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巴黎的清晨带着冷冽的咖啡香。

夏芷晴站在公寓窗前。新名字。新身份。林晚。

窗外,塞纳河泛着铅灰色的光。她低头看手机。李沐发来的消息:

“孩子平安。杜彦辰醒了。”

手指收紧。屏幕暗下去。

她转身。画架上蒙着白布。掀开。是未完成的《灰烬与葡萄藤》。

灰黑的底色。焦枯的藤蔓。却在断裂处迸出一点猩红。像血。像火。像不肯死的根。

笔尖蘸取深红。落下。

——她要让杜彦辰看着这幅画,认出她。

蒙马特高地。露天画展。

“林晚”的展位偏僻。没人注意这个亚裔女孩。

艾昕然路过。停住。

她盯着《灰烬与葡萄藤》。突然问:“这画多少钱?”

夏芷晴抬头。

艾昕然穿黑色皮衣。短发挑染蓝紫。耳骨钉闪着冷光。

“不卖。”夏芷晴说。

“可惜。”艾昕然蹲下。指尖虚抚过画面。“这藤蔓……像在骂人。”

夏芷晴眯眼。

“骂得好。”艾昕然咧嘴笑。“我叫艾昕然。海市来的。最讨厌装腔作势的艺术圈。”

风卷过。画布微微颤动。

夏芷晴伸出手:“林晚。”

左岸咖啡馆。

夏芷晴素描本上涂着构图。艾昕然喋喋不休:“我爸又催我联姻。烦死了。我就算嫁条狗也不嫁……”

钢琴声突然插入。德彪西的《月光》。

弹琴的男人手指修长。侧脸线条优雅。西装随意敞着。

艾昕然吹口哨:“哟,杜家二少。”

夏芷晴笔尖一顿。

杜一浩。杜彦辰同父异母的弟弟。

琴声停下。他走过来。琥珀色眼睛带笑:“打扰了。你们的沉默比我的琴声更动人。”

艾昕然翻白眼。

他看向素描本:“构图很特别。像要撕裂画框。”目光移到夏芷晴脸上。“学艺术的?”

夏芷晴合上本子:“业余爱好。”

“可惜。”他递来名片。“我在音乐学院。有空来听我弹琴。”

名片烫金。杜一浩三个字刺眼。

夏芷晴没接。

他笑着将名片插进她素描本。“逃不掉的。”

北京。杜宅。

杜彦辰站在镜前。黑色西装。背上的烧伤还在疼。

管家低声:“夏家到了。”

夏琳琳穿旗袍走进来。红唇艳丽。“彦辰哥。”

他面无表情。

宴会厅觥筹交错。夏父举杯:“祝杜夏两家永结同心!”

掌声中。杜彦辰摩挲着口袋里的东西——

半片烧焦的画布。是夏芷晴的笔触。

手机震动。李沐发来照片。巴黎画展。《灰烬与葡萄藤》。

酒杯在他手中碎裂。

夏琳琳惊叫。

他甩开她的手。离席。

巴黎美院。顶楼画室。

雷诺·杜布瓦七十岁。银发束在脑后。眼神鹰隼般锐利。

他盯着《灰烬与葡萄藤》。沉默良久。

“愤怒。”他突然说。“但不是毁灭的愤怒。”手指点向那抹猩红。“是……重生的愤怒。”

夏芷晴握紧笔。

“跟我学。”雷诺转身。“条件是你参加威尼斯双年展。”

威尼斯。杜家的地盘。

夏芷晴笑了:“好啊。”

夜。夏芷晴公寓。

她翻看杜一浩的名片。电脑屏幕亮着——杜氏家族资料。

杜一浩。25岁。钢琴家。母亲是杜父第二任妻子。与杜彦辰关系疏离。

门口传来动静。

艾昕然拎着酒闯进来:“查到了!杜一浩下周有演奏会。去吗?”

夏芷晴将名片扔进抽屉。“去。”

酒瓶开启。泡沫溢出。

艾昕然碰她的杯子:“敬复仇?”

夏芷晴摇头。举杯对准窗外埃菲尔铁塔的灯光。

“敬重生。”

巴黎的雨总是来得突然。

夏芷晴抱着画具匆匆穿过蒙马特的小巷,雨水打湿了她的发梢。拐角处,一把黑伞忽然撑到她头顶。

“小心淋湿。”

低沉的男声,带着一丝熟悉。

她抬头,对上一双温润如玉的眼睛——罗琛。

记忆瞬间翻涌。

——小时候,江南的绣坊。母亲低头绣着牡丹,隔壁的罗琛哥哥总偷偷塞给她糖,说:“芷晴,别怕,我护着你。”

那时,她没见过他父亲。

现在,他站在巴黎的雨中,西装笔挺,眉眼依旧温柔。

“好久不见,芷晴。”他轻声说。

夏芷晴后退半步:“我叫林晚。”

罗琛笑了,伞依旧稳稳撑在她头顶:“好,林晚。”

左岸的咖啡馆里,罗琛推过来一杯热可可。

“你母亲……还好吗?”他问得谨慎。

夏芷晴指尖微颤。

“死了。”她简短回答。

罗琛沉默片刻,从钱包里抽出一张照片——泛黄的旧照,绣坊的孩子们站成一排,她躲在最边上,罗琛站在她身后,手虚虚护着她肩膀。

“我找了你很久。”他说。

夏芷晴盯着照片:“为什么在巴黎?”

罗琛垂眼,指腹摩挲杯沿:“罗家认回我了。”

巴黎罗氏。低调的华裔豪门,主营古董贸易。

夏芷晴忽然动了——私生子。和曾经的她一样,见不得光。

罗琛开始频繁出现在她生活中。

——她熬夜画画,清晨推开门,会发现门口放着热腾腾的豆浆和油条(他跑遍半个巴黎找到的中餐馆)。

——雷诺大师挑剔她的构图,第二天,她的画架上会出现一本绝版的《东方水墨技法》(罗琛从家族藏书阁偷拿的)。

——艾昕然调侃:“罗少爷对你图谋不轨啊。”

夏芷晴只是摇头:“他像哥哥。”

可罗琛的眼神分明不止如此。

杜一浩的钢琴演奏会。

夏芷晴被艾昕然硬拖去。前排座位,罗琛也在——他是赞助商代表。

杜一浩在台上弹肖邦,目光却一直锁住她。曲终,他拿着玫瑰走到她面前,当着全场观众的面弯腰:“献给缪斯。”

掌声雷动。

罗琛突然起身,挡在她前面:“她不喜欢玫瑰。”

杜一浩挑眉:“你是她什么人?”

空气凝固。

夏芷晴站起来,接过玫瑰,随手插进艾昕然的皮衣口袋:“谢谢,但我更喜欢荆棘。”

她转身离场。身后,杜一浩的笑声传来:“有意思。”

那晚,罗琛在她公寓楼下等到凌晨。

“芷晴……林晚。”他改口,“杜一浩不是善类。”

夏芷晴抱臂靠在门边:“你呢?罗家又干净到哪里去?”

罗琛苦笑:“是,罗氏和杜家有生意往来。但我和他们不一样。”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锈迹斑斑的钥匙:“绣坊后院的钥匙。你说过,那里埋着你的‘宝藏’。”

——小时候,她埋过一个铁盒,里面是母亲绣坏的手帕和她画的“全家福”(没有父亲)。

夏芷晴眼眶微热,却冷下脸:“罗琛,别浪费时间。我不会爱上任何人。”

罗琛把钥匙塞进她手心:“我知道。但我可以等。”

雷诺大师宣布:夏芷晴将代表工作室参加威尼斯双年展。

消息传开,巴黎艺术圈哗然。

同一时刻,杜彦辰站在北京办公室,盯着电脑屏幕——威尼斯双年展的参展名单。林晚的名字刺进眼底。

他拨通李沐的电话:“查清楚。”

而罗琛站在罗氏古董行的密室里,展开一幅刚收购的古画——周雨薇的遗作,右下角有杜家的火漆印。

他轻声自语:“芷晴,这次我护得住你吗?”

杜彦辰站在浴室镜前。

水珠顺着背脊滑落,蜿蜒过那些狰狞的烧伤疤痕——火场里,他为夏芷晴挡下的那根横梁,在他皮肤上刻下了永久的烙印。

他伸手触碰镜面,指尖抵着倒影里的伤。

“我不许你死。”

——那天在火中,他吼出这句话时,才惊觉自己真正害怕的,不是她的背叛,而是她的消失。

手机震动。李沐发来消息:

“林晚确认参加威尼斯双年展。”

他盯着那个名字,忽然一拳砸向镜子!

裂纹蛛网般炸开,割裂了他的倒影。

杜彦辰开始秘密做三件事:

第一,停止追查夏芷晴的下落。

他撤回了所有派去巴黎的私家侦探,只留李沐定期传回阳阳的照片——但要求绝不能打扰她。

第二,资助反文物走私组织。

深夜,他匿名汇款给国际艺术保护基金会,附言:“For Wei”(为了薇)——周雨薇的死,终于让他看清杜家手上的血。

第三,每晚站在婴儿房外。

阳阳睡着后,他会沉默地站在门口,隔着玻璃看那个越来越像夏芷晴的孩子。有一次阳阳突然醒来,冲他伸出小手,他却像触电般退后,转身离开。

——他不配做一个父亲。正如他从未学会如何爱一个人。

“你变了。”李沐将威士忌推到他面前。

杜彦辰盯着杯中的冰块:“说清楚。”

“你以前对付敌人,从来不会手软。”李沐直视他,“可现在,你明明知道她在巴黎,却连面都不敢见。”

冰块咔嚓碎裂。

“她不是敌人。”杜彦辰声音沙哑。

“那是什么?”

沉默良久。

杜彦辰突然抓起酒杯砸向墙壁!玻璃爆裂声中,他低吼:“我不知道!”

——他分不清对夏芷晴的感情。是执念?愧疚?还是……

李沐轻声问:“火灾那天,你冲进去救她时,在想什么?”

杜彦辰闭上眼。

“怕她死。”

三个字,抽干了所有力气。

双年展前一个月。杜彦辰收到一份匿名包裹。

打开。是一卷录像带。

放映机沙沙作响。画面里,阳阳在杜家花园独自玩耍,保姆冷漠地站在远处刷手机。孩子摔倒了,哭着喊“妈妈”,却没人理会。

录像突然切入夏芷晴的声音——

“杜彦辰,你看清楚,这就是你给的‘幸福’?”

他猛地站起,打翻了咖啡。褐渍在白色地毯上蔓延,像干涸的血。

当晚,他做了两件事:

1. 开除所有怠慢阳阳的佣人,亲自抱着孩子哄睡——生平第一次,他笨拙地唱了摇篮曲。

2. 给威尼斯策展方打电话:“我要赞助‘林晚’的展区。”

——他要让她在最耀眼的地方,堂堂正正赢他。

夜。杜彦辰梦见火。

夏芷晴在烈焰中转身,对他微笑:“杜彦辰,你输了。”

他惊醒,冷汗浸透床单。

书桌上,摊开着威尼斯双年展的企划书。他翻开最后一页,在林晚的参展作品《琉璃牢》旁批注:

“展区光源加强30%,安保级别提到最高。”

笔尖停顿,又补上一行小字:

“别让她发现是我安排的。”

窗外,北京下起初雪。

他想起巴黎此刻应该是深夜。她或许正坐在画架前,笔尖蘸着和他梦中火焰一样的红。

——原来有些人,恨比爱更难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