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府飘着冷雨,萧砚辞捏着暗卫从坤宁宫呈来的青瓷盏。
盏底残着半口安神汤,浅褐色药汁里浮着几片碎叶——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西域牵机草,三年前他与西域和谈时,曾见过西域牢城中见狱卒用这药折磨囚徒,发作时筋骨寸断如傀儡戏。
“皇后娘娘一直有终夜不寝、夜不能寐的毛病,皇上叮嘱娘娘每夜亥时必饮此汤,饮后昏睡至卯初。”暗卫的声音混着雨声,“今日末将冒死从膳房偷出未煎的药材,确有牵机草混在娘娘的安神汤中,但西域慢性毒药,宫中太医也鲜少知晓,故而验毒女官也验不出,娘娘便日日服用,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
瓷盏“砰”地碎在青砖上,药汁渗进砖缝,萧砚辞盯着案头的《西域毒物志》,指尖划过“牵机草,服后慢性毒发,最终筋骨寸断而亡”的朱砂批注,忽然想起三日前在梅亭,她抱着他时后背的战栗——原来那时,毒性已入肌理。
“去查,从何时起,命随我去过西域的府医立刻制解药,皇后娘娘的安神汤,全部偷换成摄政王府新熬的。”他的声音比檐角冰棱更冷,“再调十个暗卫,坤宁宫每寸土地,都不许有一只老鼠苍蝇进出。”
暗卫退下后,萧砚辞捡起碎瓷片,指腹擦过残留的药渣,牵机草特有的苦腥气涌上来。
他忽然想起十七岁那年,顾昭璃偷喝他的提神药,被苦得皱鼻子,却还强撑着说“砚辞哥哥的药好苦”。
如今这苦味混着龙涎香,成了萧盛给她的“安神汤”。
“大人,查清楚了。”暗卫的禀报惊断思绪,“牵机草是从三个月前开始掺入,经手人是皇上身边的内监总管周全。”
萧砚辞猛然捏碎笔杆,三个月前,正是顾将军凯旋,昭璃初封皇后。
“备马。”他扯过玄色大氅,麒麟佩在腰间撞出清响,“我要亲自去太医院。”
夜雨打在宫墙上,萧砚辞避开巡夜侍卫,翻进太医院后巷,药柜里的牵机草被他全部搜出换成模样相似的滋补药材,把牵机草倒进铜炉烧成灰烬。
回到摄政王府,天边已泛鱼肚白。
萧砚辞看着新熬的安神汤,里面掺了府医改良的解毒丹,汤色比寻常更深些,却带着淡淡檀香。
暗卫递来坤宁宫的密报,说皇后娘娘今晨呕吐不止,甚至吐血,却坚持没让太医诊治。
“把这个送去,就说……”他顿了顿,指尖划过瓷盅边缘,“就说番邦进贡来的新药,安神极好。”
想说的“昭璃别怕”终究没出口,怕被人听出语气里的颤音。
当第一缕阳光照进摄政王府,他望着窗外渐晴的天空,忽然低声自语,“璃儿,你的药,我来煎;你的仇,我来报。”
夜色如墨,浸透宫墙时,暗卫玄七单膝跪地,低声禀道,“王爷,娘娘虽饮了您送来的解毒汤,可宫女翡翠说,她已两日未进米粮,药汁也吐了大半,连参片都在药碗里泡发了……”
铜鹤香炉飘出袅袅青烟,顾昭璃斜倚在榻上,听得琉璃瓦轻响,她猛地抬眸,只见萧砚辞穿着夜行服,踩着月光翻入坤宁宫内室。
“砚辞?!”她挣扎着起身,绣鞋刚要落地便剧烈咳嗽,猩红血渍在素白帕子上洇开。
萧砚辞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却在触及她肩膀时骤然收力:“璃儿躺好!”
他抖开狐裘,从中取出食盒,青瓷碗里的粳米粥还腾着热气,“府里的厨子在粟米粥里加了蜜渍桂花,我记得以前璃儿最喜欢吃。”萧砚辞舀起一勺,垂眸吹凉,“璃儿听话,先喝两口垫垫。”顾昭璃喉间泛起铁锈味,温热的粥水贴着唇角滑入,竟比往昔的御膳更让人安心。
待她咽下最后一口,萧砚辞又端起药碗,用袖角擦去她唇边的米粒,“乖,再把药喝了,我守着你。”
烛影在雕花屏风中摇晃,顾昭璃指尖掐进萧砚辞的手腕,力气虚浮却带着狠劲,“快走!若是被人撞见你在坤宁宫——”
话音未落便被剧烈咳嗽截断,单薄的肩膀撞得床头玉栏轻响,萧砚辞任她推着胸口,却反手扣住她冰凉的指尖,按在金丝牡丹纹的锦被上。
“璃儿,你连咳血都要瞒着我,却要赶我走?”他俯身替她拢好滑落的寝衣,指腹擦过她唇畔未干的血渍,声音突然哑得发涩,“三个月前,萧盛封册你为后那日,我站在丹墀下看你凤冠霞帔,竟真当你从此高枕无忧……”
殿外传来巡夜侍卫的靴声,顾昭璃睫毛剧烈颤动,“他是天子,你我……”
“天子?”萧砚辞突然冷笑,“他让你在这坤宁宫咳得染红鲛绡,也算天子?”
他忽然攥紧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前,隔着衣袍都能感受到心跳如擂鼓,“你,我不会再让给任何人。”
更漏声突然近了,翡翠在寝殿外轻咳两声示警。
顾昭璃急得眼眶发红,却见萧砚辞忽然低头,用额角抵住她的额角,呼吸间全是她熟悉的沉水香:“别怕,这次,我不仅要护你,还要让这满朝文武都知道——”
他忽然直起身子,替她掖好被角,“这江山是本王的,皇后也是本王的。”
铜漏滴到子时三刻,雕花槅扇外突然传来靴底碾过青砖的响动。
顾昭璃手中的药碗“当啷”砸在地上,溅起的药汁染湿了袖口,“砚辞!快躲到屏风后!”
萧砚辞按在剑柄上的手倏地收紧,他只来得及瞥一眼她惊惶的眼神,便旋身隐入九鸾金漆屏风后,屏风中的鸾鸟纹恰好遮住他按在腰间螭纹剑的手。
殿门“吱呀”推开,明黄灯笼的光晕裹着酒气涌进来。萧盛的龙袍拖在青砖上,“朕听闻皇后咳得厉害,特来瞧瞧。”
他目光扫过满地狼藉的药碗,忽然伸手捏住顾昭璃的下巴,强迫她抬起脸来。
“陛下醉了。”顾昭璃偏头避开他沾着龙涎香的指尖。
萧盛忽然发笑,拇指碾过她唇畔未干的药渍:“病成这样,倒更像当年在侯府唱《牡丹亭》的小娘子了,让朕有几分兴致。”他的手掌滑向她单薄的肩颈。
屏风后传来极轻的金属摩擦声,萧砚辞的指腹抠进剑柄缠绳,望着屏风上晃动的明黄身影,喉间泛起腥甜。
三年前,他亲手教她挽弓的那双手,此刻正被另一个男人攥得发抖。
“臣妾这些日子......”顾昭璃猛地咳嗽起来,滚烫的血沫溅在萧盛的袖口,“实在连起身更衣的力气都没有......”
她蜷缩着往床里躲,却被萧盛拽住腕子,“侍寝何须更衣?”他酒气熏天的呼吸喷在她额角。
屏风后的衣料摩擦声突然顿住。萧砚辞此刻指尖几乎要捅破剑鞘,却听见她突然提高声音,“陛下若觉得臣妾伺候不周......”她咳出的血滴在黄缎褥子上,“便降罪吧,臣妾......无怨言。”
殿内死寂如渊。
萧盛望着她苍白的脸,忽然松开手,用袖口擦了擦血迹象,“还是那么冥顽不灵,倒让朕没了兴致。”他甩袖时撞翻了案头的安神汤,“明日让太医院换些开胃的方子——别在病殃殃的倒朕胃口。”
鎏金殿门重重阖上的瞬间,屏风“哗啦”倒地。萧砚辞的螭纹剑已出鞘三寸,顾昭璃望着他通红的眼角,忽然伸手抓住他握剑的手,将那冰凉的掌心按在自己滚烫的额角。
窗外传来更夫敲梆的声音,惊起栖在檐角的夜鸦,萧砚辞低头看见她腕上的乌青指痕,突然单膝跪地,将脸埋进她膝头的锦被里。
“璃儿,信我一次......”他攥紧她的手,按在自己跳动如雷的心口,“这次,我连剑带权都捧给你,再也不让任何人碰你一根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