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大山瞧着王忠的脸色,慌里慌张的解释,“不是的,我真没有让连奚辍学的意思。”
连奚目的达成,也就顺着连大山的力气站起身来。
连大山搓着手,满是沟壑的脸上写满了心酸。
上辈子,连奚就是被这可怜兮兮的老实人模样,骗的掏心掏肺,然后任由他们把她推入深渊。
“娃啊,你弟那催着交学费,你娘也需要钱看病,你要不跟老师提前把钱支出来,再请段时间假成不?”
王忠思索了片刻。
“你明天把你妻子带进城来,我认识个大夫,医药费可以商量。”
连大山一愣,“不,不用,就看看村里的赤脚大夫开两副药吃就好了。”
“我帮你也是为了连奚考虑,她是个好苗子,你可能不理解她的成绩有多优秀,轻易不能耽误孩子的时间啊。”
“连奚在家也能学,她……”
王忠打断连大山,“我明天带着大夫过去。”
等连大山走了,王忠斟酌开口,“连奚你愿意跟我说说家里的情况么?”
连奚眼睛有点发酸,她用力的揉了揉,试图将眼泪㨃回去。
“其实我妈没生病,我爸不想让我读书,想让我去打工。”
连奚言简意赅,将连家的情况说了出来。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大抵是歹竹出好笋,连家能生出连奚一个好苗子。
王忠大包大揽,“你就安心读书,剩下的我帮你想办法。”
连奚不知道王忠能想出什么办法,她必须想个办法,暂时稳住连大山等人,不让他给那边通风报信。
连奚想着,就开始收拾东西,打算趁着夜色偷摸回去一趟。
她正准备走。
“你要去哪?医生准许你出院了么?”段琛斐得声音在门口响起。
“你怎么来了?”
上次,连奚就明确拒绝段琛斐照顾她的意思。
本就打定主意远离段琛斐,那就拒绝到底。
这是保护也是赎罪。
然而,这一世,段琛斐反倒有些像上辈子的自己?
段琛斐脸色迅速暗淡,带着些委屈,“你不愿意我来?”
连奚一噎,“倒也不是。”
段琛斐小心翼翼拿出了个饭盒,递过去。
“什么啊?”
连奚一面打开,一面解释,“刚刚王叔送了饭过来的。”
竟然是蛋糕,香甜的味道迫不及待的往鼻子里窜。
上辈子继女陈蕊过生日的时候也想吃蛋糕,一个要将近十块钱,太贵了。
她们饭都吃不饱,饿的时候恨不得去翻垃圾桶,哪来多余的钱买这么奢侈的东西?
那天一直在下着淅淅沥沥的雨,俩人在蛋糕店前舍不得走,足足盯着那个漂亮的大蛋糕看了一个钟头。
她清楚记得,当时陈蕊说,“一定是公主才可以吃这么漂亮的蛋糕。”
她那个时候承诺陈蕊,等下一次发工资就给她买一个小一点的。
然而,没有下一次,没多久,她就被打死了。
“我不能要,太贵重了。”
连奚真的极其想要,却硬是将蛋糕推了回去。
“我朋友从省城带过来的,我不爱吃甜食,既然你也不吃,只能浪费了。”
段琛斐满是可惜的说道。
连奚连忙将饭盒拿了过来,“浪费可耻。”
三角形的蛋糕上用奶油挤了漂亮的花朵,两朵白的,一朵粉的,十分逼真。
连奚小心的闻了又闻,才舍得用勺子舀了下去,奶油并没有想象中的柔软。
入口油润润,甜丝丝的,奶香瞬间在整个颅腔震颤。
好像和想象中的味道一样的美好。
泪水悄然落在蛋糕上,连奚并不嫌弃,再苦涩的眼泪也遮盖不住蛋糕的香甜。
这个小蛋糕,连奚吃的珍惜而又漫长。
眼泪不流了,双眼微红却满是笑意。
“谢谢你。”
替上辈子的连奚谢谢你。
段琛斐薄唇紧抿,深沉的看了连奚良久,“你喜欢,下次再给你带。”
“不用了,这几天麻烦你了。”
听着连奚客气而又疏离的话,陡然间,段琛斐的心里窜上来一股怒气。
“我以为我们一起经历了生死,已经算是朋友。”
他大声的质问,语气里却听不出半分责怪,那双桃花眼委屈而又可怜。
不等连奚开口,他垂下头,很是哀伤,“我知道从小到大没人愿意跟我做朋友。”
“我愿意的。”
连奚着急的说,全然忘了上辈子谁若是主动跟段琛斐搭讪,只会得到他吝啬的一个滚字。
下一刻,段琛斐笑着,“那作为朋友,以后有事可以第一时间来找我帮忙。”
总觉得段琛斐意有所指,连奚诧异不已,然而从那张漂亮的脸蛋上看不出什么。
她含糊的答应着。
等到段琛斐走了,连奚搭了最后一班车,回了村里。
这个时候,人们并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地里忙活一天,吃了饭早早就上炕上躺着。
连奚轻手轻脚的摸黑进了院子。
连大山两口子住在东屋,夏天天热,窗户半支着,俩人说的悄悄话一字不差的落入躲在墙根下的连奚耳朵里。
“我,我不会装病啊。”
王春雪慌里慌张。
“我不行的,我骗人会被看出来的,万一到时候被抓进去,谁给娃做饭?”
“蠢货,你到时候别说话,就躺在炕上,谁问你啥,你就哎呦哎呦的捂着胸口喊疼。”
“当家的,这,这不好吧,咱们不是商量好了,让连奚念书么?我当初要是有她那么好的脑子,我爸拦都拦不住我去念书。”
王春雪只有提起读书才能难得的硬气几分,这是她活着的执念。
连大山不由分说一个巴掌甩过去。
“你想想你亲闺女在穆家的处境,穆家那老妖婆子天天打骂,说她长得丑不是穆家人。你再这么惯着连奚,咱们全家都得没。”
王春雪顿时没了声音,她内心有善良,但是不多。
连奚心底里为数不多的犹豫彻底浇灭。
在连奚上头,连家本来还有个女儿连欣,早年为了盖房子,连大山便把人嫁到了隔壁村的张屠夫家里。
张屠夫死了两个老婆,家里四个孩子,混世魔王一样。
大家都说他克妻,其实都是被他打死的。
只是因为张家给了六十块彩礼,就让连欣裹了自己的铺盖嫁了过去。
头一年,年还没过完,就难产死了。
连欣死的时候,连奚去了。
那年她才十一,幼小的脑海里记忆深刻,
十七岁的连欣四肢干瘦,肚子高高隆起,巴掌大的小脸,眼窝凹陷,眼下乌黑一片。
在她身下的整张褥子似乎都被血水染透了。
当时连欣灰白的眼眸直勾勾的盯着她。
她已经没力气发出声音了,只能用尽余下的力气驱动嘴唇。
“跑吧,逃跑,快逃跑。”
这是连欣留给连奚唯一的无声的遗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