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青黛死后,我第一次踏出自己的院子。
刘姨娘正坐在上首,享受着众人的奉承,见我进来,她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轻飘飘地说:“我当是谁,原来是病秧子妹妹。怎么,你那短命的丫头死了,你倒有精神出来了?”
周围传来一阵压抑的窃笑。
我没有理会她的挑衅,只是规规矩矩地行了礼,然后安静地坐到最末的位置上,垂着头,仿佛一只受惊的鹌鹑。
刘姨娘见我这副模样,愈发得意,她故意拿起手边的一只茶盏,那茶盏是官窑新出的雨过天青色,极为珍贵。
“说起来,”她摩挲着茶盏,意有所指,“这人啊,就跟物件儿一样,也分三六九等。官窑出来的,自然是金贵。那些个民窑里出来的粗胚,就算洗得再干净,也上不得台面,只配在烂泥里待着。”
我依旧低着头,仿佛没听懂她的话。
直到她身边的婆子端来一盘新切的蜜瓜,我才缓缓抬起头,看着那翠绿的瓜皮,轻声开口。
我的声音很小,却足以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蜜瓜,瞧着倒像是从淮南运来的。我记得爹爹……我记得以前在家时,曾听人说起,淮南的瓜最是清甜,只是路途遥远,运到京中,损耗极大,一斤瓜,价抵一斤盐呢。”
场面瞬间安静了下来。
刘姨娘的脸色,微微变了。
我像是毫无察觉,继续自言自语般地说道:“说起盐,我又想起一桩趣闻。听说二十年前,淮南有个姓程的盐商,富可敌国,他家的宅子,比王爷府还气派。只是可惜,后来不知怎的,一场大火,把程家烧了个干干净净,连片瓦都没剩下。”
“住口!”刘姨娘猛地将茶盏拍在桌上,茶水四溅,“你在这里胡说八道些什么!”
我惶恐地抬起头,一双眼睛蓄满了泪水,像是被吓到了:“姨娘息怒,我……我只是想起些旧闻,随口一说,并无他意。”
“什么旧闻!”刘姨...娘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尖锐的颤抖,“我看你就是故意在此妖言惑众!”
我怯生生地站起身,走到她面前,福了一福,声音里带着哭腔:“姨娘恕罪。或许是我记错了。我只记得,那场大火后,有人说在河里捞起了一具无名男尸,身上穿着巡盐御史的官服……想来,也是个可怜人。”
巡盐御史。
这四个字,像一道惊雷,劈在了刘姨娘的头顶。
她的脸,瞬间血色尽失。
她死死地盯着我,那眼神里不再是鄙夷和骄横,而是彻骨的恐惧。
她不明白,我怎么会知道这些。这些连她父亲都讳莫如深,早已烂在肚子里的陈年秘辛。
我看着她惊恐的脸,心中没有一丝波澜。
我只是微微俯身,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语:
“姨娘,你说,若是主君知道了这些事,尚书大人头上的这顶乌纱帽,还戴得稳吗?”
刘姨娘浑身一颤,像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瘫倒在椅子上。
我直起身,退后两步,重新恢复了那副怯懦温顺的模样,对着她盈盈一拜。
“姨娘若是不舒服,便早些歇息吧。妹妹,就不打扰了。”
说完,我转身,一步一步,从容地走出了那个令人窒息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