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孙头那“沙…沙…”的刻刀声,如同冰冷的镇魂曲,强行压下了铺子里几乎凝固的窒息。孙五阴影深处的磨刀声越发急促、尖锐,像无数细小的毒牙在黑暗中疯狂啃噬着铁器,每一丝声响都裹挟着未散的杀意和冰冷的审视。
右肩被银丝擦过的地方,火辣辣的刺痛感逐渐被一种更深的、源自“血烬引”的灼痛所覆盖。那点伤痕,在劳宫穴血珠印记的牵引下,竟成了丹田内那团凶戾漩涡新的宣泄口。丝丝缕缕灼热而狂暴的力量,如同被激怒的毒蛇,沿着臂膀的经脉向上攀咬,试图撕裂刚刚被意志强行束缚的平衡。
“哼…”一声压抑的闷哼从齿缝间挤出。强行凝聚“意针”点破“千丝引”,看似毫厘制胜,实则牵动全身。左臂豁口处的钝痛骤然加剧,如同有钝锯在骨头上反复拉扯,丹田内的漩涡也因那瞬间的抽离而动荡不安,带来阵阵空虚的灼烧感。冷汗浸透了后背,与泥泞的地面带来的湿冷交织,身体仿佛被架在冰与火的刑具上。
孙大停止了劈柴,黝黑精壮的身体像一尊沉默的铁塔,横亘在我与阴影之间。他并未回头,但握紧开山斧的手背青筋虬结,斧刃反射着门口吝啬的天光,冰冷地指向孙五所在的方向。无声的警告,沉重如山。
孙三哆嗦着捡起掉落的柴刀,眼神惊恐地在墙角、阴影和孙大之间来回逡巡。孙四紧紧搂着小满,苍白的手捂住了孩子几乎要惊呼出声的小嘴,小满乌溜溜的眼睛里只剩下纯粹的恐惧,小小的身体筛糠般颤抖。
老孙头浑浊的目光从阴沉的天空收回,缓缓扫过铺子里的狼藉——墙壁上深不见底的细孔,脚边兀自震颤着嗡鸣余音的棺材板残骸,以及墙角我肩头渗出的新鲜血迹。他那枯槁的手指,依旧极其缓慢地、一下下地在破竹椅的扶手上划动着,刻刀的轨迹似乎比之前更深、更沉。
“阿七,”老孙头的声音再次响起,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朽木,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指向,“…去后院。把那块木头…搬进来。”
他指的,正是那块被糊满了湿泥、遮掩了焦黑雷纹的雷殛木。
命令清晰。这绝非单纯的杂役。是试探?是进一步的“确认”?还是…某种我尚未理解的用意?
剧痛撕扯着身体,每一步都如同踩在烧红的炭火上。右臂的灼痛与丹田的空虚感交织,几乎让我眼前发黑。但意识深处那柄“凶刃”的锋芒,却在剧痛与死亡的威胁下被反复淬炼,愈发冰冷、清晰。我咬着牙,无视孙五阴影中那如有实质的、带着探究与杀意的目光,踉跄着走向后院。
后院比铺子里更加湿冷,弥漫着浓重的泥土和朽木气息。那块雷殛木静静地躺在角落,糊满的湿泥让它看起来像一块巨大的、丑陋的土坯。昨夜“血烬引”削开棺材板留下的锋利断口,在微光下泛着森然冷意。
忍着几乎要撕裂躯体的痛楚,我伸出相对完好的左手,扣住雷殛木粗糙的边缘。入手冰冷沉重,远超寻常木料。就在我发力试图搬动它的瞬间——
“嗡!”
丹田深处那团动荡的“血烬引”漩涡,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力量的强烈吸引,骤然失控般疯狂旋转起来!一股狂暴的吸力猛地从中爆发,透过我的左手,狠狠攫住了雷殛木!
“呃啊——!”
难以想象的剧痛瞬间席卷全身!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钢针从掌心劳宫穴逆流刺入,沿着手臂经脉一路烧灼至心脏!雷殛木内部,一股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至刚至阳却又带着毁灭死寂的残余雷霆之力,被“血烬引”那冰冷凶戾、充满掠夺性的力量强行引动!
“噼啪!”
一声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电流爆鸣声,从糊满湿泥的雷殛木内部传出!覆盖其上的湿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干裂、剥落!几道细微却刺眼的蓝白色电蛇,如同被惊醒的幽灵,在木头的焦黑纹理间一闪而逝!
我左手掌心瞬间焦黑一片!狂暴的雷霆余烬与“血烬引”的力量在我体内疯狂对冲、撕扯!右臂的灼痛被这新的、更猛烈的痛苦彻底淹没,丹田如同要炸裂开来!鲜血不受控制地从口鼻中溢出,眼前的世界瞬间被血色和刺目的电光覆盖!
“嗬…嗬…”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嘶鸣,身体剧烈颤抖,几乎要当场瘫倒。
就在意识即将被剧痛和狂暴能量冲垮的刹那,“天地”之眼在本能的危机下强行开启!
眼前不再是混乱的轨迹线,而是两股截然不同、却都充满毁灭性的力量洪流!一股冰冷粘稠,带着血腥与死寂的暗红,源自丹田“血烬引”;一股狂暴刚猛,带着灼热与寂灭的蓝白,源自雷殛木深处!它们在我左臂的经脉中疯狂绞杀,所过之处,经脉寸寸欲裂!
不能对抗!只能引导!如同在万丈悬崖的钢丝上行走!
冰冷的意志如同坠入冰海的磨刀石,死死守住最后一丝清明。意念不再试图强行控制狂暴的“血烬引”,而是顺着它那掠夺吞噬的本性,如同为洪流开凿一条狭窄却精准的泄洪道,将那股被引动的、充满毁灭气息的雷霆余烬,强行导向——
“嗤啦——!”
目标并非自身,而是后院角落那堆昨夜被劈开的、浸透了阴冷湿气的棺材板残骸!
一道细如发丝、却凝聚了狂暴雷霆余烬与“血烬引”凶戾之气的暗红电芒,从我焦黑的左手劳宫穴激射而出!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令人牙酸的、仿佛朽木瞬间被极致高温炭化的“嘶”声!
那道暗红电芒精准地击中了一块半人高的厚实棺木板!
下一刻——
“噗!”
被击中的棺木板,如同被投入熔炉的蜡块,中心瞬间出现一个碗口大的焦黑孔洞!孔洞边缘并非燃烧,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彻底碳化湮灭的状态!一股带着焦糊与奇异腥气的青烟袅袅升起。而孔洞周围半尺范围内的木头,则布满了蛛网般的黑色裂纹,散发着死寂的冰冷气息,再无半点生机!
后院里死寂一片。
孙大不知何时已站在了通往后院的门口,开山斧垂在身侧,黝黑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无法掩饰的凝重。劈柴的斧头深深嵌在木墩上。铺子门口,老孙头划动刻刀的手指第一次停住了。阴影里,孙五那急促的磨刀声也诡异地中断了刹那。
我单膝跪倒在地,左手掌心一片焦黑麻木,剧痛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深入骨髓的虚弱和一种奇异的、力量被抽空的冰冷感。丹田内的“血烬引”漩涡似乎缩小了一圈,颜色却变得更加深邃暗沉,旋转的速度也缓慢了许多,如同蛰伏休憩的凶兽,带着一丝…饱食后的餍足与疲惫?刚才那一下,它竟强行“吞噬”并转化利用了雷殛木中的一丝雷霆死寂之力!
“咳咳…咳咳咳…”剧烈的咳嗽带出更多的血沫。我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那块被瞬间湮灭出孔洞的棺材板残骸,又缓缓转向铺子方向。
老孙头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块被洞穿的木头,又缓缓移向我焦黑的左手和嘴角的血迹。他枯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浑浊的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光芒——是惊异?是了然?还是更深沉的忌惮?他沉默了片刻,沙哑的声音才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干涩:
“…雷殛余烬…引血为媒…”
“阿七…你的‘引’…是成了。”
“但引火烧身…引雷自殛…也快了。”
警告如同冰冷的铁锥。他不再看我,佝偻着背,重新拿起刻刀,在椅扶手上缓慢地划动起来,发出更加沉重、更加缓慢的“沙…沙…”声。
阴影深处,孙五的磨刀声再次响起。这一次,那声音不再是急促的狂怒,而是变得极其缓慢、极其稳定,如同毒蛇在调整着攻击的姿态,带着一种重新评估猎物后的、更加阴冷和耐心的杀意。他佝偻的背影似乎更深地融入了黑暗,只有那双眼睛,在昏暗中闪烁着两点幽寒的光,牢牢锁定在我身上,如同锁定一个随时会爆裂的危险火种。
右臂的灼痛似乎暂时被一种更深沉的冰冷所取代,劳宫穴的血珠印记在焦黑掌心的映衬下,显得越发妖异。体内,“血烬引”的力量与那丝被强行吞噬的雷霆余烬似乎在缓慢融合,带来一种全新的、更加狂暴且难以预测的隐痛。
路还长。
而这条复仇之路的起点,这座名为棺材铺的囚笼里,致命的毒牙并未收回,只是藏得更深。
听雨阁的阴影尚未真正降临,但“千丝引”的杀机与“血烬引”的凶险,已在这泥泞的院落里,刻下了第一道染血的印记。
远方,铅灰色的云层无声翻滚,仿佛酝酿着一场更暴烈的山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