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惶恐!治下不严,确系臣妾之失,甘愿领罚!”皇后伏得更低,额头触碰到冰冷坚硬的金砖地面,刺骨的寒意顺着脊椎蔓延全身。这不是第一次被皇帝斥责,却是第一次,在满宫妃嫔面前,被如此毫不留情地撕破她这位中宫皇后的尊严!
尤其……是为了怀里那个低贱的小贵人!为了她腹中那个不知能不能保住的孽种!
嫉妒的毒藤早已在她心底扎根疯长,此刻被沈砺这当众的羞辱更是彻底点燃,化作一股几乎要将她焚成灰烬的恨意,死死缠绕着她的心脏。然而,在这滔天的恨意底下,涌动着更深更浓的、无法言说的悲哀和绝望。
罚?领罚?
皇后在心中无声地、近乎疯狂地冷笑着。他萧珩,凭什么这般折辱她?!他给过她什么?这冰冷的凤座?这永无止境、如履薄冰的宫务?还是这后宫三千佳丽共享的“夫君”?七年!整整七年,她眼睁睁看着他为子嗣发狂,看着他对后宫日益冷漠,看着无数女人想尽办法爬上龙床又黯然退场……而她,这个名正言顺的妻子,他给予她的,除了责任、训诫和利用,还有什么?连最起码的温情都不曾给过!
她闭上眼,眼前浮现的,却不是眼前盛怒的帝王,而是一片江南烟雨,一弯新月挂梢头,还有……那个穿着月白长衫,倚在青竹旁,温润如玉,含笑唤她“蓁蓁”的男子。那声音清澈柔和,带着诗书的墨香和对她全然的欣赏与爱恋。
是他……
那个早已被她亲手埋葬在家族利益和政治联姻之下的青梅竹马,那个愿意为她付出一切、却终究敌不过皇帝一纸诏书的痴心人。
(心语:林哥哥……若是当初……若是当初我勇敢一点……) 这个念头如毒蛇般噬咬着她的心,带来了短暂的甜蜜慰藉,随即是更深的痛苦和自我厌弃。这份被她压在心底最深处的隐秘爱恋,是她在这冰冷宫廷中唯一一点苦涩的光,也是她一切不甘和怨恨的源头。
沈砺看着她伏跪在地、微微颤抖的身体,只当她是恐惧和心虚。他怀抱着江挽心,感受到她细微的啜泣和身体的轻颤,心底的怜惜与怒火交织翻腾,几乎要溢出来。
“哼!领罚?皇后觉得轻飘飘一句‘领罚’就能揭过今日之过?后宫不宁,妃嫔失和,构陷中伤,乃至诅咒皇嗣!皇后,你该当何罪?!”沈砺的声音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每一个字都敲在秦蓁蓁心上,冰冷彻骨。
江挽心依偎在沈砺怀中,听着这步步紧逼的质问,感受着他胸腔里压抑不住的怒火,心知今日之事必将掀起巨大波澜。她轻轻动了动,拽住沈砺一丝袖角,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怯怯地,却又清晰地为皇后“求情”:
“陛下息怒……莫要气坏了龙体。今日之事……皆是臣妾之过。是臣妾……不该来扰了皇后娘娘与众位姐姐的清静。皇后娘娘素来公正严明,统领六宫劳心劳力,是臣妾初怀龙嗣,心神不宁,才……才没能体察娘娘深意,惹得大家不快……”她将所有的责任再次揽到自己身上,提到皇后时,语气更是恭顺谦卑到了极致。
然而,沈砺此刻正在气头上,他本就对皇后管理后宫不力、放任妃嫔构陷他的珍宝极其不满,江挽心这番“求情”,无异于火上浇油!他非但不觉得皇后委屈,反而更深地认定是皇后无能、失职,才逼得他柔弱温顺的爱妃如此“懂事”、“委屈求全”!
“你听听!挽心被你们欺辱至此,还在为你这皇后求情!”沈砺对着跪地的秦蓁蓁厉声呵斥,语气充满了失望与鄙夷,“这就是你的统御之道?让一个怀着你夫君骨血、本该备受呵护的妃嫔,跪在你凤座之下受尽委屈还要为你开脱?秦蓁蓁!你辜负了这身凤袍!辜负了朕予你的信任!”
“秦蓁蓁”三个字,如同最狠毒的鞭子,狠狠抽在皇后的尊严之上!他竟当众直呼她名讳!这已不是斥责,是彻底地否定和践踏!
秦蓁蓁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源于那刻骨铭心的屈辱和巨大的悲伤绝望瞬间冲垮了她最后的理智堤坝。被当众揭穿虚伪面具的窘迫,对江挽心那“大度”姿态的恨毒,对帝王冷酷的怨愤,还有……心底那压抑了多年、早已扭曲变质的对故人的爱恋……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臣妾辜负了陛下信任?”她猛地抬起头,不再恭敬地伏跪,而是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绝望疯狂和凄凉的倔强,直视着抱着别的女人、居高临下对她怒目而视的帝王!
她的眼睛通红,蓄满了泪水,却倔强地不让它们落下。那眼神中,有委屈,有愤怒,有深入骨髓的恨,还有一种……奇异的、近乎解脱般的空洞和自嘲。
沈砺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激烈反应弄得一怔,眉头锁得更紧。
皇后秦蓁蓁看着他眼中只有惊讶而没有半分温情的样子,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幻想也破灭了。压抑多年的心酸苦楚喷薄而出,让她口不择言,完全抛弃了皇后应有的庄重和自持,声音尖锐而凄厉:
“那陛下呢?陛下可曾尽过一个夫君的责任?!陛下给予臣妾的信任是什么?是这满宫数不清需要提防算计的嫔妃?还是陛下七年来为了求子,一次次的失望震怒和迁咎?!陛下可曾有一刻,只将臣妾当作你的妻子秦蓁蓁,而非一个必须完美无缺、不能出半点差错的皇后?!”
这番话如同滚油泼进冰水,瞬间炸开了锅!
殿内所有还跪着的妃嫔全都倒吸一口冷气,连头都不敢抬!福禄更是惊得魂飞魄散!皇后这是疯了?!竟敢如此当面顶撞陛下,还指责陛下?还……质疑帝王床第之事?!
江挽心在沈砺怀中,也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惊愕和难以置信。她没想到皇后被逼到如此境地,竟敢豁出一切!这……简直是自寻死路!
沈砺的脸色,在秦蓁蓁这番“控诉”下,迅速由铁青变得无比阴沉,像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可怕的黑夜。冰冷的戾气和被当众顶撞亵渎的帝王威严,如同实质的狂风席卷整个大殿!
但他强压着立刻爆发的冲动,目光阴鸷地审视着下方那个形容癫狂的女人。他看到了她眼中的绝望、恨意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凉。一丝疑虑如同毒蛇,悄然钻入他的心头:她在怨什么?仅仅是因为他求子多年忽略了她?还是……另有其因?
“夫君?”沈砺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裹着冰渣,“你在质问朕?质问朕身为皇帝,不该为了江山社稷绵延子嗣?!”他抱着江挽心的手紧了紧,似乎在宣示什么,“挽心腹中龙裔,便是上天赐予大雍的继承人!你身为皇后,不思护佑,反而因妒生恨,纵容构陷,还敢在此大放厥词?!你的皇后之道,便是怨怼、便是嫉妒、便是心怀不轨?!”
秦蓁蓁听着他那句句诛心、将一切都归咎于她“妒恨”的指责,反而疯狂地大笑起来,那笑声凄厉绝望,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疯狂:“是!臣妾怨怼!臣妾嫉妒陛下待苏贵人如珠如宝的深情!嫉妒她能拥有陛下全部的期待和怜爱!可是陛下,”她猛地收住笑声,眼神变得异常尖锐,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您对锦贵人的爱意有多深浓,便反衬得这宫中其他女人,包括臣妾这个皇后,有多可悲!多么……一文不值!如若不是锦贵人这腹中‘福泽’,陛下……您心中还有任何女人,能得您片刻真心垂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