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落叶,在死寂的冷宫院子里打着旋儿,呜咽如泣。那扇朽烂的门扉被无声推开,送走了传递“死亡信物”的老太监,也彻底关上了秦蓁蓁与这世间最后一丝牵连的门。暗红如败落梅花的血迹在地面蜿蜒,散发着铁锈般的腥气,混合着那被碾碎的天星草绝望的残香。秦蓁蓁躺在冰冷刺骨的砖地上,睁着一双彻底失焦的空洞眼眸,望着蛛网如垂死挽帐的房梁。鲜血凝固在苍白的唇边,如同一个诡异凄凉的胭脂痕。她安静得如同一具尚有温度的尸体,唯有偶尔从胸腔深处逸出的一两声微弱、破碎的气音,证明着这具躯壳里还残存着一缕名为“痛苦”的游魂。
“完了……都完了……秦家……林家……林哥哥……这血衣凤冠……好沉……好冷……谁来……带我走……。“ 她的思绪已无法连贯,意识像摔碎的琉璃,只反复闪烁着冰冷、血色和无边的黑暗。
与此同时,养心殿的龙涎香袅袅升腾,却驱不散弥漫在每一寸空气里的、无形的血腥味和凛冽杀机。
沈砺背对着殿门,负手而立。巨大的落地罩窗映着他孤峭的背影,龙袍上的金线在烛火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他手中正把玩着那枚被福禄呈上、染着污泥和可疑暗红痕迹的粗布团——里面包裹着那株象征绝望的、被碾碎的天星草残骸。指尖捻过干涸污血凝结的碎花瓣,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残虐的闲适。
福禄垂手侍立在一旁,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大气不敢出。殿内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
“陛下……”福禄小心翼翼地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废后秦氏……看过那东西后……喷了一口心头血,倒下了……陈院判的人去看过,说……脉象极其混乱微弱,怕是……心气已散,药石难救……”
沈砺捻着残瓣的手指微微一顿,并未回头,只发出一声短促冰冷的鼻音:“哼。倒省了朕的毒酒白绫。让她在那地方熬着,看看她的心……能撑几日才被这寒风彻底吹碎。” 语气漠然得如同在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陈设。
就在这时,殿外响起极轻微却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小太监几乎是滚爬着进来,声音带着因极度紧张而产生的尖锐:“陛……陛下!秦相……秦相爷于宫外长跪!已跪了大半个时辰!说是……请陛下开恩,容他告罪陈情!血书……血书在此!”
一个明黄色的小锦囊被太监高举过头顶。里面,正是一纸未干透的血书!
养心殿内的空气骤然一凝!
沈砺终于转过身。那张俊美无双的脸上,寒冰非但没有融化,反而因这突如其来的“求情”而覆盖了一层更深的阴霾和……洞悉一切后的冰冷讽刺。
血书?好个秦相!老狐狸终于按捺不住了!为了他那宝贝女儿……或者说,为了秦家被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动摇的根基!
萧珩缓步上前,并未立刻接那血书。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跪地的小太监,幽深的眼眸如同千年寒潭,淬着无声的锋芒。
“告罪陈情?”萧珩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嘲弄,“朕废的是他秦家教出的不贞不孝、私通外男、图谋不轨的毒妇皇后!他一个外臣,跪在朕的宫门外为这等罪妇求情?**是在指责朕处事不公?还是在用这所谓的血书,‘逼’朕对他秦氏网开一面?!”
那“逼”字,被他咬得极重,如同重锤敲在殿内每个人的心上!
小太监吓得瑟瑟发抖,头几乎要埋进冰冷的地砖里。
沈砺这才抬手,用两根手指,仿佛拈着什么极其肮脏之物,嫌弃地抽出锦囊里的血书。那白色的绢帛上,暗红刺目的字迹淋漓如泪,字字泣血,写满了为人臣的惶恐、教女无方的罪责、以及痛不欲生的懊悔,祈求皇帝“看在老臣数十年为国忠心、太后娘娘情面上,网开一面,容那不孝女一命残喘……”
“呵。”沈砺唇边勾起一丝极度冰冷的弧度,指尖在“太后娘娘情面”那几个字上重重划过,留下浅痕。
皇帝心想:搬出太后压朕?好……好得很!秦弘毅,你终于慌了!你这条权欲熏心的老狗,当年构陷林家铺就女儿后位时,可曾想过今日下跪求人?!如今为了保命,连老太婆都抬出来了…
他捏着那纸滚烫又冰冷的血书,一步一步走向巨大的书案,动作沉稳如山。他并未坐下,只是站着,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冰冷的紫檀木案面上敲击着,发出笃、笃、笃的声响,如同死神催命的倒计时。
殿内陷入死寂。福禄连呼吸都放缓了。
“福禄。”沈砺忽然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声音却平缓得吓人。
“奴才在!”
“龙骑尉……有新的消息传回吗?”他的目光落在面前书案一角,那里空无一物,却又仿佛悬着一把无形的屠刀。
福禄浑身一震,腰弯得更低了,语气带着万分的谨慎:“回……回陛下,岭南路途遥远……暂时……尚无新的军报……”
沈砺没有言语,只是那敲击桌面的手指停顿了片刻。殿内烛火跳动了一下,将他眸底深埋的那一丝极其细微的、转瞬即逝的疑虑映照得更加清晰。
皇帝心想是:路途遥远……还是……林沐这条线,被人刻意‘断’了?李德海的招供、天星草的来源、驿站尸首的证据……顺理成章得……像是排演好的一出戏!……但引子是谁点燃的?这出戏的剧本,又是谁暗中递来的?…
就在这念头在皇帝心底电光石火般闪过时,殿外西侧暖阁方向,隔着重重门帘,隐约传来一阵极其低微的玉器磕碰声。那是……太后日常起居的偏殿!
萧珩的眼眸瞬间眯了起来!一道闪电般锐利的光芒刺破了他心底的迷雾!
福禄显然也听到了,垂着的眼皮下,眼珠快速动了一下。
皇帝静立在案前,仿佛在凝神细听,又仿佛只是在沉思。殿内的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数个刻度。
暖阁那边的玉器声停了。片刻,一个穿着藏蓝色对襟宫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老嬷嬷,悄无声息地掀开了通往暖阁的珠帘,垂着眼,无声地走近了几步。她是太后身边最心腹、最沉得住气的陪嫁老嬷嬷。
老嬷嬷并未多言,也未行礼请安,只是沉默地伸出双手,掌心朝上,恭敬地托着一个材质普通、没有任何花纹标记的小小青色信封,信封口用极普通的黄蜡密封着。
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瞬间聚焦在那只普通的青色信封上。它仿佛带着某种无形的重量和冰冷的质感。
沈砺的目光如同鹰隼般锁定那信封,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只有一片更深的冰寒。他伸出修长的手指,动作干脆利落地接过了信封。
老嬷嬷立即垂下手,无声地后退几步,转身,如来时一般安静地消失在珠帘之后,仿佛从未出现过。
皇帝捏着那轻飘飘却又重逾千钧的信封,踱步至离烛火稍近之处。他拇指指甲一划,精准地挑开封口的蜡块,取出里面一张薄薄的纸条。
烛光下,纸条上只有寥寥数字,是用一种极其普通、甚至有些刻意的歪扭笔迹写成,如同村野蒙童随意涂写:
“**岭南非旱季,月前暴雨连日,山洪冲断南行官道数处。尸身无名,似新死,口鼻内无水草泥痕。草茎断处……过新。**”
嗡——!
萧珩捏着纸条的手指瞬间收紧!坚硬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纸条在指间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