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深秋的清晨,薄雾如同灰色的纱幔,低低地笼罩着城市边缘这片被遗忘的角落。空气中弥漫着垃圾腐败特有的、混合着潮湿水汽的刺鼻气味,浓得化不开。废弃的塑料袋挂在生锈的铁丝网上,在微凉的晨风中无力地飘荡,像招魂的幡。

一辆线条流畅、颜色低调的深灰色SUV,如同一个格格不入的闯入者,悄无声息地滑入了这片破败的区域,最终停在距离垃圾中转站铁丝网不远的路边。轮胎碾过坑洼的路面,溅起几滴浑浊的积水。

车门打开,一只穿着舒适米白色平底帆布鞋的脚轻盈地踏在地面上。紧接着,一个身影从驾驶座下来。

苏晚晴。

她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年纪,穿着一身素雅的米白色棉麻长裙,外面罩了一件质地柔软的浅绿色薄针织开衫。乌黑的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线条柔和的侧脸。她的气质温婉宁静,如同空谷中悄然绽放的幽兰,与周围污浊破败的环境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反差。晨光熹微,勾勒出她纤细的身影,仿佛自带一层柔和的微光。

她是青木苏家的旁系子弟。这个古老的中医世家,在灵气沉寂的时代,其“青木长生诀”的传承早已式微,只剩下一些强身健体、调理生机的养生法门和与生俱来的、对草木生机的敏锐感知。苏晚晴没有选择家族核心的医药产业,而是投身于一个民间生态保护组织,专注于调查和治理城市边缘的污染问题。这片区域因为非法倾倒和垃圾渗滤液,土壤和水源污染严重,正是她此行的目标。

她手里拿着一个便携式的土壤成分检测仪和一个硬皮笔记本,准备像往常一样开始例行的工作记录。然而,就在她深吸一口气,准备习惯性地屏蔽掉那令人不适的恶臭时,秀气的眉头却微微蹙了起来。

不对。

在那浓烈得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之下,空气里似乎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纯净的“生机”波动?

这感觉极其玄妙,并非嗅觉,更像是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细微共鸣。如同在污浊的泥潭深处,感应到一颗沉睡的、纯净无瑕的生命种子散发出的、微不可察的呼唤。这波动与她苏家传承的“青木长生诀”所描述的生命本源气息,隐隐相合,却又精纯得不可思议!

苏晚晴的心跳莫名地漏跳了一拍。她立刻屏住呼吸,闭上双眼,将全部心神沉静下来,努力捕捉着那缕奇异的感应。如同在嘈杂的噪音中分辨一缕纯净的音符。几秒钟后,她霍然睁开眼,清澈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惊异和凝重。那丝波动虽然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真实存在,而且源头……似乎就在前方那片垃圾堆旁的违章棚屋方向!

她收起检测仪和笔记本,没有丝毫犹豫,循着那缕微弱却无比独特的感应,踩着泥泞的地面,小心翼翼地朝着那个被阴影笼罩的破败棚屋走去。

越靠近,那股腐败的气味就越发浓烈刺鼻。蚊蝇被惊动,嗡嗡地围着她打转。苏晚晴强忍着生理上的不适,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

然后,她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就在那个敞开的、如同怪兽巨口的棚屋门口,一个人影毫无生气地倒卧在冰冷肮脏的水泥地上!那人衣衫褴褛,沾满了污泥和暗红色的污迹(是血?),额角贴着渗血的纱布,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出血。正是昏迷不醒的我!

“啊!”苏晚晴低低地惊呼一声,心瞬间揪紧。她顾不得污秽,立刻快步上前,蹲下身,伸出两根纤细却稳定的手指,迅速搭在我的脖颈处。指尖传来的脉搏跳动极其微弱、迟缓,但还在顽强地持续着。她又探了探我的鼻息,虽然微弱,但仍有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指尖。

“还有呼吸!还有心跳!”苏晚晴心中稍定,立刻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掏出手机,没有丝毫犹豫地拨通了急救电话,语速清晰而急促:“喂?120吗?这里是北郊垃圾转运站东侧,靠近铁丝网的废弃棚屋!有人重伤昏迷!对,生命体征微弱,额头有外伤!请尽快!谢谢!”

挂断电话,她的目光下意识地在棚屋内扫视,寻找是否有能表明伤者身份或受伤原因的东西。就在这时,她的视线被墙角倚靠的一件东西牢牢地吸引住了。

那是一块小小的画布框,歪斜地靠在生锈的铁皮墙壁上。画布上的景象在昏暗的光线下有些模糊,但那扑面而来的粗粝、绝望、压抑感,以及画面深处那几点顽强闪烁的、几乎要熄灭的微弱“星光”,瞬间击中了她的心灵!

更让她心神剧震的是,那幅画,正在散发着一种她无比熟悉、却又精纯得远超她想象的“生机”气息!那股纯净的生命律动,正是她在外面感应到的源头!这股气息,与她苏家传承所描述的生命本源之力如此相似,却又仿佛经过了某种不可思议的提纯和升华!

“这是……”苏晚晴忍不住站起身,几步走到墙角,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泥泞,蹲下身,仔细地凝视着这幅小小的画作。画面上的残垣断壁,扭曲的线条,污浊的色彩,无不诉说着极致的痛苦和绝望。然而,那几点微弱的星光,尤其是画面右下角那株在污浊中顽强探出头、仿佛散发着无形绿意的小草,却又透出一种在毁灭中挣扎、在绝境中寻求新生的、震撼人心的力量!

这幅画本身,就像一颗在污秽泥土中顽强萌发的种子!

鬼使神差地,苏晚晴伸出了手。她的手指纤细白皙,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指尖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源自“青木长生诀”的微弱温润气息,轻轻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探究,触碰到了画布上那株小草的位置。

就在指尖接触到画布颜料的瞬间!

嗡……

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温润如春日新叶破土般的生机暖意,顺着她的指尖,温柔地流淌进来!同时,画布上那几点几乎熄灭的星光,似乎也因她的触碰而猛地明亮了一丝,清冷的光芒与指尖感受到的暖意奇异地交织在一起!

苏晚晴如同触电般缩回了手,美眸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又猛地抬头看向画布,最后,目光落回到地上昏迷不醒、满身污秽的我身上。

“这个人……这幅画……” 无数的疑问如同沸腾的气泡,在她心中翻涌。这幅画中蕴含的力量,这种精纯的生命气息……难道是传说中“道”的痕迹?他怎么会流落到这种地方?又怎么会伤得如此之重?这幅画……是他画的?一个能在如此绝境中画出蕴含如此力量作品的人……

远处传来了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的救护车鸣笛声,划破了清晨的寂静。

苏晚晴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她迅速回到我身边,小心地检查了一下我的状况,确保没有明显的移动禁忌。很快,救护车闪烁着蓝红的光芒停在了路边,医护人员抬着担架跑了过来。

“伤者在这里!额头有外伤,昏迷,生命体征微弱!”苏晚晴简洁清晰地告知情况,并协助医护人员小心翼翼地将我抬上担架。

在医护人员将我抬向救护车的间隙,苏晚晴没有丝毫犹豫,迅速转身回到棚屋墙角,极其小心地拿起了那幅小小的《残垣与星》画作。指尖再次传来那奇异的温润触感。她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用一块干净的手帕将它轻轻包裹好,抱在胸前,然后快步跟上了担架。

救护车门关上,刺耳的鸣笛声再次响起,载着昏迷的我和满心疑窦的苏晚晴,朝着最近的医院疾驰而去。

车厢内,消毒水的气味也掩盖不了我身上散发出的垃圾场气息。苏晚晴安静地坐在一旁,目光落在担架上那张苍白、憔悴、沾满污迹却难掩五官深刻轮廓的脸上。我的眉头即使在昏迷中,也紧紧锁着,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和压力。

她又低头,看着怀中用手帕包裹着的那幅小画。隔着布料,她依然能清晰地感觉到画中那股微弱却无比坚韧的清冷星光和温润生机在隐隐律动,与她自身的气息产生着微妙的共鸣。

窗外的晨光透过车窗,落在包裹画作的手帕上。苏晚晴伸出手,轻轻掀开手帕的一角,露出画布的一小部分。光线正好落在那几点微弱的星光上。

晨光中,那几点星光仿佛被注入了新的活力,光芒虽然依旧微弱,却比在垃圾棚中时更加灵动、更加……顽强。它们如同黑暗深渊中永不熄灭的坐标,静静地闪烁着。

苏晚晴凝视着那光芒,又抬眼看了看担架上呼吸微弱的我。她清澈的眼眸中,探究、疑惑渐渐沉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触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她伸出指尖,隔着空气,极其轻柔地虚点了一下画布上的星光,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残垣断壁……星火微光……” 她低低地呢喃,声音轻得像一阵微风,在救护车疾驰的嗡鸣中几不可闻,“毁灭中的新生……林默,你究竟是谁?你经历了什么?又在这片绝望里……看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