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区医院。
医生检查了沈晓慧的腿伤,恢复良好,只需涂抹祛疤药膏即可。过程很快,陆战北全程沉默,脸色阴沉得可怕。
返回陆家,上午十点。
吴妈在厨房忙碌,客厅空无一人。陆战北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沈清月昨晚睡的沙发(临时给吴妈加的位置),空空如也。他薄唇紧抿,转身大步出门,径直走向区新政家。
开门的是陆战北的小姑陆红。“战北?这么早?新政一早就和高中同学约好去郊外水库钓鱼了,晚上才回来呢。”陆红有些意外。
陆战北的心猛地一沉!区新政不在家?!那沈清月这个点不在家,顶着烈日……是去找谁?!难道是去郊外水库?!这个念头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理智!他抬手看了一眼腕表,距离归队时间只剩不到三小时。一股冰冷的焦躁攫住了他。区新政!你最好把我的警告刻在骨子里!
归队途中,梧桐大道。
烈日当空,炙烤着大地,梧桐树叶蔫蔫地垂着。陆战北的车速不快,他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路旁稀疏的行人。
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他的视线。
沈清月!
她独自一人走在滚烫的水泥路面上,编着两条长辫,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浅绿色碎花衬衫(袖口和领口打着小小的补丁),背着一个同样洗得发白的布包。烈日无情地炙烤着她,那张清丽的小脸被晒得通红,额发和鬓角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肌肤上。细密的汗珠顺着她优美的脖颈线条滑落,浸湿了衣领。她时不时停下脚步,用手帕(还是那块旧手帕)擦拭着脸上和颈间的汗水,胸口微微起伏,显然累坏了,也渴极了。
她停在路边一个推着“冰棍”白色泡沫箱的老大娘树荫下,目光渴望地盯着那冒着丝丝寒气的箱子,小巧的喉头滚动着,咽着口水。小手伸进裤子口袋,摸索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黯然地放下,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继续拖着疲惫的脚步往前走。那背影,单薄、倔强,又透着一种令人心头发紧的脆弱。
陆战北缓缓降下车速,隔着车窗,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她这副狼狈不堪、连根冰棍都舍不得买的模样,像一盆冷水,浇熄了他胸中一部分因猜忌而燃起的暴怒火焰,却又点燃了另一股更复杂、更恼火的情绪——她到底在干什么?!没找到区新政?还是……根本就不是去找区新政?!那她一大早出门,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是为了什么?!
他目光冷峻地直视前方,没有停车的意思。也好,让她吃点苦头,长长记性!知道外面不是那么好混的!他踩下油门,吉普车加速,从那个倔强的身影旁驶过,卷起一阵带着热浪的风。
沈清月确实迷路了。从实验高中校长家(位于城西)出来,七拐八绕,她这个路痴就彻底迷失了方向。正午的太阳毒辣无比,仿佛要将她身体里的水分全部蒸干。喉咙干得冒烟,脚步像灌了铅。她无比后悔没带一分钱出来,只能凭着模糊的记忆和路牌,一路走一路问,花了近三个小时才终于看到熟悉的军区大院轮廓。那一刻,她几乎虚脱。
回到陆家。
沈清月冲进厨房,抱起桌上的凉水壶,对着壶嘴“咕咚咕咚”猛灌了好几大口,冰凉的水滑过灼痛的喉咙,她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吴妈赶紧递过一条用凉水浸透的毛巾:“哎哟我的小祖宗!怎么晒成这样了?!快擦擦!怎么样?成了吗?” 吴妈看着她通红的脸和汗湿的衣衫,心疼又焦急。
沈清月用毛巾胡乱擦了把脸,虽然疲惫,但眼睛亮晶晶的,用力点头,声音带着沙哑的喜悦:“成了!吴妈!太谢谢您了!校长和夫人同意让我试试!明天一早我就可以过去!” 她简单说了经过,对方看到她部队开的介绍信和勤工俭学的决心,最终点了头,还给了她一个单独的小房间!
吴妈高兴得直拍手:“太好了!太好了!这下可好了!”
晚上。
晚餐在一种微妙的沉默中进行。陆战北没有回来(归队值班),陆老太太面色沉静,陆建国若有所思,沈晓慧则偷偷观察着沈清月。沈清月安静地吃饭,心中盘算着如何开口。
饭后,陆老太太和沈晓慧回了房。沈清月深吸一口气,敲响了书房的门。
“进来。”陆建国的声音传来。
沈清月推门进去,将找到工作的事情,以及明天就要搬去雇主家的事情,清晰而平静地告诉了陆建国。
陆建国听完,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诧异和赞许:“清月,你……自己找到工作了?还是住家保姆?” 这消息太出乎意料了!一个刚进城、顶着“未婚妻”名头、背负糟糕名声的姑娘,没有哭闹抱怨,反而在一天之内就找到了解决困境的办法?这份独立和行动力,让他对自己之前的判断更加笃定——这姑娘,绝非池中之物!更不像战北和母亲口中那般不堪!
“是的,陆叔叔。在实验高中校长家,帮忙做饭和打扫。我想自食其力,挣点学费,也……不给家里添太多麻烦。”沈清月声音恳切。
陆建国看着她清澈坦然的眼眸,心中感慨万千。“学费的事,你不用太担心。你想锻炼一下,叔叔支持你。”他语气温和,带着长辈的关怀,“不过,学习不能落下。高中毕业证,一定要拿到。等你毕业了,想在北平找个安稳工作,叔叔可以帮忙。”
“谢谢陆叔叔!您放心,我会努力复习功课的!”沈清月郑重承诺。她知道现在提考大学只会被当成笑话。
夜深人静。
沈清月是最后一个洗澡的。温热的水流冲去了一天的疲惫和燥热。洗完澡,她换上干净的棉质背心和短裤(这是她最好的“睡衣”了)。看到卫生间角落里堆着的几盆待洗的脏衣服(有陆建国的军装衬衣,有陆老太太的,也有沈晓慧的),她想起吴妈白天抱怨过洗衣服伤手的辛苦,心中一动。
她轻手轻脚地将几盆衣服分类,倒上“活力28”洗衣粉,浸泡好。关掉卫生间的灯,只借着窗外皎洁明亮的月光,蹲在木盆前开始搓洗。月光如水银般倾泻在她身上,勾勒出纤细柔美的身影。刚洗过的乌黑长发湿漉漉地披散在肩头,发梢还滴着水珠,顺着白皙修长的脖颈滑入背心领口。单薄的棉质背心被汗水和发梢的水珠微微浸湿,隐约勾勒出少女初绽的玲珑曲线。短裤下露出的双腿笔直匀称,在月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她弯着腰,动作轻柔而有力,腰肢柔软,随着搓洗的动作,胸前的柔软微微起伏,如同月光下悄然绽放的花苞。
就在这时,“咔哒”一声轻响,卫生间的门毫无预兆地被推开了!
沈清月吓了一跳,猛地回头!
逆着门口走廊微弱的光线,一道高大挺拔、穿着军装的身影堵在门口!那冷硬如标枪的站姿,那身熟悉的、带着无形压迫感的军装……
“陆叔叔?”沈清月下意识地以为是陆建国,连忙甩了甩手上的泡沫,声音带着一丝歉意,“您要用卫生间吗?稍等一下,我马上把盆挪开……”她说着,吃力地想把沉重的木盆往墙角推。
然而,门口的身影没有动。不仅没有动,反而像是被钉在了原地!
陆战北(他临时回大院取一份紧急文件)站在门口,深邃的眼眸在看清卫生间内景象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
月光下,那个纤细的身影仿佛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银辉。湿漉漉的长发贴在雪白的颈侧,水珠沿着精致的锁骨滑落。单薄的背心勾勒出不堪一握的腰肢和胸前青涩却诱人的起伏弧度。短裤下裸露的双腿在月光下白得晃眼,匀称修长。她弯着腰,那腰臀的曲线在朦胧的光线下,透着一股惊心动魄的、纯然无知的诱惑力!她身上散发着刚沐浴后的清新皂角香,混合着洗衣粉的味道,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
一股强烈的、陌生的燥热感瞬间席卷了陆战北的全身!血液仿佛在瞬间冲上头顶,又猛地倒流回心脏,撞击得他耳膜嗡嗡作响!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在这一刻土崩瓦解!视线像被磁石牢牢吸住,无法从那个月光下的身影上移开分毫!
沈清月终于艰难地把木盆推到了墙角,直起身,微微喘着气看向门口:“好了,陆叔叔……”
当她看清门口那张在月光阴影下、轮廓分明却紧绷到极致的冷峻脸庞时,剩下的话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是陆战北!不是陆叔叔!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陆战北的眼神深不见底,里面翻涌着沈清月从未见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错愕、一丝被本能支配的惊艳,随即被汹涌而上的暴怒和一种被冒犯的羞耻感彻底淹没!他竟然……竟然对这个心机深沉的女人产生了如此不堪的反应!
“你在这里做什么?!”陆战北的声音沙哑得可怕,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狼狈,他猛地后退一大步,仿佛她是什么致命的瘟疫!
“我……我洗衣服……”沈清月被他眼中的风暴吓到,下意识地抱紧了双臂,后退了一步,后背抵住了冰凉的墙壁。
“洗衣服?”陆战北的视线扫过地上的木盆,里面浸泡着的赫然有他的军装衬衣!一股无名火更是噌噌往上冒!她以为这样讨好就能改变什么?!他目光如刀,猛地射向沈清月,声音冰冷刺骨:“谁允许你动我的衣服?!谁允许你擅自跑出去找工作的?!”
他一步踏进卫生间,高大的身影带来的压迫感让狭小的空间瞬间窒息!他看到了沈清月放在旁边架子上的布包,以及露出来的一角纸张——似乎是合同?
他长臂一伸,粗暴地将那叠纸抽了出来!正是沈清月小心翼翼收好的、与实验高中校长家签的保姆雇佣协议!
“这是什么?!”陆战北的声音如同寒冰碎裂,他捏着那份薄薄的协议,指节用力到泛白,眼神如同最凶猛的野兽盯着猎物,“谁给你的胆子?!”
沈清月的心瞬间沉到谷底,脸色煞白:“这是我的工作!陆首长,我有权……”
“有权?!”陆战北厉声打断她,怒火彻底吞噬了理智!那份协议在他手中被揉成一团,然后,在沈清月惊恐的目光中,“嗤啦——!”一声,被撕成了两半!接着是四半!八半!雪白的碎片如同绝望的蝴蝶,纷纷扬扬地飘落在潮湿的地面上!
“沈清月!我警告过你!安分守己!”陆战北将碎纸狠狠摔在地上,胸膛剧烈起伏,眼神凶狠地逼视着她,一字一句如同淬毒的利刃,“收起你那些攀高枝的心思!也收起你这些自以为是的‘独立’把戏!在我说你可以滚之前,你最好给我老老实实待在陆家!哪里也不准去!”
说完,他看也不看沈清月瞬间失去血色的脸和盈满眼眶的泪水,猛地转身,带着未消的暴怒和一种连他自己都理不清的烦躁,大步流星地消失在走廊的黑暗中。那份被他撕碎的,不仅仅是沈清月的雇佣协议,更是她刚刚看到的、逃离囚笼的一线微光。
卫生间里,只剩下沈清月一个人。她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月光照在她惨白的脸上,照在那一地刺眼的碎纸片上。她紧紧咬住下唇,将呜咽死死堵在喉咙里,只有肩膀无声地、剧烈地颤抖着。那双清澈的眼眸里,第一次燃起了清晰的、冰冷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