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饭后,陆老太太对沈清月开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清月啊,家里房间有限,之前只准备了晓慧住的那间。晓慧腿伤未愈,需要静养,你就暂时和吴妈住一个屋吧。” 这安排,既是现实所迫,也是一种隐晦的划清界限——她这个顶着“未婚妻”名头的麻烦,还不够资格独自占用陆家的客房。

“好的,陆奶奶。”沈清月嗓音清冷平静,没有一丝异议,甚至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和吴妈同住?正中下怀!她立刻站起身,动作麻利地开始收拾桌上的碗筷。

沈晓慧见状,也假意起身帮忙,却被陆老太太温和地制止:“晓慧,你腿伤着,又坐了两天火车,累坏了,快让吴妈扶你上楼休息,这些不用你动手。” 语气里的偏爱显而易见。

“谢谢陆奶奶。”沈晓慧甜甜应道,在吴妈的搀扶下走上楼梯。站在楼梯转角,她居高临下地看着端着碗筷走向厨房的沈清月,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陆奶奶的态度,让她心中那点“未来儿媳”的幻想更加膨胀。看吧,你只配和保姆挤一个房间!

陆建国看着沈清月单薄的背影消失在厨房门口,欲言又止,却被陆老太太一个凌厉的眼神制止。

客厅只剩下母子二人,陆建国压低声音:“妈,您这样安排,是不是有点过了?让她们姐妹俩挤一挤也不是不行……”

“过了?”陆老太太冷哼一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眼神锐利,“你忘了战北临走前那通电话?还有新政刚才那冒冒失失的样子?沈清月这丫头,心思深得很!” 她放下茶杯,语气强硬地吩咐:“你待会儿就给你小妹打电话,让她管好新政!暑假老老实实在家待着,离陆家远点,更不准和清月有任何接触!一个字都不行!”

“妈,新政还是个孩子,让他辅导一下功课怎么了?清月那孩子我看着挺本分的,或许战北了解的情况有误……”陆建国试图辩解,他阅人无数,沈清月进门后的表现,那份沉静和坦然,不像是个心思歪邪的。

“有误?!”陆老太太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战北做事一向严谨,亲自找村支书核实过!为了抢对象害亲妹妹,跳河以死相逼!这样的人,你跟我说她本分?她来北平是学习的?我看她就是打着上学的幌子,专盯着像新政这样年轻没心眼的大学生下手!攀高枝!”

陆建国眉头紧锁,还想说什么,陆老太太已站起身,不容置喙地下了结论:“我还是那句话!她安分守己,供她把高中念完,我们仁至义尽!若是在大院里惹出半点是非,尤其敢打新政的主意,立刻打包送回乡下!以后多照拂晓慧那懂事的孩子就行!” 说完,她不再理会儿子,径直回了自己房间。

厨房里。

沈清月将洗好的碗筷仔细擦干,归置整齐,又把灶台擦得锃亮。水流声掩盖不了客厅里刻意压低的争执声。陆老太太那番斩钉截铁的警告,一字不落地传入她耳中。她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冷意的弧度。果然……让她和吴妈同住,是监视,也是警告。广播学院的介绍信在心口的位置微微发烫。

厨房的门对着客厅,陆老太太显然是故意让她听到的。

当吴妈安顿好沈晓慧下楼时,看到的是焕然一新、整洁得发亮的厨房,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哎哟!清月姑娘!这……这怎么好意思让你干这些!你是客人呀!快歇着去!”

沈清月转过身,脸上带着真挚的歉意和体谅:“吴妈,您千万别这么说。我和妹妹突然住进来,给您添了太多麻烦了。以后每天要多做两个人的饭,多洗两个人的衣服,夏天还好,到了冬天……”她顿了顿,声音轻柔却充满关切,“手泡在冷水里,多难受啊。”

这番话,实实在在戳中了吴妈的心窝子。她每天操持一大家子,辛苦自知。沈清月不仅漂亮,还如此体贴勤快,让她好感倍增,连连摆手:“哎,这丫头,真会心疼人!没事没事,习惯了就好。”

沈清月看准时机,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恳求和希冀:“吴妈,所以……我想着,趁着暑假这两个月,自己找份活干。给人做做饭、洗洗衣服、看看孩子都行,就像您这样的住家保姆。一来能挣点学费生活费,不给陆叔叔家添太多负担;二来……也能搬出去住,不给您添麻烦。您……您认识这样的人家吗?能不能帮我打听打听?”

吴妈眼睛一亮,猛地拍了下大腿:“哎呀!你说这不是赶巧了嘛!”她凑近沈清月,声音也压低了,“菜市场卖豆腐的王婶,她就在实验高中校长家做保姆!前两天还愁眉苦脸地跟我诉苦,说她家老头子摔断了腿,她得回老家伺候,可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人替她!校长一家子都不会做饭,急得不行!你要真有这想法,我明早去买菜碰到她,帮你问问看?”

沈清月心中狂喜,面上却依旧保持着温婉的感激,她亲昵地挽住吴妈的胳膊,声音甜得像浸了蜜,两颊梨涡浅浅绽放:“真的吗?吴妈!太谢谢您了!您真是我的大恩人!明早我陪您一块儿去买菜,帮您提东西!”

吴妈被她这亲昵又甜美的样子哄得心花怒放,只觉得这姑娘怎么看怎么招人疼,越发不理解陆老太太和陆战北对她的冷淡。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

沈清月不到五点就轻手轻脚地起床,跟着吴妈一起在厨房忙碌,煮好稀饭,蒸上馒头。四点半,两人便提着菜篮子,悄悄出了陆家小楼,融入清晨微凉的薄雾中,走向热闹起来的早市。

上午八点半。

陆战北开着吉普车准时停在陆家门口。他一身笔挺的军装,身姿挺拔如松,眉宇间带着惯常的冷峻。昨夜警告区新政后,他胸中那股莫名的烦躁并未完全平息,反而在踏入家门时,下意识地扫视客厅——没有那个安静的身影。

“奶奶,我来接晓慧同志去医院。”陆战北的声音沉稳。

“嗯,晓慧在楼上,早饭都吃过了。”陆老太太坐在沙发上,淡淡应道。

陆战北颔首,目光再次扫过空无一人的餐厅和厨房方向。很自然地,一个念头浮起:她还在睡?真是……懒散。心底那点因她昨日平静表象而产生的些微波澜,瞬间被一丝熟悉的、带着轻蔑的冷意覆盖。他转身上楼。

沈晓慧早已精心打扮过(虽然条件有限),脸上带着羞涩的红晕,被陆战北搀扶着小心地下楼。坐进副驾驶,陆战北俯身帮她系好安全带。男性清冽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肥皂味扑面而来,沈晓慧的心跳如擂鼓,脸颊滚烫,双手紧张地抓着安全带,指尖微微发白。

车子驶出军区大院,汇入清晨的车流。沈晓慧看着陆战北冷硬专注的侧脸,想到昨晚在楼梯口偷听到的陆老太太那番话,又想到区新政那惊艳的眼神和表哥反常的暴怒,一个念头在她心中盘旋。

她抿了抿唇,鼓起勇气,用带着试探和一丝怯懦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开口:“陆……陆大哥,新政哥他……他处对象了吗?昨晚看他……好像挺受欢迎的……” 她刻意提起区新政,目光却偷偷观察着陆战北的反应。

陆战北握着方向盘的手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指节微微泛白。深邃的眼眸瞬间掠过一丝冰冷的厉色!区新政?受欢迎?这个女人……又在打什么主意?!

同一时间,菜市场。

沈清月正帮着吴妈把买好的新鲜蔬菜和一条活鱼装进篮子。吴妈拉着她,兴奋地走向一个同样提着菜篮子的中年妇人:“王婶!王婶!等等!”

王婶回头,看到吴妈和跟在她身边、清丽温婉的沈清月,眼睛一亮。

“吴妈,这位是……?”

“王婶,这就是我跟你提的,想找活儿的清月姑娘!手脚可麻利了,人也勤快懂事!”吴妈热情地介绍,又低声补充道,“就是暂时寄住在首长家,想自己挣学费,不想给首长添麻烦,多好的姑娘啊!”

沈清月适时地露出一个腼腆又真诚的笑容,声音清甜:“王婶好。”

王婶上下打量着沈清月,满意地点点头:“模样真周正,看着也干净利索。行!雇主家情况吴妈跟你说了吧?实验高中校长家,活儿不重,就是一日三餐,打扫下卫生。校长和夫人都是文化人,好相处。你要是愿意,今天下午就能跟我过去看看,试试手?”

“愿意!谢谢王婶!”沈清月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连忙道谢,眼中是发自内心的喜悦光芒。广播学院,似乎又近了一步!

然而,就在她们三人站在路边说话时,一辆熟悉的军绿色吉普车,因为前方拥堵,缓缓停在了菜市场外的马路对面。

吉普车内

“你问这个做什么?”陆战北的声音低沉冷硬,如同淬了冰的金属,握着方向盘的手却无意识地收紧,指关节微微泛白。区新政?沈晓慧突然提起这个被他划为“禁区”的名字,让他心底那根紧绷的弦猛地一颤!

沈晓慧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声音带着怯懦的犹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恶毒:“是……是姐姐她……”她刻意停顿,观察着陆战北瞬间冷厉的侧脸,“昨晚你和新政哥出去后,我看姐姐……一直站在窗边往外看,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新政哥离开的方向。后来……后来我还听她小声嘀咕,说……说新政哥真不错,年纪轻轻就是大学生,人长得也精神,说话还和气……不像有些人,整天板着脸吓人……还说……还说新政哥妈妈是实验高中的年级主任,认识的人肯定多……”

她偷偷抬眼,看到陆战北高而厉的眉宇紧紧锁住,下颌线绷得像一块冷硬的岩石,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骇人的风暴,漆黑如墨,仿佛要将一切吞噬!她心中暗喜,继续添油加醋:“姐姐知道你们肯定不会同意她和新政哥来往的……所以……所以不准我把这事说出去……陆大哥,要是新政哥有对象了,我……我就去劝劝姐姐,让她别痴心妄想了……” 她摆出一副忧心忡忡、为姐姐好的样子。

“吱——!”

刺耳的刹车声骤然响起!吉普车猛地向前一蹿!陆战北一脚狠狠踩在刹车上!车身剧烈晃动!

沈晓慧吓得惊叫一声,心脏狂跳!

陆战北没有看她,他目视前方,胸膛剧烈起伏,那股压抑了一早上的、混杂着被欺骗的暴怒和被挑战权威的戾气,如同火山熔岩般在胸腔里沸腾、冲撞!他就知道!他就知道这个女人不会安分!才来一天!才一天!她就敢把主意打到区新政头上!她把他昨晚的警告当成什么?!耳边风吗?!那份明媚的笑容,那份生动的光彩,果然是为了攀附!

要不是军区医院近在咫尺,他恨不得立刻掉头回去,把她揪出来问个明白!

“坐好!”他冰冷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重新启动车子,车速比刚才更快,带着一股宣泄不出的戾气。车厢内气压低得令人窒息,沈晓慧缩在副驾驶座上,大气不敢出,心中却充满了扭曲的快意。

副驾驶上的沈晓慧正紧张地等着陆战北回答关于区新政和沈清月的问题,目光无意间扫向车窗外熙攘的菜市场入口,突然,她的瞳孔猛地一缩!

“陆……陆大哥!你看!那是不是……清月姐姐?!”她指着马路对面,声音带着刻意的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陆战北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隔着车窗,隔着马路喧嚣的人流,他清晰地看到:

沈清月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碎花衬衫,乌黑的长辫垂在胸前,正站在一个卖菜的摊子旁。她身边是吴妈和一个陌生妇人,她脸上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明媚而真实的笑容,正对着那个陌生妇人说着什么,那双总是平静如水的眼眸里,此刻盛满了生动的光彩和……希望?

她竟然在这里!和陌生人谈笑风生?!

一股冰冷的怒意,混杂着被挑战权威的暴戾和被无视警告的震怒,如同火山般,瞬间在陆战北胸中爆发!

他昨晚才划下的禁区!他严厉警告过区新政不准靠近她!而她,竟然一大早就跑出陆家,在鱼龙混杂的菜市场,和不明身份的陌生人接触?!

“吱嘎——!”

刺耳的刹车声响起!陆战北并没推开车门,持续往军区医院开去高大,车去气息骇人。

沈清月正为找到工作而欣喜,对吉普车内投来冰冷刺骨的视线完全没有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