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边境的闷热潮湿,如同黏腻的蛛网,紧紧缠绕着陆战北归途的每一寸神经。当吉普车终于冲破雨林的重重绿障,驶入北平军区大门时,已是华灯初上。夏夜的风带着城市特有的喧嚣和燥热,却吹不散他身上那股深入骨髓的丛林硝烟气和压抑已久的戾气。他未作停留,甚至没回自己在部队的宿舍换下那身沾满泥污汗渍的作战服,便直接驱车驶向陆家小院。
车子在家门口停下。引擎的轰鸣声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刺耳。陆战北推开车门,高大的身影裹挟着一身未散的煞气和浓重的汗味,踏入了熟悉又令他倍感窒息的陆家。
客厅里,陆老太太正捻着佛珠闭目养神,沈晓慧则殷勤地在一旁打着扇子。看到陆战北这副风尘仆仆、甚至带着血腥气的模样闯进来,两人都吓了一跳。
“战北?你怎么……怎么这副样子就回来了?”陆老太太放下佛珠,眉头紧皱,带着不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孙子身上的气势太骇人了。
“陆大哥!”沈晓慧则是一脸惊喜夹杂着刻意的担忧,连忙放下扇子迎上来,“你可算回来了!我们都担心死了!快坐下歇歇,我去给你倒水!”她殷勤地去拿杯子,眼角余光却偷偷观察着陆战北阴沉的脸色。
陆战北没有理会奶奶的询问,径直走到沙发前坐下。他身体陷进柔软的沙发里,闭着眼,抬手用力按压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连日高强度的任务、紧绷的神经,还有此刻胸腔里翻腾的、关于那个女人的无名怒火,让他疲惫又烦躁。
沈晓慧端着水杯小心翼翼地走过来,放在陆战北面前的茶几上。她觑着他的脸色,声音刻意放得又轻又软,带着一种欲言又止的委屈:“陆大哥,你不在的这些天,家里……家里可不太平呢。”
陆战北紧闭的眼皮微微动了一下,没说话。
沈晓慧见他没有立刻呵斥,胆子大了起来,凑近了一些,压低声音,带着浓浓的“担忧”和“告密”的意味:“姐姐她……唉,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仗着有周校长和周夫人撑腰,还有陆红姑姑给她做主,搬出去后简直像变了个人!你是不知道,她……”
“她怎么了?”陆战北猛地睁开眼,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直直刺向沈晓慧,声音低沉冷硬,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沈晓慧被他看得心头发毛,但嫉妒和恶意让她硬着头皮继续添油加醋:“她……她现在可风光了!整天在周家进进出出,听说还……还勾搭上了周校长那个在外交部当大官的儿子周慕白!有人亲眼看见周慕白亲自开车送她回来,两人有说有笑的!她还穿着周慕白给她买的漂亮新衣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陆大哥,我看姐姐完全忘记她还是你未婚妻这个事了!这才几天,就攀上了更高的枝儿!再这样下去,我看陆家的脸都要被她丢尽了!她……”
“够了!” 陆战北一声低喝,如同闷雷在客厅炸响!
他放在沙发扶手上的手猛地收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骇人的青白色!一股暴戾的怒火瞬间冲上头顶,几乎要冲破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攀上周慕白?穿着他买的衣服?有说有笑?沈晓慧的每一个字都像毒针,狠狠扎进他心底最敏感、最不容侵犯的禁区!
沈晓慧吓得浑身一哆嗦,后面的话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脸色瞬间煞白。
陆老太太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戾气惊得心头一跳,不满地看向儿子:“战北!你冲晓慧发什么火?她也是为家里好,怕那丫头做出更丢人的事……”
“奶奶!”陆战北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带着强大的压迫感,他极力压制着胸腔里翻腾的杀意,声音如同从牙缝里挤出来,冰冷刺骨,“我的事,我自己处理就好,您就别操心了。”说完,他不再看奶奶和沈晓慧惊恐交加的脸,转身大步走向自己的房间,厚重的房门被“砰”地一声狠狠甩上,震得整个客厅都似乎晃了晃。
沈晓慧吓得眼泪都出来了,缩在陆老太太身边,身体还在微微发抖。陆老太太捻着佛珠的手也停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最终化为一声无奈的叹息。这个孙子,在部队的成就越来越高,她也越来越看不透,也……越来越不敢管了。
---
陆战北在冰冷的花洒下站了很久,直到皮肤被水流冲刷得发红,那股几乎要焚毁理智的怒火才稍稍被压制下去,沉淀为一种更为冰冷、更为执拗的占有欲和控制欲。他换上干净的军装常服,熨烫得一丝不苟,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恢复了那个冷硬、威严的军人形象。只是镜中的那双眼睛,深邃依旧,却比以往更加幽暗冰冷,如同不见底的寒潭。
他必须亲自去看看。看看那个胆大包天的女人,在周家的“庇护”下,究竟“得意”到了何种地步!周慕白?呵。
车子平稳地驶向实验高中家属院。夏夜的微风透过车窗吹进来,带着草木的清香,却丝毫吹不散陆战北心头的阴霾。他坐在后座,闭目养神,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军装袖口冰冷的纽扣,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
车子在家属院一栋灰色小楼前停下。陆战北推门下车,身姿笔挺如标枪。他抬头看了一眼二楼亮着温暖灯光的窗户,眼神冰冷,迈步上楼。
开门的正是周校长。看到门外一身军装、面容冷峻的陆战北,周校长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是战北啊?快请进!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对于陆战北撕毁协议的事,周校长夫妇心里多少有些芥蒂,但良好的修养让他们没有表现出来。
“周伯伯,打扰了。”陆战北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情绪,他微微颔首,“刚执行完任务回来,我奶奶和爸爸让我代她来看看您和伯母。” 理由冠冕堂皇。
“快进来坐!外面热!”周夫人也闻声迎了出来,热情地招呼着,目光在陆战北脸上扫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陆战北走进客厅。柔和的灯光下,客厅布置得简洁雅致。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不动声色地扫过客厅的每一个角落。然后,他的视线定格在客厅通往阳台的玻璃门旁。
沈清月正安静地站在一盆郁郁葱葱的绿萝旁,手里拿着一块干净的软布,仔细地擦拭着宽大的叶片。她穿着一条极其简单的白色棉布连衣裙,洗得有些发旧,却干净清爽。乌黑的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露出纤细优美的天鹅颈和一小片细腻白皙的肌肤。夏夜的暖风透过纱窗吹进来,轻轻拂动她颊边几缕散落的碎发,也拂动着她轻盈的裙摆。
她微微低着头,侧脸线条柔和而精致,长而密的睫毛低垂着,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挺翘的鼻梁下,唇瓣是自然的淡粉色,微微抿着,透着一股沉静的专注。灯光在她身上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暖光,那身朴素的衣裙和沉静的神情,让她整个人如同夏日夜晚悄然绽放的一株茉莉,清丽绝伦,不染尘埃,散发着一种纯净而安宁的气息。
陆战北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住了。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骤然停跳了一拍!
这还是他记忆中的沈清月吗?
那个在陆家低着头、沉默寡言、穿着土气旧衣服、眼神里总是带着怯懦和隐忍、但完全掩盖不了她绝美五官的倔强丫头?
眼前这个绝美女子,眉宇间那份怯懦和瑟缩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沉静和从容。她的肌肤在灯光下细腻得如同上好的瓷器,五官精致得无可挑剔,尤其是那低垂的眼睫和专注的神情,竟透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那份沉静之美,如同月光下的深潭,清澈见底,却又深不可测,带着一种奇异的、能抚平一切躁动的力量。
一种强烈的、陌生的惊艳感,如同猝不及防的电流,瞬间击穿了陆战北冰冷坚硬的心防!他见过无数女人,环肥燕瘦,浓妆艳抹,却从未有哪一个,能像此刻的沈清月这般,仅凭一身素衣和一份沉静,就美得如此惊心动魄,直击灵魂!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里,那被强行压制下去的心跳,骤然失序地狂跳了几下!
沈清月似乎察觉到门口的动静,停下了擦拭的动作,缓缓抬起头望了过来。
四目相对!
当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眸撞进陆战北深不见底的瞳孔时,时间仿佛有一瞬间的凝滞。
沈清月眼中的沉静在看清来人的瞬间,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骤然碎裂!一丝清晰的惊愕、戒备,以及迅速涌上来的冰冷恨意,毫不掩饰地在她眼底炸开!那恨意如此鲜明,如同淬了毒的冰针,直直刺向陆战北!
陆战北清晰地捕捉到了她眼中那抹冰冷的恨意,胸腔里那点因惊艳而起的涟漪瞬间被更汹涌的怒意和一种被冒犯的耻辱感淹没!她竟敢恨他?她凭什么?!攀上了周家,就以为有了底气?!那股强烈的占有欲和毁灭欲再次升腾!
然而,他的脸上却没有任何波动,依旧是那副冷峻威严的表情,只是眼神变得更加幽深冰冷,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海面。
“清月,是战北来了。”周夫人适时出声,打破了这诡异而紧绷的气氛,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调和,“快别忙了,去厨房看看汤好了没?”
沈清月迅速垂下眼睫,遮住了眼中翻涌的情绪。她放下软布,对着周校长和周夫人微微颔首,声音平静无波:“好的,夫人。” 她转身走向厨房,自始至终,没有再给陆战北一个眼神,仿佛他只是空气。
那无视的态度,比任何愤怒的指责都更让陆战北感到一种被彻底蔑视的狂怒!他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像一块冷硬的岩石,指节在身侧悄然收紧。
晚餐的气氛,在周校长夫妇刻意的调节下,维持着表面的平和。菜肴很家常,但味道清爽可口。沈清月安静地坐在最下首的位置,低着头小口吃饭,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也从不主动夹菜。她安静得像一个没有存在感的影子,却偏偏又散发着让人无法忽视的沉静光华。
陆战北的视线,如同无形的探照灯,总是有意无意地扫过沈清月。看着她低垂的、线条优美的脖颈,看着她握着筷子、纤细白皙的手指,看着她偶尔因为热而微微泛红、如同桃花瓣般的脸颊……每一次目光的停留,都让陆战北心底那股因惊艳而起的异样感与因被无视而产生的暴戾怒意交织缠绕,如同冰与火的煎熬。
周校长和周夫人努力找着话题,谈论着学校的工作,谈论着天气。陆战北偶尔回应几句,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他的大部分心神,都在那个沉默却耀眼的存在身上。他能感觉到,沈清月看似平静,但身体是紧绷的,像一张拉满的弓,随时准备逃离。这种认知,让他心底那点掌控欲得到了病态的满足,却又因为她的抗拒而更加焦躁。
一顿饭,吃得各怀心思,暗流汹涌。
终于,晚餐结束。周夫人要去收拾碗筷,沈清月立刻站起身:“夫人,我来吧。”
“不用不用,你送送战北吧。”周校长放下茶杯,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目光在陆战北和沈清月之间扫过,“战北难得来一趟,你们年轻人也该说说话。清月,替我送战北下楼。”
周校长的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沈清月身体微微一僵,手指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她抬眼看向周校长,又迅速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陆战北,最终垂下眼睫,低低应了一声:“……是,校长。”
陆战北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满意。他站起身,对着周校长夫妇微微颔首:“周伯伯,伯母,那我先告辞了。多谢款待。”
“路上慢点。”周夫人笑着叮嘱。
沈清月默默地跟在陆战北身后,走出了周家大门。门在身后轻轻关上,隔绝了屋内的灯光和温暖。楼道里只有声控灯昏黄的光线,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夏夜的闷热气息在狭窄的空间里弥漫。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下楼梯。沈清月始终落后陆战北两步,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仿佛要将脚下的水泥地盯出个洞来。她全身的细胞都在叫嚣着抗拒和逃离。陆战北则步伐沉稳,军靴踏在楼梯上发出清晰而富有压迫感的声响,在寂静的楼道里回荡。
终于走到了家属楼门口。外面是家属院的小花园,路灯昏黄,树影婆娑。夏夜的虫鸣声此起彼伏,空气中浮动着草木的清香。
沈清月停下脚步,声音如同蚊蚋,带着清晰的疏离和抗拒:“陆首长,慢走。” 说完,她转身就想往回走,一刻也不想多待。
“站住。” 陆战北冰冷的声音如同寒铁,骤然响起,带着不容违抗的命令。
沈清月脚步猛地顿住,脊背瞬间绷紧。她没有回头,身体却僵硬得像块石头。
陆战北缓缓转过身,高大的身影在路灯下投下长长的、极具压迫感的阴影,将沈清月纤细的身影完全笼罩其中。他一步步走近,皮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沈清月紧绷的心弦上。
他走到沈清月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气息——他的是冰冷强势的压迫感,她的是清冷疏离的抗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
“沈清月,”陆战北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纸摩擦,在寂静的夏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危险,“看来周家的日子,让你过得很舒坦?舒坦到……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沈清月猛地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此刻燃烧着冰冷的火焰,毫不畏惧地迎上陆战北幽深的目光,声音因为愤怒和压抑而微微发颤:“陆首长,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在周校长家做保姆,自食其力,安分守己,没碍着任何人!”
“自食其力?安分守己?”陆战北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残酷的弧度,眼神如刀锋般刮过沈清月的脸,“攀上周慕白这棵大树,在你眼里,就是‘自食其力’?穿着他给你买的衣服,坐着他的车招摇过市,这就是你的‘安分守己’?沈清月,你勾引男人的本事,倒是比你当保姆的本事强多了!”
“你胡说!”沈清月气得浑身发抖,脸颊因为愤怒而染上绯红,那双美丽的眼睛里盛满了屈辱和怒火,像两簇燃烧的冰焰,“我没有攀附任何人!衣服是工作所需临时借用,已经归还!周处长送我回来只是出于礼貌!你……你思想龌龊,血口喷人!” 她从未如此尖锐地顶撞过他,积压的恨意和屈辱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血口喷人?”陆战北猛地向前逼近一步,强大的气场几乎让沈清月窒息!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眼神冰冷刺骨,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冷酷,“沈清月,收起你这副无辜又清高的嘴脸!你是什么东西,我比谁都清楚!你跟你目前承诺三个月攀附上权贵的话我全听到了,你很意外吧,在陆家不安分,跑到周家就能安分了?你骨子里那点攀附权贵、不安于室的心思,以为换个地方就能藏得住?”
他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沈清月因为愤怒而剧烈起伏的胸口,扫过她因激动而泛着红晕、美得惊心动魄的脸颊,心底那股因惊艳而起的占有欲和被顶撞的暴怒交织在一起,如同毒藤般疯狂滋长。他猛地伸手,从军装内侧的口袋里,抽出一份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印着鲜红部队抬头的文件!
“啪!”
文件被陆战北重重地拍在沈清月旁边的水泥花坛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昏黄的路灯下,“结婚申请报告”几个加粗的黑字,刺目地映入沈清月的眼帘!申请人一栏,赫然签着陆战北龙飞凤舞的名字!而申请人配偶一栏,是刺眼的空白!
沈清月的瞳孔骤然收缩!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了!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
陆战北看着她瞬间煞白的脸和眼中那难以置信的惊骇,心中升起一种病态的、掌控一切的快感。他俯下身,冰冷的气息几乎喷在沈清月的耳畔,声音低沉而危险,如同恶魔的低语:
“还记得这个吧,看清楚了吗?沈清月。为了防止你再去攀附别的权贵,为了保住我们陆家最后一点脸面……” 他的手指,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重重地点在那份空白的结婚报告上,眼神如同寒冰地狱,“签了它。明天,跟我去领证。从今往后,你只能待在陆家,待在我陆战北划定的地方!这是命令!”
夏夜的虫鸣似乎在这一刻都消失了。空气凝固得如同坚冰。昏黄的路灯下,那份鲜红的结婚报告,像一张巨大的、冰冷的囚笼契约,散发着令人绝望的森然气息。
沈清月看着那份报告,看着陆战北那张冷酷无情的脸,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占有欲和掌控欲,胸腔里翻涌的恨意、屈辱、恐惧,如同火山熔岩般轰然爆发!将她最后一丝理智彻底烧毁!
她猛地抬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将那份拍在花坛上的结婚报告扫落在地!
“做梦!” 她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绝望而撕裂般尖锐,在寂静的夏夜里如同惊雷炸响!那双美丽的眼睛,此刻燃烧着熊熊的怒火和冰冷的恨意,死死地瞪着陆战北,一字一句,如同淬毒的冰凌,狠狠掷出:
“陆战北!你休想!我就是死,也绝不会嫁给你这个专横霸道、蛮不讲理的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