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璃从上一世的疼痛中惊醒时,坤宁宫的鎏金暖炉烧得噼啪作响,却驱不散顾昭璃指尖的寒意。
"皇上驾到。"
青铜兽首门环撞击声惊碎思绪,顾昭璃骤然抬头,正对上殿门口明黄龙袍翻卷的衣角。
那道身影携着龙涎香踏入殿内,在她视网膜上投下扭曲的阴影。
喉间突然泛起酸意。顾昭璃死死咬住舌尖,血腥味混着记忆里的焦糊味涌上来。
上一世此刻,她正亲手为萧盛研磨朱砂,离她满门被屠,只剩下三年了。
如今这张脸带着温笑走近,眉峰舒展的弧度与火场中冷漠的帝王判若两人,却让她胃部剧烈抽搐。
"皇后今日脸色欠佳?"萧盛伸手要扶她的腕脉,明黄袖口扫过她眼前的瞬间,顾昭璃猛地偏头。
喉间涌上的酸水再也遏制不住,她扑向雕花痰盂,指节扣着盂沿干呕不止,绣着金凤的裙摆拖在地上,被冷汗浸透的后背弓成脆弱的弧度。
"臣妾......"她喘息着扯过帕子按在唇上,帕角绣的鸳鸯被血沫染红,"许是秋日燥火攻心,恐惊了圣驾......"
话未说完又一阵痉挛,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借此驱散脑海中浮现的、萧盛站在观星台看她被火吞噬的画面。
萧盛的手停在半空,眼底闪过一丝不耐。
顾昭璃从睫毛缝隙看见他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佩——那是上一世她亲手选的和田玉,此刻却像块淬毒的冰,冻得她浑身发僵。
"既如此,皇后便好好将养。"
殿门合上的刹那,顾昭璃跌坐在暖炉旁,抖着手捡起笺纸,写下“砚辞”二字——那个在她濒死时抱着她痛哭的人,那个曾与她在演武场挥枪的少年,此刻正隔着重重宫墙,不得相见。
"来人。"她嗓音沙哑地唤来贴身侍女翡翠,"翡翠,悄悄去摄政王府送份手札。"
她指尖划过案头空白宣纸,她忽然蘸饱墨汁,在右下角画了朵残缺的梅花——这是入宫当年他们约定的暗号,若花瓣朝右,便是"宫中有难,夜戌初刻,御花园梅亭"。
雪越下越大,顾昭璃望着殿外渐浓的暮色,又忍不住干呕起来,忽然想起重生前最后一刻,萧砚辞眼中倒映的火光——那不是绝望,而是隐忍的、即将燎原的野火。
翌日,戌初刻的御花园飘着细雪,萧砚辞贴着宫墙疾行,夜行衣下摆扫过冬青丛时,惊起几只栖息的寒鸦。
梅亭的铜灯在风雪中明灭。萧砚辞跃上飞檐时,看见树下立着道青布身影,鬓边别着朵褪色的木樨花——是坤宁宫三等宫女的装束。
他喉头骤然发紧,七年来刻意压抑的情愫翻涌而上,几乎要冲破喉间那声“娘娘”。
“砚辞...砚辞哥哥......”
她眼中含着泪,在看见他夜行衣上的麒麟暗纹时,突然扑进他怀里。
萧砚辞浑身僵住。她发间的木樨香混着雪气涌入鼻腔,比记忆中更清冽,却又带着灼人的温度。
十年前在将军府桃树下,她也曾这样抱着他的腰,说“砚辞哥哥,我们去骑马”,而如今她的泪透过单薄的中衣,烫得他心口发疼。
“皇后娘娘……”他艰涩地开口,手悬在半空不敢落下,却听见她闷在他胸前的哭声里带着哽咽:“我是璃儿,是和你一起耍剑的昭璃……”
指尖无意识攥紧他后背的布料,那里有道浅疤——是他亲征北疆时重伤留的,此刻终于触到了真实的温度。
萧砚辞猛然低头,七年来他从未敢多看她一眼,连朝会时都盯着她裙角的流苏,怕多看一眼,便会让殿上众人察觉他眼底的千军万马。
此刻她的泪滴在他锁骨处,像把钝刀划开结痂的伤口,露出底下鲜活的、从未死去的心意。
“是谁欺负你?萧盛吗?”他终于抱住她,掌心按在她后心,那里没有凤袍的金线硌人,只有柔软的中衣下,微微发颤的脊梁骨。
顾昭璃摇头,将脸埋得更深,闻着他身上混着墨香的雪气——这是前世火场中,最后萦绕在她鼻尖的味道,是她在重生后无数个午夜梦回时,拼尽全力想要抓住的气息。
梅枝在风中轻颤,铜灯的光映出两人交叠的影子。萧砚辞忽然想起,去年中秋他在摄政王府的书房熬夜,看见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出个极像她的影子,他竟鬼使神差地对着影子说了整夜的话。
此刻怀中的温热让他喉间发紧,不得不低头咬住她发尾,才能忍住那句在心底滚了七年的“我想你”。
“璃儿……”他低唤她的名字,像在确认这是不是又一场春梦。
顾昭璃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却在看见他眼中翻涌的痛楚时,突然踮脚吻上他颤抖的唇角。
雪片落在他们交叠的睫毛上,化作水珠顺着他颈间滑落,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亥初已至。
顾昭璃猛地回神,他却将她冰凉的手塞进自己袖口。
“砚辞,这是父亲交给我的兵符,现在交给你保管,如果我出了意外......”
话未说完便被他捂住嘴,萧砚辞眼中闪过剧痛,仿佛早已预见那场景:“别说话,我只要现在,不会有意外,我不会让你有意外。”
雪越下越大,梅亭的铜灯忽明忽暗,顾昭璃望着他被雪水打湿的鬓角,忽然想起上一世,他正跪在火场废墟中,对着她的焦尸说:“璃儿,我来迟了。”
此刻她终于能握住他的手,感受着他掌心的厚茧——和她记忆中一模一样,比记忆里更厚更粗糙。
远处传来巡夜侍卫的脚步声,萧砚辞骤然将她拉进阴影,“璃儿信我,我会护着璃儿,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顾昭璃点头,望着他跃上梅枝的身影,忽然想起少年时他们在顾府假山上刻的字:“砚辞昭璃,共赴山河。”
那时她以为是玩笑,如今才懂,有些约定,早在时光里生了根,哪怕隔着九重宫墙,也终会在雪地里,开出第一朵报春的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