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的喘息声在死寂的荒原上拖拽出长长的、撕裂般的尾音。锈迹斑斑的彼岸号如同一个被钉在耻辱柱上的囚徒,车体严重倾斜,底盘和尾部依旧缠绕着数根粗壮如巨蟒、表面布满暗红色瘤状凸起、兀自搏动不休的“血荆棘”根须。这些根须如同贪婪的水蛭,随着车体的每一次颠簸而蠕动、收紧,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不断汲取着从陈伯伤口持续渗漏的粘稠血液,将暗红的汁液输送到大地深处。车身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金属不堪重负的呻吟和根须拖拽的粘腻噪音,在浓重的血雾中留下一条蜿蜒的、散发着甜腥腐败气息的污秽轨迹。
车内的空气凝固得如同铅块。浓重的血腥味、金属熔化的焦糊味、陈伯伤口散发的腐败甜腥、以及血荆棘根须特有的令人作呕的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足以令人窒息的毒瘴。每一次呼吸都灼烧着肺叶。
陆远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车厢壁。疲惫如同跗骨之蛆,深入骨髓,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仿佛被抽干。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空洞地望着车顶那个被阿铁熔开、边缘依旧滴落着暗红金属液滴的孔洞,血月粘稠的光线透过孔洞,在地板上投下扭曲的光斑。耳边,广播里那冰冷机械的“清除指令”如同跗骨之蛆,在脑海中反复回响:“…极度危险…予以清除…”
绝望,不再是汹涌的潮水,而是冰冷的、沉重的、浸透骨髓的淤泥。将他们牢牢困住,缓慢窒息。
林幽背靠着另一侧车厢壁,距离陆远不过两米,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深渊。她低垂着头,沾满血污和油彩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沾血的布条紧紧缠绕着她受伤的右手手掌,虎口崩裂的伤口在布条下隐隐渗出暗红。她左手无意识地搭在腰间——那里,一个硬质的、如同某种数据接口的金属凸起,隔着作战服的布料,传递出冰冷的触感。在刚才广播提到“铁砧堡垒”和“清除指令”的瞬间,这个植入物曾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烫,如同被无形的信号激活。此刻,那微弱的灼热感早已褪去,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如同冰封湖面般的死寂。
她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却如同蒙上了厚厚的尘埃,失去了焦距。空洞地注视着车厢地板上,那摊从陈伯身下不断蔓延开来的暗红色血迹。血迹的边缘,正缓缓浸润着她脚边那个20升的金属汽油桶底部。
铁砧堡垒…清除指令…
学院…第七观测站…焚毁协议…
样本…错误…清除…
这些冰冷的词汇在她混乱的记忆碎片中疯狂撞击、回响,如同无数把钝刀在切割早已破碎的神经。一些模糊而痛苦的画面在意识深处翻滚:冰冷的金属束缚台,闪烁着刺眼白光的无影灯,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宣读着冰冷的“适应性测试”数据,深入骨髓的剧痛和无法抗拒的指令植入…每一次尝试回忆,都伴随着剧烈的头痛和植入物深处传来的、如同冰锥刺入般的尖锐警告!
她是谁?她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一个被制造出来的“样本”?一个用于“纠正错误”的工具?还是一个…更大的“错误”本身?那个代号“零”的身份标签,此刻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灵魂上。
“哥哥…有东西…好硬…好冷…在天上…盯着我们…”小雅冰冷、带着极致恐惧的声音如同冰锥,再次刺入陆远混乱的脑海。她蜷缩在角落,小小的身体缩成更小的一团,双手死死抱着头。纯黑的眼睛空洞地望着车顶熔洞外的血色天空,瞳孔深处倒映着的,不再是血月,而是一个巨大、冰冷、棱角分明的金属轮廓!它在缓慢移动,如同悬浮在血海之上的钢铁棺椁!无形的、充满恶意的“视线”如同冰冷的探针,正穿透血雾和车体,一遍遍扫描着他们!小雅的精神感知如同暴露在强辐射下,让她痛苦地蜷缩、颤抖。“…它…在…找…我们…”
“铁砧…堡垒的…眼睛…”陆远的心沉到了冰冷的谷底。是侦察无人机?还是更高级的轨道监视器?那个“清除指令”绝非空谈!他们已经被锁定了!
“烦死了!都怪那些烂树根!”阿铁暴躁地用金属拳头砸着车厢壁,发出沉闷的“砰砰”声。他看看昏迷不醒、气息越来越微弱的陈伯,又看看痛苦蜷缩的小雅,再看看沉默如冰的林幽和绝望的陆远,一种巨大的、无法理解的委屈和愤怒在他幼小的心灵里疯狂滋长。“陈伯要死了!都是它们!都是外面那些东西!我要把它们全拆了!拆成粉末!”他猛地指向车外那些搏动缠绕的根须,那双泛着金属冷光的手掌瞬间变得赤红!一股更加狂暴、更加混乱的分解能量波动不受控制地爆发出来!
“阿铁!住手!”陆远嘶声吼道,挣扎着想扑过去阻止!但身体的脱力和距离让他鞭长莫及!
“警告!检测到超高能级能量波动!物理结构破坏倾向激增!”
“车体结构完整性濒临极限!”
“能量核心过载风险:极高!即将熔毁!”
冰冷的电子女声在陆远脑海中发出刺耳的警报!
“滋——嗡!”
就在阿铁的能量即将失控爆发的刹那!陈伯腰间那条垫在伤口下、被血液彻底浸透的油污围裙,再次发出了那熟悉的、如同高频电流过载般的刺耳鸣响!
围裙中心那片最厚重、最暗沉的污渍区域,如同被阿铁的狂暴能量刺激,猛地剧烈搏动起来!一股比之前更加凝练、更加冰冷、带着一种近乎“绝对秩序”意味的幽暗光芒,如同实质的水波般瞬间扩散开来,扫过整个车厢!
光芒亮起的瞬间——
阿铁身上狂暴的能量如同被无形的冰水浇灭,瞬间溃散!他赤红的手掌恢复了冰冷的金属光泽,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般僵在原地,惊恐地看向围裙的方向,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如同面对天敌!
小雅痛苦蜷缩的身体也微微一震,那股扫描她的冰冷“视线”似乎被这层幽暗的秩序光芒短暂地扭曲、隔开了一丝,让她获得了极其短暂的喘息!
林幽那双空洞的眼睛猛地聚焦!如同最精密的探测器瞬间锁定目标!她的视线死死钉在围裙中心那片搏动着的污渍上!这一次,距离如此之近,感知如此清晰!她不仅仅“看”到了光芒,更“感觉”到了!一股冰冷、粘稠、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格式化”气息的纯粹能量!这能量…与她体内植入物的底层逻辑…竟隐隐产生了一种令人心悸的…同源共振?!仿佛来自同一个冰冷的源头?!
这感觉一闪而逝!光芒瞬间熄灭!围裙恢复了破旧肮脏的模样。
但林幽的内心,却掀起了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她沾满血污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她混乱的记忆迷雾:格式化…清除…冗余数据…焚毁协议…这条围裙…难道是…某种“清洁程序”的…实体化媒介?!
“轰隆——!!!”
一声沉闷如滚雷、却又带着金属摩擦般刺耳噪音的巨响,猛地从血雾笼罩的前方传来!伴随着大地的剧烈震颤!
彼岸号剧烈地摇晃了一下,缠绕在车体上的血荆棘根须被震得一阵狂舞!
陆远猛地扑到布满裂痕的前挡风玻璃前!
浓稠的血雾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短暂排开!
只见前方数百米处,一片相对高耸的丘陵地带,如同被巨神用战锤狠狠砸过!大片的山体被强行削平、重塑!一道巨大、厚重、由无数巨型金属预制板和粗壮合金框架焊接而成的、高度超过二十米的钢铁壁垒,如同横亘在大地上的冰冷断崖,在血月下闪烁着冷硬的寒光!壁垒顶端,密集的探照灯束如同巨兽的独眼,刺破血雾,冰冷地扫视着荒野!壁垒下方,厚重得如同银行金库大门的合金闸门紧紧关闭,闸门表面布满了狰狞的尖刺和高压电弧闪烁的防御装置!
壁垒之上,隐约可见炮塔的轮廓和全副武装、如同钢铁雕像般矗立的哨兵身影。
铁砧堡垒!到了!
然而,这并非希望之地!壁垒前方,一片被特意清理出的、布满了尖锐金属拒马和反坦克壕沟的开阔地上,一支钢铁洪流正严阵以待!
三辆涂装着堡垒灰蓝涂装、外形粗犷、覆盖着厚重反应装甲的重型装甲运兵车如同匍匐的钢铁巨兽。车顶的重型机炮炮口缓缓转动,冰冷的金属光泽在血月下闪烁。炮口所指,正是他们这辆歪斜挣扎、缠绕着“污染根须”的破旧房车!
更令人心寒的是,在装甲车队列前方,一字排开五架造型狰狞、如同钢铁巨蝎的履带式战斗机器人!它们拥有四条粗壮的机械臂,两条臂端是高速旋转的合金链锯,发出刺耳的“嗡嗡”声,另外两条则装备着闪烁着蓝光的能量切割刃和黑洞洞的霰弹枪口!它们低伏着身躯,猩红的电子眼死死锁定着彼岸号,充满了冰冷的杀伐气息!
在机器人和装甲车之间,数十名身穿统一制式灰蓝色动力外骨骼的士兵列成散兵线。他们手中的武器不再是简陋的砍刀和骨刺,而是闪烁着能量光芒的脉冲步枪和重型高斯狙击枪!头盔下的面罩反射着冷光,动作整齐划一,带着一种冷酷高效的军事化气息。他们沉默地占据着有利地形,冰冷的枪口无一例外,全都指向了彼岸号!
没有喊话,没有警告。
只有一种冰冷的、如同实质般的肃杀之气,混合着钢铁、机油和能量武器预热时产生的臭氧味道,如同无形的铁幕,瞬间笼罩了这片区域!将彼岸号逃亡的道路彻底堵死!
堡垒的大门紧闭。
冰冷的炮口蓄势待发。
狰狞的机器人磨砺爪牙。
沉默的士兵如同死神列队。
“滋…沙沙…堡垒哨卫…报告…目标‘彼岸’…确认…已进入…清除射程…目标状态…严重受损…高度污染…拖曳…‘荆棘之母’次级根须…能量信号…驳杂…关联…未知…高能异常…”
“…请求…指令…是否…立即…执行…‘铁砧’协议?”
断断续续的无线电通讯,夹杂着电流杂音,再次从那老旧的接收器里传出,冰冷地回荡在死寂的车厢内。
“铁砧”协议…
清除射程…
立即执行…
每一个词,都像是敲响的丧钟。
陆远看着那森严的壁垒,冰冷的炮口,沉默的士兵…再回头看看车厢内:濒死的陈伯,痛苦的小雅,茫然的阿铁,还有那个身份成谜、眼神复杂地盯着围裙的林幽…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板瞬间窜上天灵盖!
他们逃过了伪神的根须,逃过了狂信徒的献祭,却一头撞进了更冰冷、更高效、更无情的钢铁绞肉机!
堡垒不是庇护所。
它是铁砧。
而他们,是被放在砧板上的,待清除的“冗余数据”!
“哥哥…”小雅冰冷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绝望,她小小的手指颤抖着指向车顶熔洞外,那片被堡垒探照灯和机器人猩红电子眼锁定的血色天空,“…‘铁砧’…要…落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