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浸透采阳宫的朱漆宫墙时,顾芸对着铜镜反复调整胸前的云肩,海棠红的鲛绡纱若隐若现,将新裁的合欢襦裙衬得愈发旖旎。
她指尖轻抚过绿头牌上的"顾采女"三字,嘴角勾起得逞的弧度——今日掌事太监送来的密信,说陛下已有两月未召幸后宫,今夜必定翻牌。
勤政殿内,萧砚辞捏着扳指的手顿了顿。案头整齐排列的三块绿头牌在烛光下泛着冷光,最末那块烫金的"顾"字刺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早晨顾昭璃抱着刚会说话的龙凤胎来请安,小公主奶声奶气地喊着"父皇",粉扑扑的小手还往他怀里塞了朵蔫掉的野花,相较之下,这张精心算计的绿头牌愈发显得污浊不堪。
殿外太监尖锐的"摆驾采阳宫,顾采女侍寝"声刺破夜幕,
顾芸踩着金线绣鞋迎接萧砚辞时,发间的东珠流苏撞出细碎声响,她几乎是扑进萧砚辞怀中,胸前的软玉坠子擦过他冰凉的龙袍。
"陛下可算来了..."话音未落,已被萧砚辞毫不留情地推开。
寝殿内弥漫着刺鼻的龙涎香,床榻上铺着大红色的鸳鸯戏水锦被。
顾芸咬着下唇褪去外衫,薄如蝉翼的中衣堪堪遮住要害,"陛下,臣妾恭迎陛下万安..."话未说完,萧砚辞已猛地转身,玄色龙袍扫过妆奁,铜镜哐当坠地。
"够了。"他的声音冷得能结出冰碴,望着顾芸惊恐的神色,突然想起那日她在长春宫故作柔弱的模样,"朕的后宫不需要这般不知廉耻的东西。"
采阳宫的铜锁在寒夜中发出刺耳的声响,萧砚辞踏着满地月光疾步而行,当长春宫的飞檐终于映入眼帘时,他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长春宫的暖光透过鲛绡帐倾泻而出,窗棂上映着顾昭璃抱着孩子的剪影。
"陛下?"值夜宫女的惊呼声未落,萧砚辞已掀开珠帘。
顾昭璃正倚在榻上给小公主喂苹果泥,小皇子吃饱了趴在她膝头抓着她的裙带。
听见响动,她抬眸望来,目光扫过他紧绷的下颌线,"砚辞怎么突然来了?今天不是翻绿头牌的日子吗?"
萧砚辞大步上前,将长乐长安小心挪开,长臂一揽便将她圈进怀中。
顾昭璃身上淡淡的乳香扑面而来,驱散了萦绕在鼻间的龙涎香,他埋首在她颈窝,声音闷得发颤,"昭璃,我再也不去别处了..."
翌日清晨,众嫔妃到长春宫向皇后请安,顾芸望着坐在紫檀雕花榻上逗弄皇子公主的顾昭璃,襦裙被小公主揪得发皱,而顾昭璃正弯着眉眼,任由孩子将口水蹭在袖间。
“给皇后娘娘请安。”她福身行礼,鬓边新换的珍珠步摇晃出细碎的光,“堂姐近日安好?”
顾昭璃抬眸,“免礼。若是无事,本宫还要给孩子们喂药。”说着便要唤乳母抱走龙凤胎。
“堂姐且慢!”顾芸突然扑到榻边,裙摆扫落了案上的胭脂盒,“妹妹今日来,是想求您开恩。”她抓住顾昭璃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对方皮肉,“自我入宫,皇上未曾踏入采阳宫,妹妹夜夜独守空闺......”
“皇上的心意,岂是本宫能左右?”顾昭璃不着痕迹地抽回手,用丝帕擦拭被抓红的皮肤,“你既入了宫,便该明白,陛下恩准你入宫,已是君恩。”
“君恩?”顾芸突然冷笑,珠翠随着她颤抖的肩膀叮当作响,“不过是堂姐独占圣宠!魅惑君主!小时候,你就抢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一切——明明幼时,我也在将军府见到了皇上......”
“够了!”顾昭璃猛地拍案而起,龙凤胎被惊得齐声啼哭。她抱起瑟瑟发抖的皇子,“本宫能容你叫一声妹妹,是念着顾家血脉。但‘魅惑君主’这话,你也配说?”
顾芸被她眼中的寒意刺得后退半步,却仍梗着脖子道:“若不是堂姐恃宠而骄,陛下怎会......”
“住口!”顾昭璃将太子交给乳母,缓步逼近时裙裾扫过满地胭脂,“你可知‘后宫干政’当处何罪?你买通绿头牌管事的事,本宫和陛下尚未追究,你倒先学会血口喷人了?本宫今日能护着你,是看在我们同为顾家人的面上。但若再敢胡言乱语,别说皇后的情面,就是免死金牌,也保不住你!”
顾芸脸色骤变,望着顾昭璃眼中森然的警告,突然想起那日在采阳殿,皇帝望着她时宛若看蝼蚁般的眼神。
冷汗顺着脊背滑下,她扑通跪倒在地:“堂姐恕罪!妹妹一时糊涂......”
“记住,这是最后一次。”顾昭璃松开手,转身抱起啼哭的小公主轻轻摇晃,“若还有下次,本宫定叫你知道,皇后的慈悲,从来不是软弱。”
暮春的风卷着柳絮扑进女学学堂,顾昭璃握着书卷,讲堂里的女童们正齐声诵读四书五经,她耳中却总回荡着临出门前小公主软糯的"母后早点回",多年后她的小长乐也会坐在这个学堂,听她的阿娘讲书。
顾芸攥着浸透冷汗的帕子,望着乳母抱着长安和长乐在回廊玩耍,前日被顾昭璃当众斥责的屈辱,与萧砚辞冰冷的眼神在脑海中交织,化作眼底翻涌的恨意。
她捏碎袖中藏着的话梅,酸甜的汁水顺着指缝滴落,正巧沾在蹒跚学步的太子衣襟上。
"小殿下莫乱跑!"乳母转身捡掉落的拨浪鼓的刹那,顾芸已蹲下身子,将裹着蜜饯的话梅塞进太子嘴里,又顺手喂了小公主一颗,幼童还未学会分辨危险,只觉酸甜滋味新奇,咯咯笑着拍手。
当乳母听见异常的呛咳声时,小公主已面色涨红地呕出果核,而太子却双眼翻白,小手死死抓着领口。
长春宫瞬间炸开哭喊,顾芸混在慌乱的宫人中悄然退去,望着自己被果渍染红的指尖,竟泛起扭曲的快意。
顾昭璃是被急报惊得跌进长春宫,她撞翻了廊下的铜鹤香炉,猩红的炭火溅在裙裾上,却浑然不觉。
只见太医们围着榻前疾走,龙凤胎的哭声一弱一强,撕裂她的耳膜。
"...让我来!"她夺过太医手中的银针,颤抖着将太子倒扣在膝头。记忆里曾在医书上见过的急救法,此刻化作机械的重复动作。
掌心不断拍打着幼嫩后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直到太子吐出带血丝的果核,发出微弱的啼哭。
暮色四合时,长乐已转危为安,可长安却陷入高热昏迷。
顾昭璃跪在冰凉的青砖上,看着太医捧着脉案摇头,"小殿下吸入异物太久,心肺受损严重..."她突然抓住太医的手腕,"求太医,救救长安!"
萧砚辞赶到时,正见顾昭璃抱着昏迷的太子枯坐榻前,她的凤袍沾满药渍,鬓发散乱,眼神空洞得像具空壳。
龙袍扫过满地狼藉:"彻查!不管是谁,诛九族!"他的怒吼震得房梁簌簌落灰,却换不来顾昭璃一个眼神。
此后七日,长春宫成了禁地,顾昭璃衣不解带守在榻前,饭食递到唇边便被打翻,萧砚辞看着她日渐消瘦的面容,心痛的不能自已。
"昭璃,吃些东西。"他将燕窝粥推到她面前,换来的却是沉默。
萧砚辞突然掀翻食案,瓷碗碎裂声惊得乳母一颤:"当年你说我水米不进一日,你便陪一日!如今换我来陪你!"
顾昭璃终于抬眼,干涸的眼眶泛起血丝:"你是天子,是江山的支柱,你不能倒下..."
"可你是我的支柱!"萧砚辞猛地将她搂进怀中,龙袍下的身躯滚烫,"昭璃",他颤抖着吻去她眼角的结痂,"我们的孩子需要阿娘,我更需要自己的妻子。"
殿外春雨如诉,打湿了檐角的铜铃,顾昭璃终于崩溃大哭,泪水浸透萧砚辞的衣襟。
榻上的皇子突然发出微弱的呜咽,两个摇摇欲坠的身影同时转身,十指相扣的瞬间,仿佛握住了彼此最后的救赎。
长春宫的铜漏滴答作响,顾昭璃握着太子小手的指尖渐渐没了力气,七日七夜未曾阖眼,她盯着床榻上仍在昏睡的孩子,耳边却渐渐响起嗡鸣声。
太医们换药的身影变得模糊,萧砚辞唤她的声音也似从极远处传来。
"昭璃!"萧砚辞接住瘫软下滑的人时,触到她后颈不正常的高热。
顾昭璃的凤钗坠地,在青砖上撞出清脆声响,惊得守在旁侧的长乐"哇"地哭出声。萧砚辞抱着妻子疾步走向内殿,玄色龙袍扫过满地药碗,"传太医!快传太医!"
太医院院正颤着手搭上顾昭璃腕脉,脉象虚浮如游丝,却在指腹下隐隐透出另一重律动。
太医瞳孔骤缩,跪地时磕得青砖作响:"陛下,皇后娘娘...有喜了。然连日操劳、郁结于心,又滴水未进,胎象...恐有大碍。"
寝殿内空气瞬间凝固。萧砚辞望着昏睡中仍皱着眉的妻子,想起她这几日执拗地守在病榻前,连喝口水都要看着药汁灌进太子口中才肯下咽。他龙袍下的身躯微微发颤:"不惜一切代价保住皇后和皇嗣!"
顾昭璃再睁眼时,猛地坐起身,扯得腕间银针乱晃,"长安...长安怎么样了?"沙哑的声音惊得守夜宫女急忙奔出,转眼便见萧砚辞大步而入,玄色衣袍上还沾着夜露。
"太医说长安已无大碍。"萧砚辞按住她欲掀被的手,掌心传来的温度烫得她发颤。
顾昭璃盯着他眼下的青黑,忽然冷笑,"你尽会哄骗我。那日长安..."泪水不受控地涌出。
"真的无碍。"萧砚辞将她颤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不信,我抱你去看。"他顿了顿,声音放柔,"只是璃儿...你又有了身子。太医说胎象不稳,必须好好吃药吃饭。"
顾昭璃如遭雷击,怔怔望着自己平坦的小腹,殿外传来小公主的奶音,夹杂着孩童微弱的咳嗽。她突然挣扎着要下地,"我要亲眼见他!"
"别动。"萧砚辞俯身将她打横抱起,龙袍裹住她单薄的身子,"我带你去。但你要答应我,看完长安就乖乖喝药。你和腹中的孩子,都不能有事。"他低头吻去她眼角的泪,"我们的长乐长安,还在等阿娘回家。"
寝殿外的夜风裹着药香,萧砚辞抱着妻子走过长廊时,怀里的人渐渐放松了紧绷的身子。
远处传来长安断断续续的呓语,顾昭璃将脸埋进他颈窝,终于泣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