着什么。巧莲端着粗茶淡饭走了进来。
"娘娘,您该用膳了。"巧莲说道。
"我已经不是娘娘了。"沈婉仪头也不抬地说道,"以后叫我姑娘就好。"
"在巧莲心中,您永远是我的主子。"巧莲坚定地说道。
沈婉仪抬起头,看着这个一直忠心耿耿的丫头,眼中闪过一丝温暖:"谢谢你,巧莲。这三个月来,如果没有你,我恐怕早就撑不下去了。"
"姑娘,您在写什么?"巧莲好奇地问道。
沈婉仪看了看纸上的内容,那是一份详细的名单,记录着所有曾经欺负过她的人:"我在记录一些需要记住的事情。这个世界很复杂,如果不记录下来,很容易忘记。"
"姑娘,您真的打算..."巧莲欲言又止。
"报仇?"沈婉仪淡淡一笑,"巧莲,你觉得像我这样的人,还有报仇的能力吗?"
"姑娘,您......"
"我只是想告诉那些人,这个世界上,没有永远的弱者。"沈婉仪将纸折好,收进怀中,"今日他们能够践踏我,不代表永远都能如此。总有一天,我会让他们明白,什么叫做物极必反。"
她站起身来,走到窗前,看着满天的星辰。在这个黑暗的夜晚,那些星星显得格外明亮,仿佛在为她指引着方向。
"巧莲,你信命吗?"她问道。
"姑娘,奴婢不太懂。"巧莲老实地回答。
"我以前很信命。"沈婉仪轻抚着窗框,"我以为自己的命运早就注定了,从出生的那一刻起,一切都是安排好的。可现在我明白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别人可以决定我今天的处境,但决定不了我明天的选择。"
她转过身来,看着巧莲,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从今天开始,我沈婉仪要为自己而活。不再为了讨好任何人而委屈自己,不再为了所谓的规矩而压抑本性。我要用我自己的方式,重新走出一条路来。"
"姑娘,您要怎么做?"巧莲担心地问道。
"首先,我要让自己变得更强。"沈婉仪的声音中带着从未有过的决绝,"强到没有人敢再欺负我,强到可以保护想要保护的人,强到...可以改变这一切。"
窗外,夜风吹过,带来了远处的钟声。那是午夜的钟声,代表着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而在这个冷宫中,一个全新的沈婉仪正在诞生。她不再是那个天真善良的相府嫡女,也不再是那个委曲求全的贵妃娘娘。她是沈婉仪,一个经历了生死考验、爱恨情仇的女人,一个决心要用自己的方式重新书写命运的女人。
废黜诏书摧毁了她的地位,但也解开了束缚她的枷锁。从今以后,她再也不用为了维持所谓的贵妃形象而小心翼翼,再也不用为了得到皇帝的一丝关爱而委屈求全。
她自由了,虽然这种自由是以失去一切为代价的。
但这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