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阶梯向下延伸，仿佛通往地心。昏黄的灯光在接触不良的闪烁中，将锈蚀的管道和斑驳的墙壁映照得光怪陆离。空气中弥漫的机油味、汗臭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霉腐气息，混合着劣质空气过滤器的嗡鸣，构成了一曲地下废土的交响。
李道玄紧跟着疤脸大汉沉重的步伐，左臂和脸颊的灼痛感越来越清晰，如同无数细小的火针在皮肉下攒刺。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伤处，冷汗浸湿了他破烂的粗布衣襟。
“老鬼！老鬼！死哪去了？有新人！带‘料’的！” 疤脸大汉粗犷的吼声在狭窄的通道里回荡，震得头顶的金属管道嗡嗡作响。
通道尽头拐过一个弯，空间豁然开朗。一个相对宽阔的、由巨大废弃燃料罐切割改造而成的“房间”出现在眼前。墙壁上挂满了各种扭曲的金属零件、工具和闪烁着不同颜色指示灯的简陋仪器。中央是一张用厚重金属板焊接而成的“手术台”，上面还沾着暗红色的可疑污渍。空气中除了之前的混合气味，还多了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和烧焊金属的味道。
一个佝偻的身影正背对着他们，在一台冒着滋滋电火花的设备前忙碌。他穿着沾满油污和不明化学渍痕的连体工装，头发稀疏花白，乱得像被炸过的鸟窝。听到吼声，他慢悠悠地转过身。
这是一张比疤脸更显沧桑的脸，皱纹如同刀刻斧凿，深陷的眼窝里嵌着一对布满血丝、却异常锐利的眼睛。他手里还捏着一把造型古怪、前端闪烁着不稳定电弧的焊枪。
“吵什么吵？疤脸，你他妈每次回来都跟被‘碎骨兽’撵了八条街似的。” 被称为“老鬼”的老头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金属摩擦音，他浑浊的目光扫过疤脸，最后落在李道玄身上，尤其是他红肿溃烂的手臂和脸颊，鼻子还用力嗅了嗅，“啧，‘蚀铁酸’？还是新鲜出炉的？疤脸，你带回来的不是菜鸟，是‘麻烦鸟’啊！” 他嘴上刻薄，动作却麻利地放下焊枪，在油腻的工装上擦了擦手，走了过来。
“少废话！能治不？” 疤脸不耐烦地催促，“这小子刚帮我干掉了半只‘碎骨兽’，有点用。”
“干掉半只？呵，那另外半只呢？被你吃了？” 老鬼嗤笑一声，枯瘦却有力的手已经抓住了李道玄受伤的左臂。他的手指冰凉粗糙，触碰到灼痛的伤口，让李道玄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忍着点，小子。‘蚀铁酸’这玩意儿，沾上了就跟跗骨之蛆似的，不处理干净，烂掉的可不止是皮肉，骨头都能给你蚀成蜂窝煤！”
老鬼凑近伤口仔细看了看，又闻了闻，眉头拧成了疙瘩：“浓度不低啊…疤脸，你是不是又把人家引到‘酸液喷射者’窝里去了？”
“放屁！是这小子自己运气背！” 疤脸梗着脖子反驳。
老鬼没再理他，转身在一个布满按钮和旋钮的破旧控制台上噼里啪啦一通操作。房间角落里，一台由数个废弃引擎和管线粗暴拼凑而成的机器“嗡”地一声启动起来，发出沉闷的咆哮，顶端的喷口开始凝聚起不稳定的蓝白色光芒，散发出强烈的臭氧味。
“躺上去！把受伤的地方露出来！” 老鬼指了指那张金属“手术台”，语气不容置疑。
李道玄看着那张沾满污渍、冰冷坚硬的台子，再看看那台轰鸣咆哮、看起来随时可能爆炸的机器，心里有点发毛。但他别无选择，忍着痛爬上冰冷的金属台面，将受伤的左臂和侧脸暴露出来。
“可能会有点…刺激。” 老鬼咧开嘴，露出几颗发黄的金属假牙，笑容怎么看都带着点不怀好意。他戴上布满刮痕的护目镜，抄起一个连着粗大管线的、像超大号焊枪头的金属喷嘴，对准了李道玄的伤口！
“滋——！！！”
一道刺目到极致的蓝白色电弧光柱，如同高压水枪般狠狠冲击在李道玄左臂的伤口上！
“啊——！” 难以形容的剧痛瞬间淹没了李道玄！那感觉根本不是灼烧，而是仿佛有亿万根烧红的钢针，带着高压电流，狠狠扎进他的骨头缝里，疯狂搅动！他身体瞬间绷紧如弓，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前一片白茫茫！
“忍住！这是在用‘高压电弧等离子流’强行剥离、气化被‘蚀铁酸’污染的坏死组织和侵入的金属微粒！比烂掉强！” 老鬼的声音在电弧的爆鸣声中显得模糊不清，但手上的动作极其稳定精准，控制着光柱在伤口上快速扫过。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皮肉焦糊混合着金属熔化的刺鼻气味。李道玄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快被这剧痛撕扯出来了！就在他几乎要昏厥过去时，一股熟悉的、微弱的清冷气息，从他手指上的戒指中缓缓流淌而出，顺着经脉涌向剧痛的左臂！
这股清冷气息并不强大，却如同甘霖般，瞬间抚平了部分狂暴的神经痛楚，让他勉强维持住了一丝清明。同时，戒指似乎也在本能地吸收着电弧光柱逸散的、狂暴的等离子能量中极其微弱的一丝…将其转化为更精纯的清凉感反哺自身？虽然杯水车薪，但聊胜于无。
“咦？” 老鬼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护目镜后的眼睛微微眯起，扫了一眼李道玄紧握的拳头（戒指被握在掌心），但电弧光柱并未停止。
短短十几秒，对李道玄来说却如同一个世纪。当那恐怖的蓝白色光柱终于移开时，他整个人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浑身被冷汗湿透，虚弱地瘫在冰冷的金属台上，大口喘着粗气。
左臂上，原本红肿溃烂、流着黄水的伤口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被烧灼成焦黑色的、边缘整齐的创面，虽然依旧剧痛无比，但那种深入骨髓的腐蚀感和灼热感却消失了，创面也停止了渗出。脸颊上的伤口同样处理完毕，留下焦黑的痕迹。
“暂时死不了了。” 老鬼关掉轰鸣的机器，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劣质空气过滤器的嗡鸣。他摘掉护目镜，看着李道玄手臂上焦黑的创面，咂咂嘴：“手艺还行，没给你烤成焦炭。不过，神经损伤是免不了的，以后这条胳膊，刮风下雨或者碰上强辐射场，有你疼的！这叫‘蚀铁症后遗神经痛’，废土特产，没药医！忍着吧！”
他丢给李道玄一小罐散发着刺鼻气味的黑色药膏：“‘黑油膏’，自己抹，一天三次，防止感染和辐射尘侵入。伤口结痂前别沾水，更别去碰那些‘铁锈之息’浓郁的地方，不然烂得更快！”
李道玄挣扎着坐起身，接过那罐粘稠冰冷的药膏，沙哑地道了声谢。虽然过程痛苦，但这老鬼确实救了他一命。
疤脸丢过来一个瘪瘪的水囊和一个同样干瘪的、用某种兽皮缝制的袋子：“水，还有‘辐光鼠肉干’，味道跟嚼皮带差不多，但能顶饿。省着点，鼹鼠洞不养闲人。”
李道玄默默接过，拧开水囊灌了几口带着浓重铁锈味的水，又撕咬了一口硬得硌牙、带着浓烈腥臊味的肉干，强忍着反胃咽了下去。胃里有了点东西，体力也恢复了一丝。
“老鬼，给他讲讲规矩，还有外面那些破事。” 疤脸靠着墙壁，点燃了一根新的劣质卷烟，深深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那机械义眼的红光在昏暗里显得格外冰冷，“小子，听着，在‘星陨战域’，无知是死得最快的一种方式。”
老鬼哼了一声，拉过一个锈迹斑斑的金属凳子坐下，翘起二郎腿：“菜鸟，竖起耳朵听好了。这里，是‘星陨战域’，一片被天上掉下来的破烂（他指了指天花板，意指天空）和‘铁锈之息’彻底玩坏了的鬼地方！”
“铁锈之息？” 李道玄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
“就是弥漫在空气中，让你伤口发痒发烂，吸多了还会得辐射病、变畸形的玩意儿！” 老鬼没好气地说，“来源？天知道！也许是那些坠毁的星舰残骸泄露的，也许是地底深处那些见鬼的矿脉散发的，反正无处不在！‘鼹鼠洞’的过滤系统只能勉强净化一部分，待久了照样折寿！”
他指了指李道玄手臂上的焦黑伤口：“你的‘蚀铁症’，就是铁锈之息里的‘蚀铁酸’微粒和强辐射共同作用的‘杰作’！外面那些‘碎骨兽’，还有更恶心的玩意儿，都是被这鬼环境催生出来的怪物！它们靠吞噬金属、辐射和…活物为生！”
“至于活人…” 老鬼眼中闪过一丝嘲弄，“像我们这样的‘拾荒者’、‘耗子’，只能像真正的耗子一样，躲在这些地下废墟、废弃管道和星舰残骸里苟延残喘。外面，是‘掠夺者’的地盘，那帮疯子开着改装战车，信奉弱肉强食，什么都抢！还有更神秘的‘净化教团’，一帮脑子被辐射坏掉的家伙，整天喊着要净化废土，手段比掠夺者还极端！当然，传说在最大的几座‘钢铁堡垒’里，还有战前遗留下来的‘公司’势力，掌握着高科技，像神明一样俯视着我们这些蝼蚁…不过，那些离我们太远了。”
“我们戊字小队，” 疤脸吐出一口烟圈，接过了话头，“算是‘自由拾荒者’，不隶属任何势力。主要任务就是在这片‘赤脊荒原’上搜寻还能用的零件、能源块、旧时代数据芯片…或者猎杀落单的怪物，用它们的核心部件和甲壳去‘锈水镇’换点生存物资。” 他指了指李道玄，“你，现在是我们小队的临时成员。想活命，想有饭吃，就得干活。伤好了，跟我们一起出任务。明白？”
李道玄默默点头。这残酷的生存法则，比武侠世界更加赤裸裸。
“好了，规矩讲完了。菜鸟，你的名字？” 疤脸问道。
“李道玄。”
“李…道玄？拗口。” 疤脸撇撇嘴，“以后就叫你‘小李子’了！老鬼，给他找个能蜷着的窝，让他自己抹药去。老子要去看看阿土他们回来了没有。” 他说完，掐灭烟头，转身走向通道深处。
老鬼也站起身，不耐烦地挥挥手：“跟我来，倒霉蛋。最里面那个隔间，以前堆零件的，自己收拾一下，铺点隔热毯就是你的窝了。记住，晚上别乱跑，更别碰那些闪着红灯的机器！炸死了没人给你收尸！”
李道玄忍着痛，跟着老鬼走向通道更深处的黑暗。在一个用锈蚀铁皮勉强隔出来的狭小空间里，他看到了所谓的“窝”——一堆散发着霉味的破布和几张脏兮兮的、印着模糊不清商标的隔热毯。
他疲惫地靠坐在冰冷的金属墙角，拿出那罐“黑油膏”，小心翼翼地涂抹在焦黑的伤口上。药膏带来一阵刺痛的冰凉，稍稍缓解了灼热感。
就在他心神稍松之际——
“嘶！”
一股突如其来的、尖锐如同冰锥刺入骨髓的剧痛，毫无征兆地从他刚刚处理过的左臂神经深处爆发开来！这疼痛远超之前的灼烧感，带着一种诡异的、深入灵魂的撕裂感！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冰冷的金属碎片在他神经里疯狂搅动！
“呃！” 李道玄闷哼一声，手中的药罐差点脱手，额头瞬间布满冷汗，身体控制不住地痉挛起来！
冰冷的监控室内。屏幕清晰地捕捉着李道玄因剧痛而扭曲的面容和痉挛的身体。旁边，代表神经活动强度的曲线图，正呈现着极其剧烈、不规则的尖峰脉冲！
“‘诱导程序B’：神经痛觉敏感化因子已成功植入目标伤口神经末梢。” 黑衣大汉的声音毫无感情，“目标对‘蚀铁症后遗神经痛’感知强度提升至基准值370%。痛觉神经信号异常活跃，伴随微弱能量波动（疑似目标体内能量应激反应）。”
神秘女子的电子音带着一丝满意的冰冷：“很好。记录痛觉耐受阈值及能量应激模式。‘铁锈之息’对‘炉鼎’的侵蚀与改造…开始了。下一个测试点：‘锈水镇’的‘净化之泉’…准备投放线索。”
幽蓝的冷光下，屏幕上李道玄痛苦蜷缩的身影旁，一个标记着“锈水镇”和闪烁泉水标志的坐标点，被悄然点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