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粘稠的血雾如同巨大的肺叶,在荒原上缓慢地起伏、收缩。每一次收缩,都带来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每一次舒张,则释放出更加浓郁的硫磺与血腥。被“血荆棘”根须死死缠绕的彼岸号,如同落入蛛网的飞蛾,在无数暗红色、搏动着的“血管”捆缚下,发出绝望的金属呻吟。底盘护板被尖锐的根须刺穿,贪婪吮吸着滴落的灵血,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滋滋”声。车身被拖拽得严重倾斜,仿佛下一秒就会被彻底撕裂、拖入那龟裂翻涌的大地深处。

车窗外,影影绰绰的身影在翻滚的血雾中逐渐清晰。那些“荆棘之母”的信徒,如同从地狱爬出的行尸。他们破烂的荆棘长袍在腥风中飘动,涂抹着暗红油彩的脸上只剩下空洞的狂热,口中吟诵着非人的、粘腻扭曲的圣歌,一步步逼近。幽绿色的骨火在他们手中跳跃,映照着锈迹斑斑的砍刀和磨尖的骨刺,散发出不祥的光晕。

“哥哥…他们要来了…好多…好多的‘根’…连到…地下…很深很深的地方…”小雅蜷缩在角落,小小的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纯黑的眼睛死死盯着地板,仿佛能穿透金属和泥土,看到那盘根错节、深植地脉、搏动着的恐怖根系网络。她的声音带着极致的恐惧,精神感知如同暴露在剧毒辐射下,让她痛苦不堪。

“烦死了!拆了它们!把这些烂树根和讨厌的人都拆掉!”阿铁暴躁地捶打着车厢壁,金属手掌每一次落下都留下一个浅浅的凹痕。他被恐惧和愤怒支配,那股混乱的分解能量在体内左冲右突,却因为之前围裙的“震慑”和陈伯的“余威”而不敢彻底爆发,憋得他双眼泛红。

林幽站在敞开的侧门边缘(车门早已变形无法关闭),身影如同钉在惊涛骇浪中的礁石。她手中的重型狙击步枪早已收起(在近距离混战中作用有限),取而代之的是那把巨大、沾满新旧污迹的剔骨刀。刀尖斜指地面,粘稠的血液正顺着冰冷的刀锋缓缓滴落。她那双锐利的眼睛如同鹰隼,穿透血雾,扫视着逼近的狂信徒,评估着每一个人的动作、武器、以及他们身上与地下血荆棘根须之间那若有若无的、被污染能量扭曲的精神链接。她的侧脸在幽绿骨火和血月光线下,显得异常冷硬,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纯粹的、高效的杀戮计算。

陆远背靠着冰冷的车厢壁,剧烈地喘息着。他手中紧握着那把豁了口的破老虎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但这玩意儿在眼前的绝境下,连壮胆都显得可笑。他看了一眼气息奄奄、被绷带包裹如同木乃伊般的陈伯,又看了一眼痛苦的小雅和暴躁的阿铁,最后目光落在林幽那孤绝而冰冷的背影上。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管理员先生,”林幽冰冷的声音突然响起,没有回头,“车顶,左后方通风口栅格,锈蚀最严重。阿铁的能力,能拆开它吗?我们需要一个高点。”

陆远一愣,随即明白了她的意图!狭窄的车门是唯一的出入口,也是最大的弱点!一旦被堵死,他们就是瓮中之鳖!车顶虽然暴露,但在血雾和混乱中,反而可能获得一丝喘息和视野!

“阿铁!”陆远嘶声吼道,指向车顶,“拆开那个通风口!快!拆个洞出来!”

“拆洞?好!”阿铁正愁无处发泄,闻言立刻兴奋起来!他不再捶打车厢壁,金属手掌带着危险的红光,猛地按向林幽所指的车顶区域!“嗤啦!”厚实的金属车顶如同被高温熔化的黄油,迅速软化、发红、扭曲!一个不规则的、边缘滴落着熔融金属的孔洞迅速形成!灼热的气浪和刺鼻的金属气味瞬间充斥车厢!

“走!”林幽低喝一声,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她猛地一蹬地面,身影如同矫健的灵猫,顺着阿铁熔开的孔洞,极其敏捷地翻上了剧烈摇晃的车顶!

冰冷的、带着浓烈血腥味的空气和翻涌的血雾瞬间将她吞没!狂信徒们那扭曲的圣歌和沉重的脚步声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幽绿的骨火在血雾中如同鬼火般飘摇!

林幽半蹲在颠簸倾斜的车顶,如同暴风雨中桅杆顶端的瞭望手。剔骨刀反握在手,冰冷的视线如同探照灯般扫过下方逼近的狂潮。她的计算精准而冷酷。

第一个冲近车门的狂信徒,高举着锈迹斑斑的砍刀,口中喷吐着狂热的白沫,眼神空洞而狰狞。林幽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车顶边缘滑落!不是跳下,而是贴着车身侧壁急速下滑!在对方挥刀砍向车门的瞬间,她下滑的身影精准地出现在他身侧上方!反握的剔骨刀带着凄冷的弧光,如同毒蛇吐信,精准无比地从他耳后斜向上刺入!刀尖穿透颅骨缝隙,直贯脑干!

“嗬…”狂信徒的动作瞬间僵住,眼中的狂热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死灰般的空洞。身体软软倒下。

林幽的脚尖在他倒下的肩膀上一点,借力反弹,身体如同没有重量般再次翻回车顶!动作一气呵成,快得只在血雾中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

第二个信徒挥舞着燃烧幽绿火焰的骨火炬,试图点燃车身。林幽的身影再次消失!这一次是从车头方向滑落!剔骨刀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划过对方持火炬的手腕!断手和燃烧的火炬一同跌落!不等对方惨叫出声,刀光回旋,抹过咽喉!滚烫的污血喷溅!

第三个、第四个…林幽的身影在剧烈摇晃的车顶、车门、车头之间如同闪烁的幽灵!每一次闪现,都伴随着剔骨刀精准、致命、高效到令人心寒的切割!咽喉、太阳穴、后心…每一次攻击都直指要害,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她充分利用车体的颠簸和血雾的掩护,将自身速度、技巧和环境的利用发挥到极致!

她不再是人,而是一台冰冷、精密、只为杀戮而生的机器!

暗红的血液不断泼洒在锈迹斑斑的车身上,混合着之前陈伯的鲜血和怪物的粘液,将彼岸号涂抹得更加狰狞可怖。狂信徒的尸体如同被割倒的麦子般在车旁倒下,但后面的人仿佛毫无知觉,依旧踏着同伴的尸骸,口中吟诵着更加狂热的圣歌,前赴后继地涌来!他们的数量太多了!如同无穷无尽的蚁群!

“滋啦——!”

一根粗壮的、搏动着的血荆棘根须猛地从车底窜出,如同活鞭般狠狠抽向刚刚落回车顶的林幽!

林幽瞳孔微缩,身体猛地后仰,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致命的一击!根须抽打在车顶边缘,留下一条深深的凹痕和粘稠的暗红汁液!但她的动作也因此出现了一丝迟滞!

“嗷!”一个身材异常高大、如同肉山般的狂信徒抓住了这瞬间的机会!他咆哮着,挥舞着一根前端镶嵌着巨大兽牙的沉重骨锤,狠狠砸向林幽立足未稳的身影!势大力沉,带着呼啸的风声!

林幽避无可避!只能将剔骨刀横在身前硬挡!

“铛——!!!”

金铁交鸣的巨响震耳欲聋!巨大的力量如同山洪暴发般传来!林幽闷哼一声,虎口瞬间崩裂,鲜血淋漓!剔骨刀差点脱手飞出!整个人如同被卡车撞中,不受控制地向后倒飞,重重撞在车顶中央那个被阿铁熔开的洞口边缘!喉头一甜,一股腥甜涌上!

“抓住她!献给荆棘之母!”肉山信徒发出兴奋的咆哮,巨大的骨锤再次抡起!更多的狂信徒如同闻到血腥的鬣狗,疯狂地扑向车顶!

车内,陆远透过熔开的孔洞看到这一幕,心瞬间沉入谷底!林幽再强,也架不住这种围攻和地下根须的偷袭!一旦她倒下,车门瞬间就会被攻破!

“阿铁!帮帮她!拆了那个拿大锤子的!”陆远对着阿铁嘶吼!

“拆了他!”阿铁早就看得血脉偾张,闻言立刻兴奋地应道!他那双泛着金属冷光的手掌再次按在车顶熔洞边缘!这一次,目标明确——那个挥舞骨锤的肉山信徒脚下的地面!

一股带着强烈分解意志的无形能量瞬间穿过车体,作用在肉山信徒脚下的水泥地上!

“咔嚓!哗啦!”

肉山信徒脚下原本就布满裂痕的水泥地面瞬间如同酥脆的饼干般崩解、塌陷!他巨大的身躯猛地失去平衡,如同秤砣般向下陷去!手中的骨锤也失去了准头,狠狠砸在旁边的加油机残骸上,发出巨大的轰鸣!

“啊!”肉山信徒发出惊怒的吼叫,挣扎着想要爬出陷坑。

林幽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强忍着手臂的剧痛和翻腾的气血,身体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般猛地弹射而起!剔骨刀化作一道索命的寒光,精准地刺入了肉山信徒因惊慌而暴露的、粗壮的脖颈侧方大动脉!

滚烫的污血如同喷泉般激射而出!溅了林幽满头满脸!

肉山信徒庞大的身躯剧烈抽搐了几下,轰然倒入自己制造的陷坑中,溅起大片的尘埃和血泥。

林幽喘息着落地,脚步有些踉跄。她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冰冷的眼神扫过因首领瞬间毙命而出现短暂混乱的狂信徒潮。她看到了陷坑边缘,几根被阿铁能力波及、断裂后依旧在搏动的血荆棘根须。一个疯狂的念头瞬间闪过脑海。

她猛地俯身,用沾满血污的手,一把抓起一根断裂的、手腕粗细、兀自扭动流淌着暗红汁液的血荆棘根须!不顾那根须尖锐的倒刺刺破手掌带来的剧痛和强烈的污染侵蚀感!她将这根如同活蛇般的恐怖根须,狠狠插进了肉山信徒脖颈处那巨大的、还在喷涌污血的伤口之中!

“呃啊——!”已经濒死的肉山信徒发出最后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身体如同过电般剧烈抽搐!

更加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根插入伤口的血荆棘根须,如同找到了最肥沃的土壤,猛地膨胀、搏动起来!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粗壮、暗红!根须表面那些瘤状凸起疯狂地收缩蠕动,贪婪地吮吸着喷涌而出的污血和肉山信徒残存的生命精华!而随着它的吮吸,肉山信徒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放了气的气球般,以惊人的速度干瘪下去!皮肤失去光泽,肌肉萎缩,转眼间就化作了一具包裹着骨架的干尸!

这恐怖而亵渎的一幕,让周围狂热的信徒都出现了瞬间的呆滞!吟诵的圣歌戛然而止!他们空洞的眼神中,第一次流露出了……恐惧?对荆棘之母“圣物”被如此亵渎的恐惧?

“荆棘之母…饥渴…需要…祭品…”林幽冰冷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模仿的、扭曲的狂热腔调,在死寂中响起。她沾满血污的手,高高举起那根吸饱了血液、变得如同巨蟒般粗壮狰狞、兀自搏动扭动的血荆棘根须!根须末端,还深深插在干尸的脖颈里!“你们…不够虔诚!你们的血…不够纯净!无法平息母神的…饥渴!”

她的话语如同魔咒,配合着眼前这恐怖亵渎的景象,狠狠冲击着狂信徒们那被污染扭曲的神经!信仰的狂热与对“圣物”被亵渎的恐惧在他们空洞的脑海中疯狂撕扯!包围的阵型出现了明显的动摇和混乱!

“就是现在!阿铁!拆开前面的路!冲出去!”陆远在车内看得热血沸腾,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对着驾驶座的方向狂吼!陈伯昏迷,但引擎还在运转!

阿铁虽然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对“拆东西”和“冲出去”这两个指令有着本能的兴奋!他立刻将金属手掌按在车厢前部的地板上!目标——前方缠绕在底盘和轮胎上最密集的血荆棘根须群!

“嗤啦——!嘣!嘣嘣!”

刺耳的金属熔断和根须断裂声密集响起!前方缠绕的根须在阿铁粗暴的分解能力下,如同被无形的热刀切割,纷纷断裂、萎缩!虽然无法彻底清除所有根须,但最关键的几处缠绕点被强行破坏!

“呜——嗷——!!!”引擎发出垂死挣扎般的咆哮!锈迹斑斑的房车借着阿铁制造的短暂空隙,如同受伤的猛兽般猛地向前一挣!强行碾过断裂的根须和狂信徒的尸体,拖着依旧缠绕在车体后部的无数“血蟒”,歪歪斜斜地冲出了包围圈!一头扎进更加浓重的血雾深处!

林幽在车身启动的瞬间,如同灵巧的猿猴般从车顶翻下,抓住变形的车门框边缘,身体一荡,重新落回剧烈颠簸的车厢内。她背靠着冰冷的车厢壁,剧烈地喘息着,脸色苍白如纸,握刀的手微微颤抖,虎口崩裂的伤口和手掌上被根须倒刺扎出的血洞,正不断渗出鲜血,混合着污秽的粘液。她看也没看车厢内的其他人,迅速撕下一条还算干净的布条(从陈伯那件被血浸透的制服下摆),动作麻利地开始包扎自己手掌的伤口,眼神依旧冰冷,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杀戮和亵渎表演从未发生。

车厢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汗臭、金属熔化的焦糊味和一种更深层的、来自血荆棘根须的、令人作呕的甜腥腐败气息。每个人都筋疲力尽,劫后余生的庆幸被更深的疲惫和茫然取代。

就在这时——

“滋…沙沙…这里是…铁砧堡垒…第三…警戒哨…呼叫…所有…能听到的…幸存者…”

一阵断断续续、充满电流杂音,却如同天籁般的无线电广播声,突然从驾驶座仪表盘下方一个布满灰尘、不起眼的方形铁盒子里传出!那是一个早已被遗忘的老式车载短波无线电接收器!

“…血月…高能级…精神污染…扩散…所有…单位…坚守…堡垒…开启…次级…防护力场…”

“…重复…远离…野外…荆棘…标记区域…伪神…‘荆棘之母’…活性…激增…其…根须网络…正在…扩张…吞噬…高能灵血…”

“…发现…异常…信号源…代号…‘彼岸’…移动…高速…污染区深处…警告…该信号…极度…危险…关联…多次…高能级…异常事件…所有…堡垒…单位…遭遇…立即…上报…保持…最高…警戒…必要时…予以…清除…”

广播信号极其微弱,断断续续,夹杂着强烈的干扰杂音,仿佛随时会中断。但传递出的信息却如同惊雷,在死寂的车厢内炸响!

铁砧堡垒!次级防护力场!荆棘之母!根须网络扩张!清除指令!

这些词汇,如同散落的拼图碎片,瞬间在陆远混乱的脑海中勾勒出一幅更加庞大、更加残酷的废土图景!彼岸号不是唯一的孤舟!在这片被血月笼罩的死亡之海上,存在着名为“堡垒”的岛屿!而他们这艘“孤舟”,已经被打上了“极度危险”的标签!

林幽包扎的动作猛地顿住!她猛地抬起头,那双冰冷的眼眸中爆射出前所未有的锐利光芒,死死盯住那个发出声音的老旧无线电!她的呼吸似乎都停滞了一瞬!铁砧堡垒…清除指令…这些词显然触动了她某些核心的记忆或神经!

“学院…第…七…观测站…报告…”广播信号突然切换了一个频道,声音更加冰冷、机械,不带丝毫感情,如同机器合成,“…‘创世余烬’…能量波动…与…血月现象…及…伪神活性…呈…强正相关…”

“…初步…分析…高等文明…清洁程序…遭遇…未知…变量干扰…导致…能量…泄露模式…异化…本地…低维…生物…及…精神…聚合体…正…将其…视作…‘神性’…进行…原始…崇拜…与…能量…汲取…”

“…警告…伪神…非…自然…产物…其…存在…本身…即…程序…运行…错误…与…本地…生态…畸变…结合…的…危险…冗余…数据…建议…启动…‘焚毁协议’…”

广播信号在这里戛然而止,被一阵更加刺耳的、如同金属摩擦的尖啸杂音彻底淹没。

但最后那几句话——“非自然产物”、“程序运行错误”、“危险冗余数据”、“焚毁协议”——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凿进了陆远的脑海!将他之前从陈伯和彼岸号深层信息中拼凑出的“创世余烬”真相碎片,瞬间串联、印证、并推向了一个更加冰冷、更加绝望的维度!

伪神…荆棘之母…竟然只是高等文明程序运行错误产生的“冗余数据”?而像“铁砧堡垒”、“学院”这样的组织,他们存在的目的,难道就是为了…清理这些“错误”?而他们彼岸号,这个更大的“错误”集合体,是否也在那所谓的“焚毁协议”名单之上?

血雾依旧浓稠,前路依旧迷茫。

引擎痛苦地喘息,拖拽着缠绕的根须和满身伤痕。

车厢内,重伤者垂死,孩童恐惧,女人沉默。

而车外的废土,庞大的势力阴影和冰冷的清除指令,如同无形的绞索,已悄然收紧。

广播的余音仿佛还在耳边回荡,带来一丝微弱的联系,却揭示了更加庞大、更加致命的囚笼。彼岸号的逃亡之路,从未如此刻般,清晰地感受到来自整个世界的冰冷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