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林薇抱着那本沉甸甸、如同盾牌也如同枷锁的练习册,僵立在原地。冷汗顺着她苍白的额角滑落,浸湿了鬓角几缕凌乱的发丝。精神力枯竭带来的眩晕感如同潮水,一阵阵冲击着她紧绷的神经,视野边缘阵阵发黑。巷口那道清瘦挺拔的身影,逆着光,轮廓有些模糊,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顾言。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看到了什么?看到了她仓惶逃离家门?看到了她走进“集雅斋”?还是……看到了她揣着那笔烫手的巨款走进储蓄所?!

苏倩窥视的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似乎还黏在背上。而眼前这个少年,他那平静无波的目光,却比苏倩的怨毒更让她感到一种无所遁形的寒意!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怀中的练习册仿佛重若千钧,里面那张薄薄的存折,此刻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烫着她的灵魂!逃?无处可逃!拼?以她现在的状态,无异于以卵击石!

就在林薇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因为极致的紧张和虚弱而微微颤抖,几乎要支撑不住瘫软下去时——

顾言动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弯下腰,拎起脚边那个鼓鼓囊囊的深蓝色运动背包。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然后,他推着那辆老旧的二八自行车,车轮碾过地上的碎石子,发出轻微的嘎吱声,一步一步,走向林薇。

距离在缩短。

三米。

两米。

一米。

林薇甚至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淡淡的、属于书籍和阳光曝晒后的棉布气味,混合着一丝极淡的消毒水味道。这气味本该干净清爽,此刻却让她感到一种近乎窒息的压迫!

顾言在她面前停下。午后的阳光被他清瘦的身影遮挡,投下一片带着凉意的阴影,将林薇完全笼罩其中。他微微低头,厚厚的旧眼镜片反射着刺眼的白光,完全遮住了镜片后的眼神,只留下一个模糊而冰冷的轮廓。

沉默。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林薇自己无法抑制的、带着颤抖的细微喘息。

就在林薇以为他会开口质问,或者用那洞察一切的目光将她彻底刺穿时——

顾言却只是抬起一只手。

那只手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很干净。掌心向上,静静摊开。

掌心里,躺着一枚小小的、黄铜色的、边缘有些磨损的……钥匙。

没有解释。没有询问。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只有一枚冰冷的钥匙,和一片无声的阴影。

林薇的瞳孔骤然收缩!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枚躺在少年掌心的钥匙,大脑如同被重锤击中,瞬间停止了思考!给她钥匙?什么意思?他……他想干什么?!

顾言依旧沉默。摊开的手掌纹丝不动,仿佛在等待她自己去拿取答案,也仿佛在考验她最后的勇气和判断力。

时间仿佛凝固。

林薇的目光死死钉在那枚小小的钥匙上。冰冷的金属光泽在阳光下折射出一点刺目的寒芒。它像一把开启未知囚笼的锁具,也像一根……悬崖边垂下的、不知通向天堂还是地狱的绳索!

【警告:宿主精神力枯竭,身体状态濒临崩溃!遭遇外部威胁(苏倩)风险:高!遭遇家庭冲突风险:极高!】

【当前环境:极度不安全!】

【建议:立即接受安全庇护,优先恢复状态!】

冰冷的系统提示如同最后的警钟,在脑海中尖锐炸响!将林薇从巨大的震惊和混乱中强行拉回现实!

安全庇护?

眼前这枚钥匙……是顾言提供的“安全庇护”?

这个沉默孤高、洞察力惊人的少年,他到底想做什么?是陷阱?还是……一线生机?

林薇的指尖冰凉,紧攥着练习册的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抬起眼,试图穿透那反光的镜片,看清顾言眼底的真实意图。但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和……一种近乎冷酷的等待。

身后的街道上,仿佛传来若有若无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是苏倩吗?她等不及了?还是……幻觉?

家中的铁门,父亲那怨毒的目光和母亲的哭嚎,如同附骨之蛆,在精神力的枯竭下幻化成扭曲的影像,撕扯着她的神经。

没有选择了!

林薇猛地一咬牙!眼底最后一丝犹豫被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取代!她伸出冰凉而微微颤抖的手,动作快得如同抢夺,一把抓过顾言掌心那枚冰冷的黄铜钥匙!

钥匙入手,带着少年掌心微弱的余温,却依旧冰冷刺骨。

顾言的手掌在她指尖掠过的瞬间,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自然收回,插回裤袋。整个过程,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简单的物品交接。

他不再看林薇,转身,推着那辆破旧的二八自行车,走向巷子更深处。车轮碾过碎石,发出单调的嘎吱声。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催促,只是沉默地在前方引路,留下一个清冷而疏离的背影。

林薇紧紧攥着那枚仿佛带着诅咒的钥匙,抱着沉重的练习册,脚步踉跄却异常坚定地跟了上去。每一步都踩在破碎的光影里,每一步都仿佛踏向未知的深渊。她不敢回头,生怕一回头,就看到苏倩那张甜美而恶毒的脸,或者父亲那怨鬼般的身影。

穿过几条更加破败、堆满杂物和垃圾的小巷,空气中弥漫着污水和腐烂食物的混合气味。最终,顾言在一栋外墙斑驳、爬满枯藤的四层旧红砖楼下停住。楼洞幽深,散发着潮湿的霉味。他将自行车随意地锁在楼下锈迹斑斑的铁栏杆上。

“三楼,左转,尽头。”顾言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清冷得如同冰泉。他指了指黑洞洞的楼梯口,然后径直走了进去,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荡。

林薇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腥甜和眩晕感,抱着练习册,紧随其后。昏暗的楼道里,声控灯时亮时灭,映照着剥落的墙皮和堆在角落的破旧家具。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年代久远的沉闷气味。每一步台阶都像踩在棉花上,精神力枯竭带来的虚弱感如同附骨之蛆。

三楼。左转。尽头。

一扇刷着暗绿色油漆、边缘有些锈蚀的旧铁门出现在眼前。门牌号模糊不清。

顾言站在门前,没有掏钥匙,只是侧身让开一步,目光平静地落在林薇身上,示意她自己开门。

林薇的心脏再次狂跳起来。她伸出冰凉的手,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摸索着将那枚黄铜钥匙插入锁孔。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指尖一麻。

“咔哒。”

一声清脆的机括弹响,在寂静的楼道里格外清晰。锁开了。

她用力推开沉重的铁门。

一股混合着陈旧书籍、灰尘、淡淡消毒水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冰冷气息扑面而来。

门内,是一个狭小、简陋、却异常……整洁到近乎刻板的空间。如同一个被精心规划、一尘不染的微型囚笼。

不到十平米。一张狭窄的单人木板床靠墙放着,铺着洗得发白、没有任何花纹的蓝色床单,被子叠得如同豆腐块,棱角分明。一张老旧的书桌紧挨着床,桌面上纤尘不染,只有一盏老式绿色玻璃罩台灯,一个笔筒里插着几支削得整整齐齐的铅笔和一支绘图尺,还有几本厚得吓人的、硬壳精装的英文书籍垒放得一丝不苟,书脊上的烫金字母在昏暗光线下闪着冷硬的光泽。一个不大的旧衣柜关着门。墙壁刷着惨白的涂料,没有任何装饰,只有靠近天花板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装着铁栏杆的透气窗,透进一丝微弱的天光。

整个房间,冰冷、简洁、压抑,弥漫着一种近乎无菌的、实验室般的氛围。唯一带着生活气息的,是墙角一个印着“市三中”字样的深蓝色运动背包——正是顾言刚才拎着的那个。

这里,不像一个家,更像一个……囚室。或者,一个等待标本的……陈列柜。

林薇抱着练习册,站在门口,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窜上来。这冰冷的“安全”,比她预想的更加……令人窒息。

顾言似乎并不在意她的感受。他平静地走进房间,将那个深蓝色背包放在书桌旁的椅子上,动作轻缓。然后,他走到书桌前,拿起一个搪瓷杯,从墙角一个印着“劳动光荣”字样的红色保温瓶里倒了些热水。水汽氤氲。

他将那杯热水放在书桌唯一一块空着的桌面上,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水。”

他言简意赅,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然后,他转过身,目光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落在林薇身上。那目光平静、锐利,如同手术刀,仿佛要剥开她狼狈的外壳,直视她灵魂深处隐藏的所有秘密和……那本紧抱在怀中的练习册。

“你……”他刚开口。

【嘟!关键节点预警(初级)触发!】

【警告:高关联度威胁源接近!】

【目标:苏倩(关联度99%)】

【方位:楼下!正在接近楼栋入口!】

【威胁行为:追踪!意图高度危险!】

【威胁等级:深红(致命威胁!)】

【建议:立即隐蔽!绝对禁止暴露!】

冰冷的系统警报如同丧钟,在林薇本已绷紧到极限的神经上轰然炸响!深红!致命威胁!苏倩追来了!她竟然真的追到了楼下!

巨大的危机感瞬间淹没了所有对陌生环境的恐惧和不适!林薇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她猛地抬头看向顾言,眼神里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惊骇和求助的绝望!她不能被发现!绝对不能!尤其是怀揣着这笔巨款,身处一个“来历不明”的男生家中!一旦被苏倩撞破,后果不堪设想!她会立刻被钉上“小偷”、“赃款”、“早恋鬼混”的耻辱柱!所有的计划都将功亏一篑!

顾言镜片后的目光骤然一凝!他显然也捕捉到了林薇瞬间剧变的脸色和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巨大恐惧。虽然他不明白具体发生了什么,但那绝非伪装!是一种濒临绝境的、最真实的惊骇!

楼下,清晰地传来了高跟鞋敲击水泥地面的声音!哒…哒…哒…声音由远及近,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韵律,正一步步逼近这栋破旧小楼的入口!

是苏倩!她来了!她找上来了!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

林薇的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她下意识地想要后退,想要寻找藏身之处!但这狭小的房间,一览无遗!衣柜?太明显!床底?根本钻不进去!

就在她惊慌失措,目光绝望地扫视着这冰冷的囚笼时——

顾言动了!

他的动作快如闪电!没有一丝犹豫!

他猛地一步跨到林薇面前,高大的身影瞬间将她完全笼罩!同时,他伸出左手,一把抓住林薇冰凉的手腕!力道之大,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决绝!

“别出声!”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命令感,瞬间冻结了林薇所有的挣扎!

紧接着,在楼下高跟鞋声踏上第一级台阶的瞬间——

顾言的右手闪电般探出,不是推向林薇,而是精准地、重重地按在了林薇怀中那本沉甸甸的数学练习册上!

“砰!”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在顾言那股强大而精准的推力下,林薇猝不及防,整个人被那股力量带着,如同断线的风筝般,踉跄着向后倒去,重重地摔在了那张狭窄的单人木板床上!床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练习册脱手飞出,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林薇被摔得眼前发黑,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她惊恐地睁大眼睛,看着顾言那逆着光、如同恶魔般笼罩下来的身影!

他要干什么?!

然而,顾言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他借着将林薇“推倒”在床的力道,身体顺势前倾,膝盖猛地顶在床沿,上半身如同捕食的猎豹般压下!同时,他的右手快如鬼魅,一把抓起床上那叠得如同豆腐块的蓝色被子,带着一股劲风,劈头盖脸地朝着摔在床上的林薇蒙头盖了下去!

黑暗!

瞬间降临!

厚重而带着陈旧棉布气味的被子,如同沉重的裹尸布,将林薇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覆盖!视线被彻底剥夺!空气变得浑浊而稀薄!只有被子上方传来顾言身体压下的重量,和他近在咫尺的、带着一丝急促的呼吸声!

“唔……”林薇在被子下发出惊恐的闷哼,下意识地想要挣扎!

“别动!”顾言的声音隔着被子传来,低沉、冰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如同冰锥刺入她的耳膜!“想活命,就装死!”

与此同时——

“笃笃笃!”

清脆而带着一丝刻意甜美的敲门声,在房间的铁门外响起。

“顾言同学?顾言同学在家吗?”苏倩那软糯动听、如同裹着蜜糖的声音,清晰地穿透了铁门,传了进来。

门内。

狭小的房间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林薇在厚重被子下那压抑到极致的、带着恐惧的细微喘息声。

以及,顾言压在被子上方,那沉稳得近乎冷酷的心跳声。

冰冷的铁门之外,毒蛇吐信,獠牙毕露。

厚重的棉被之下,困兽蛰伏,命悬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