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梦!”
“陆战北!你休想!我就是死,也绝不会嫁给你这个专横霸道、蛮不讲理的疯子!”
沈清月那撕裂般尖锐、饱含着滔天恨意与绝望的怒吼,如同淬毒的冰凌,狠狠扎在陆战北心上,更在寂静的夏夜里炸开一片令人心悸的回响。昏黄的路灯下,那张被他拍在花坛上的鲜红结婚报告,被她用尽全身力气扫落在地,像一片被无情践踏的枯叶,滚落在水泥地的尘埃里。
陆战北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一股前所未有的狂暴怒意瞬间冲垮了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她竟敢!她竟敢如此忤逆!如此蔑视他的权威!那双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美丽眼眸,此刻在他眼中,只剩下赤裸裸的挑衅和彻底的失控!
他猛地向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如同山岳般压下,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冰冷的大手如同铁钳,带着不容抗拒的巨力,狠狠攫住了沈清月纤细的手腕!
“啊!”沈清月痛呼一声,感觉自己的腕骨都要被捏碎!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她奋力挣扎,如同落入陷阱的幼兽,眼中充满了惊骇和绝望,“放开我!陆战北你这个疯子!放开!”
陆战北却置若罔闻,他死死盯着她因愤怒和恐惧而惨白却依旧惊心动魄的脸,眼神幽暗冰冷得如同地狱深渊,声音低沉沙哑,一字一句,如同淬了寒冰的刀刃,狠狠剜向她的心脏:
“死?沈清月,你以为死就能摆脱我?当初是你跳下水,引诱我救你,然后一大家子逼我娶你的,怎么想反悔?晚了,你只能是我陆战北的媳妇。”
他猛地将她拉近,冰冷的气息喷在她的脸上,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残酷:“听着,收起你那廉价的骨气和自以为是的反抗!你以为周家能护你多久?周慕白能给你什么?前途?梦想?呵……”
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残酷的弧度,那弧度里充满了掌控一切的残忍快意,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如重锤,砸得沈清月头晕目眩:
“你的学籍档案,现在还在县教育局躺着,等着往北平转吧?没有部队和地方的双重盖章确认,没有‘陆战北未婚妻’这个身份的证明文件……你猜,北平大学的门,会不会为你这个连高中学籍都悬在半空没有本地户籍的人打开?你那播音主持的梦……还做不做得下去?”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沈清月脑海中炸开!她所有的挣扎和愤怒瞬间凝固了!身体如同被瞬间抽干了所有力气,软软地往下坠,却被陆战北铁钳般的手死死拽住。她猛地抬起头,那双美丽的眼睛死死地、难以置信地瞪着陆战北,里面翻涌着极致的惊骇、绝望和……一片死灰般的冰冷。
学籍……档案……
那是她在这个时代安身立命、通往梦想的唯一凭证!是她挣脱泥潭、改变命运的最后稻草!她付出了多少努力,忍受了多少屈辱,才终于看到一丝微光!而眼前这个男人,这个冷酷无情的魔鬼,他竟然……竟然用这个来威胁她!捏住了她最致命的命脉!
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毫无预兆地、汹涌地从那双盛满绝望的眼眸中滚落。不是委屈,不是害怕,是梦想被生生掐灭、希望被彻底碾碎的冰冷死寂。那滚烫的泪水滑过她惨白如纸的脸颊,滴落在陆战北死死攥着她手腕的军装上,留下深色的印记。
陆战北清晰地感受着她身体的瞬间僵硬和那汹涌而下的冰冷泪水。看着她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绝望死灰,看着她无声崩溃的凄美模样,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一种陌生的、尖锐的刺痛感猝不及防地袭来,甚至压过了胸腔里翻腾的怒火。他攫着她手腕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松了一丝力道。
“签了它。” 陆战北的声音依旧冰冷强硬,但似乎少了刚才那股毁灭一切的暴戾,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掌控全局的冷酷,“明天早上八点,民政局门口。这是你唯一的选择。否则……”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冰锥,刺向她绝望的眼底,“你的学籍,连同你那可笑的梦想,一起,化为乌有。”
说完,他猛地松开了手。
沈清月如同失去了所有支撑的布偶,踉跄着后退两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粗糙的墙壁上。她靠着墙壁,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泪水无声地汹涌流淌。她没有再看陆战北一眼,只是死死地盯着地上那份沾了灰尘的、如同催命符般的结婚报告,眼神空洞得吓人,认命地在报告女方那一栏签下自己的名字。
陆战北看着眼前这个无声哭泣、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女子,胸腔里那股尖锐的刺痛感再次泛起,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那绝望凄美击中的悸动,有一瞬间的心软。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再看她那令人心颤的泪水。弯腰,捡起地上那份刺目的报告,用手指掸了掸上面的灰尘,动作带着一种冰冷的仪式感。
“记住,明天八点。” 他最后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复杂难辨,随即转身,迈着沉冷的步伐,大步流星地消失在昏黄路灯笼罩的夜色深处。只留下沈清月一个人,靠着冰冷的墙壁,在夏夜的暖风里,瑟瑟发抖,泪流满面。那滚烫的泪水,仿佛要将她所有的希望和尊严,一同灼烧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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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民政局门口。
夏日的朝阳带着灼人的温度早早升起,炙烤着大地。民政局那扇庄重的玻璃大门还未开启,门口零星有几个等待办理手续的人,脸上带着对新生活的期待或平静。
陆战北一身笔挺的军装常服,身姿如标枪般站在民政局门口那棵高大的梧桐树下。树荫在他冷硬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化不开他眉宇间那层化不开的阴郁和冰冷。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腕表:七点五十八分。
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街道的尽头。那个身影,还没有出现。
一丝烦躁和冰冷的怒意再次爬上心头。她会不会来?其实内心是希望她能来的。
就在指针即将指向八点的瞬间,一个纤细的身影,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步履沉重地从街道拐角处缓缓走了过来。
是沈清月。
她依旧穿着昨晚那条洗得发白的白色棉布连衣裙,乌黑的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脸上未施粉黛,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阳光照在她脸上,更显得那肤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脆弱。她的眼睛红肿着,眼下是浓重的青影,显然一夜未眠。她低着头,一步一步地挪动着,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周身散发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和死寂。
陆战北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她这副了无生气的样子,比昨晚的激烈反抗更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烦躁和……一丝挥之不去的心悸。他强迫自己压下那不合时宜的情绪,冷冷地看着她走到面前。
沈清月在距离陆战北三步远的地方停下。她没有抬头看他,目光空洞地盯着地面,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听不出任何情绪:“我来了。”
陆战北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民政局的大门。此刻,大门正好打开。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进了民政局。陆战北的高大冷峻和沈清月的苍白脆弱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引得大厅里等待的人纷纷侧目,窃窃私语。
办理结婚登记的窗口前。工作人员是一位四十多岁、面相和善的大姐。她抬头看到一身军装、气势迫人的陆战北和他身后那个低着头、脸色惨白、眼睛红肿、明显哭过的年轻姑娘,职业性的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眼神里充满了惊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
“二位同志……是自愿结婚吗?” 大姐犹豫了一下,还是按照程序,谨慎地开口问道。她的目光落在沈清月身上,带着明显的询问和担忧。
沈清月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头垂得更低了,手指死死地绞着衣角,指节用力到泛白。空气仿佛凝固了。
陆战北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一股冰冷的威压瞬间弥漫开来。他锐利的目光扫向那位工作人员,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军人威仪和一丝警告的意味:“同志,请按程序办理。我们的婚姻,符合国家法律和部队规定。” 他拿出自己的军官证和那份签着他们名字的结婚申请报告,啪的一声放在柜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工作人员大姐被他冰冷的气势慑住,又看了一眼那份盖着鲜红部队大印的申请报告,心里叹了口气,不敢再多问。她拿起表格:“那……请二位填写一下《申请结婚登记声明书》。”
表哥被推到沈清月面前。她看着那张薄薄的纸,看着上面“声明人”后面空白的签名栏,感觉那像是一个巨大的、吞噬她灵魂的深渊。她的手颤抖得厉害,几乎握不住笔。
陆战北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她艰难地拿起笔,笔尖悬在纸面上方,如同有千钧之重。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颊和那微微颤抖的、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的手指,胸腔里那股烦躁和那丝尖锐的刺痛感再次翻涌。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看向窗外刺眼的阳光。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空气压抑得令人窒息。
终于,沈清月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颤抖着,在那空白的签名栏上,歪歪扭扭地写下了“沈清月”三个字。墨迹因为手的颤抖而有些洇开,如同她此刻绝望而破碎的心。
工作人员大姐心情复杂地接过表格,又让两人去旁边的房间拍了合照。
照相室里,摄影师看着镜头里这对极其不协调的新人:男人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刀,坐得笔直;女孩脸色苍白,眼神空洞麻木,身体微微僵硬地靠在椅背边缘,仿佛极力想拉开距离。摄影师无奈地摇摇头,上手指导着:“二位……靠近一点?笑一笑?男俊女美,大喜的日子多笑笑”
陆战北面无表情。沈清月如同没有听见。
咔嚓。
快门按下。一张注定冰冷而诡异的结婚照定格。
当那两本印着庄严国徽的暗红色小册子被递到两人手中时,沈清月的手抖得几乎拿不住。她看着封面上烫金的“结婚证”三个字,感觉那红色如同流淌的鲜血般刺目。她猛地合上小册子,仿佛多看一眼都会被灼伤。
陆战北则面无表情地将属于自己的那本证件收进军装口袋,动作利落得如同收起一件无关紧要的装备。他看了一眼身旁低着头、死死攥着那本红册子、仿佛攥着烧红烙铁般的沈清月,眼神复杂地闪烁了一下,随即又被冰冷的命令取代。
“跟我走。” 陆战北的声音毫无温度,率先转身走出了民政局的大门。
沈清月如同行尸走肉般跟在他身后。灼热的阳光炙烤着她,她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只有刺骨的冰冷。她的人生,就这样被强行盖上了“陆战北之妻”的烙印,锁进了这冰冷的囚笼。
车子在北平西城区一条相对僻静、绿树成荫的街道停下。街道两旁是整齐划一的、新建不久的五层红砖单元楼,带着鲜明的时代特色。陆战北停在一栋楼下,单元门崭新,门牌号是“三单元”。
他下车,沈清月沉默地跟着。两人一前一后走上三楼。陆战北停在301门口,从军装口袋里掏出一把黄铜钥匙,没有看沈清月,只是反手递了过去,动作带着一种施舍般的冷漠。
“拿着。” 他的声音依旧冰冷,“既然你不想回陆家住就先住这里。钥匙只有这一把,丢了后果自负。”
沈清月看着那把悬在空中的、泛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钥匙,没有立刻去接。她抬起空洞的眼睛,看向陆战北冷硬的侧脸,声音沙哑而干涩:“周校长家那边……”
“我会处理。” 陆战北打断她,语气不容置喙,“一会陪你去周校长家收拾好你行李,今天就搬过来。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准随意出去找工作,更不准再去周家。” 他顿了顿,补充道,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你现在是我陆战北的合法妻子,记住你的身份,也记住我说过的话。”
沈清月不再言语。她沉默地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触碰到同样冰凉的钥匙。当钥匙落入掌心的瞬间,那冰冷的金属触感仿佛电流般窜遍全身,提醒着她彻底失去的自由。她紧紧攥住了钥匙,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柔软的皮肉里,尖锐的疼痛让她麻木的心有了一丝知觉。
陆战北看着她沉默地接过钥匙,看着她低垂的眉眼和紧抿的、失去血色的唇,看着她纤细的手指死死攥着那把钥匙,仿佛攥着唯一的浮木。他胸腔里那股莫名的烦躁感又升腾起来,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一丝丝异样的窒闷。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再看她这副了无生气的模样。
“进去。” 陆战北用钥匙打开房门,侧身让开。
沈清月低着头,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进了这个属于她的、新的囚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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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是典型的两居室结构。水泥地面,白灰墙面,带着新房子特有的石灰和尘土味道。客厅不大,只摆着一张旧木桌和两把椅子,显得空荡荡的。主卧的门开着,能看到里面一张光秃秃的木板床。另一间小房间空着,只有几个落满灰尘的纸箱堆在角落。厨房和卫生间都很小,但也算干净,只是空空如也,没有任何生活用品。整个房子,冰冷、空旷、没有一丝烟火气,如同一个巨大的、等待填充的牢房。
沈清月站在客厅中央,环顾着这个陌生的、冰冷的空间,巨大的绝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她淹没。她紧紧攥着那把冰凉的钥匙,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陆战北站在门口,高大的身影堵住了光线。他没有进去,只是冷眼看着她单薄而脆弱的背影。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勾勒出她纤细的轮廓,那身洗得发白的旧裙子,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眼。
“东西自己收拾。” 陆战北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带着公事公办的冷漠,“需要什么基本的生活用品,自己去买。钱……”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犹豫,最终还是从军装内侧口袋掏出一个小巧的、深蓝色塑料封面的存折本,和一个用牛皮筋扎着的一小卷钱票(主要是十元、五元和一些粮票),放在门口的旧木桌上,“这里有三百块钱,还有一些粮票、布票。这个存折里是我这几年的工资和奖金,你看着花,不够再和我说,我每月发了工资也给你一半。”
沈清月没有回头,也没有去看那些钱和存折。她只是僵硬地站在那里,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陆战北看着她毫无反应的背影,眉头拧得更紧。那股烦躁感几乎要冲破胸腔,跟他结婚就这么委屈?他转身欲走,目光却无意间扫过客厅角落那个旧木桌。桌面上,放着一个洗得发白的旧布包,那是沈清月随身带来的。
布包没有系紧,敞开着口。里面露出的不是衣物,而是几本厚厚的、边角磨损的旧书。最上面一本摊开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字迹娟秀工整的笔记。陆战北的目光锐利,一眼就认出那是高中英语课本,而旁边摊开的笔记本上,写满了英文单词、复杂的语法分析、还有大段大段优美的英文摘抄和流畅的中文翻译。字迹清秀有力,排版清晰,密密麻麻的笔记几乎填满了每一页空白,透着一股近乎虔诚的专注和努力。
陆战北的脚步顿住了。
他见过太多人,包括他部队里那些被强制要求学点基础英语的兵,哪个不是敷衍了事、叫苦连天?他从未见过如此认真、如此刻苦、如此密密麻麻的笔记!那娟秀工整的字迹,那清晰的条理,那庞大的词汇量积累……绝非一朝一夕之功!这需要何等强大的自律和毅力?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那道背对着他、沉默而脆弱的背影上。这个被他强行禁锢、被他百般折辱、被他视为攀附虚荣的女人,在无人看见的角落里,竟然是这样如饥似渴、拼尽全力地学习着?仅仅是为了……那个在他看来“可笑”的播音主持梦想?
一种强烈的、前所未有的冲击感,猝不及防地撞入陆战北的心扉!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入巨石!他之前所有的鄙夷、猜忌和暴怒,似乎都在这一瞬间,被眼前这实实在在、浸透着汗水与心血的努力,撕开了一道巨大的裂痕!
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看到”了沈清月的另一面——无关美貌,无关出身,而是一种沉静坚韧、对目标近乎执拗的追求。这种特质,与他熟悉的世界里那些浮华、谄媚、或者麻木的脸孔截然不同。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带着震惊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悄然滋生。
陆战北站在原地,没有立刻离开。他看着那堆满了书籍和笔记的旧布包,又看着沈清月那单薄却挺直的背影,眼神复杂地变幻着。胸腔里那股掌控一切的冰冷,似乎被一种陌生的、带着探究和一丝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触动,悄然融化了一角。
房间里一片死寂,只有窗外夏日的蝉鸣聒噪不休。冰冷的钥匙握在沈清月的手心,而陆战北的目光,则久久地停留在那堆承载着她梦想的书本上。囚笼已然落锁,但囚笼的钥匙,似乎第一次,不仅仅握在了锁住她的人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