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铅灰色的血月高悬,粘稠的暗红光芒泼洒在殡仪馆的废墟之上,如同为这片巨大的坟茔盖上了一层半凝固的血痂。扭曲的钢筋从断裂的混凝土中刺出,如同巨兽折断的肋骨。尚未完全凝固的消化液混合着污血和组织碎块,在废墟的沟壑间缓慢流淌,散发出浓烈刺鼻的恶臭。空气里弥漫着尘埃、血腥、福尔马林残留的刺鼻,以及一种更深邃的、万物寂灭后的虚无。血月中央,那巨大的、由搏动血浆构成的数字“6”,如同地狱的瞳孔,冰冷地俯视着这片刚刚结束了一场暴食盛宴的残骸。
墨离跪在冰冷的瓦砾上,怀中紧抱着君影。少女的身体冰冷得没有一丝活气,素色长裙被暗金血痂和污秽覆盖,心口那片薄如蝉翼的致命伤口在血月红光下,凝固的淡金冰晶折射出妖异的光泽。她的呼吸微弱得如同游丝,每一次微不可察的起伏都牵动着墨离紧绷的神经。左胸影蛊盘踞的伤口处,君影留下的淡金血刺封印传来阵阵灼痛与麻痒,那是影蛊在血玉被夺后陷入虚弱狂躁的反噬,如同被拔去毒牙的蛇,在牢笼中疯狂冲撞。亡妻敛服倒下的冰冷画面与洛玄那句“好胃口”的低语,在他混沌的意识中反复撕扯,带来灵魂深处的寒战。
不远处,白夜背靠着一块巨大的、倾斜的混凝土断墙,如同一尊濒临破碎的石像。兜帽滑落,露出他苍白如纸、布满冷汗和污渍的脸。他仅存的右眼半阖着,眼窝深陷,布满蛛网般的血丝,眼神空洞地望着血月下废墟的剪影,仿佛灵魂已被抽离大半。后背和左臂的恐怖伤口在低温下凝结着暗红的血冰,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内脏受损的杂音。符枪斜插在脚边的瓦砾里,枪身黯淡无光,如同烧尽的枯枝。那枚刻着“弑师者”的黄铜弹壳,不知何时已被他紧紧攥在仅存的右手里,指关节因用力而泛出死白,冰冷的金属几乎要嵌进皮肉之中。风雪孤峰上师父心口炸开的血洞,年轻自己崩溃绝望的嘶吼,匕首刻入弹壳的刺耳噪音……那些被君影无意识触发的时空涟漪带回的、最不堪回首的记忆碎片,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仅存的意志。
死寂。只有寒风穿过废墟缝隙的呜咽,如同亡魂的啜泣。
“呃…”君影在墨离怀中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破碎的气音从干裂的唇间逸出。她那只沾染着暗金血痂的左手,无意识地抬起,指尖在冰冷的空气中微微颤抖、摸索,仿佛溺水者徒劳地抓向不存在的浮木。指尖划过之处,残留的暗金微芒在血月红光下极其微弱地一闪。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精准无比的意念波动,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穿透了墨离和白夜的意识屏障,并非攻击,而是…**指向**。
指向废墟深处,靠近原本地下停尸房入口塌陷处,一堆被巨大混凝土块半掩埋的瓦砾下方。
“下面…”君影的嘴唇无声翕动,声音细若蚊蚋,空洞的双眼依旧紧闭,仿佛所有的力量都用于维持那指向性的意念。
墨离的心脏猛地一跳!白夜半阖的右眼也瞬间睁开,锐利的光芒短暂地压过了疲惫与痛苦。两人目光瞬间交汇,又同时投向君影意念所指的那片废墟。
没有犹豫。求生的本能和对线索的渴望压倒了身体的剧痛和精神的疲惫。
墨离小心翼翼地将君影安置在一块相对平整、背风的断墙凹陷处,脱下自己残破的外套盖在她身上。影蛊在左胸封印下发出不满的嘶鸣,带来阵阵刺痛,被他强行压下。他深吸一口带着血腥和尘埃的冰冷空气,挣扎着站起,踉跄着走向那片瓦砾堆。
白夜的动作更快。他强撑着几乎散架的身体,用唯一还算完好的右手拔出插在瓦砾中的符枪,当做拐杖支撑着,一步一瘸,却异常坚定地走向目标区域。每一步都牵动着重伤的躯体,冷汗浸透了他残破的符甲内衬。
那堆瓦砾由断裂的预制板、扭曲的钢筋和大量的碎砖乱石构成,上面压着一块巨大的、足有半人高的混凝土碎块。墨离和白夜一左一右,开始徒手清理。冰冷的瓦砾边缘划破手掌,碎石粉尘呛入气管,但两人都恍若未觉。
时间在死寂和挖掘的噪音中流逝。血月“6”字的红光冰冷地注视着他们的徒劳。
终于!
当墨离奋力搬开一块沉重的断砖时,瓦砾堆的缝隙深处,露出了一角非石非木的东西。
暗褐色,皮质,边缘磨损严重,甚至带着灼烧和腐蚀的痕迹。
是一个**皮质笔记本**!
它被巧妙地塞在几块相对完整的砖石形成的三角空隙里,避开了最直接的冲击和酸液侵蚀,得以幸存。
墨离的心跳加速,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粗糙的皮质封面。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陈年纸张霉味、福尔马林、淡淡血腥以及…某种深沉疲惫的气息扑面而来。他屏住呼吸,用力一抽!
嗤啦!
本就脆弱的皮质封面边缘在拉扯下撕裂了一小块,但笔记本的主体被成功取出!
笔记本不大,约莫巴掌大小,厚度惊人,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封面是厚重的、鞣制过的深褐色牛皮,没有任何文字或图案,只有岁月和污渍留下的斑驳痕迹。书脊用坚韧的麻线粗糙地缝合,边缘磨损得露出了内页的毛边。
白夜也停下了动作,冰冷的视线聚焦在墨离手中的笔记本上。他撑着符枪,缓缓靠近。
墨离的手指有些颤抖,他拂去封面上的灰尘和碎石粉末,深吸一口气,缓缓掀开了第一页。
纸张是粗糙发黄的道林纸,边缘已经氧化发脆。映入眼帘的,并非工整的文字,而是几行用深褐色墨水书写的、极其潦草、仿佛在巨大痛苦和紧迫中匆匆写就的字迹:
> **民国三年,冬月廿七,子时三刻。**
>
> **馆下异动,凶煞冲霄。七棺震鸣,尸气化形。铁索崩断其三,镇魂铃碎。**
>
> **吾以残躯引血符,封其“口窍”。然煞气反噬,五内如焚。恐大限将至。**
>
> **后来者切记:**
>
> **此非墓,乃“饲笼”!锁链缚其身,非为镇尸,乃阻其“食尽阳世”!**
>
> **饲主之责,以罪孽血肉填其壑,使其永饥,方保一隅之安!**
>
> **罪在吾身,饲此凶兽。愿魂飞魄散,不入轮回。**
>
> **——守夜人 林九 绝笔**
字迹狂乱,墨色深褐,仿佛干涸的血迹。字里行间透出的绝望、痛苦、以及一种近乎殉道般的残酷决绝,扑面而来!尤其是“饲笼”、“永饥”、“罪孽血肉”这几个词,如同冰冷的针,狠狠刺入墨离和白夜的神经!
“饲笼?饲主?”墨离的声音干涩沙哑。他想起了冷藏库中那些被锁链捆缚的“饲料尸”,想起了胃袋深处搏动的血肉祭坛!原来百年前,这殡仪馆之下,就已经是一座用罪孽和生命填喂的牢笼!而守夜人,就是那被迫的“饲主”!
白夜冰冷的右眼中也闪过一丝剧烈的波动。他猛地伸手,指向落款的名字:“林九?不是他!”
墨离一愣,随即醒悟!林九?那个在停尸房守夜人休息室里留下泛黄照片、穿着老旧工装、眼神浑浊疲惫的老人?照片上的名字,分明是**陈伯年**!
他急忙翻动沉重的书页。后面的纸张更加陈旧发黄,字迹也各不相同,显然是不同时期的守夜人留下的记录。记录的内容大同小异:描述地下“凶物”的异动、镇压的艰难、锁链的修复、以及…每一次异动平息后,都需要补充新的“饲料”——通常是一些无人认领、或身负“重孽”的横死之尸!
字里行间充满了麻木、恐惧和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守夜人如同坐在一座随时会爆发的活火山上,用他人的尸体和自己随时可能终结的生命,维持着脆弱的平衡。
直到墨离翻到笔记本的后半部分,纸张相对新一些,字迹也变成了简体字。
> **1951年,8月15日,夜。**
>
> **新政府派人来,说要破除封建迷信,清查馆下“隐患”。带头的姓赵,眼神很凶。**
>
> **他们不信邪,撬开了西区三号冷库的门(那地方老林头笔记里警告过绝不能开!)。结果…**
>
> **全死了。七个人,进去就没声了。第二天门自己开了,里面…只剩七套衣服和满地黑灰。连骨头渣子都没剩下!**
>
> **赵队长那顶带红五星的帽子,就掉在门口,上面…全是牙印。**
>
> **上头来人封了消息,说是敌特破坏。但我知道,是那东西…饿了。**
>
> **他们不懂!这不是迷信!这是…规矩!用血和命定下的规矩!**
>
> **——陈伯年 记**
记录到此,字迹颤抖得厉害,墨迹有被水滴晕开的痕迹。可以想见当时陈伯年记录时的恐惧与悲愤。
墨离和白夜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原来五十年代那场所谓的“敌特破坏”事件,真相竟是如此!那“凶物”的恐怖,远超想象!
墨离继续向后翻。笔记本的最后十几页,字迹再次变得极其潦草、虚弱,是陈伯年晚年的记录。充满了对死亡的预感,对后来者的担忧,以及对这份“饲主”职责深入骨髓的诅咒与绝望。
> **1983年,冬…记不清日子了,咳血越来越厉害…**
>
> **那东西最近很安静…安静得让人心慌。像暴风雨前的死寂。**
>
> **我梦见它了…不是以前那种模糊的影子…这次很清晰…一个巨大的、布满鳞片的黑影…盘踞在黑暗里…它…在对我笑…嘴巴裂开,里面是旋转的牙齿…**
>
> **它说…它快找到“钥匙”了…**
>
> **钥匙?什么钥匙?林老头的笔记没提过!**
>
> **不安…强烈的不安…我可能撑不到下一个冬天了…**
>
> **后来者…不管你是谁…如果看到这本东西…跑!立刻跑!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
> **这笼子…快关不住它了!**
>
> **——陈伯年 绝笔?**
记录戛然而止。最后几个字虚弱得几乎无法辨认,带着浓重的死气。
墨离的心沉到了谷底。陈伯年的预感是对的。他死后,这“饲笼”最终还是失控了,演化成了恐怖的暴食诡舍。
就在他准备合上笔记本时,白夜冰冷的声音响起:“夹层。”
墨离一愣,仔细看向笔记本的封底内侧。果然,在厚实的牛皮封底边缘,有一道极其细微、几乎与皮质纹理融为一体的缝隙!他小心翼翼地用指甲抠住缝隙边缘,用力一掀!
嗤啦!
一块比封面更加坚韧、颜色深黑如墨的皮质内衬被揭开!下面,并非封底的硬纸板,而是被巧妙地挖出了一个长方形的凹槽!
凹槽里,静静地躺着另一本**更薄、更小、材质也截然不同的册子**!
这本册子的封面,是一种墨离从未见过的、非皮非纸的奇特材质。它呈现出一种深邃的、仿佛能吸收光线的暗蓝色泽,触手冰凉滑腻,如同某种深海巨兽的皮革。封面中心,用银色的、仿佛液态金属般的丝线,勾勒出一个极其简洁却又玄奥无比的符号——一个被三道同心圆环束缚的、扭曲的漩涡!
一股远比之前林九和陈伯年笔记更加古老、更加纯粹、也带着一丝神圣威压的气息,从这本暗蓝色册子上弥漫开来!
“这是…”墨离的声音带着一丝惊疑。
“初始记录。”白夜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洞悉的冰冷,“林九之前的东西。诡舍…或者说‘饲笼’建立之初的真相。”
墨离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悸动,缓缓翻开了这本暗蓝色的奇异册子。
册子的内页,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薄如蝉翼的奇特丝绢。上面的字迹,并非用墨水书写,而是一种闪烁着微弱金芒的奇特颜料,如同熔融的黄金勾勒而成!字体古朴、刚劲、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感,仿佛每一个字都蕴含着强大的意志。
开篇第一页,只有寥寥数语:
> **癸丑年,地龙翻身,渊窍现于城西乱葬岗下。**
>
> **秽气冲霄,万灵悲鸣。有黑鳞巨爪探出,攫生魂百二十余,生灵涂炭。**
>
> **双圣临渊,见其形,乃上古“暴食”之种,非力可敌。**
>
> **遂剜圣心为引,锻“血玉”为笼,合阴阳二气,布“饲罪”之阵。**
>
> **以罪孽之魂为锁,以贪婪之欲为链,束其形,绝其“口窍”,使其永陷饥馁之境,不得脱。**
>
> **饲主之责,世代以血肉罪孽填其壑,以维樊笼不破。**
>
> **罪在吾等,饲此凶物。后世守棺人,当以此册为鉴,慎之!戒之!**
>
> **——镇渊使 玄 & 影 记**
“双圣…血玉…饲罪之阵…”墨离低声念着这些关键词,心脏狂跳!原来暴食诡舍的源头,竟是百年前一次地震引发的深渊裂隙!而镇压它的,是所谓的“双圣”!他们甚至剜心炼玉,设下这“饲罪”大阵,用罪孽灵魂作为锁链,让这“暴食之种”永远处于饥饿状态,以此禁锢它!
“饲主”…原来并非守夜人!他们只是这庞大而残酷的“饲罪”链条上,最后、也是最微不足道的一环!真正的“饲主”,是设立这樊笼的“镇渊使”!
册子后面,用金线勾勒出复杂的阵图,标注着“饲罪”大阵的核心节点、能量流转路线、以及…对“暴食之种”形态和弱点的描述。其中一幅插画,引起了墨离的注意。
那是一个巨大的、由无数扭曲符文构成的环形阵图,阵图的中心,并非预想中的狰狞巨兽,而是一个…**蜷缩的、被无数暗色锁链贯穿缠绕的、模糊的人形轮廓**!人形轮廓的心脏位置,被一颗散发着红芒的、不规则的晶体取代——正是血玉残片!而在人形轮廓的眉心处,则被标记着一个醒目的、由三道裂痕构成的叉形符号——那是被双圣强行封闭的“口窍”!
“人形?”墨离惊疑不定。暴食之种…是人?!
他继续向后翻。册子最后几页,记载着“饲罪”大阵建立后,最初几任“守棺人”(即后来的守夜人)的观察记录。字迹从最初的敬畏严谨,逐渐变得麻木绝望。记录中提到,随着时间流逝,那被禁锢的人形轮廓似乎发生了一些诡异的变化,它的“饥饿”似乎不再仅仅针对血肉灵魂,而是开始侵蚀守棺人的心智,甚至…在睡梦中对他们低语!有几任守棺人精神崩溃,试图破坏大阵,结果瞬间被阵中逸散的暴食之力吞噬,化为了新的“饲料”。
翻到册子的最后一页,墨离的目光猛地凝固!
这一页不再是文字记录,而是一幅用银线精细勾勒的**人像画**!
画中人穿着样式奇特的、带有宽大袖袍的深色长衣(并非道袍,更接近某种古老的祭服),侧身而立。他看起来非常年轻,不过二十许岁,面容清俊,眉宇间却凝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重的疲惫与悲悯。他的右手微微抬起,指尖萦绕着一缕缕如同活物般游动的银色符文光芒。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左侧颈项处,从衣领边缘露出的皮肤上,覆盖着一片片细密的、如同冰晶凝结而成的——**幽蓝色鳞片**!
墨离的呼吸瞬间停滞!这鳞片的色泽、质感…与洛玄抛下的那枚鳞片,与他影蛊深处亡妻啜泣的气息…同源!
画中人下方,有一行细小的金色标注:
> **首任守棺人,饲罪之阵协理者,镇渊使“影”之侍从——洛玄。**
洛玄!
这个名字如同惊雷在墨离脑海中炸响!这个在停尸房留下绝望记录、在暴食祭坛夺走血玉、如同恶魔般低语“好胃口”的反派…竟然是百年前,这座暴食诡舍建立之初的…**首任守棺人**?!还是所谓的“镇渊使‘影’之侍从”?!
镇渊使“影”?谁是“影”?双圣之一?
无数疑问如同沸腾的泡沫,瞬间充斥了墨离的脑海!他猛地抬头看向白夜,想从他那里得到确认或线索。
然而,就在他抬头的瞬间——
啪嗒。
一个极其微小的东西,从暗蓝色册子被他翻动的书页夹缝中,掉了出来,落在覆盖着尘土的瓦砾上。
那是一块约莫指甲盖大小、形状不规则的…**鳞片**。
幽蓝色,深邃纯净,如同最寒冷的深海冰晶。边缘带着细微的天然锯齿裂痕。鳞片表面布满了极其玄奥、如同星辰轨迹般的天然纹路,在血月黯淡的红光下,隐隐流淌着微弱的冰蓝光晕。
与洛玄之前抛下的那枚鳞片,一模一样的气息!只是更小,像是脱落下来的碎片!
墨离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捡起那枚鳞片。
“别碰!”白夜冰冷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响起!但已经晚了!
墨离的指尖,已经触碰到了那片冰冷滑腻的幽蓝鳞片!
就在指尖触及鳞片的瞬间——
嗡——!!!
一股冰冷、粘稠、带着无尽悲伤与浩瀚威压的意念洪流,如同决堤的冰河,顺着墨离的指尖,狠狠冲入他的脑海!比之前血玉残片带来的冲击更加纯粹、更加古老!
视野瞬间被撕裂!
不再是血月废墟,不再是亡妻的幻象!
他“看”到一片无尽深邃的黑暗虚空!虚空之中,悬浮着一道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如同世界伤疤般的——**空间裂缝**!
裂缝边缘,空间如同破碎的琉璃般扭曲、结晶,散发着令人心悸的不稳定波动。裂缝深处,是翻滚的、无法形容的混沌色块和狂暴的能量乱流!
而在裂缝边缘,虚空之中,悬浮着一个渺小的身影。
是洛玄!年轻时的洛玄!
他穿着与画中相似的深色祭服,但此刻祭服多处破裂,染着暗金色的血迹(那是…时空之血?!)。他脸色惨白如纸,嘴角溢血,冰蓝的眼瞳中燃烧着绝望的火焰和不顾一切的疯狂!
他的对面,裂缝的另一侧,悬浮着另一个身影。
一个穿着素白长裙的女子!
她的身影极其模糊,仿佛隔着厚重的毛玻璃,只能看到大致的轮廓。她似乎正面对着洛玄,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什么,又像是在阻止什么。一股纯净、浩瀚、带着无尽温柔与悲伤的意念,如同潮水般从她模糊的身影中散发出来,试图安抚那狂暴的裂缝,也试图…阻止洛玄!
“不要——!回来!”一个冰冷、绝望、带着哭腔的女声,直接在墨离的意识深处炸响!是亡妻的声音!但比影蛊深处传来的更加清晰、更加撕心裂肺!
就在这时,画面猛地拉近、聚焦!
墨离清晰地“看”到,洛玄在虚空中,面对着那女子模糊的身影,面对着那狂暴的空间裂缝,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右手**!
他的右手掌心,赫然托着一枚东西!
不是血玉!而是一块约莫拳头大小、形态极其不规则的、散发着粘稠暗红光芒的——**血肉结晶**!结晶内部,仿佛有无数扭曲痛苦的面孔在无声嘶嚎!一股纯粹到极致的暴食与毁灭气息,从中疯狂溢出!
暴食之种的本源碎片?!
洛玄冰蓝的眼瞳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碾碎,只剩下疯狂与决绝!他猛地将掌中那块散发着不祥红光的血肉结晶,朝着前方那巨大的空间裂缝深处——狠狠抛去!
“以‘暴食’为引…以吾魂为祭…给我…合——!!!”
洛玄发出无声的、撕裂灵魂的咆哮!他整个身体瞬间燃烧起冰蓝色的灵魂之火,化作一道决绝的流星,紧随着那块被他抛出的暴食本源碎片,狠狠撞向那道狂暴的空间裂缝!
“不——!!!”亡妻那绝望到极致的尖叫声,如同最后的挽歌,在墨离灵魂深处炸响!
轰——!!!!
无法形容的恐怖能量爆炸在裂缝深处爆发!暗红与冰蓝的光芒疯狂交织、湮灭!狂暴的空间乱流被这股决绝的力量强行冲击、抚平!那道巨大的裂缝,如同被无形巨手强行捏合般,开始剧烈地扭曲、收缩!
画面在刺目的光芒中急速黯淡、破碎!
最后的瞬间,墨离只“看”到:
那被洛玄抛出的暴食本源碎片,在撞击裂缝的恐怖能量乱流中,被硬生生撕裂成了七块大小不一的暗红晶体!其中一块最大的,裹挟着残余的能量,如同陨石般,朝着裂缝下方那片被黑暗笼罩的、隐约可见城市轮廓的深渊——急速坠落!
而洛玄燃烧着灵魂之火的身影,在裂缝强行闭合的最后一刹那,如同断线的风筝般,被巨大的反冲力狠狠抛飞出去,消失在无尽的黑暗虚空之中…
……
嗡——!!!
冰冷的触感和剧烈的精神冲击让墨离猛地抽回手!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大口喘息,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指尖残留着那片幽蓝鳞片的冰冷触感,以及那画面中毁天灭地的能量爆炸带来的灵魂震颤!
“你看到了什么?”白夜冰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响起。他紧盯着墨离惨白的脸和剧烈波动的眼神。
墨离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一时间竟无法发出声音。洛玄献祭自身、封印裂缝、撕裂暴食本源…这与他之前恶魔般的形象形成了巨大的撕裂!还有亡妻那绝望的呼喊…她当时也在裂缝边缘?她是谁?镇渊使“影”?
“他…他不是…”墨离的声音嘶哑破碎,指向地上那片幽蓝的鳞片,“他封印了裂缝…用自己…和暴食的本源…”
白夜冰冷的右眼瞳孔猛地一缩!他看向地上那片幽蓝鳞片,又看向墨离手中那本暗蓝色的册子,最后目光扫过册子最后一页洛玄年轻时的画像。一个模糊而惊人的轮廓,在他心中急速成型。
就在这时!
“咳…咳咳…”安置在断墙边的君影突然发出一连串极其微弱、却异常急促的咳嗽!她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空洞的瞳孔深处,两簇淡金色的火焰疯狂跳动!她那只没有受伤的左手,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猛地抬起,指向废墟之外的某个方向——正是城市中心图书馆的方位!
同时,她沾染着暗金血痂的右手,无意识地在身下冰冷的瓦砾上,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急速地、颤抖地划拉着!
嗤…嗤…
指甲刮擦碎石的声音刺耳而急促!
墨离和白夜瞬间冲到君影身边!
只见君影苍白的脸因痛苦而扭曲,空洞的双眼死死“望”着图书馆的方向,仿佛看到了比地狱更恐怖的景象。而她右手划过的冰冷碎石地面上,留下了一幅极其潦草、却触目惊心的图案——
一个巨大的、由无数扭曲书脊构成的、如同深渊巨口的建筑轮廓!而在那书脊巨口的正中心,赫然是无数惨白手臂纠缠伸出,共同托举着一个…**被剥去了脸皮的、空洞的头颅**!
头颅的轮廓下方,君影用尽最后力气,划下了两个歪斜、颤抖、仿佛用血凝成的字:
**贪婪**
“呃…”画完最后一笔,君影眼中的淡金火焰骤然熄灭,身体猛地一软,再次陷入深度昏迷,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墨离和白夜的心,瞬间沉入谷底。
活体图书馆…贪婪诡舍…已经苏醒!
而就在这时,天空那轮巨大的血月,中央粘稠搏动的血浆数字“6”,猛地向内一缩!
如同被无形的巨口吞噬!
随即,新的粘稠血浆疯狂翻涌、汇聚!
一个巨大、扭曲、散发着更加不祥气息的数字,在亿万生灵鲜血构成的月盘中心,缓缓成型:
**“5”**
五日!
血月无声,倒计时冰冷跳转。
墨离的目光,从血月那残酷的“5”字上移开,落回手中那本暗蓝色的古老册子,落在地上那片幽蓝的鳞片上,最后定格在君影刚刚划下的、那幅触目惊心的“剥面藏书图”上。
百年前剜心镇渊的双圣,首任守棺人洛玄的献祭与堕落,饲罪之阵的真相,亡妻在裂缝边缘的绝望呼喊…无数碎片在脑海中疯狂冲撞,却拼凑不出完整的真相。只有那深入骨髓的冰冷和血月无声的催促。
他缓缓弯腰,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拈起那片冰冷滑腻的幽蓝鳞片。鳞片在血月红光下,流转着深邃而悲伤的微芒。影蛊在他左胸封印下,似乎感应到同源的气息,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带着渴望与恐惧的嘶鸣。
“图书馆…”墨离的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
白夜沉默着,冰冷的右眼扫过血月的“5”字,扫过君影昏迷中苍白的脸,最后落回墨离手中的鳞片和那本记载着饲罪起源的册子上。他缓缓抬起右手,那枚刻着“弑师者”的冰冷弹壳,依旧死死攥在掌心。
他猛地将弹壳塞回腰间的枪匣,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声音在死寂的废墟中,如同出鞘的利刃。
“走。”白夜的声音冰冷、嘶哑,却带着一种破开迷雾、直指深渊的决绝。他抓起脚边黯淡的符枪,将其重重拄在地上,支撑起重伤的身体,目光如刀锋般割开血月的红光,投向城市中心图书馆那在夜色中蛰伏的巨大阴影。
“去下一座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