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曾经的摄政王侧妃,丞相之女张氏,虽未封后,但萧砚辞也迫于前朝压力,封了皇贵妃,赐景仁宫,掌管中馈。

这日正是各宫嫔妃应向张氏皇贵妃请安的日子,顾昭璃对着菱花镜细细描眉,窗外传来宫女压低的议论,“听说皇贵妃昨日命内务府撤了长春宫半成供给,连陛下宠妃的分例都敢动,真不知皇贵妃怎么想的……”

“住口。”顾昭璃搁下笔,案头萧砚辞亲赐的羊脂玉镇纸泛着柔光,昨夜他将她搂在怀里,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璃儿不必去景仁宫请安,我特许你……”

“砚辞。”她伸手捂住他的嘴,烛火在两人交叠的影子里明明灭灭,“前朝丞相把持六部,皇贵妃又是摄政王侧妃出身,你既要借张氏一族稳固朝纲,我便不能让你为难。”

晨光刺破云层时,顾昭璃身着月白襦裙踏入景仁宫,抬头便撞进张氏斜倚凤榻的目光。

“哟,这不是陛下心尖上的昭妃吗?还以为你要学褒姒烽火戏诸侯呢。”

众嫔妃掩袖窃笑,顾昭璃却敛衽行礼,“贵妃掌管六宫辛苦,昭妃特来请安。”话音未落,张氏将半盏冷茶泼在她衣裙上,猩红蔻丹指着她鼻尖,“请安?我看你是仗着陛下宠爱,连后宫晨昏定省的规矩都不放在眼里!”

顾昭璃衣裙上的茶渍,想起萧砚辞说“若她敢为难你,我便废了这中馈之权”的模样,心想绝不能让这件事传到萧砚辞的耳朵里,她缓缓跪入茶水浸湿的青砖,“贵妃教训得是,昭妃甘愿领罚。”

张氏正要开口,珠帘突然被掀起,玄色龙纹皂靴碾过满地狼藉,消息早被萧砚辞安插在顾昭璃身边的暗卫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就传回萧砚辞耳朵里。

萧砚辞额间青筋暴起,伸手将顾昭璃拽入怀中,对着张氏冷笑,“皇贵妃好大的威风,朕的昭妃,何时轮到你来指手画脚?朕早就特许昭妃不必请安,是昭妃恪守礼制才给你机会作威作福。”

顾昭璃慌乱按住他要掀翻茶案的手,在他耳畔低语,“砚辞,莫让前朝生疑……”她转身再次行礼,“皇贵妃罚得对,臣妾这就回长春宫抄写《内则》。”

萧砚辞双臂一揽,将顾昭璃横抱起,锦缎绣鞋悬在半空,惹得她一声轻呼。

他冷睨着张氏,目光如淬了毒的箭。“皇贵妃若再敢违圣命,这景仁宫的凤印,朕看也不必留在你手中了。”说罢,转身大步离去,衣摆扫过满地狼藉,惊得一众嫔妃纷纷避让。

回长春宫的路上,顾昭璃窝在他怀中,感受着他胸口剧烈的起伏,“你这性子,又该有人说陛下偏宠我这妖妃了。”

萧砚辞低头,“无论如何,这个景仁宫,我是不许你再来。是皇贵妃的命令分量重,还是圣旨分量重,你自己掂量。”

顾昭璃抬手,指尖点了点他的鼻尖,“前几日还说在我这里永远是萧砚辞,现在倒学会用圣旨压我了。”她顿了顿,“砚辞,可不可以许给我两个愿望?”

萧砚辞脚步未停,语气却软了下来,“你知道的,你就是要我的命,我也不会犹豫,何况两个愿望。”

踏入长春宫,他将她轻轻放在榻上,自己也挨着坐下。

顾昭璃望着他,“第一个愿望,作为帝王的萧砚辞雨露均沾,如今朝堂之上,各方势力都盯着后宫,皇帝若独宠一人,定会让前朝疑虑。而且……也该给后宫开枝散叶。”

萧砚辞脸色瞬间阴沉,猛地抽回手,“不行!要我去亲近别的女人,背叛你,这比要我的命更残忍!我既已坐拥天下,连护你一世周全都做不到,算什么帝王!”

顾昭璃无奈地笑了笑,又道:“第二个愿望,我想在宫内宫外开办女学。不论女工还是识字读书,都教给她们,让女子也有能力立足于世。一来,能增加每个小家庭的劳动力,缓解民间经济压力,二来,也能为朝廷培养些人才。”

萧砚辞神色缓和下来,伸手将她一缕碎发别到耳后,“这个愿望,我同意。不仅如此,我还可以开女官考试通道,让女子也能入朝为官,这女官的择选之事,便由璃儿来负责。”

顾昭璃眼睛一亮,正要道谢,却被萧砚辞打断,“但第一个愿望,绝无可能。璃儿若心疼砚辞朝堂难做,便多疼爱我一些,至于其他,休想我多看旁人一眼。”

说罢,将她搂入怀中,下巴抵在她头顶,像是在宣告主权,又像是在安抚。

金銮殿的鎏金兽首香炉飘出袅袅沉水香,萧砚辞攥着袖口顾昭璃编纂的女学章程,听着阶下御史大夫王鸿儒的奏对。

这位三朝老臣正抖着雪白的胡须,将竹简重重拍在丹墀上,“陛下!《周礼》有云‘阴教不及于外’,如今开设女子学堂,竟是要让妇人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王爱卿说的《周礼》,”萧砚辞转着手中的玉扳指,目光扫过殿上窃窃私语的大臣,“可记得周穆王时有女官叔㛗协理朝政?”他忽然将扳指拍在御案上,“朕只问诸位爱卿,若家中女儿能识文断字,何至于被牙婆骗卖?若民间女子能做医女账房,何愁国库不丰?”

殿内死寂。

顾昭璃在珠帘后悄悄张望着龙椅上的萧砚辞,想起昨夜他在御书房替她修改女学章程时,指尖沾着朱砂在她手背画梨花的模样。

此刻他眼底燃着的火,比那朱砂还要灼人——那是只在她面前才会软下来的锋芒。

“启禀陛下,”户部尚书李邦彦出列,朝珠在胸前晃出沉稳的弧线,“臣之次女幼时聪慧,却因女子不得入学而抱憾。若能开女学,实乃造福万民之举。”他转身对着王鸿儒一揖,“老大人难道忘了,令孙女去年被人骗走田契,正是因目不识丁?”

王鸿儒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萧砚辞抬手示意众人起身,“从今日起,”他掷下朱笔,“凡家中有适龄女子而不送学者,罚俸半年!女官考选事宜,昭妃德才兼备,是天下女子之表率,由昭妃全权负责。”

半年后的暮春,顾昭璃站在朱雀门前,看着首批女官骑着高头大马赴任,十六名身着月白襦裙的女子鱼贯而入,为首的女子抱着药箱,她跪地叩首,声音清亮如击磬,“民女本是扬州绣娘,蒙娘娘恩典入女学,如今已在太医院做女官,前日刚救活城西染疫的孩童!”

微服私访时,微风卷起女学的旌旗,“男女平等”四个大字在晴空下猎猎作响。

顾昭璃望着远处扛着书本奔跑的少女,忽然明白,她和萧砚辞种下的这颗种子,早已在这片土地上扎下了根,那些曾经反对的大臣们,如今纷纷送自家女儿入学。

“砚辞,你听。”她拽了拽他的衣袖,远处传来孩童的诵读声,“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次第,总算不是只教‘三从四德’了。”

萧砚辞低头吻她唇角,他望着漫天柳絮中穿梭的女学生,忽然想起初见她时,握着剑柄的璃儿,原来有些事,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比如他的璃儿,注定要成为这天地间,最亮的那束光。

“昭璃,”他轻声道,“待秋闱开了女科,朕要让全天下都知道,我朝的女子,既能绣花,也能治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