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艺术展的布展现场,许晏宁指尖划过平板上的三维布展图,在第七次修正灯光参数后,她终于将一缕散落的发丝别回耳后。早晨八点的阳光透过美术馆的菱形天窗,在她脚下投下几何状的光斑,像被驯服的野兽般规整。
"许总监,三号厅有问题。"助理周雯疾步走来时,许晏宁正在调整袖口的珍珠纽扣。那颗纽扣在去年巴黎策展时掉过一次,后来她总是下意识确认它的存在。
"说。"许晏宁没抬头,指尖继续在平板上划动。她的日程表精确到五分钟为单位,此刻应该开始检查主展区的声光同步。
"林鸢拒绝我们布置她的《白夜》,正在自己调整射灯角度。"周雯压低声音,"保安说她带着美工刀。"
许晏宁的睫毛颤动了一下。这个名字她记得——评审时那幅在阴暗处藏着血色笔触的油画,评委会为此争论到深夜。她合上平板:"我去处理。"
三号厅的冷气开得比其他展厅低三度。许晏宁的高跟鞋踏在抛光地板上,脚步声像精确的节拍器。她远远看见梯子上晃动着的身影,黑色工装裤下伸出两条苍白的腿,像从阴影里长出的某种菌类。
"林小姐。"许晏宁在安全距离外站定,这个角度能同时观察画作和艺术家,"布展协议第三条明确规定——"
"你看得见吗?"清冽的声音截断她的话。梯子上的人突然转头,许晏宁对上一双黑得惊人的眼睛,右眼下方的泪痣在展厅灯光下像颗微型黑洞。
林鸢跳下梯子的动作像猫科动物,落地时几乎无声。她比许晏宁矮半个头,身上松节油的气味却极具侵略性。"现在的灯光会杀死它。"她指向那幅两米高的画作。
许晏宁这才真正看清《白夜》。表面是精致的都市夜景,玻璃幕墙反射着星月,但在某些角度,建筑缝隙间渗出暗红色调,仿佛血管在混凝土下搏动。
"需要30度侧光,强度45%。"林鸢的手指悬在画布前五厘米处虚划,"这样暗面的层次才会呼吸。"她的指甲修剪得很短,指关节处有颜料渍,像某种奇怪的纹身。
许晏宁的策展人直觉突然苏醒。她接过林鸢递来的激光笔,当翠绿色光点落在画作右上方时,整幅画的暗部突然浮现出新的轮廓——一个模糊人影正在窥视灯火通明的窗户。
"上帝..."许晏宁不自觉地向前一步。在策展生涯中,这种战栗感只出现过三次。
"是偷窥者。"林鸢的呼吸喷在她耳后,"或者说,深情的观察者。"她的声音带着蜂蜜般的黏稠感,"您觉得这是艺术还是病态?"
许晏宁的脊椎窜过一道电流。职业素养让她后退半步:"你有二十分钟调整灯光。"她转身时瞥见林鸢的手腕内侧有排烟头烫出的疤痕,排列得像星座图。
主展厅的嘈杂声逐渐远去。许晏宁在走廊拐角停下,打开手机备忘录记下:"林鸢《白夜》需独立灯光程序。"输到一半,她鬼使神差地加上:"调查艺术家背景。"
开幕酒会上,香槟塔折射出的光斑在许晏宁的白西装上流动。她正与日本赞助商交谈,后颈突然泛起细微战栗——有人在注视她。转身时,她看见林鸢蜷缩在展厅角落的扶手椅里,黑色连衣裙让她几乎融入阴影。她们视线相撞的瞬间,林鸢举起香槟杯,唇印留在杯沿的位置正好对着许晏宁。
"许总监。"周雯突然出现,递来一束白桔梗,"匿名送花者指定在八点整交给您。"
许晏宁拨开丝带,没有卡片。花束里藏着支未拆封的油画笔,笔杆上刻着极小的一行字:致永恒的白夜。她抬头再看那个角落,扶手椅已经空了,只留下孤零零的香槟杯。
深夜撤展时,许晏宁发现三号厅的灯光还亮着。林鸢站在自己作品前,正用棉布擦拭画框。灯光角度正如她要求的,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阴影。
"明天闭展后作品就会送回各自画廊。"许晏宁说。她的影子与林鸢的在画作上交叠,像两个纠缠的幽灵。
林鸢没回头,手指抚过画框边缘:"您知道吗?观察者最后走进了那扇窗。"她的指尖在某处停顿,"只是没人看见他带了刀。"
许晏宁突然看清画框侧面有行小字:To Y.N.——你站在光里时,影子特别美。
"Y.N."她名字的缩写像一滴冰水滑进衣领。这时林鸢转过身,嘴角噙着笑,眼睛却黑得令人心悸。许晏宁意识到,从见面第一刻起,对方就叫她"许总监",从未问过她的全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