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引擎的嘶吼在浓稠的血雾中艰难穿行,如同垂死病患最后的喘息。锈迹斑斑的车身每一次颠簸,都伴随着金属疲劳的呻吟和陈伯在昏迷中压抑的、带着金属摩擦音的痛哼。血月的光芒被厚重的雾霭滤过,在车厢内投下粘稠、令人窒息的暗红色光晕,将每一张脸都涂抹上绝望的油彩。

林幽半跪在陈伯身边。她那双冰冷锐利的眼睛此刻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快速扫过陈伯肩腿处深陷的弩箭伤口。暗红的血液已经浸透了粗糙的临时包扎(陆远用找到的绷带胡乱缠上的),粘稠的液体正缓慢而持续地洇开,带着一股铁锈和腐败混合的甜腥味。她沾着尘土和硝烟的手指极其稳定地探向陈伯腰间——那条沾满新旧污渍、仿佛凝固了无尽岁月血迹的油污围裙。

她的指尖在触碰到围裙中心那片最厚重、最暗沉污渍的瞬间,极其轻微地停顿了一下。不是犹豫,更像是一种…确认?仿佛指尖传来的并非布料的触感,而是一种冰冷、粘稠、如同活物般搏动的能量残留。她的眼神深处,那抹震惊和探究被强行压下,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

她动作利落地解开围裙的系带(动作间不可避免地再次触碰到那片污渍),将围裙小心地卷起,垫在陈伯不断失血的肩胛伤口下方,试图稍微垫高,减缓血液流失的速度。然后,她迅速打开那盒从加油站搜刮来的医疗包。昏黄摇曳的手电光下(之前那个黄铜手电筒在颠簸中摔坏了灯丝,现在用的是陈伯工具箱里翻出的一个更古老的、光线更加昏昧的煤油马灯),她的手指如同最灵巧的外科器械,精准地撕开酒精棉片的包装,刺鼻的酒精味瞬间在血腥弥漫的车厢里弥漫开来。

“按住他。”林幽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冰冷得如同手术刀。

陆远立刻扑到陈伯另一边,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按住陈伯无意识挣扎的上半身。他能感觉到陈伯肌肉在剧痛下的抽搐,体温低得吓人。

林幽没有任何迟疑,沾满酒精的棉片狠狠按在陈伯肩胛处弩箭周围的皮肉上!酒精刺激着翻卷的伤口和暴露的血肉!

“呃——!”昏迷中的陈伯身体猛地弓起!发出一声如同濒死野兽般的痛苦嘶吼!模糊的面容因极致的痛楚而扭曲变形!豆大的冷汗瞬间从额头渗出,混合着血污流下!

林幽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她将酒精棉片丢弃,拿起一把用酒精反复擦拭过的、刃口崩缺但还算锋利的小折刀(同样是陈伯工具箱里的“古董”)。昏黄的光线下,刀尖闪烁着寒芒。她的眼神专注到极点,手腕稳定得如同磐石。刀尖精准地刺入弩箭周围的皮肉,避开主要的血管和神经束(如果非人的身体结构还能用常理推断的话),开始小心翼翼地切割被倒钩撕裂、翻卷的肌肉和组织,试图扩大伤口,为取出倒刺弩箭制造空间!

暗红的血液如同泉涌!浓烈的血腥味几乎让人窒息!每一次切割,都伴随着陈伯身体剧烈的抽搐和压抑不住的、如同金属被强行撕裂般的痛苦嘶鸣!

陆远死死咬着牙,指甲深深抠进掌心,强迫自己不去看那血肉模糊的惨状。他能感觉到陈伯的生命力正在随着血液飞速流逝。

“哥哥…疼…好疼…”小雅蜷缩在角落,双手死死捂住耳朵,小小的身体缩成一团,纯黑的眼睛里充满了无法言喻的痛苦和恐惧。她不是在说自己,而是在感应陈伯那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的剧痛!那股精神层面的痛苦洪流,毫无遮拦地冲击着她脆弱的精神世界!

“呜…陈伯…不要死…”阿铁缩在另一个角落,那双泛着金属光泽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茫然。他看看痛苦挣扎的陈伯,又看看痛苦捂头的小雅,再看看林幽手中那不断切割血肉的冰冷刀锋…混乱、恐惧、还有一种被抛弃的委屈感在他幼小(但绝不天真)的心灵里疯狂滋长!

“吵死了!烦死了!都怪你们!”阿铁突然暴躁地低吼起来!他猛地用那双金属手掌狠狠捶打自己身边的车厢壁!“砰砰”的闷响伴随着金属变形的呻吟!一股混乱、带着毁灭欲念的能量波动不受控制地再次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阿铁!冷静!”陆远焦急地吼道,但他双手按着陈伯,根本无法分身!

“警告:检测到高能级精神波动与物理结构破坏倾向叠加!”

“车体结构完整性持续下降!”

“能量核心过载风险增加!”

冰冷的电子女声在陆远脑海中急促响起!

林幽正在处理最关键的倒钩部分,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根本无暇他顾!

就在这内忧外患、眼看阿铁即将再次失控的瞬间——

“滋——嗡!”

一阵极其微弱、却如同高频电流过载般的刺耳鸣响,猛地从副驾驶座方向传来!

源头,是陈伯腰间那条被林幽卷起、垫在伤口下方的油污围裙!

只见围裙中心那片最厚重、最暗沉的污渍区域,在陈伯极致痛苦的刺激下,在阿铁混乱能量波动的侵扰下,在车厢内弥漫的血月光芒映照下——竟然如同活物般,极其轻微地搏动了一下!

一股更加凝练、更加冰冷、带着一种近乎绝对“秩序”意味的幽暗光芒,如同水波般从那片污渍中心瞬间扩散开来!光芒极其微弱,一闪即逝,但在它亮起的刹那——

正在狂暴捶打车壁的阿铁,如同被无形的冰水兜头浇下,动作猛地僵住!那股混乱的毁灭能量如同被冻结般瞬间溃散!他惊恐地瞪大眼睛,看向陈伯的方向,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仿佛感受到了某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无法抗拒的威压!

小雅捂着头的手也微微松开,纯黑的眼睛茫然地看向围裙的方向,那股冲击她的痛苦洪流似乎被这股冰冷的秩序感短暂地隔开了一丝。

就连林幽切割的动作也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停顿!她那双冰冷的眼眸猛地抬起,死死盯住围裙中心那片搏动过的污渍,眼神中的震惊再也无法掩饰!她的手指甚至能感觉到垫在伤口下的围裙布料,传来一丝微弱却清晰的、如同活物般的搏动感!

这诡异的变化只持续了不到一秒!

光芒熄灭,围裙恢复了那副肮脏、破旧、仿佛只是一块普通油布的样子。

但就是这一秒的异变,强行压制了阿铁的失控,暂时隔开了小雅承受的痛苦,也让林幽的动作出现了一丝破绽!

“噗嗤!”

林幽手中的小折刀在刚才的停顿中,刀尖微微偏斜,没有完全避开一根细小的、位置刁钻的神经束(如果陈伯的生理结构还存在神经束的话)!一股暗红色的血液猛地从伤口深处喷溅而出,溅了林幽半张脸!

“该死!”林幽低声咒骂了一句,冰冷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懊恼。她迅速调整,刀尖更加精准地探入,终于勾住了弩箭尾部的倒刺!

“忍着点!”她低喝一声,手腕猛地发力!

“呃啊——!!!”陈伯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身体如同离水的鱼般剧烈弹起!一股粘稠的、带着黑色丝絮状物质的暗红血液随着被强行拔出的、带着狰狞倒刺的弩箭,如同喷泉般激射而出!溅满了林幽的双手、前襟,甚至溅到了陆远的脸上!

陈伯的身体猛地一抽,随即如同断线的木偶般彻底瘫软下去,气息微弱到了极点,仿佛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林幽毫不停顿,迅速用大把的酒精棉片死死按住喷涌的伤口!刺鼻的酒精味混合着浓烈的血腥,弥漫在狭窄的车厢里。她抓起绷带,动作快得几乎出现残影,一层层、一圈圈,用尽全力缠绕、加压!暗红的血液迅速渗透了厚厚的绷带,但喷涌的势头似乎被强行遏制了一丝。

处理完肩伤,她没有任何休息,立刻转向陈伯大腿外侧的弩箭。那里的伤口相对简单,没有倒刺。她如法炮制,消毒,切割扩大伤口,在陈伯又一次濒死的抽搐和嘶鸣中,猛地拔出弩箭!再次用酒精棉片和绷带进行粗暴而有效的加压包扎。

当最后一道绷带被死死勒紧打结,林幽的额发早已被汗水浸透,沾着血污的脸颊在昏黄的马灯光线下显得异常苍白。她微微喘息着,冰冷的眼神扫过陈伯惨白如纸、毫无生气的脸,又落回自己沾满粘稠血液的双手,以及那件被血液彻底浸透、又被酒精棉片弄得污秽不堪的油污围裙。

围裙中心那片污渍,在新鲜血液的浸染下,似乎变得更加…幽深了?仿佛一个无底的漩涡。

车厢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引擎艰难的喘息,车体颠簸的呻吟,还有陈伯那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带着金属摩擦音的呼吸。

陆远脱力般松开按着陈伯的手,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剧烈地喘息着。他看着被包扎得如同木乃伊、气息奄奄的陈伯,又看看脸色苍白、眼神复杂地盯着围裙的林幽,还有角落里依旧惊魂未定的小雅和茫然恐惧的阿铁……

劫后余生?不,只是暂时吊住了一口气。代价是陈伯濒死,围裙暴露了无法理解的异常,而那个神秘的女人,她的眼神变得更加深不可测。

就在这时——

“滋…沙沙沙…”

一阵微弱却持续不断的、如同无数砂砾在金属管道内摩擦的诡异声响,毫无征兆地从车底传来!

声音起初很轻微,但迅速变得密集、清晰!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坚硬的触手,正沿着房车的底盘和轮毂疯狂地攀爬、缠绕、摩擦!

“哥哥…下面…树根…活了…”小雅猛地抬起头,纯黑的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小小的手指死死指向地板!“它们在…喝血…在…长大!”

几乎在她话音落落的同时!

“嘎吱——嘣!嘣嘣!”

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和断裂声猛地从车底爆发!整个房车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抓住,猛地向下一沉!剧烈的颠簸瞬间变成了致命的拖拽和倾斜!轮胎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仿佛陷入了粘稠的泥沼!

“警告!底盘遭受高强度缠绕与穿刺!”

“动力传输受阻!”

“右后轮悬架断裂!”

“车体被强制制动!”

冰冷的电子女声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

陆远和林幽同时扑到布满裂痕的车窗边!

血雾被剧烈的震动搅动得翻滚不息。在昏昧的血色月光下,只见无数条粗壮如成人手臂、表面布满暗红色瘤状凸起、如同巨大血管般搏动着的诡异根须,正从龟裂的大地深处疯狂钻出!它们如同嗅到血腥的蚂蟥,死死缠绕在房车锈迹斑斑的底盘、轮轴和悬挂系统上!更可怕的是,一些尖锐的根须尖端,如同活物般蠕动着,狠狠刺穿了相对薄弱的车体底部护板,正贪婪地吮吸着……从陈伯伤口渗漏、滴落到地板缝隙中的粘稠血液!

随着血液的吸入,那些根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粗壮、更加狰狞!缠绕的力度也骤然加大!整辆房车如同被钉死在地面的猎物,在无数“血根”的缠绕拖拽下,发出濒临解体的哀鸣,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血…血荆棘…是‘荆棘之母’的根须!”林幽冰冷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清晰的凝重,她死死盯着车外那些疯狂搏动的暗红根须,“它们被高浓度的‘灵血’(污染生物或强大存在的血液)吸引…会吞噬一切蕴含能量的血肉!它们在…召唤!”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

“呜……呜……”

一阵低沉、悠长、如同无数人用破损的喉咙同时吟诵的诡异“歌声”,伴随着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从翻滚的血雾深处传来!声音充满了狂热的崇拜、扭曲的痛苦和一种令人作呕的粘腻感。

在血雾的边缘,影影绰绰的身影开始浮现。

他们穿着用破烂布条、兽皮和染血的荆棘编织而成的简陋长袍,脸上涂抹着用暗红泥土和血液混合的油彩,勾勒出扭曲的符号。他们的眼神空洞而狂热,手中举着用白骨和荆棘缠绕而成的简陋火把(火焰是诡异的幽绿色),或是握着锈迹斑斑的砍刀和磨尖的骨刺。

他们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迈着僵硬而狂热的步伐,从四面八方缓缓围拢而来!口中吟诵着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圣歌”,浑浊的目光死死锁定在被“血荆棘”缠绕、无法动弹的房车之上!

“伪神信徒…”林幽的声音冰冷如刀,她反手从背后抽出了那把巨大的、沾满粘稠污迹的剔骨刀,刀锋在血月下闪烁着寒芒。“被‘荆棘之母’污染的羔羊…他们要把我们…献祭给他们的‘神’!”

前有疯狂滋长、吞噬灵血的恐怖根须缠绕底盘!

后有狂热扭曲、意图献祭的伪神信徒步步紧逼!

车厢内,重伤濒死的管家,精神受创的妹妹,恐惧茫然的弟弟,还有一个立场成谜、手段冷酷的持枪女人!

血月之下,锈车为牢。

真正的绝境,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