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霓裳那如同金铁交鸣般的嘶吼,裹挟着焚身的决绝,如同惊雷滚过喧嚣的战场!火把在她脚下熊熊燃烧,松脂油刺鼻的气味混合着血腥,在凛冽的寒风中弥漫开来。她苍白如纸的脸庞被跳跃的火焰映照着,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燃烧着冰冷的、如同淬火寒铁般的火焰,死死钉在城下那面轰然倒地的狼头金纛之上!
“交出萧景略!”
“退兵百里!”
“否则——玉石俱焚!不死不休!”
云昭冰冷而决绝的宣告紧随其后,如同重锤砸落!城头弓弩齐张,箭簇如林!火油罐高举,火光跳跃!清寒郡这艘即将倾覆的破船,在绝境中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
死寂!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了战场!
冲锋的赤狄前锋铁蹄如同撞上了无形的铜墙铁壁,骤然停滞!数万双惊骇、茫然、难以置信的眼睛,齐刷刷地望向城楼上那两道并肩而立的身影——曾经的“血狼将军”,此刻竟与南人主将站在一起,剑指王旗,索要王帐幕宾?!
巨大的骚动如同沸腾的岩浆,在狄骑军阵中轰然爆发!惊疑、愤怒、不解的声浪冲天而起!
“将军疯了?!”
“她背叛了大王?!”
“杀了她!救回大王!”
“攻城!屠城!!”
混乱!前所未有的混乱!冲锋的阵型彻底瓦解,战马不安地扬蹄嘶鸣,士兵们互相推搡、质问、甚至拔刀相向!阿史那咄吉那铁塔般的身影端坐在赤红巨马之上,纹丝不动。他深陷的鹰眸死死盯着城楼,盯着那个嘴角溢血、却傲然挺立、脚下燃着火焰的萧霓裳,眼中翻腾着如同风暴般的情绪——惊愕、暴怒、难以置信的痛心,以及一丝…被最锋利刀刃反噬的冰冷杀意!
他缓缓抬起右手。那带着精钢护腕、如同熊掌般巨大的手掌,在空中做了一个极其缓慢、却带着千钧重压的动作——停止前进!
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扼住,混乱的军阵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战马粗重的喘息和旗帜猎猎的声响。所有目光,都聚焦在王者那沉默而威严的身影上。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压抑中流逝。每一息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
在赤狄军阵后方,那一片相对安静的亲卫簇拥之中,一道深色的身影,缓缓策马而出。
依旧是那身纤尘不染的深色长袍,依旧是那副清癯儒雅的面容,三缕长须在寒风中飘拂。萧景略脸上带着那抹标志性的、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踏上的不是杀机四伏的战场,而是赴一场风雅文会。他策马缓行,穿过自动分开的军阵,马蹄踏在泥泞的雪地上,发出单调而清晰的声响,一直走到距离城墙约两百步的距离才勒住马缰。
他抬起头,目光温润平和,越过冰冷的箭垛和燃烧的火焰,精准地落在了城楼垛口后,萧霓裳那双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睛上。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些许,带着一丝长辈般的叹息和无奈:
“霓裳,何至于此?”
声音不大,却带着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送入城头每一个人的耳中,也像冰冷的毒针,狠狠刺入萧霓裳紧绷的神经!
“何至于此?!”萧霓裳的声音陡然拔高,嘶哑中带着刻骨的恨意和悲愤,肩头的伤口因为激动而再次崩裂,血水迅速染透绷带,“萧景略!收起你那副假惺惺的嘴脸!告诉我!我母亲萧玉京!当年在鹰愁涧!究竟是怎么死的?!”
鹰愁涧!萧玉京!
这个名字如同一道闪电,瞬间刺穿了战场上的喧嚣!阿史那咄吉那古井无波的脸上,极其细微地抽搐了一下!云昭的眼神骤然锐利如刀!
萧景略脸上的笑意微微一滞,随即化为更深沉的悲悯,他缓缓摇头,声音带着痛心疾首的沉重:“痴儿…你母亲…是为大义而死!她不忍见前朝遗民再受战火涂炭,甘愿以身饲虎,以假图诱使云铮率部出击,为我王大军创造战机…此乃舍生取义!何等壮烈!你身为其女,不思继承其志,反被南人蛊惑,认贼作父,剑指王旗…霓裳!你太让叔父失望了!更辜负了你母亲在天之灵!”
颠倒黑白!字字诛心!
将一场肮脏的背叛和利用,粉饰成“舍生取义”的壮举!更将“认贼作父”的罪名,狠狠扣在萧霓裳头上!
“放屁!”萧霓裳气得浑身发抖,眼前阵阵发黑,一口鲜血再次涌上喉头,被她强行咽下!她指着萧景略,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撕裂,“是你!是你逼她临摹假图!是你许诺保她性命!也是你…暗中调换了她拼死送出的真图!将她推入死地!让她背负污名!让她死不瞑目!萧景略!你这个披着人皮的恶鬼!为了那所谓的矿图!你连血脉至亲都能牺牲!!”
字字血泪!如同泣血的控诉,响彻战场!
城上城下,一片死寂!无数双眼睛惊愕地望向萧景略!连阿史那咄吉的眉头都紧紧锁起!
萧景略脸上的悲悯瞬间凝固,眼中闪过一丝极其阴冷的厉芒,快得如同错觉。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压抑着巨大的悲愤,声音却依旧平和,带着一种令人心寒的冷静:“霓裳,你被云家小儿蛊惑太深了。云铮才是真正的叛徒!他早已暗中投靠前朝余孽,意图献出矿图,换取荣华富贵!你母亲识破其奸,欲夺图报效我王,才遭其毒手!那真图…早已随着云铮的死,沉入鹰愁涧底!何来调换之说?”
他猛地指向城楼上的云昭,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利剑出鞘,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云昭!你云家世代受大昭国恩,却暗藏前朝龙兴矿图,图谋不轨!更是蛊惑我侄女霓裳,离间我王君臣!此等不忠不义、包藏祸心之徒,人人得而诛之!左贤王!此獠不除,草原难安!清寒郡必成心腹大患!请王下令!即刻攻城!诛杀此獠!救回霓裳!以正视听!”
一番话,颠倒乾坤!将云家打成“前朝余孽”,将萧霓裳的控诉归为“蛊惑”,更将矛头直指云昭!瞬间将赤狄大军的怒火重新点燃!
“诛杀云贼!”
“救回将军!”
“攻城!屠城!!”
狄骑军阵再次爆发出震天的咆哮!刚刚被王旗倒下震慑的士气,在萧景略巧舌如簧的煽动下,重新被愤怒和杀意点燃!无数弯刀再次举起,冰冷的箭簇重新对准城头!阿史那咄吉那深陷的鹰眸中,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般凝聚!
城头之上,刚刚因萧霓裳控诉而凝聚的一点同仇敌忾,瞬间被巨大的恐惧重新淹没!钱通、孙茂才等人面无人色,几乎瘫软!连萧霓裳也因这颠倒黑白的污蔑和巨大的压力,身体晃了晃,脸色更加惨白!她看向云昭,眼中充满了焦急和绝望——证据!他们需要铁证!否则,萧景略的毒舌足以让整个赤狄大军化为碾碎一切的洪流!
就在这千钧一发、毁灭一触即发的瞬间!
“哈哈哈哈——!”
一声冰冷而充满嘲讽意味的大笑,骤然从云昭口中爆发出来!笑声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城下的喧嚣!他缓缓踏前一步,与摇摇欲坠的萧霓裳并肩而立,玄衣在火光中如同深渊。
“好一个舌灿莲花!好一个‘鬼狐’萧景略!”云昭的声音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毫不掩饰的轻蔑,“将叛徒说成英雄,将忠良污为奸佞!颠倒黑白,指鹿为马!这本事,云某自愧不如!”
他的目光如电,猛地射向城下那依旧面带悲悯、稳坐马背的萧景略,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
“你说真图随云铮沉入鹰愁涧?!”
“你说云家暗藏矿图,图谋不轨?!”
“那——这是什么?!”
云昭猛地探手入怀!在数万双惊疑不定的目光注视下,掏出一物!
并非什么惊天动地的武器,而是一张折叠得极小的、近乎透明的、不知何种材质的薄绢!绢上用极细的墨线,勾勒着奇诡的山川地形!几处关键节点,赫然标记着早已湮灭于史册的古国文字!薄绢在火光和惨淡的天光下,流淌着一种古老而神秘的光泽!
正是那柄“却邪”短匕夹层中藏匿的——前朝龙兴金脉矿图!
“矿…矿图?!”
“真图?!”
“在云昭手里?!”
惊呼声如同浪潮,瞬间席卷城上城下!萧霓裳猛地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云昭手中那熟悉又陌生的薄绢!阿史那咄吉那深陷的鹰眸骤然爆射出骇人的精光!连萧景略那万年不变的儒雅面具,也在瞬间彻底崩裂!他的瞳孔因极致的惊骇而骤然收缩,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失声惊呼:
“不可能!它…它应该在…”话未出口,他猛地意识到失言,硬生生将后半句咽了回去!但那一瞬间的失态,却如同最清晰的烙印,深深印在所有人眼中!
“应该在谁手里?嗯?”云昭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毒蛇,带着洞悉一切的嘲弄,“在你萧景略手里?还是在当年指使你调包真图、逼死萧玉京、嫁祸云铮的幕后主使手里?!”
他猛地将手中的矿图高高举起!让那神秘的光泽在火光下更加清晰地展露!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响彻整个战场:
“阿史那咄吉!看清楚了!”
“这就是你们处心积虑、不惜牺牲至亲血脉也要得到的龙兴矿图!”
“它,一直就在我云家!在我祖父云铮用命守护的‘却邪’匕鞘之中!”
“萧景略!还有他背后的主子!为了掩盖二十年前调包真图、逼死萧玉京、嫁祸云铮、觊觎矿图的滔天罪行!不惜再次设局,利用你左贤王的大军,利用萧霓裳的血脉之仇!妄图屠灭清寒郡,杀我云昭,夺取矿图,永绝后患!”
“而你——左贤王!你视若己出的‘血狼’,不过是他棋盘上一枚随时可弃的棋子!你麾下的数万草原儿郎,不过是他用来掩盖肮脏秘密、攫取宝藏的屠刀!”
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阿史那咄吉的心坎上!也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萧霓裳的灵魂深处!真相!血淋淋的真相!以这种最震撼的方式,撕裂了所有谎言和迷雾!
阿史那咄吉那如同铁塔般的身影,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震动!他猛地转头,那双燃烧着暴怒和毁灭火焰的鹰眸,如同两柄淬毒的匕首,瞬间死死钉在了萧景略那张惨白失色的脸上!
萧景略如坠冰窟!他苦心经营二十年的谎言,在云昭手中的矿图和那番诛心之言下,瞬间土崩瓦解!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攫住了他的心脏!他张了张嘴,想辩解,却发现自己喉咙发紧,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云昭手中那薄绢流淌的神秘光泽,如同最锋利的审判之剑!
“王…王上!休听…休听他胡言!那图…那图是假的!是云昭伪造的!”萧景略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尖利和恐慌,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假的?”云昭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残酷的弧度,他猛地指向矿图上一处极其隐秘、用古国文字标记的节点,“此地!鹰愁涧东三十里,断魂崖下,寒潭之底!二十年前,萧玉京拼死送出的密匣,就沉在那里!里面,是她临摹的假图和你调包留下的‘凭证’!萧景略!你敢不敢!让左贤王派人去捞?!看看里面,到底有没有你当年留下的印记?!”
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骆驼!萧景略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彻底消失!他身体一晃,差点从马背上栽落!鹰愁涧!寒潭!密匣!凭证!这些只有他和极少数核心参与者才知道的绝密细节,云昭竟然如数家珍?!
完了!彻底完了!
阿史那咄吉那一直沉默如山的身影,终于动了。他缓缓抬起手,指向面无人色、摇摇欲坠的萧景略。那动作缓慢而沉重,带着无边的威压和冰冷的杀意。
“拿下。”
两个字,如同来自九幽的寒冰判决!
“不!王上!听我解释!!”萧景略发出绝望的嘶吼,猛地一夹马腹,试图向后逃窜!
“嗖嗖嗖——!”
早已蓄势待发的左贤王亲卫铁骑,如同黑色的闪电般扑出!冰冷的套索如同毒蛇般甩出,精准地套住了萧景略的脖颈和身体!
“呃啊——!”萧景略被巨大的力量猛地从马背上拽下,重重摔在冰冷的泥雪地上!他拼命挣扎,如同落入网中的困兽,口中喷出血沫,儒雅的长须沾满污泥,发出凄厉不甘的嚎叫:“王上!我是为了草原!为了您的大业啊!云昭!你这小畜生!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亲卫的铁蹄毫不留情地踏在他的身上,冰冷的弯刀架上了他的脖颈!挣扎和咒骂瞬间变成了痛苦的呜咽。
城楼上,萧霓裳看着那个如同死狗般被拖走的、曾经被她视作唯一依靠的“叔父”,看着他那张因恐惧和怨毒而彻底扭曲的脸庞,眼中翻腾的恨意、痛苦、被欺骗的愤怒…最终化为一片冰冷的死寂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母亲…您的仇…女儿…终于撕开了一道口子…
云昭缓缓放下高举的矿图,冰冷的视线扫过城下因这惊天逆转而陷入巨大混乱和死寂的赤狄军阵,最后定格在阿史那咄吉那双深不见底、燃烧着暴怒、屈辱和冰冷审视的鹰眸之上。
“左贤王!”云昭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真相已明!元凶已擒!清寒郡,无意与草原为敌!更无意染指这祸乱之源!”
他猛地将手中那张流淌着神秘光泽的薄绢矿图,狠狠掷向城下!
薄绢在寒风中展开,如同断翅的蝴蝶,打着旋儿,飘向那片被鲜血和泥雪玷污的大地!
“矿图在此!云某以此明志!”
“请大王即刻退兵!携此图与萧景略,返回王庭!彻查二十年前鹰愁涧旧案!还枉死者一个公道!清寒郡十万生灵,感激不尽!”
“若大王执意再战…”
云昭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出鞘的利剑,带着玉石俱焚的疯狂:
“云昭!必焚此城!与图!与人质!与十万冤魂!共赴黄泉!让这矿图之秘,永沉血海!”
矿图飘落!
退兵!彻查!玉石俱焚!
巨大的抉择,如同沉重的磨盘,轰然压在了阿史那咄吉的肩头!他死死盯着那张飘落的薄绢,又看向城楼上那两道决绝的身影,看着脚下陷入混乱和茫然的大军…那双深陷的鹰眸中,风暴翻涌,最终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如同寒铁般的冰冷和…一丝极其复杂的疲惫。
寒风卷起雪沫,战场陷入一片死寂的冰封。唯有那张飘落的矿图,如同命运的判词,缓缓落向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