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陆崇就醒了,昨夜累极也只是眯了一下,一想到唐妍就在这个镇上,他的心就不受控的想着她,兴奋的睡不着。折腾了好久,好不容易才睡下。
他急忙去洗漱,看着镜中自己狼狈的模样,想修整一下,可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又不动了,只是简单的洗了把脸,漱个口就出门了。
早上的达利镇被笼罩在雾气中,四周都是山,小镇就坐落在狭长的两座山中间,一条河穿山而过,而达利镇则依河而建。镇上的住户可能都没有外面一个大村的住户多。
“唐姐,外面巷子口有人找!”超市同事小王的声音打断了唐妍整理货架的思绪。
唐妍心头莫名一跳,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袭来。她点点头,解下印着超市Logo的围裙,有些心神不宁地走向超市的后门小巷。
唐妍看到巷口的身影,手指瞬间冰凉,微微颤抖起来,果然是他!他找来了!而且这么快就找到了镇上!她几乎能想象出他风尘仆仆、焦急万分的模样。可越是这样,她心底的愧疚、不安和那沉重的负罪感就越是深重。她下意识地翻出手机相册里仅存的一张照片——是同学会结束时,不知谁抓拍的。照片里,她微微低着头,有些局促,而陆崇正侧首凝视着她,眼神温柔专注得仿佛全世界只剩下她一人,嘴角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这张照片,曾是她无数个难眠之夜里唯一的慰藉和温暖源泉,此刻却像烙铁一样烫着她的手心,灼烧着她的心。
***
“唐妍?”
那个低沉、熟悉、带着难以置信和巨大惊喜的声音,像一道惊雷,在她身后骤然炸响!
唐妍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她猛地转过身,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巷口,陆崇站在那里。他身上的昂贵西装皱得不成样子,沾着泥点和不知名的污渍,领带歪斜地挂在脖子上,几乎要掉下来。下巴上是青黑浓密的胡茬,眼窝深陷,布满骇人的红血丝,整个人透着一股浓浓的、长途跋涉后的风尘仆仆和难以掩饰的、深入骨髓的疲惫。然而,那双深邃的眼睛,在看到她的瞬间,迸发出了失而复得般的巨大光亮和狂喜!仿佛在沙漠中濒死的旅人终于看到了绿洲!他手里,还紧紧拎着一个与周遭破败环境格格不入的、崭新的保温桶。
“你…你怎么找到这里的?!”唐妍的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慌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后背抵住了冰冷粗糙的砖墙,仿佛那是她唯一的依靠。
陆崇下意识地向前疾走了两步,却在看到她眼中明显的抗拒、戒备和深藏的痛楚时,硬生生地刹住了脚步,停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他举起手中的保温桶,动作有些笨拙,声音因为激动和小心翼翼而有些发颤:“你二妹告诉我电话号码…我顺着找来的。我…我就想来看看你,看看你过得好不好…”他将保温桶轻轻放在旁边一个还算干净的石阶上,动作轻柔得像对待珍宝,“山药排骨汤…我记得你孕吐厉害,怕你营养跟不上。我…我昨晚让他们早起炖了一个小时,小火煨的…你…你尝尝看?” 他笨拙地解释着,眼神里充满了期待和一种近乎卑微的讨好,像做错了事祈求原谅的孩子。
那保温桶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微光,像一把温柔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唐妍拼命筑起的、摇摇欲坠的心防堤坝。他记得…他居然都记得…他记得她孕吐难受,记得她需要营养…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酸楚猛地冲上鼻尖,视线瞬间被汹涌而出的泪水模糊。她猛地别过头,不敢再看那个保温桶,更不敢看陆崇那双盛满了关切、痛苦和深深思念的眼睛,声音带着强装的冷漠和决绝,试图武装起自己:
“你走吧…陆崇。我们…不可能的。”
“为什么?!”陆崇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受伤的嘶哑和无法理解的巨大痛苦,他上前一步,几乎要控制不住抓住她的肩膀摇晃,“我已经退婚了!我知道你还在介意任敏的事,可那都是过去式了!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我们之间有孩子!我们…”
“感情?!”唐妍猛地转回头,打断了他,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在苍白消瘦的脸颊上留下湿痕,眼底是深重的痛苦和近乎绝望的清醒,“陆崇,你不懂!你根本不懂!就算你退婚了,就算任敏不再纠缠,在所有人眼里,我唐妍,也永远是那个插足了别人六年婚约的第三者!他们会怎么说?会说我处心积虑,说我用肚子里的孩子逼你退婚,说我不知廉耻抢别人老公!这些唾沫星子能淹死人!能毁掉我所有的家人!” 她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那句更沉重的指控几乎要冲口而出——*况且,任小姐也怀了你的孩子!你们才是一家人!* 但她死死咬住了嘴唇,咽了回去。说与不说,还有意义吗?任敏的威胁、父亲的遭遇,已经让她不敢、也不能再赌了。她怕,怕说出这个“事实”,会让陆崇动摇,会让任敏更加疯狂,会让父亲陷入更深的危险。陆崇不知道他说的退婚,任敏根本就没有认,她找到了她,如果真的是彻底解决了,人怎么会找上她。他们豪门间的婚姻是那么容易退的吗?
“那些都不重要!阿妍,我们不能总活在别的舌头底下。别人的眼光算个屁!”陆崇失控地低吼,额角青筋跳动,眼神里充满了愤怒和不甘,“重要的是我们在一起的那些时光!是你!是我们未出世的孩子!这些才是真实的!你管别人怎么看?!”
“可对我来说很重要!非常重要!”唐妍的声音带着泣血的哽咽,她用尽全身力气喊出来,仿佛要将积压在心底的所有痛苦、委屈和恐惧全部倾泻,“我从小就是在别人的指指点点里长大的!他们说我们家一屋子赔钱货!说我爸没本事生儿子活该累死!我爸…我爸他为了供我们姐妹几个读书,起早贪黑,像头老黄牛一样拼命,累垮了身子,现在像个活死人一样躺在医院里!他已经够苦了!我不能再让他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不能让我的妹妹们因为我,也一辈子抬不起头来!说唐家的女儿,是个插足别人感情的第三者!陆崇,这道德的高墙,这世俗的眼光,这压死人的闲言碎语,我跨不过去!我背不起!” 她的话语里充满了原生家庭带来的深刻自卑、对家人名誉的誓死捍卫,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她不是不渴望,而是不敢渴望。
狭窄、潮湿、光线昏暗的后巷,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屋檐残留的雨水,滴答、滴答,落在青石板上,声音清晰得刺耳,如同重锤,一下下敲打在两人心头,也敲打着这令人窒息的绝望。
“陆崇,你的世界太大太复杂了,我挤不进去,即使勉强的挤进去了,也是头破血流。我的世界很小,有很多我在乎的人。我不能不管不顾,我即没有破釜沉舟的底气,也没有孤注一掷的勇气。陆崇,我输不起。”面对任敏,她拿什么去抗衡。在她面前她就像只蝼蚁,可随意碾压的存在。靠陆崇吗?可面对她们家,陆崇这个高高在上惯了的公子哥又有多少耐心呢?他能一直无条件的护着她们吗?能在任敏和利益面前选择护住她们吗?她——赌不起!
陆崇僵在原地,像一尊瞬间被抽去所有力量和灵魂的石像。他死死地看着唐妍,看着她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痛苦、绝望近乎死气和偏执的坚持。看着她因哭泣而微微颤抖的肩膀,看着她护在小腹上的手。这一刻,他终于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他自以为是的保护和深爱,在她背负的沉重现实、根深蒂固的道德枷锁和对家人名誉的守护面前,可能恰恰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以为能带给她幸福的光明未来,在她眼中,或许是一条布满荆棘、会让所有亲人蒙羞、陷入深渊的绝路。她的倔强和守护家人的决心,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坚韧,也更加悲壮。他满腔的爱意,此刻竟成了她无法承受之重。
时间仿佛凝固了许久,巷子外的喧嚣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陆崇,你别再来了,”唐妍努力平复着呼吸,声音带着一种疲惫到极致的平静,却字字清晰,“你再来,我也会再走。我们……不要再见了。” 这是她最后的防线。
陆崇眼底翻涌的激烈情绪,如同退潮般,一点点平息下去,最终化为一片深沉的、带着无尽疲惫和彻骨痛楚的平静。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妥协和磐石般的坚定:
“好…我明白了。”他深深地、深深地看了唐妍一眼,那目光复杂到了极点,包含了痛楚、不舍、理解,仿佛要将她此刻苍白、脆弱却又无比倔强的样子刻进灵魂深处。“我不会逼你。唐妍,我尊重你的选择。” 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他顿了顿,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似乎在吞咽着巨大的苦涩和绝望,然后一字一句,清晰而郑重地宣告,如同誓言:
“但我会等。等到你不再被这些想法日夜折磨,等到你愿意相信,我们之间的感情,值得你鼓起勇气,给它一个机会。无论多久,无论你在哪里,我都在原地等你。等你回头。” 他强调了“无论多久”,目光坚定地落在她隆起的小腹上,那里面是他血脉相连的孩子,也是他永不放弃的羁绊。
说完,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个静静放在石阶上的保温桶,又深深地凝视了泪流满面、几乎站立不稳的唐妍片刻,仿佛要用目光将她包裹,将她刻进他的心底,给予她最后一点无形的力量。然后,他决然地转身,大步走进了巷口弥漫的、灰蒙蒙的雨雾之中。那高大挺拔却显得无比孤寂落寞的背影,带着一种壮士断腕般的悲怆,很快被潮湿阴冷的雾气吞噬,消失不见。
唐妍站在原地,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蜷缩成一团。泪水混着冰凉的雨水,无声地汹涌而下。她知道,陆崇的爱炽热而真挚,没有错。错的是命运阴差阳错的捉弄,是横亘在他们之间那道由世俗眼光、家庭重负、道德枷锁和任敏共同筑起的、看似坚不可摧的高墙。而这道墙,何时才能在她的世界里轰然倒塌?或者,它真的会倒塌吗?她不知道,一点也不知道。腹中的孩子轻轻动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护住,泪水更加汹涌。前路茫茫,唯有这微弱的胎动,是她坚持下去的唯一支撑。
陆崇失魂落魄地回到了省城。唐妍那句“道德的高墙我跨不过去”像淬了冰的钉子,狠狠楔进他的心脏。他不敢再逼她,不敢再出现在她面前,哪怕思念如同附骨之疽日夜啃噬。他太害怕了,害怕自己任何一点过激的举动,都会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她再次消失得无影无踪,到那时,他可能真的就再也找不到她了。这种恐惧,比任何商业对手的明枪暗箭都更让他无力招架。
陆氏集团顶层,总裁办公室外。秘书小周端着一杯早已冷透的黑咖啡,站在紧闭的橡木门外,听着里面隐约传来的、令人心惊胆战的拍桌声和压抑的咆哮,只觉得手脚冰凉。她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敲了敲门。
“进。” 一个冰冷到毫无温度的声音传来。
小周推开门,一股极低的冷气扑面而来,冻得她一个激灵。会议桌旁,几位部门主管面如土色,噤若寒蝉。陆崇坐在主位,昂贵的定制西装外套随意搭在椅背上,衬衫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紧绷的小臂线条。他面前的季度报表上,赫然晕开一大片刺目的蓝黑色墨迹——显然是被主人失控拍下的钢笔所“赐”。
“……陆、陆总,”正在汇报的项目主管声音发颤,额头上全是冷汗,“这个项目的利润率…我们经过重新测算…”
“利润率?”陆崇猛地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神锐利如冰锥,带着毫不掩饰的暴戾和审视,直直刺向说话的人。他猛地扯松了早已歪斜的领带,动作粗暴,仿佛那领带是勒住他喉咙的绳索,也是勒住他心脏的枷锁。“连目标市场的核心消费群体都模糊不清,竞品分析流于表面!市场调查都没做好,你们的利润率怎么来的,靠想象吗?还有你们市场部是来混日子领薪水的?!一份市场调查报告就写成这样,有没有去现场做过调查问询,还是都是从网上抄录的数据?重做!!!”他眼前的报表忽然幻化成了唐妍在昏暗超市里整理货架的疲惫侧影,这荒谬的联想让他怒火更炽! 他摔了手中的文件,“霍”地站起身,带翻了沉重的真皮座椅,金属底座与大理石地面撞击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吓得所有人都是一哆嗦。
小周大气不敢出,端着咖啡的手微微的颤抖,看着陆崇抓起椅背上的西装外套,看也没看满屋子噤若寒蝉的下属,大步流星地摔门而去。
地下车库,黑色迈巴赫发出一声暴躁的轰鸣,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出。车载导航屏幕亮起,自动定位到那个早已刻入骨髓的地名——唐妍所在的达利镇。陆崇死死握着方向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手背上青筋虬结暴起。后视镜里,映出他此刻的模样:眼底密布着蛛网般的红血丝,眼窝深陷,下巴上是三天没刮的、青黑杂乱的胡茬,原本一丝不苟的昂贵西装此刻皱巴巴地贴在身上,像一张被揉搓过的废纸。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濒临崩溃的、野狼般的焦躁和疲惫。
副驾驶座上的手机嗡嗡震动个不停,屏幕亮起,显示着“韦明”的名字。陆崇瞥了一眼,眼神毫无波澜,直接伸手按了静音键,任由它徒劳地震动。他一脚将油门狠狠踩到底,引擎发出野兽般的嘶吼,车身在空旷的公路上撕裂寂静,朝着那个唯一能让他灵魂获得片刻安宁的方向疾驰而去。距离上次在小镇巷口绝望地离开,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了。这一个月,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他再也忍不了了!对唐妍蚀骨的思念,对她独自承受孕期的担忧,像两把烧红的烙铁,反复炙烤着他的理智。他必须见到她,哪怕只是远远地、偷偷地看一眼,确认她是否安然无恙。这个念头像魔咒般驱使着他,让他不顾一切。手机停了又重新震动起来,他瞥了一眼,看见是父亲打来的,按下耳机,“爸”
“听韦明说你没接电话,去哪了?”电话那头,陆父的声音满是担忧。
“爸,这几天,公司的事您先盯着。我........”陆崇不知道怎么跟父亲说。
“我知道,你自己开车慢点,不要急。”陆父叮嘱。
暮色四合,十月末的达利镇笼罩在朦胧的雨雾里,空气里飘散着若有似无的、清甜的花花果香。陆崇把车停在距离镇中心一里外的一个偏僻路口。他深吸一口气,戴上宽大的墨镜,又将一顶普通的黑色鸭舌帽压得极低,帽檐几乎遮住半张脸。他像做贼一样,低着头,沿着湿漉漉的青石板路,朝着那点熟悉的灯火走去。
“兴隆超市”的霓虹灯招牌在雨幕中晕染开一片暖黄色的光晕,像黑暗里唯一的灯塔。陆崇停在对街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隔着被雨水模糊的橱窗玻璃,贪婪地搜寻着那个魂牵梦萦的身影。
找到了!
唐妍正站在收银台后。她穿着一件略显宽大的米色针织衫,五个多月的孕肚已经非常明显,像揣着一个圆润的西瓜。她的脸色依旧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整个人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疲惫。然而,当她接过一位佝偻着背的老奶奶递来的零钱,仔细清点后,将找零和购物袋一起递回时,脸上却露出了一个极浅、极淡的笑容。那笑容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陆崇死寂的心湖里激起滔天巨浪!
陆崇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破肋骨跳出来!他隔着冰冷的玻璃,像最虔诚的信徒瞻仰神迹般,贪婪地、近乎痴迷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她抬手将一缕滑落的碎发捋到耳后时,那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的手腕;她弯腰从柜台下拿取商品时,下意识地、无比轻柔地护住小腹的谨慎动作;甚至,她低垂着眼睑,睫毛在眼下投下的那两小片扇形的阴影……每一个微小的细节,都像一把温柔的刻刀,在他心上反复刻画,让他眼眶发热,鼻尖酸涩。
“老板,买点什么?”超市老板的声音突然在旁边响起,惊得陆崇浑身一颤,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帽檐下的脸瞬间绷紧。
他强自镇定,目光在货架上快速扫过,随手抓起一箱最显眼的盒装牛奶,走到收银台。结账时,他的指尖装作不经意地擦过冰冷的收银台台面——那里,几分钟前,唐妍的手指也曾停留过。仿佛这样,就能隔空触碰到她残留的温度。
抱着那箱牛奶,陆崇像抱着赃物一样迅速躲进超市旁边幽暗潮湿的小巷里。没过多久,他看到了唐妍走出超市门,拎着一个简单的布包,身影没入了更深的胡同里。他立刻像被无形的磁石吸引,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脚下的青石板长满了滑腻的青苔,他却浑然不觉,所有的感官都锁定在前方那个单薄而沉重的身影上。他不敢靠得太近,怕她察觉。
当出租屋昏黄灯光的窗户亮起时,陆崇屏住呼吸,像一尊雕像般蹲在了墙外一棵低矮茂盛的果树下。农村的房子没有院墙,繁密的枝叶成了他最好的掩护。他像个小偷一样,偷偷摸摸的躲在树后,看着窗内唐妍模糊的身影。
她背对着窗户,似乎在换衣服。当她脱下那件宽松的针织衫时,陆崇的瞳孔骤然收缩!昏黄的灯光勾勒出她身体的轮廓——那曾经纤细的腰肢,因为孕肚而显得饱满,但与之形成触目惊心对比的是她后背!两侧的蝴蝶骨嶙峋得如同即将破茧而出,清晰地凸起在薄薄的衣衫之下!那是一种病态的、令人心惊的瘦削!在孕肚之下,她的身体仿佛被抽干了血肉,只剩下支撑生命的骨架!
“唔……”陆崇猛地捂住自己的嘴,牙齿狠狠咬进掌心,一股腥甜的铁锈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尖锐的疼痛是他对抗冲动的唯一武器,他全身的肌肉绷紧到极致,指甲深深抠进粗糙的树皮里,留下几道带着木屑的凹痕。 一股撕裂心肺般的疼惜和对自己的无能为力的滔天愤怒席卷了他!他用了全身的力气才压制住那股想要不顾一切冲进去,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将全世界营养品堆到她面前的疯狂冲动!不能…他不能.....她说过他再出现她就会再走,他…不能让她再逃到别的地方,他怕再也找不 到她…
这个念头像冰冷的锁链,死死捆住了他几乎要挣脱控制的四肢。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任由那嶙峋的骨影在他心上反复切割。
灯光熄灭,唐妍的身影消失在窗户上。陆崇却像被无形的钉子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秋夜的寒露无声地浸湿了他昂贵的西装裤,冰凉地贴在皮肤上。草丛里不知名的秋虫发出单调的鸣叫。然而,陆崇却觉得,此刻蹲在这冰冷潮湿的角落里,听着她屋内的寂静,感受着她咫尺之间的存在,远比坐在那金碧辉煌却冰冷刺骨的会议室里,要温暖踏实千倍万倍!这卑微的守望,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口袋里的手机又震动起来,屏幕在黑暗中亮起,是秘书发来的紧急邮件提示。他看都没看,直接长按关机键,屏幕彻底暗了下去。他抬起头,任由清冷的月光穿过枝叶缝隙,将他自己孤单的影子,长长地投射在潮湿冰冷的地面上。
接下来的半个月,陆崇彻底过上了精神分裂般的双重生活。
**白天,省城,陆氏集团总裁办公室:**
他是人人闻风丧胆的“冷面阎王”。会议室成了他的咆哮战场,文件被摔得满天飞,咖啡杯砸在墙上留下褐色的污渍成了常态。他对下属的失误容忍度降到了冰点,一个数据偏差、一个PPT排版问题都能引发一场雷霆之怒。整个集团高层笼罩在一片低气压中,人人自危。只有韦明和小周知道,老板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近乎偏执的焦灼,根源在何方。
**周末的深夜,达利镇,潮湿的小巷与梧桐树下:**
他化身最卑微也最虔诚的守望者。他会在唐妍下班前就潜伏在路口暗影里,贪婪地捕捉她出现的瞬间;他远远地跟着她去简陋的菜市场,看她仔细地挑选着最便宜的蔬菜;他看着她走进街角的小药店,出来时手里拎着孕妇钙片和叶酸(这让他稍稍安心,却又心疼她独自承担);他甚至像个拾荒者,在她离开后,快速走到她丢弃垃圾的地方,不顾污秽,翻找出她丢掉的购物小票,借着手机微弱的光,仔细辨认着她购买的每一样东西——几块钱的挂面,一袋速冻水饺,一小盒打折鸡蛋……这些冰冷的票据碎片,成了他拼凑她艰辛日常的唯一线索。有一次,他看到她出租屋的窗户亮起,厨房里传来锅碗的轻微碰撞声,隐约看到她笨拙地煮着面条的身影。他那个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被娇养得有些挑剔的姑娘,如今也笨拙地学着照顾自己了……陆崇躲在暗影里,泪水毫无预兆地滚落,嘴角却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混杂着无尽心疼与苦涩的笑。
“陆总!董事会要求您必须出席明天下午的大会!关于收购案……” 小周硬着头皮跟进办公室汇报,话未说完就被陆崇猛地一拍桌子打断!
“出去!”陆崇头也没抬,声音冷得像冰。他盯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不断跳动的公司股价K线图,眼前却全是唐妍大前天傍晚扶着后腰,脚步略显蹒跚地走在青石板路上的画面。那隆起的孕肚,那吃力的姿态,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神经上!
一股无法遏制的冲动猛地攫住了他!他“啪”地合上电脑,抓起桌上的车钥匙,在秘书和助理惊愕万分的目光中,如同旋风般再次冲出了办公室!
大雨毫无预兆地再次降临青石镇,傍晚的天空黑沉如墨,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噼啪作响。
陆崇浑身湿透地站在唐妍出租屋门外,雨水顺着他低垂的帽檐不断流下,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看着那扇透出温暖橘黄色灯光的窗户,里面是那个让他魂牵梦绕又痛彻心扉的女人。思念、担忧、无力感、被拒之门外的恐惧……种种情绪如同这瓢泼大雨,将他彻底淹没。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中炸开!
他颤抖着手,掏出那个屏幕碎裂、被雨水打湿的手机,艰难地解锁。雨水不断落在屏幕上,让操作变得异常困难。他点开短信,手指因为寒冷和激动而颤抖着,一个字一个字地敲下:
“我在你门外。”
手指悬在发送键上,像有千斤重。他像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冲破喉咙,屏住了呼吸,指甲因为用力而深深嵌入手机壳的硅胶套里,留下清晰的月牙形凹痕。
发送?她会不会回我?还是觉得我在逼迫她?不发送?这蚀骨的思念和担忧又该如何安放? 两种念头在他脑中激烈交战。
最终,那想见她、想确认她安好的渴望压倒了所有的恐惧和理智。他闭上眼睛,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悲壮,猛地按下了发送键!
然而,当他终于鼓起毕生勇气按下发送键时——
屏幕上却弹出一个刺眼的红色感叹号!
“发送失败”!
这个偏僻的山坳小镇,信号微弱得如同不存在!
“呵……” 一声短促的、不知是哭是笑的喘息从陆崇喉间逸出。一股巨大的失落瞬间攫住了他,但紧随其后的,竟是一种如释重负般的、近乎虚脱的庆幸!他猛地松了一口气,后背重重靠在湿冷的墙壁上,冰凉的触感让他滚烫混乱的头脑稍稍冷却。还好…还好没发出去…他不敢想象,如果这条短信成功发送,唐妍会是什么反应?是置之不理?还是打开门用冰冷的眼神让他滚开?无论是哪种,都足以将他此刻强撑的意志彻底击碎!这该死的、偏僻的信号,在这一刻,竟成了他摇摇欲坠的理智的保护伞。
屋内的灯光,就在他这复杂的心绪起伏中,悄无声息地熄灭了。世界陷入一片黑暗和哗哗的雨声之中。那消失的亮光,仿佛也带走了他最后的一丝侥幸。
陆崇没有离开。他就那样僵立在冰冷的暴雨里,像一尊失去了灵魂的石雕。雨水浸透了他的头发、西装、衬衫、皮鞋……在这十月末的山村里,他觉得寒意刺骨。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一个小时,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直到双腿麻木得失去知觉,他才拖着沉重的身躯,一步一挪地、如同行尸走肉般回到停在远处的车上。
车厢里弥漫着湿冷的潮气。他脱掉沉重冰冷的外套,浑身湿透地靠在驾驶座上。冰凉的雨水顺着发梢滴落。带来阵阵寒颤,十月末已是深秋,山里的秋意更浓,夜晚山时的温度已是很低。他颤抖着手,摸向自己同样湿透的衬衫左胸口袋。那里,贴身放着一个防水的小塑封袋,里面小心翼翼地保存着一张照片——是一张同学群里流出来的那张同学会上抓拍的照片。他打印下来珍藏了好久。照片上,唐妍微微低头,而他正侧首凝视着她,眼神温柔专注。
他小心翼翼地取出照片,幸亏是过塑过,没有损坏。他用冻得有些发僵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抚过照片上她的脸颊,动作小心翼翼,仿佛怕碰碎了珍宝。然后低下头,嘴唇带着冰冷的雨水和滚烫的思念,轻轻地、长久地印在了照片中她的脸颊上,仿佛能隔着冰冷的塑封,感受到那记忆中温热的触感。 一股巨大的酸楚涌上鼻尖,眼眶瞬间湿热。他珍重地将照片按在了自己冰凉、却因为心脏狂跳而微微起伏的胸口上。冰冷的湿衣紧贴着皮肤,但照片贴在心脏的位置,却仿佛传来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暖意。这虚幻的温暖,是他此刻在绝望深渊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仿佛这样,就能将她紧紧贴在自己的心口,永不分离。他闭上眼,任由无声的泪水混着冰冷的雨水滑落,在死寂的车厢里,只剩下他压抑到极致的、沉重的呼吸声,隐约中似乎还夹有轻不闻的哽咽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