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瞬间吞噬了整个储藏间。只有陈伯肩后那支微微颤动的弩箭尾羽,在便利店门口透进来的微弱天光下,留下一点模糊的轮廓。粘稠的、带着铁锈腥气的液体滴落在地面,发出“嗒…嗒…”的轻响,在死寂中如同丧钟。

“先生,”陈伯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平稳得像一块浸在冰水里的铁,却带着金属摩擦骨骼的嘶哑,“看来…我们有‘客人’了。”

陆远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他跌坐在冰冷肮脏的地面,脸上还残留着陈伯温热血滴的粘腻触感,浓烈的腥气直冲鼻腔。恐惧和肾上腺素在血管里奔涌,让他四肢僵硬,大脑一片空白。

“咻——!咻咻——!”

又是几道撕裂空气的厉啸!尖锐的弩箭如同毒蛇的獠牙,从便利店外不同的方向攒射而来!目标直指门口陈伯模糊的身影!

“叮!叮!噗嗤!”

黑暗中,金铁交鸣和利刃入肉的闷响几乎同时响起!陈伯的身影在狭窄的门口如同鬼魅般晃动、扭曲,动作快得只剩下模糊的残影!巨大的剔骨刀在他手中化作一道凄冷的银弧,精准地格开了两支射向要害的弩箭,发出刺耳的碰撞声!但第三支角度刁钻的弩箭,还是狠狠钉入了他的右大腿外侧!

“呃!”一声压抑的闷哼终于从陈伯口中溢出,带着明显的痛楚和愤怒!他高大的身躯猛地一晃,单膝重重砸在地上!金属与水泥地面碰撞的闷响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陈伯!”陆远目眦欲裂,从极致的恐惧中挣脱出来,发出一声嘶哑的吼叫!他连滚带爬地扑向手电筒掉落的方向,手指在冰冷的地面和碎玻璃渣中胡乱摸索!终于摸到了那冰凉的黄铜筒身!

“咔哒!”

昏黄摇曳的光柱猛地刺破黑暗,照亮了门口!

陈伯半跪在那里,左肩后、右大腿外侧各插着一支乌黑的合金弩箭,箭杆深没入肉!暗红的血液如同小蛇般顺着制服布料和工装裤迅速蔓延开来,在布满灰尘的地面洇开两片触目惊心的暗色。他那张模糊的面容在摇晃的光线下显得异常狰狞,嘴角那抹标志性的微笑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凶戾!他右手紧握着巨大的剔骨刀,刀尖斜指地面,粘稠的血液正顺着刀锋缓缓滴落。

“找到你了!”一个粗嘎、充满戾气的男人声音从便利店外、加油机残骸的方向传来。紧接着,几个身影如同豺狼般,从不同的掩体后闪身而出!

一共四人。穿着肮脏破烂、混杂着皮革和金属片的改装衣物,脸上涂抹着油彩和污迹,眼神里闪烁着贪婪、残忍和一种被污染侵蚀后特有的浑浊疯狂。为首的是个身高近两米的壮汉,光头上纹着扭曲的荆棘图案,手里端着一把粗陋但威力巨大的改装霰弹枪。另外三人,一人端着带瞄准镜的军用弩(箭匣已空,正手忙脚乱地装填),另外两人则握着沾满黑红色污迹的砍刀和磨尖的钢筋。

“妈的!这管家是个硬茬子!中了老子的‘穿甲蝎尾箭’还能动!”端弩的瘦高个啐了一口,声音尖利。

“硬茬子才好!”光头壮汉狞笑着,粗大的手指扣在霰弹枪扳机上,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门口半跪的陈伯,“骨头越硬,榨出的‘油水’才越香!兄弟们,点子扎手,并肩子上!先废了这条老狗!再搜刮里面的肥羊!这破车看着够烂,但能跑到这儿,身上肯定有好货!”

贪婪的目光如同实质,越过受伤的陈伯,死死钉在陆远身上,在他手中的帆布背包和腰间的破老虎钳上扫视。他们显然把陆远当成了待宰的肥羊。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淹没陆远!他握着钢筋撬棍的手剧烈颤抖,面对黑洞洞的枪口和明晃晃的砍刀,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无力感攫住了他。他不是战士!他只是一个被绑在破车上的倒霉蛋!

“哥哥!小心!上面!还有!”小雅冰冷尖锐、带着哭腔的声音如同冰锥,猛地刺入陆远脑海!是心灵感应!

陆远头皮瞬间炸开!几乎是本能地,他猛地抬头!

只见便利店那摇摇欲坠的顶棚残骸上,一道黑影如同蝙蝠般无声无息地扑击而下!手中一抹寒光直刺陆远后心!是第五个掠夺者!他竟然一直潜伏在屋顶!

完了!避无可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砰——!!!”

一声震耳欲聋、如同惊雷炸响的枪声,毫无征兆地从加油站外围、靠近那片枯树林的方向爆发!

枪声极其独特,低沉、厚重,带着一种撕裂布帛般的穿透力!与光头壮汉手中霰弹枪的轰鸣截然不同!

扑向陆远的那道黑影,在半空中如同被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整个人猛地一滞,胸口瞬间炸开一团刺目的血雾!他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如同断线的风筝般从半空跌落,“噗通”一声砸在陆远脚边不远处的杂物堆里,抽搐了两下便不再动弹,胸口一个碗口大的血洞正汩汩冒着血泡!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光头壮汉脸上的狞笑僵住,难以置信地扭头看向枪声来源!

只见在加油站边缘、一截断裂的水泥柱阴影下,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身影。

那人半蹲着,身形在昏暗中显得有些纤细,穿着一身深色、沾满尘土但剪裁利落的旧时代作战服,外面罩着一件同样磨损严重的深色风衣。脸上似乎蒙着一层薄薄的伪装油彩,只露出一双在昏暗中亮得惊人的眼睛,眼神锐利、冰冷、疲惫,如同荒野中独行的孤狼。她手中端着一支造型奇特、枪管粗长的重型狙击步枪,枪口还残留着一缕淡淡的青烟。

她没有看陆远,也没有看地上抽搐的尸体,那双冰冷的眼睛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瞬间锁定了门口的光头壮汉和他身后三个惊疑不定的同伙。她的动作流畅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手腕稳定地一拉枪栓,“咔哒”一声清脆的退壳上膛声在死寂中如同死神的低语!黑洞洞的枪口瞬间平移,精准地指向了光头壮汉的眉心!

一股难以言喻的、如同实质般的死亡气息,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席卷了整个加油站!

光头壮汉脸上的横肉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端着霰弹枪的手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颤抖。他能感觉到,那个女人的枪口锁定的不是他的身体,而是他的灵魂!只要他手指敢再动一下扳机,下一颗子弹就会毫无悬念地掀开他的天灵盖!

“操…是‘幽灵’!是那个独狼‘幽灵’!”端弩的瘦高个声音带着哭腔,惊恐地尖叫起来,手中的弩差点掉在地上!

“妈的…点子太硬!风紧扯呼!”光头壮汉当机立断,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他再也不敢停留,猛地一挥手,连地上的同伙尸体都顾不上,如同丧家之犬般,带着剩下的三人连滚带爬地冲向加油站的另一侧,迅速消失在扭曲的废墟阴影中,只留下一地狼藉和浓烈的血腥味。

枪声的余音还在废墟间回荡。

加油站陷入了短暂的、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

只有风吹过破碎门窗的呜咽,陈伯压抑的、带着金属摩擦音的沉重呼吸,以及地上那具尸体胸口血洞汩汩冒血的细微声响。

陆远僵在原地,浑身冰冷,如同刚从冰水里捞出来。他看着那个半蹲在阴影里的身影,看着她手中那支散发着致命寒意的狙击步枪,心脏还在狂跳,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更大的恐惧交织在一起。这个女人是谁?她为什么开枪?她的目标……

阴影中的女人缓缓站起身,动作带着一种猫科动物般的轻盈和警惕。她手中的重型狙击步枪枪口微微下垂,但手指依旧稳稳地搭在扳机护圈上,那双锐利冰冷的眼睛,如同探照灯般,缓缓扫过便利店门口。

她的目光首先落在半跪在地、肩腿插着弩箭、浑身浴血却依旧紧握剔骨刀、眼神凶戾如受伤猛虎的陈伯身上,停留了一瞬,眉头似乎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评估和警惕?

然后,她的视线移开,越过了陈伯,落在了陆远身上。那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将他从头到脚刮了一遍,在他脸上残留的血迹、手中紧握的钢筋撬棍、腰间那把可笑的破老虎钳、以及他脚边那个鼓鼓囊囊的帆布背包上,一一停留。最后,定格在他那双布满血丝、混杂着恐惧、警惕和一丝茫然的眼睛上。

没有任何表情。没有询问。没有交流的意愿。

那眼神冰冷、疏离、审视,如同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或者……威胁等级。

陆远感觉自己像被扒光了丢在荒野里,在这双眼睛下无所遁形。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钢筋,尽管这玩意儿在对方那支能打穿墙壁的狙击步枪面前,可能连烧火棍都不如。

就在这时,那女人的目光微微下移,落在了陆远脚边不远处——那两个被杂物半掩着的20升金属汽油桶上。

她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

那不是贪婪,更像是一种……确认?一种“终于找到了”的冷硬?

紧接着,她动了。

没有警告,没有言语。她端着那支沉重的狙击步枪,迈开步伐,踩着满地的碎玻璃和污迹,径直朝着便利店门口走来。步伐稳定而无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目标明确——正是那两桶汽油!

“站住!”陆远几乎是嘶吼出声,声音因为紧张而劈叉!他猛地横跨一步,挡在了储藏间门口,也是那两桶汽油的前方!手中的钢筋撬棍横在胸前,摆出一个他自己都觉得可笑的防御姿势。“你想干什么?!”

女人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仿佛陆远只是一团碍眼的空气。那双冰冷的眼睛甚至没有看他,只是锁定着他身后的汽油桶。她手中的枪口微微抬起了一丝,一股更加森冷的杀意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

陆远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头顶,头皮阵阵发麻!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再敢阻拦一步,下一颗子弹就会毫不犹豫地洞穿他的身体!就像地上那个胸口开洞的掠夺者一样!

但汽油!那是彼岸号的命!是陈伯、小雅、阿铁的命!是离开这个鬼地方的唯一希望!

不能退!退一步,就是死路!

就在这剑拔弩张、生死一瞬之际!

“哥哥…天…变红了…”小雅冰冷、空洞,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惧和尖锐的声音,如同无形的冰锥,再次狠狠刺入陆远和陈伯的脑海!

同时!

“呜……嗷嗷嗷——!!!”

一声低沉到极点、却如同闷雷般撼动大地的咆哮,猛地从加油站后方、那片枯树林的深处传来!那声音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痛苦、暴虐和一种毁天灭地的饥饿感!伴随着这声咆哮,整个大地都开始微微颤抖!加油站的水泥地面如同蛛网般迅速龟裂开来!裂缝中,渗出粘稠的、散发着浓郁腥甜和硫磺气息的暗红色液体!如同大地在流血!

陆远和那个持枪的女人同时身体一僵!

陆远猛地扭头看向窗外!

只见昏黄的天空,不知何时已被一层浓重的、翻滚的暗红色雾霭彻底笼罩!一轮巨大的、边缘模糊扭曲、散发着妖异暗红光芒的“月亮”,如同恶魔之眼,正从那翻涌的血色雾霭中缓缓浮现!将整个废土染上了一层粘稠、绝望的血色!

血月当空!

小雅预知画中的景象——降临了!

“咚!咚!咚!”

沉重得如同巨人脚步的闷响,伴随着大地更加剧烈的震颤,从枯树林深处传来!每一次闷响,都让加油站残破的建筑发出痛苦的呻吟!灰尘和碎屑如同暴雨般簌簌落下!

那个匍匐在阴影里的“大狗”……它醒了!

而且,它饿了!

陆远的脸瞬间变得比纸还白!他看向那个同样被这天地异变和恐怖咆哮震慑住、动作出现了一丝迟滞的女人,又看向她身后那两桶在血色月光下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汽油桶……

绝望如同冰冷的巨手,再次扼紧了他的喉咙。

前有饿狼(持枪的神秘女人),后有猛虎(苏醒的恐怖巨兽)。汽油就在脚下,却是引爆一切的导火索。

他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