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崇终于再次拨打唐妍电话时,距离他上次联系她,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这七天,他被钉死在陆氏集团的风暴中心:一年一度的股东大会需要他亲自主持全局,每一份财报、每一项提案都牵动着无数股东的心弦;紧接着,一货轮价值数亿的精密仪器被无理扣押在国外的海关,对方态度强硬,需要他亲自飞过去周旋谈判。他像个被抽打的陀螺,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会议、文件、决策、跨洋电话填满了每一分钟。每当深夜拖着灌了铅般的疲惫身躯回到办公室或酒店套房,看着手机上那个熟悉的名字,指尖总在拨号键上徘徊。他太想听听她的声音,哪怕只是几句家常,汲取一丝慰藉。但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想到她怀着双胎需要充足的休息,想到她可能已经入睡,终究还是不忍心扰她清梦。他总是安慰自己:再等等,等处理完这个烂摊子,一定休个长假,好好陪她——寸步不离地陪着她。
当股东大会的喧嚣和国外海关的事终于落幕,他几乎是立刻抓起手机,带着满心几乎要溢出的思念和深深的歉疚,拨出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冰冷的机械女声透过听筒传来,像一盆冷水浇在心头。陆崇一怔,以为是信号问题,或者她手机没电了,迅速重拨。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再拨。
“对不起……”
窗外的暴雨猛烈地冲刷着总裁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玻璃幕墙,雨幕模糊了省城璀璨的霓虹夜景,也仿佛模糊了他眼中所有的色彩。那反复提示的关机声,像无数根冰冷的细针,反复穿刺着他的耳膜,直扎进心脏深处。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而上:她不会出事了吧?
“砰——!”
手机被他狠狠砸在厚重的实木办公桌上!屏幕上的钢化膜应声碎裂,蛛网般的裂痕蔓延开来,映着他骤然扭曲、布满阴霾的俊脸。他猛地扯松了勒得他喘不过气的领带,粗暴地扯开衬衫最上面的两颗纽扣,露出脖颈上因连日焦躁和睡眠不足而被他无意识抓挠出的几道醒目红痕。胸腔里翻涌着一种近乎窒息的闷痛和恐慌。
“陆总,十分钟后有个与北美团队的紧急视频会议,关于……”助理韦明小心翼翼地推门进来,话未说完就被陆崇近乎失控的拍桌声打断。
“叫莫副总处理!”陆崇看也没看他,抓起桌上的车钥匙,像一阵裹挟着的旋风般冲出了办公室。高级皮鞋在大理石走廊上划出刺耳急促的声响,留下一地惊愕的目光和窃窃私语。
暴雨倾盆而下,瞬间将他浇得透湿。昂贵的定制西装紧紧贴在身上,冰冷沉重,他却浑然不觉,任由雨水冲刷着脸颊。他拉开车门,引擎发出一声暴躁的轰鸣,黑色迈巴赫如同离弦之箭般撕裂雨幕,目标直指平县县城!
唐妍出租屋楼下,雨水在狭窄的巷子里汇成浑浊的水流。陆崇在车里等了不知多久,雨刮器徒劳地左右摇摆。那扇熟悉的窗户始终漆黑一片,没有亮起他期盼的温暖灯光。不安感像藤蔓般缠绕收紧。他猛地推开车门,冲进瓢泼大雨里,用力拍打着那扇紧闭的门扉,手掌拍得生疼。
“唐妍!开门!是我!陆崇!”回应他的只有空洞的回响和雨水的哗哗声。
她不在家。这个认知让他的心沉入谷底。
巨大的恐慌驱使着他立刻转向县人民医院。他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地冲进住院部大楼,头发还在滴水,昂贵的皮鞋踩在湿漉漉的地板上留下水渍。他在ICU病房外焦灼地搜寻,目光扫过每一个家属的脸。终于,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唐妍的母亲,刚从医生办公室出来,脸上带着一丝愁容。
“阿姨!”陆崇的声音沙哑急切,几步冲到她面前,却怕吓到她又压下焦急的心情,稳了稳心绪。
“阿姨,您好,我是唐妍的同学陆崇,我她有点急事。您知道她在哪里吗?”
唐母被突然出现的他吓了一跳,看清来人狼狈的模样后,道:“你找阿妍呀,她不在平县了,听她说是去总公司学习了,走得很急,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她语气自然,对于女儿的出行没有一丝怀疑。
陆崇强压下心头的焦灼,道了声谢:“谢谢阿姨。”
转身又冲入雨幕,驱车直奔唐妍之前工作的公司。他与这家公司的老总因在平县开矿业公司时结识,都是做矿业业务,所以有业务上的往来。
总经理办公室内,面对陆崇急切得几乎要吃人的询问,老总一脸错愕和不解:“学习?小唐是辞职了啊,上周就办完手续了,不是去什么总部学习。陆总,您…您不知道?她没跟您说?”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陆崇铁青的脸色,补充道:“她辞职的时候很平静,就说家里有事,需要离开一阵子,我也挽留了,但看她去意已决……”
“辞职了?!”陆崇的心猛地一沉!唐妍没跟家里说实话!突然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躲他!她竟然在躲他!仅仅因为他忙得一个星期没打电话?以他对唐妍的了解,她绝不是如此小性子的人!这背后一定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足以让她做出如此决绝举动的变故!
“她不可能凭空消失!她还怀着孕!能去哪?!”陆崇几乎是低吼出声,强烈的担忧和一种被抛弃的恐慌让他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撕扯,几乎喘不过气。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被欺骗的愤怒席卷了他,他猛地一拳砸在办公桌上,发出沉闷的巨响,吓得那位老总一个哆嗦。
接下来的半个月,陆崇彻底变成了一个失去方向、濒临疯狂的困兽。他把公司业务全部丢给了莫副总,推掉了所有不必要的行程,像个不知疲倦的疯子一样在省城和平县之间来回穿梭。他找遍了平县所有唐妍可能去的地方——
* **图书馆:** 他翻遍了阅览室每一个角落,询问管理员,得到的回答是摇头:“唐小姐?好久没来了。”
* **菜市场:** 他穿着格格不入的高定西装,在嘈杂腥膻的市场里穿行,目光扫过每一个摊主和顾客,甚至拉住几个唐妍常光顾的摊贩询问,对方只是茫然摇头:“那个漂亮姑娘?好些天没见着了。”
* **江边公园:** 他在黄昏和清晨一遍遍徘徊,坐在他们曾经短暂停留过的长椅上,期待奇迹出现,却只等来空寂的风。
* **蹲守出租屋:** 他在她租住的破旧出租楼下蹲守到深夜,不顾邻居异样的目光。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脚下堆满烟蒂,眼睛死死盯着那扇的窗户,直到黎明微光刺破黑暗。
他甚至动用了高价聘请的、私人侦探。然而,反馈回来的信息冰冷刺骨,一次次粉碎他的希望:“目标尚未找到。”
省城,陆氏集团高层会议室。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灰蒙蒙的天空。陆崇对着一个合作方案细节大发雷霆,声音冰冷得像要凝结成实质的冰珠:“这种漏洞百出的东西也敢拿到我面前?重做!明天早上我要看到全新的方案!做不到的,自己递辞呈!” 他锐利如鹰隼的眼神扫过全场,让所有高管噤若寒蝉,会议室里落针可闻,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只有韦明知道,老板这令人胆寒的暴躁和失控,全源于那个杳无音信的女人。
深夜,大平层的客厅里,水晶吊灯折射着迷离却空洞的光。陆崇独自一人,颓然地陷在昂贵的沙发里,一杯接一杯地灌着高度数的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带来短暂的麻痹,却丝毫无法浇灭心底那团名为“失去唐妍”的焦灼火焰。酒精让他头痛欲裂,胃里翻江倒海,却让思念更加清晰、更加蚀骨——她醉酒后靠在他肩头温顺的呼吸和淡淡的发香;水库边她清冷的侧影被夕阳镀上金边,那一刻的宁静美好;她孕吐时委屈含泪、像小鹿般湿漉漉的眼神……原来在不知不觉间,这个看似冷清倔强的女孩,早已像氧气一样渗透进他的生命,失去她,如同窒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
“陆总,老太太来了。”韦明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浓重的担忧。陆崇连日来的状态让韦明心惊胆战,无奈之下只能偷偷联系了远在国外的老董事长夫妇。陆父陆母心急如焚,立刻中断行程赶了回来。
陆崇醉眼朦胧地抬起头,巨大的落地镜映出他此刻的模样:胡子拉碴,眼窝深陷,布满骇人红血丝的眼睛里满是疲惫、戾气和一种深不见底的绝望,昂贵的衬衫皱巴巴地敞着领口,领带不知所踪,活脱脱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落魄疯子。
陆母在韦明的搀扶下走进来,看到满地的空酒瓶、烟灰缸里堆积如山的烟蒂,以及儿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眼眶瞬间就红了,声音哽咽颤抖:“崇儿…我的儿啊…你这孩子…你这是何苦啊……为了一个女人,值得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吗?” 她快步上前,想要扶起他。
“妈…”陆崇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在粗糙的木头上摩擦,他抬手捂住眼睛,指缝间有湿意渗出,那是混杂着酒精的绝望和深入骨髓的恐惧,“我找不到她了…我把她弄丢了…她怀着我的孩子…我却不知道她们在哪里…” 他像个迷路的孩子,声音里充满了无助和巨大的恐慌。
陆母心疼得眼泪直流,紧紧抓住儿子的手:“阿崇,你这样下去不行啊!你看看你,公司不管了?身体不要了?你要是真把自己折腾垮了,哪天唐妍那孩子想通了,自己回来了,看到你这副样子,她得多难过?你还有力气去照顾她和孩子吗?听妈的话,振作起来!找人也要有个好身体撑着啊!”
陆崇充耳不闻,只是又伸手去够桌上的酒瓶,喃喃道:“妈,你别管我了…我会…自己调整…酒…酒能让我睡会儿…” 他现在只求酒精能给他片刻的安宁,能暂时忘却那无时无刻不在啃噬他的思念和找不到她的焦虑,否则他真的会彻底崩溃。一个多月了,他翻遍了平县的每个角落和她可能去的地方,甚至她那几个少的可怜的朋友,他都找过去了。还是没有她的消息,她消失得彻底。没有一点点痕迹。
“你自己去找了,你可有去问过她的家人,她不可能不管她的父亲,应该会有电话回来的。”陆母提醒他。
“问过了,她们都说没有。”他只是去问了唐妍几个妹妹,唐母那里还不知道唐妍已离职和怀孕的事,他不敢再去找她,给这个已是已被现实生活累弯了腰的的母亲再添一份担心。
陆母看着他这样,知道此刻任何劝说都是苍白无力的,只能心疼地抹着泪,和韦明一起默默守在一旁。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酒精的作用暂时消退,也许是母亲的话终究刺破了混沌,陆崇猛地从沙发上坐起,混沌的眼神里闪过一丝近乎偏执的亮光,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声音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对韦明道:“开车到楼下接我。立刻!” 他要去平县!去那个唯一还残留着她气息的地方!哪怕只是在她住过的房间待着,在她走过的街道徘徊,也能让他离她近一点,感受到她存在过的痕迹。
而且——唐霜,唐妍的二妹肯定知道点什么,他要再去问问。
“妈,”他拿起搭在沙发上的外套,胡乱地套在身上,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你让爸辛苦一下,回来主持公司大局。我要去找她,一天找不到,我就一天不回公司!” 说完,他步履踉跄却异常坚定地走出了包厢,留下母亲担忧的叹息。
***
“韦明,去平县,明珠酒店。” 坐进车里,陆崇靠在椅背上,闭上布满血丝的眼睛。他在手机上订下了之前常住的那间套房,在那里,他们曾有过短暂却无比真实、让他刻骨铭心的温存。
深夜,黑色轿车停在了平县江边公园那个熟悉的停车场。暴雨已停,空气潮湿而清冷,带着深秋的寒意。陆崇坐在后座上,点燃了一支烟。猩红的火点在黑暗中明灭,烟雾缭绕中,他的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回了那个改变一切的夜晚——同学会后,同样是在这个停车场,同样是在这辆车里,酒精催化下的情难自禁,她羞涩的回应,肌肤相亲的温度,抵死缠绵的疯狂……那是他这些年来,最真实、最快乐、最像一个活人的时刻。他无数次在夜深人静时回味,那短暂的欢愉是他灰暗生活里唯一的光,支撑他度过无数个被相思折磨的夜晚。
可如今,停车场依旧,车里却只剩他一个人。偌大的平县,甚至整个世界,仿佛都失去了她的踪迹。巨大的失落和如同实质般的孤独感像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他就这样呆坐着,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看着车窗外的天色由浓黑一点点透出灰白,再到晨曦微露。整整一夜,未曾合眼。
天刚蒙蒙亮,陆崇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只剩下一个执念:唐霜!唐妍不可能不和家人联系,她放不下她躺在医院的父亲!这是目前唯一的突破口!
他再次来到县医院,守在住院部楼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直到上午九点多,才看到唐霜拎着保温桶匆匆走来。他立刻迎了上去,顾不上自己一夜未眠的狼狈。
“唐霜!”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
唐霜被突然出现的他吓了一跳,看清后眉头微蹙,语气带着一丝疏离和警惕:“你怎么又来了?我姐还没有回来呢。” 她似乎对陆崇的执着感到不解,甚至有些困扰。
“你姐…最近有打电话回来吗?”陆崇急切地问,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恳求,“我打她电话一直不通,我很担心她。”
唐霜犹豫了一下,眼神闪烁:“没…没有。她走的时候说了,学习很忙,可能没什么时间联系家里。” 她明显在撒谎,眼神躲闪,似乎被姐姐叮嘱过什么。
陆崇的心瞬间沉了下去,但他不能放弃:“唐霜,算我求你!告诉我实情!你姐怀着孕,一个人在外面,没有一点消息,我很担心她的安全!万一她有什么事,需要帮助怎么办?我只是想知道她是否平安!” 他放低了姿态,语气近乎哀求。
“怎么?怀孕?我姐她怀孕了我怎么不知道?她不是去她们公司总部学习了吗?”唐霜似乎被惊吓到了,姐姐只是告诉她不能向任何人透露她的联系方式及行踪。也跟母亲一样,一直以为姐姐是真的去总部学习了,可现在来了一个说是姐姐男朋友 的人,说姐姐怀孕了,且没了音讯。想到姐姐每次都是拿固定电话打回来的,不是用她的手机,想到种种可能,她吓得脸色发白,姐姐不会真的出事了吧?
陆崇见她吓到了,忙安抚道:“你先别慌,你想想你姐姐可有留有地址或是其他的联系方式。”
“……就前天.....打过一个电话回家,问了下爸情况。她说她现在工作的地方…手机信号特别差,跟深山老林似的,用的是超市里的座机打的。就说了几句就挂了。”唐霜吓得发抖,越说声音越小。
“超市座机?哪个超市?电话号码是多少?”陆崇的心脏狂跳起来,仿佛在绝望的深渊看到了一丝微光。
唐霜看着陆崇布满血丝却充满恳求的眼睛,急忙拿出手机翻找通话记录:“....就是这个号码。但姐说了,不让告诉别人她在哪,你……”她颤抖着手,把屏幕举到陆崇面前,屏幕上显示着一个座机号码。
“谢谢二妹!太感谢了!我保证会找到她,确认她的安全!”陆崇连声道谢,立刻用自己碎裂的手机屏拍下号码,直接冲向他的车。留下唐霜站在原地,一脸复杂地看着他消失的背影。
回到车里,他几乎是颤抖着手指,立刻拨通了那个座机号码。
“嘟…嘟…”
“喂?你好,兴隆超市。”一个中年男人带着浓重口音的声音传来。
“你好!请问唐妍在吗?”陆崇屏住呼吸,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找唐妍啊?她今天轮休,不上班。你明天上午再打来吧。”对方回答得很干脆。
“请问你们超市具体在哪个位置?地址能告诉我吗?我是她朋友,有急事找她!”陆崇强压着激动追问,语气尽量保持平稳。
对方明显迟疑了一下:“这个…我们这里是小地方,说了你也不好找。她明天就上班了,你明天打来找她吧。” 对方似乎有所顾虑,不愿意透露具体地址。
陆崇的心一紧,急忙道:“老板,麻烦您了!我真的有非常紧急的事情要找她!人命关天!您告诉我地址,我自己找过去,绝不给你添麻烦!我保证!” 他加重了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压迫感。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权衡,最终还是妥协了:“……好吧好吧。在达利镇,镇中心就一条主街,你到了就能看到‘兴隆超市’的招牌。” 对方报出了一个陌生又偏远的地名。
“谢谢!非常感谢!”挂了电话,陆崇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设置导航。屏幕显示,那个名叫达利的偏僻小镇距离县城一百多公里,没有高速,只能走蜿蜒曲折、路况不明的省道,预计耗时两个多小时。
他一脚油门,车子再次冲入清晨湿冷的空气里。疲惫被强烈的渴望和找到线索的兴奋驱散,他只想立刻见到她!
当陆崇风尘仆仆地赶到那个名为“达利”的小镇时,天色已经完全黑透。小镇比他想象的更小、更破旧,只有一条坑坑洼洼的主街通到底,亮着几盏昏黄、光线微弱的路灯。他直奔“兴隆超市”——镇中心唯一一家像样点的商店,此刻卷帘门已经拉下了一半,老板正在里面清点货物准备关门。
“老板,你好,请问唐妍是这里的员工吗?”陆崇急切地问,雨水顺着他额前的发梢滴落。
老板是个精瘦的五六十岁的男人,打量了一下陆崇狼狈却难掩贵气的外表和那辆价值不菲的豪车,眼神里带着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是,不过她今天休息。你找她有事?”
“我是她朋友,有急事找她!您知道她住哪里吗?”陆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老板摇摇头,语气很确定:“不知道。她刚来没多久,应该在镇子边上租的房子,具体哪家不清楚。她平时话不多,下了班就回去了。” 他看着陆崇失望焦灼的样子,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补充道:“小伙子,我看你挺着急的。不过……前两天也有个女的来找过她,开着小车,穿得挺讲究,气势汹汹的,打听唐妍住哪。刚好那天唐妍没来上班,我们都骗她说没这个人。唐妍好像不太想被人找到……看你挺着急的,你还是等明天她上班再来吧。” 这番话无异于在陆崇心上又浇了一盆冷水,让他瞬间明白了唐妍躲藏的深层原因——任敏来过!
身心俱疲的陆崇,心沉到了谷底。他只能在小镇唯一的、看起来颇为简陋破旧的“达利招待所”登记入住。房间狭小潮湿,墙壁斑驳,散发着淡淡的霉味和消毒水混合的怪味。床单看起来也泛着可疑的黄色。他毫无睡意,靠在冰冷粗糙的墙壁上,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和连绵的雨丝,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明天,一定要见到她!无论如何!
与此同时,两里外一个名叫“溪水村”的偏僻山坳里。
唐妍蜷缩在简陋的木板床上,身下是薄薄的、有些硬邦邦的褥子。窗外是淅淅沥沥、似乎永无止境的夜雨,敲打着老旧瓦片,发出单调而寂寥的声响。廉价的碎花窗帘挡不住清晨微弱的曦光,在斑驳掉皮的土墙上投下细碎摇曳的光斑。她侧躺着,一只手无意识地、极其轻柔地抚摸着已经明显隆起的小腹。那里,两个小小的生命在悄然生长,是她灰暗世界里唯一的温暖和牵绊,也藏着她无法向人言说的沉重秘密和难以抉择的痛苦。
这个名为溪水村的地方,距离县城不过一百多公里,却仿佛是被时代遗忘的角落。没有城市的喧嚣霓虹,没有复杂的人情世故,只有鸡鸣狗吠、山风呼啸和村民们日复一日的简单劳作。唐妍在镇上的兴隆超市找了份收银员兼理货员的工作,每天机械地扫码、收钱、找零、整理货品,用单调的忙碌填满每一分每一秒。只有这样,她才能暂时不去想陆崇,不去想那个带给她极致温暖又将她推入冰冷深渊的男人,不去想任敏那淬毒的眼神和冰冷的威胁。然而,深夜是最难熬的。她常常被噩梦惊醒。梦里反复上演着同学会那个迷乱的夜晚,陆崇滚烫的怀抱,混杂着酒精和情欲的气息,让她沉沦又不安。然后画面陡转,变成任敏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涂着猩红指甲油的手指狠狠戳向她的鼻尖,尖利刻毒的声音在耳边炸响:“第三者!不要脸的小三!抢别人老公的贱货!”她会猛地从床上坐起,浑身冷汗淋漓,心脏狂跳不止,仿佛要挣脱胸腔。望着窗外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那句被无数人用来开脱的话——“婚姻里不被爱的才是第三者”——会浮现在脑海。她觉得无比讽刺,却又被巨大的道德枷锁压得喘不过气。违背了道德的感情,真的配称之为爱情吗?她过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坎。任敏手腕上的纱布、怀孕的宣言、父亲的遭遇,都像沉重的枷锁,让她不敢、也不能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