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初春的御花园笼着一层淡粉烟霞,八重樱正盛,花瓣簌簌落在顾昭璃肩头,她穿着萧砚辞新送来的湖蓝云锦裙,腰间系着他亲手编的红绳。萧砚辞的指尖护在她后腰,生怕她被石子绊到,龙袍下摆扫过青石板。

"砚辞你看,"她忽然驻足,指着池塘里的并蒂莲轻笑,"去年你让人移栽的,竟真的开了。"

话音未落,一阵细密的坠痛从骶骨蔓延至小腹,像无数根细针扎进子宫。

顾昭璃手中的海棠花束应声落地,花瓣散了一地,她踉跄着撞进萧砚辞怀里,喉间溢出压抑的呻吟。

“砚辞,我好像,要生了。”

"昭璃?"萧砚辞的声音骤紧,手臂本能地收紧,触到她后腰一片湿热时,瞳孔猛地收缩。

他低头,看见她裙裾下渗出的水渍,混着淡淡血色。

"撑住。"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在抱起她时用上了十足的力道,明黄龙袍在风中猎猎作响,惊得远处廊下的宫娥们纷纷跪倒。

御花园到长春宫的路忽然变得无比漫长,萧砚辞抱着顾昭璃狂奔,她的头无力地靠在他胸口,能听见他剧烈的心跳声。

路过九曲桥时,他不慎踩落一块鹅卵石,身形微晃,怀中的人发出一声痛呼。"对不起,对不起..."他喃喃自语,腾出一只手护住她的头,生怕她碰到廊柱,却不慎让袖口划过她腰间,惹来更剧烈的痉挛。

"水...破了..."顾昭璃的声音细如蚊呐,却像重锤砸在萧砚辞心上。

他想起太医院说过,羊水早破易致血崩,眼前闪过父皇的端妃当年血浸床褥的惨状,喉间泛起腥甜。

"不许睡!"他低吼一声,加快脚步,龙靴踩过满地樱瓣,粉色碎屑沾在靴底,像踩在碎掉的梦境上。

长春宫早已乱作一团。

稳婆抱着产箱往里冲,撞见迎面而来的皇帝,吓得险些摔倒。

"皇上,产房不祥,陛下请在外殿等候..."

"让开!"萧砚辞一脚踢开挡路的宫凳,顾昭璃被轻轻放在铺着厚褥的产床上,她看见廊下站满了宫人,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惶恐,忽然想起宫里规矩:男子入产房乃大忌,轻则损运,重则危及龙脉。

"都出去。"萧砚辞的声音冷如冰窖,手指却温柔地替顾昭璃拨开黏在额角的发丝。稳婆刚要开口,瞥见他腰间晃动的玉玺,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留她。"皇帝指了指颤抖的翡翠,"其余人,半步不许靠近产房,违者送大理寺。"

产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顾昭璃咬住汗巾,阵痛如潮水般袭来,每一波都要将她拖进深渊。

萧砚辞跪在床边,握着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疼就喊出来,"他的声音沙哑。

第一波剧烈宫缩来临时,顾昭璃觉得有把刀在绞动五脏六腑,她猛地攥紧萧砚辞的手腕,指甲深深陷入他皮肉,却仍觉得不够,忽然张嘴咬住他的胳膊。

萧砚辞身体却纹丝不动,另一只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咬吧,用力些。"

血腥味在口中蔓延,顾昭璃却感觉不到,只知道抓住眼前这根救命稻草,才能不至于被疼痛吞噬。

"娘娘,用力啊!"稳婆的声音穿透迷雾。

顾昭璃睁开眼,看见萧砚辞眼底的红血丝,看见他额间滚落的汗珠,显然是紧张过度。

"砚辞..."她松开嘴,气若游丝,"帝王进产房,于理不合,不然陛下先..."

"住口!"萧砚辞猛地按住她的肩膀,"你答应过我,任何困难都不能一个人逞强!"他忽然低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

阵痛间隙,顾昭璃感到有温热的液体滴在脸上,她费力地抬眼,看见萧砚辞满脸泪痕,却仍在冲她笑。

这个向来威严的天子,此刻像个无助的孩子。

血浸透了身下的褥子,顾昭璃的意识渐渐模糊,她听见稳婆焦急的喊声,听见翡翠的抽泣,却觉得一切都很远很远。

忽然,腹部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挺起身,喉间溢出压抑已久的惨叫,萧砚辞将参汤喂进她口中,汤汁顺着嘴角流下,在她下颌凝成晶莹的珠。

"看见了!头出来了!是双生子!"稳婆的声音带着欣喜,萧砚辞转头,看见产道中露出的一小团青紫,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

顾昭璃的指甲深深掐进他手背,他却感觉不到疼,只知道一遍遍地说:"昭璃,你很棒,就快了..."

婴儿的第一声啼哭刺破暮色时,天际正浮着淡金的晚霞。

顾昭璃瘫在血泊中,听见稳婆喜滋滋地说"恭喜陛下,娘娘生的,是龙凤胎!",却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

萧砚辞颤抖着接过孩子,小小的身躯还带着血水,皱巴巴的脸却让他眼眶发酸。

"儿子像我,女儿像昭璃,像昭璃好,皇子叫萧长安,公主就叫萧长乐。"他轻声说,将孩子递给乳母,又立刻回到顾昭璃身边。

"昭璃?"他轻轻摸了摸她的脸颊,顾昭璃缓缓睁眼,看见萧砚辞胳膊上深深的齿痕,血珠正顺着肘弯滴落在床单上。

"疼吗?"她抬起手,指尖拂过那道伤口,萧砚辞摇头,将她紧紧搂进怀里,下巴抵着她汗湿的发顶。

窗外的樱花又落了几片,一片恰好飘进产房,落在婴儿的襁褓上。

萧砚辞低头,吻去她眼角的泪痕,产房外传来小德子的哽咽声,还有宫人们交头接耳的低语。

暮春的夜渐渐深了,长春宫的灯火依旧明亮。

宫人们都说,那晚看见皇上抱着刚出生的小公主,小皇子站在廊下,龙袍上染着血迹,却笑得比任何时候都温柔。

而产房内,顾昭璃枕在萧砚辞臂弯里,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终于露出了安心的微笑——她知道,无论前方还有多少风雨,只要有这个人在身边,便什么都不怕了。

产房内的血腥味尚未散尽,萧砚辞已攥着狼毫在明黄绢纸上笔走龙蛇,他的袖口还沾着顾昭璃的血,龙袍下摆浸着产褥的湿气,却恍若未觉,目光灼灼地盯着绢纸上"皇后"二字,笔尖因用力过猛刺破纸面。

"小德子!"他掷下毛笔,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立刻传翰林院掌院学士,携玉玺来长春宫!"奶娘抱着襁褓中的皇子公主退到廊下。

顾昭璃靠在软垫上,产婆刚替她换好干净中衣,鬓角还沾着冷汗,却见萧砚辞忽然转身,手里捧着块明黄缎面,上面用金线绣着"皇后之宝"四个大字。

"昭璃,"他单膝跪地,声音里带着少年般的急切,"从你入宫那日起,我便想将这位置给你。如今..."他抬头,"如今终于能名正言顺了。"

翰林院众人赶到时,萧砚辞正亲自替顾昭璃梳理长发。她的发丝仍带着汗湿,却被他用温热的帕子仔细拭干,指尖穿过乌发时,不慎勾住了她耳后的碎发,惹来一声轻笑。

"皇上,封后诏书需用玉玺..."掌院学士话音未落,已被萧砚辞一把夺过玉玺,重重按在绢纸上,朱红印泥渗进纸纹,"皇后顾氏"四个字顿时有了雷霆之威。

皇帝起身时,龙袍扫过众人,袍角上的血渍刺得人眼眶发疼。

"即日起,"他朗声道,声音震得廊下铜铃轻响,"顾氏晋封皇后,摄六宫事,赐金册金宝。"说着从袖中摸出个金丝楠木匣,打开时,珍珠凤冠在烛火下流光溢彩,十二串珍珠垂旒轻轻晃动,映得顾昭璃眼底一片璀璨。

此刻他的指尖微微发颤,替她戴上凤冠时,竟比在战场上杀敌还要慎重。

"砚辞,这是否太过仓促?"顾昭璃望着镜中陌生的自己,珍珠垂旒遮住眉眼,却遮不住唇角的笑意。萧砚辞从身后环住她,下巴抵着她发顶,"仓促?我等这一日,足足等了十五年。"他忽然提高声音,"传旨下去,三日后行封后大典,普天同庆,免赋税一年!"

消息传到慈宁宫时,望着宫人呈上的封后诏书,目光停在"朕与皇后,情比金坚"的朱砂批注上,忽然轻笑出声:"也罢,终究是孕育龙脉有功..."

"砚辞,"她轻声说,伸手握住他的指尖,"这凤冠虽重,却抵不过你一句'情比金坚'。"皇帝轻笑,低头吻去她唇角的笑意,摇篮里的皇子公主忽然发出奶啼。

金銮殿上,新封的皇后金册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而长春宫内,帝后相拥的剪影被月光镀上金边,比任何丹青都要动人。

正如诏书中所言:"朕之江山,与卿共掌;朕之真心,唯卿独藏。"

三日后的封后大典上,顾昭璃身着十二章纹翟衣,头戴九龙四凤冠,在萧砚辞的搀扶下缓缓走上丹陛。

当礼官高喊"皇后娘娘千岁"时,她望着眼前山呼海啸的宫人,忽然明白——这不仅是恩宠,更是历经生死后的相守,是他用皇权为她筑起的堡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