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的宿舍门前，刘小芳像只不安的麻雀似的来回踱步。
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时不时朝小路尽头张望。
见林晚的身影终于出现，她一个箭步冲上去，差点被自己的布鞋绊倒。
"晚姐！"
刘小芳一把挽住林晚的胳膊，手心汗津津的，"这么晚你去哪了？"
她声音压得极低，眼睛却亮得惊人。
林晚被拽得一个趔趄，药箱里的玻璃瓶叮当作响。
她闻到了刘小芳身上淡淡的蛤蜊油香气，这丫头肯定刚洗过澡，两条麻花辫还湿漉漉地搭在肩上。
"在西头的小河边散步来着。"
林晚故意顿了顿，看着刘小芳瞬间涨红的脸，"怎么了？我们的小芳同志这么晚还来查岗？"
刘小芳急得直跺脚，拽着林晚往屋里走："进、进屋说！"
她做贼似的左右张望，生怕被人听见似的。
煤油灯"噗"地亮起来，昏黄的光晕里，刘小芳的脸红得像熟透的柿子。
她绞着衣角，半晌才蚊子哼哼似的开口："晚姐...你觉得...顾庆山...这个人怎么样啊？"
林晚正弯腰往搪瓷缸里倒水，闻言手一抖，水溅在桌面上。
"你这丫头..."
林晚放下缸子，手指点了点刘小芳的额头，"该不会是..."
刘小芳"嗷"地一声捂住脸，从指缝里偷看林晚的反应。
她的耳垂红得几乎透明，像两颗晶莹的石榴籽。
林晚不由得想起顾庆山。
那个总是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的青年，鼻梁上架着副圆框眼镜，说话慢条斯理却掷地有声。
他是村支书顾老栓的独子，县高中毕业就回村当了记分员，去年冬天还带头修好了灌溉渠。
"他..."
林晚斟酌着词句，"是个好人。"
刘小芳急得直拽辫梢："就这？"
林晚拉过她的手，发现掌心全是汗。
这让她想起去年秋收，顾庆山带着青年突击队连夜抢收谷子，刘小芳偷偷往他水壶里灌绿豆汤的场景。
当时她还以为是小姑娘心善，现在想来早有端倪。
"他踏实，肯干，有文化。"
林晚慢慢说，"去年王寡妇家房子塌了，是他第一个扛着椽子去修的。"
她顿了顿，“就是..."
"就是什么？"
刘小芳紧张得呼吸都屏住了。
林晚眼前浮现出上月批斗会的场景。
顾庆山站在台上，为被冤枉的"富农"陈老汉据理力争，差点把自己也搭进去。
要不是陆沉舟暗中周旋...
"太仗义。"
林晚轻叹，"这世道，太仗义容易吃亏。"
刘小芳却眼睛一亮："我就喜欢他这点！上次李红梅欺负新来的知青，他当场就摔了记分本！后来还教会了那个新来的知青不少东西呢！”
她突然意识到说漏了嘴，慌忙捂住嘴巴。
林晚忍不住笑了。
她想起顾庆山那双总是沾着墨水印的手，和他在社员大会上引经据典的样子。
这样的青年，确实配得上小芳这样纯净的姑娘。
只是，他心里惦记的人，恐怕不是小芳——
"你家里人知道吗？"
林晚问。
刘小芳顿时蔫了，揪着辫子上的红头绳："我爸说...说他们家成分太高..."
她声音越来越小，"说顾叔当年在省城读过洋学堂..."
林晚心头一紧。
在这个讲究出身的年代，顾老栓那段"黑历史"确实是个隐患。
她握住刘小芳微微发抖的手："别急，现在政策在变..."
窗外突然传来脚步声，两人同时噤声。
刘小芳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弹起来，差点碰翻煤油灯。
"是我。"
陆沉舟低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林晚，睡了吗？"
刘小芳瞪大眼睛，用口型无声地尖叫："陆营长？！"
她手忙脚乱地指指后窗，做了个翻出去的姿势。
林晚又好气又好笑，按住她："正经点！"
转头扬声道，"还没睡，有事？"
门吱呀一声开了，陆沉舟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
"给。"
见两人愣着，他补充道，"红糖，听部队里的女兵说...这个姑娘家喝了好..."
刘小芳倒吸一口气，眼睛在林晚和陆沉舟之间来回转，突然福至心灵："我、我先走了！"
抓起油纸包就往外冲，临出门还回头冲林晚挤眉弄眼。
屋里一时安静得能听见煤油灯芯燃烧的噼啪声。
陆沉舟的视线落在林晚微红的耳尖上，轻咳一声："顾庆山的事..."
"你听见了？"
林晚有些愕然地看着面前高大，健硕的男人。
陆沉舟嘴角微微上扬："只听到最后一句。"
他走进来，带进一阵夜风的凉意，"顾家的事比较复杂。老顾当年在教会学校读过书，档案里记了一笔。"
林晚心头一紧："会影响小芳吗？"
"暂时不会。"
陆沉舟的声音压得更低，"但这顾庆山的心里..."
“啊...”
林晚忍不住啊了一声。
继续说道：“陆大哥，原来你也知道顾庆山和王寡妇的事儿吗？”
陆沉舟点了点头，“上个月，我回部队大院，在河边看到顾庆山在帮王寡妇挑柴，后来...”
他想起后来，王寡妇牵着顾庆山的手，慢慢走进了附近的山洞里。
这件事，他一直憋在心里，若不是知道刘小芳和林晚的关系不一般，他恐怕要让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
林晚接过话头，“陆大哥，你也看见过顾庆山河王寡妇钻进了山洞里？”
“嗯。”
他不置可否地回以肯定的答案。
林晚轻叹了一声，前世顾庆山和王寡妇就是因为不明不白的在一起，直接逼死了他的父亲——顾老栓。
“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陆沉舟道。
林晚点了点头，嘱咐道：“路上小心！”
陆沉舟转身要走，又停住脚步："那个...红糖记得喝。"
说完大步离开，背影僵硬得同手同脚。
林晚捧着油纸包，红糖香甜的气息萦绕在鼻尖。
她忽然想起什么，追出门去："陆大哥！"
男人在月光下回头，眉眼如墨。
"顾庆山他..."
林晚咬了咬唇，"真的就回不了头了吗？"
陆沉舟怔了怔，“嗯。”
他摆摆手，身影很快融进夜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