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引擎的嘶吼在血月下扭曲变形,如同濒死巨兽最后的哀鸣。锈迹斑斑的房车在遍布瓦砾与废弃车辆的荒原上疯狂跳跃、颠簸,每一次撞击底盘都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解体。扭曲的悬挂在极限工作,车身如同喝醉的巨人,以诡异的姿态左右摇摆,随时可能侧翻。

“左!哥哥!左边有路!石头少!”小雅冰冷尖锐的声音带着哭腔,穿透引擎的轰鸣和车体噪音,狠狠扎进陆远脑海。她蜷缩在矮凳上,小小的身体筛糠般颤抖,纯黑的眼睛死死盯着腿上那张画纸。暗红色的蜡笔正不受控制地疯狂涂抹,线条混乱而尖锐,将之前画出的道路覆盖、扭曲,如同沸腾的血海!画纸边缘甚至被她无意识的指甲抠出了深深的裂口。

陆远双手死死攥着沉重粗糙的方向盘,指关节因用力而失去血色。汗水混着灰尘和血污,在他脸上肆意流淌,模糊了视线。他根本看不清前路!浓重的、翻滚的血色雾霭如同粘稠的血浆,将天地彻底淹没。能见度不足十米!血月那妖异的暗红光芒穿透雾霭,在挡风玻璃上投下变幻扭曲的光斑,如同无数窥视的恶魔之眼。小雅的指引是他唯一的灯塔,但每一次急转,都伴随着车身剧烈的倾斜和失控感,将所有人的心脏狠狠抛向深渊!

“砰!”车身猛地一震,右侧前轮(那个备胎!)狠狠撞上一块半埋的混凝土碎块!整个车身如同被巨锤砸中,向右剧烈倾斜!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和断裂声从底盘传来!车内杂物如同被飓风卷起,四处飞砸!

“啊!”小雅发出一声痛苦的尖叫,手中的蜡笔被甩飞出去!画纸上那混乱的血色线条瞬间如同活物般扭曲、蔓延,一股冰冷、混乱、充满毁灭欲望的精神风暴如同失控的潮水,猛地从她身上爆发出来!

“滋——!!!”

车厢内所有光源——昏黄的顶灯、闪烁的仪表盘指示灯——瞬间如同接触不良般疯狂闪烁、明灭不定!电流的杂音尖锐刺耳!陆远感觉自己的脑袋像是被无数根冰冷的钢针同时攮入,剧痛伴随着强烈的眩晕和恶心感!眼前的世界瞬间被染上了一层粘稠的血色滤镜,无数模糊扭曲、充满恶意的幻影在视野边缘疯狂舞动!

“警告!检测到高强度精神污染冲击!”

“安全屋规则稳定性急剧下降!”

“能量核心净化进程中断!”

“管理员精神阈值逼近临界点!”

冰冷的电子女声在陆远混乱的脑海中炸响,如同催命的丧钟!

“小雅!停下!”陆远嘶声咆哮,声音却淹没在噪音和精神风暴中。他试图回头,但极致的眩晕和方向盘传来的失控感让他动弹不得!

“呜…好吵…好烦…拆掉!都拆掉!”阿铁暴躁的吼声在混乱中响起!他被剧烈的颠簸和精神污染的双重刺激彻底激怒!那双泛着金属冷光的手掌狠狠拍在车厢地板上!一股带着强烈分解意志的能量波动瞬间扩散!

“嗤啦——!”

他手掌接触的地板区域,厚实的金属如同被强酸腐蚀般瞬间软化、发红、变形!边缘开始如同融化的蜡油般向下滴落!一个碗口大的、边缘闪烁着暗红光芒的孔洞正在形成!灼热的气浪和金属熔化的刺鼻气味弥漫开来!

“阿铁少爷!住手!”陈伯虚弱却严厉的声音从副驾传来。他半个身子几乎被血浸透,肩腿的弩箭随着颠簸微微晃动,每一次晃动都带出更多的暗红。他那张模糊的面容因剧痛和失血而灰败,嘴角那标志性的微笑早已消失无踪,只剩下一种濒临极限的疲惫和强行凝聚的意志。他试图伸手阻止阿铁,但手臂刚抬起就因为剧痛而无力垂下,只能发出压抑的喘息。

车厢内彻底失控!精神污染风暴肆虐!金属熔毁!重伤濒死!车辆失控!车外是穷追不舍、每一步都地动山摇的恐怖巨兽!

绝望如同冰冷的铁幕,瞬间笼罩了所有人!

就在这千钧一发、眼看就要车毁人亡的瞬间!

“砰!”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不是来自车外巨兽,而是来自车厢中部!

那个一直半跪在地、如同冰冷雕塑般沉默的代号“幽灵”——林幽,动了!

她没有试图去安抚小雅,也没有去阻止阿铁。在精神风暴席卷而至、阿铁失控拍向地板的同一刹那,她做出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动作!

她猛地将手中那支沉重冰冷的重型狙击步枪的枪托,狠狠砸在了自己身边那个20升金属汽油桶上!

“哐——!!!”

巨大的金属撞击声,如同洪钟大吕,瞬间压过了引擎的嘶吼、电流的杂音、甚至小雅精神风暴的尖啸!沉闷、厚重、带着强烈的物理震颤,瞬间穿透了混乱的精神场域!

这突如其来的、纯粹的物理噪音,如同投入沸腾油锅的一块寒冰!

疯狂涂抹蜡笔的小雅身体猛地一僵!那双空洞纯黑的眼睛瞬间失去了焦距,仿佛被这巨大的声响从噩梦中强行惊醒!她身上散发出的混乱精神波动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凝滞和溃散!

暴躁的阿铁也被这巨大的声响吓了一跳!拍向地板的手掌下意识地停顿了一下!那股正在熔穿地板的分解能量也随之微微一滞!

就是这不到半秒的凝滞!

林幽动了!她的动作快如闪电,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在砸响油桶的瞬间,她的身体已经如同猎豹般扑出!目标不是别人,正是陷入混乱源头的小雅!

她没有试图去拥抱或安慰,那只会加剧小雅精神世界的崩溃。她那双在血月下依旧锐利冰冷的眼睛,死死锁定小雅苍白的小脸。在扑近的瞬间,她沾满尘土和硝烟味的手掌,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精准和力量,猛地捂住了小雅的嘴巴!

不是粗暴的窒息!她的手掌边缘紧紧压在小雅口鼻两侧的人中、颊车穴位,拇指则死死按在小雅眉心上方、额骨交汇的印堂穴!一股微弱却极其凝聚、如同冰冷钢针般的特殊能量(或者说意志?),顺着她的指尖,狠狠刺入小雅的颅骨!

“唔!”小雅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那双纯黑的眼睛骤然瞪大,瞳孔深处如同碎裂的镜面,倒映出林幽那张冰冷、沾着油彩、毫无表情的脸!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到极致的秩序感,如同最坚硬的锚,狠狠钉入了小雅那沸腾混乱的精神海洋!强行压制住了那即将彻底爆发的毁灭风暴!

混乱的精神污染如同退潮般迅速减弱、消散。车厢内疯狂闪烁的灯光稳定下来,电流的杂音消失。陆远脑海中的剧痛和眩晕感如同潮水般退去,眼前扭曲的血色幻影也迅速淡去。

“哇!你干什么!放开小雅!”阿铁反应慢了一拍,但看到林幽捂住小雅的嘴,立刻暴怒!那双泛着金属冷光的手掌带着危险的能量波动,猛地抓向林幽的后背!地板上那个碗口大的熔融孔洞还在冒着青烟!

“阿铁!住手!!”陆远目眦欲裂,嘶声大吼!他猛地松开方向盘(车身再次剧烈倾斜),不顾一切地转身扑向车厢后部!

就在阿铁的金属手掌即将触及林幽后背的刹那!

“咳……”一声极其轻微、却带着金属摩擦般刺耳嘶哑的咳嗽声响起。

是陈伯。

他瘫在副驾驶座上,气息微弱如同风中残烛。大量的失血让他面如金纸,意识似乎都在模糊的边缘。然而,就在阿铁即将攻击林幽的瞬间,他那双因失血而黯淡的眼睛,却猛地抬起,死死盯住了阿铁!

没有怒吼,没有斥责。只有一种深沉的、如同万年寒冰般的冰冷意志,透过那双眼睛,如同无形的枷锁,瞬间缠绕在阿铁身上!

阿铁的动作猛地僵住!那双泛着金属光泽的眼睛里,暴怒瞬间被一种源自本能的、如同幼兽面对天敌般的恐惧所取代!他伸出的手停在半空,指尖凝聚的能量波动如同被冻结般瞬间溃散!他看向陈伯的眼神充满了惊惧和不解,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缩了一下。

车厢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引擎的嘶吼,车体的颠簸,车外巨兽那沉重的脚步声和撼天动地的咆哮,依旧存在。但在车厢内部,时间仿佛凝固了。

林幽半跪在地,一只手如同铁钳般死死捂着小雅的嘴,按着她的穴位,另一只手则稳稳地扶着小雅颤抖的肩膀。她的眼神冰冷如刀,没有丝毫放松。小雅在她怀中剧烈地喘息着,纯黑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悸、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她小小的身体依旧在颤抖,但那种毁灭性的混乱风暴,已经被强行压制下去。

阿铁僵在原地,惊恐地看着陈伯,又看看林幽和小雅,最后求助似的看向陆远,像一只闯了祸又不知如何是好的小狗。

陆远扑到近前,看着被林幽“控制”住的小雅,又看看僵硬的阿铁和副驾上气息奄奄、眼神却依旧冰冷的陈伯,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几乎无法呼吸。

“她…稳定了?”陆远的声音干涩沙哑,看向林幽。

林幽没有看他,冰冷的视线依旧锁定着小雅苍白的小脸,仿佛在确认某种“样本”的状态。几秒钟后,她才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捂着小雅嘴巴的手掌微微松动了一丝,但按在穴位上的手指依旧纹丝不动。小雅急促地喘息着,如同离水的鱼。

“谢谢…”陆远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复杂地看着这个神秘而危险的女人。她的手段冷酷直接,甚至粗暴,却在最危急的关头强行挽救了所有人。

“哥哥…”小雅虚弱的声音响起,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恐惧,“…画…画不见了…路…路没了…”她挣扎着看向掉落在角落的画板,那张纸已经被她自己混乱的力量撕扯得支离破碎。

没有预知画引路,在这血雾弥漫的荒原上,他们就是无头苍蝇!

“妈的!”陆远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的金属车厢壁上!绝望感再次涌上心头。他看着车窗外浓得化不开的血色迷雾,听着那越来越近、如同催命鼓点般的沉重脚步声,还有巨兽那充满毁灭和饥饿的咆哮…

“管理员先生…”陈伯虚弱的声音传来,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嘶哑,仿佛每说一个字都耗尽他最后的力气。“…血雾…有‘流向’…能量…高的地方…雾…会淡…”

陆远猛地一震!他扑到布满裂痕的前挡风玻璃前,瞪大眼睛,死死盯着外面翻滚的血色浓雾!果然!在巨兽咆哮和脚步震动传来的方向,那里的雾气似乎…比其他地方翻滚得更加剧烈?颜色也更加深浓粘稠?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搅动、汇聚!

而与之相对的,在另一个方向…似乎…那里的雾气翻滚稍显平缓?浓度似乎…隐约淡薄了一丝?虽然极其细微,但在血月暗红光芒的映衬下,这微弱的差异,在陆远此刻高度集中的精神下,被无限放大!

“那边!”陆远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嘶哑地指向雾气相对淡薄的方向!“陈伯!撑住!往那边开!”

陈伯模糊的脸上似乎扯动了一下,沾满血污的手指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一打方向盘!同时,他沾满鲜血的左手,艰难地、颤抖地伸向腰间——那条永远系着的、沾满新旧污渍的油污围裙!

他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决绝,狠狠按在了围裙中心那片最厚重、最暗沉、仿佛凝固了无尽岁月血污的印记之上!

嗡——!

一股微弱却无比凝练、仿佛来自亘古深渊的幽暗光芒,瞬间从围裙中心那片污渍上爆发出来!光芒极其短暂,一闪即逝,如同幻觉!但就在光芒亮起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到极致的秩序感,如同无形的涟漪,瞬间扫过整个车厢!

濒临极限的引擎发出一声短暂而怪异的“嗡鸣”,原本紊乱的节奏似乎被强行捋顺了一丝!剧烈颠簸的车身也获得了极其短暂的、微弱的稳定!方向盘传递过来的反馈,似乎…清晰了那么一点点?

这变化转瞬即逝!光芒熄灭,陈伯的手无力地垂下,整个人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彻底瘫软在座椅上,气息微弱到了极点,仿佛下一秒就要熄灭。只有那条油污围裙中心,那片被按过的污渍,似乎变得更加…幽深了?

但就是这极其短暂的一瞬,给陆远指明了方向,给失控的车辆注入了一丝微弱的掌控力!

锈迹斑斑的房车,如同一个伤痕累累却爆发出最后生命力的斗士,在陈伯意识模糊前拼尽全力的操控下,发出一声更加凄厉的咆哮,猛地调转车头,一头扎进了血雾相对淡薄的方向!

车后,巨兽那如同山峦倾倒般的恐怖阴影,带着毁灭一切的咆哮和沉重如鼓点的践踏声,轰然撞入他们刚刚离开的区域!大地在它脚下如同脆弱的饼干般碎裂、塌陷!粘稠的暗红血液如同喷发的岩浆,将那片区域彻底化为一片燃烧的血池!

车厢内,死寂再次降临,只有引擎垂死的嘶吼和车体不堪重负的呻吟。

林幽缓缓松开了捂着小雅的手,但按在穴位上的手指依旧没有离开。她那双冰冷的眼睛,第一次没有看陆远或小雅,而是死死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惊和探究,死死盯住了副驾驶座上彻底昏迷、气息奄奄的陈伯,更确切地说,是盯住了他腰间那条沾满污渍的围裙!

她的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那层油污,看清其下隐藏的……真相。

陆远靠在冰冷的车厢壁上,剧烈地喘息着,汗水浸透了后背。他看了一眼昏迷的陈伯,又看了一眼惊魂未定、在陌生女人“控制”下微微颤抖的小雅,还有缩在角落、既害怕又委屈的阿铁,最后,目光落在那个持枪的、冰冷神秘的林幽身上。

脆弱的同盟刚刚经历了一次濒临崩溃的考验。管家重伤垂死,预知能力暂时失效,唯一的武力(林幽)立场不明且手段冷酷,而车外,血月依旧高悬,巨兽的咆哮并未远去,这片废土,危机四伏。

前路,依旧笼罩在浓得化不开的血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