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政殿的鎏金藻井在晨光中泛着暗纹,九十九只铜鎏金仙鹤衔着夜明珠,在缭绕的沉香烟雾里若隐若现。王安石手持象牙笏板迈进殿门时,听见腰间玉带钩与蹀躞带上的金銙相击,发出清脆的铮鸣。他袖中那卷《本朝百年无事札子》还带着秘书省墨窑新制的松烟墨香,绢布边缘却已被汗湿的手指揉出细皱。
"陛下。"王安石躬身行礼时,瞥见御案上摊开的《贞观政要》,书页间夹着几片干枯的梧桐叶——那是去年官家在资善堂听讲时,太子赵佣亲手所夹的书签。阳光透过镂空雕花的窗棂,在他清癯的面容上投下斑驳光影,将眼角那道永贞元年留下的箭疤照得发亮。
年轻的宋神宗从奏章堆里抬头,十二旒白玉珠串在额前簌簌作响。他注意到王安石今日未着官服常戴的皂罗折上巾,反而束着前朝样式的玄色缯冠,冠缨结法竟与秘阁收藏的《秦始皇巡游图》中一模一样。
"王卿且看这个。"神宗推过一份枢密院急递,羊皮纸上的火漆印还带着潼关的尘土,"陕西又报旱蝗,转运使请求减免青苗钱。"
王安石展开《农田水利法示意图》的手突然一颤。绢布上朱砂绘制的汴河支流在他眼中化作血河,那些标记淤田的红圈成了沉浮的尸首。太阳穴传来撕裂般的疼痛,他看见咸阳宫中的十二尊青铜人像正在融化,铜汁顺着龙纹御阶流淌,自己——不,是秦始皇——正用太阿剑挑起方士进献的丹药:"徐福若再寻不得仙药,朕要琅琊徐氏全族的人头筑京观!"
"王卿?"神宗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王安石发现手中紫毫笔不知何时已折断,朱砂墨汁在《青苗法实施细则》上晕开如血渍。他强自镇定,袖中左手死死掐着虎口:"臣请先在京畿路推行二分息法。春贷一缗,秋偿一贯二百文,既可抑制豪强盘剥,又能岁增国库三百万贯。"话音未落,他喉头突然涌上铁锈味——方才竟不自觉地咬破了舌尖。
殿角侍立的翰林学士司马光眉头紧锁。他注意到王安石今日腰间蹀躞带上多了一枚形制古怪的玉璜,那青中泛黑的色泽分明是蓝田玉中的"墨胆",乃前秦皇室秘藏之物。更蹊跷的是对方言谈间偶尔夹杂的称谓——当说到"市易法当严刑峻法"时,分明吐出半句"朕意已决",虽立即改口为"臣以为",却已让司马光后背沁出冷汗。
三更的汴京霜重如雪,王安石府邸书房的绿釉狻猊香炉却仍吞吐着龙脑香雾。他正在批阅国子监送来的《三经新义》校样,突然笔锋一顿,在《周礼·地官》"泉府"条注释旁写下蝇头小楷:"民弱国强,国强民弱。故有道之国,务在弱民。"这是《商君书·弱民》原文,却被他伪装成郑玄注疏。烛火摇曳间,竹纸上的墨迹竟渐渐渗出血色。
窗外传来细碎响动。老管家踩着鹿皮靴踏雪而来:"苏子瞻遣人送来庐山新茶。"王安石(始皇)冷笑。自熙宁二年变法伊始,这个蜀地来的狂生就屡次在经筵上讲《战国策》"商鞅变法而秦亡"的典故。他打开越窑青瓷茶罐,里面除了云雾茶,还藏着卷暗讽新法的七律。当读到"岂是闻韶解忘味,迩来三月食无盐"时,他瞳孔骤缩——这分明在抨击盐铁专营!案头那方李廷珪墨突然裂开,墨汁溅在苏轼诗稿上,恰好污了"盐"字。
"备轿!去司农寺!"他猛地起身,腰间玉带钩撞在案几上,发出编钟般的清响。这枚钩身刻着"受命于天"篆文的古玉,正是三个月前在洛阳北邙山古墓中所得。当夜他梦见自己站在会稽山顶,看着童男女千人登船东渡——醒来时枕畔竟有咸腥的海水味。
子时的司农寺灯火通明,廊下当值的胥吏冻得直跺脚。王安石(始皇)召来检详文字吕惠卿,指着案头《市易法细则》新增的条款:"凡民间交易超百贯者,需经市易务核准,违者没收货值之半。"这分明是秦朝"市籍"制度的翻版,连惩罚措施都与《秦律·关市律》"贾人盗市一钱以上耐为隶臣"如出一辙。
吕惠卿迟疑道:"恐怕商贾反弹,近日已有行会串联请愿..."
"反弹?"王安石(始皇)袖中右手不自觉地摩挲着玉带钩——这是始皇附身后养成的习惯,当年在咸阳宫议政时,他总爱抚弄腰间太阿剑的剑璏。"记得咸阳市门立木否?徙木立信之后,商君处置抗法商贾,可是在渭水边立过七百根人桩的。"他说这话时,窗外突然狂风大作,吹灭了半屋灯烛。黑暗中吕惠卿没看见,自己老师的眼睛正泛着诡异的青金色。
元丰二年深秋,御史台阴冷的牢房里,苏轼看着自己映在墙上的影子。连续三日的"昼问夜答"已让他形销骨立,但更令他心惊的是案卷中那些被朱笔圈出的诗句——竟有十余首是酒后在自家书房即兴所作,从未示人。
"东海若知明主意,应教斥卤变桑田。"御史中丞李定抖着诗稿,羊皮纸的窸窣声像是毒蛇游走,"这分明是讥讽农田水利法!苏子瞻莫非以为,东海龙王比官家更圣明?"
苏轼正要辩解,牢门铁链突然哗啦作响。阴影中走出绯袍玉带的王安石(始皇),手中把玩着一块形制古怪的青铜镜——那是他派皇城司逻卒从苏轼书房暗格搜出的。镜背的饕餮纹中,"徐"字铭文正对着月光微微发亮。
"子瞻好雅兴。"王安石(始皇)将铜镜转向苏轼,镜面竟照不出人影,反而浮现出波涛间的仙山轮廓,"听闻令祖苏序临终前,曾得东海方士遗物?"他说"方士"二字时,用的是古秦方言的咬字方式。
苏轼心头剧震。这面铜镜确是祖父临终所传,当时老人枯瘦的手指死死扣住他的手腕:"此物乃徐福后人托付,非乱世不可示人..."他强作镇定:"不过寻常汉镜..."
"是吗?"王安石(始皇)突然用古怪音节吟诵:"'玉简金书藏海窟,鲛绡珠泪泣鲛人'——这是你元丰元年题在金山寺的诗吧?"每个字都像重锤敲在苏轼心上。那首诗他写完就烧了草稿,仅存于方外好友佛印和尚的经卷夹页中。
元祐元年春,江宁半山园的梅树染了病,花瓣边缘生出铁锈般的褐斑。垂死的王安石(始皇)躺在竹榻上,药童正用银刀刮取羚羊角粉。案头摊开的《日录》记载着不为人知的秘密:"熙宁五年七月庚子,于秘阁见《秦记》残卷,方知徐福携童男女非五百人,实三千人...其中有方士徐铭私藏蓬莱玉简..."
"相公,章惇大人到。"老仆推开吱呀作响的楠木门,带进一阵冷风。竹帘卷起时,王安石(始皇)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这个在"乌台诗案"中力主将苏轼处死的新党少壮派,眉宇间的戾气与当年焚书坑儒的御史大夫一般无二。他示意侍从退下,从犀皮枕中取出半块温润白玉——这是借苏轼案查抄苏家所得,玉面阴刻的星图与《史记·天官书》记载的始皇东巡观星图完全吻合。
"子厚近前。"他颤抖的手指在玉面上勾勒出奇异纹路,那是徐福出海前刻下的封印咒,"新法成败,尽在此物..."话音未落,章惇腰间金鱼袋突然无风自动,袋中装着官家昨日刚赐的吐蕃贡玉。
章惇俯身时,玉面突然闪过幽蓝光芒。王安石(始皇)的瞳孔急剧扩大,一缕黑气从七窍溢出,却在即将没入章惇印堂的瞬间,被门外闯入的御医冲散——高太后派来的老太医恰在此时带着御药院的安宫牛黄丸前来诊脉。黑气在空中扭曲片刻,最终钻入章惇袖中那封尚未拆阅的西夏战报。
至元八年冬,大都皇宫的暖阁里,忽必烈(始皇)正在批阅吐蕃文奏章。案头的八思巴字模本让他想起当年李斯创制小篆的往事——那个因反对分封制被腰斩的丞相,临终前用血在狱墙上画的符号,与眼前这些蝌蚪般的文字竟有七分相似。侍从悄声禀报:"刘太保称病未来议事。"
忽必烈(始皇)指尖一顿。自登基大典那日发现刘秉忠腕上胎记,这个"聪书记"就屡次回避独处。他展开金丝绢帛,画出记忆中的玉简纹样,与三日前借口赐宴时看到的胎记对比——那些看似杂乱的红色纹路,实则是蓬莱仙山的航海路线图!
"备马!去南城道观!"他突然起身,腰间七宝鎏金带钩撞翻了砚台,墨汁泼在绘有《舆地图》的屏风上,恰好湮没了东海方位。
风雪中的长春宫丹房,刘秉忠正在焚烧竹简。火焰呈现诡异的青紫色,将《海内十洲记》的残页吞噬殆尽。当忽必烈(始皇)带着怯薛侍卫破门而入时,他腕上胎记正泛着与火焰同频的红光。
"陛下?!"刘秉忠慌忙用袖遮掩,道袍却滑落半截,露出锁骨处若隐若现的鲛人刺青——那是徐福后人世代相传的标记。
忽必烈(始皇)的佩刀挑开灰烬,残简上"蓬莱""不死药""徐氏秘藏"等字依稀可辨。两人目光相接的瞬间,丹炉突然爆响,炉中水银蒸气在空中凝结成秦始皇东巡车驾的轮廓。刘秉忠袖中飞出一道写满殄文的符箓,在爆开的烟雾中,他的身体竟化作无数只墨色蝴蝶,从窗棂间隙四散飞去。
怯薛长拔刀要追,忽必烈(始皇)却抬手制止。他拾起地上半片未燃尽的竹简,上面用秦隶写着:"祖龙死而地分,徐氏存则鼎移。"字迹墨色殷红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