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锈镇永远弥漫着一股金属被缓慢腐蚀的腥气,混合着劣质过滤芯的焦糊味,钻入鼻腔深处。李道玄蜷缩在分配给自己的那个勉强称得上“铺位”的角落,额头抵着冰冷、粗糙的金属墙壁,试图用那点凉意压制颅腔里翻腾的神经痛。蚀铁症,这该死的诅咒,如附骨之蛆,一刻不停地啃噬着他的神经末梢。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都像是在锈蚀的齿轮上强行摩擦,发出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令人牙酸的呻吟。疤脸给的黑油膏涂上去,带来短暂的、火辣辣的麻痹感,随后便是更深的空虚和无处不在的钝痛。
“嘶……”他倒抽一口凉气,动作稍大牵扯到背部,剧痛瞬间沿着脊椎炸开。他摸索着拿起水壶,灌了一口铁锈味水,那浑浊的液体划过喉咙,非但没有解渴,反而让胃里一阵翻搅。
“哟,小李子,还没给这‘豪华待遇’整趴下呢?”一个略带沙哑的戏谑声音传来。老鬼佝偻着背,正摆弄着一堆闪烁着幽蓝微光的、沾满油污的零件。他的“实验室”——其实就是墙角用几块锈蚀铁板隔出来的狭小空间——永远是基地里最杂乱也最“富有”的地方。他头也没抬,毒舌功力不减:“疤脸那点存货快给你霍霍光了吧?省着点用,那玩意儿可比辐光鼠肉干金贵多了,抹一次少一次,真当是梦老头的‘豪华套餐’管够?”
李道玄扯了扯嘴角,想笑,结果又牵动了痛处。“鬼爷,您就别挖苦了。这滋味,比嚼三天皮带还‘带劲’。”他回想起疤脸递给他鼠肉干时的豪迈评价,忍不住自嘲。
“哼,嚼皮带?那是没饿到份上!”老鬼终于放下手中的精密镊子,浑浊的眼睛透过厚厚的镜片斜睨过来,“想当初……”
“想当初您老在‘大崩塌’前啃过真皮带,还是带钢扣的?”疤脸粗犷的声音打断了老鬼的忆苦思甜。他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几乎挡住了通道里本就昏暗的光线。他手里提着两个瘪下去大半的能量弹夹,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省省吧老鬼,你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光辉事迹’,小李子现在没空听。”他大步走进来,将弹夹随意丢在老鬼的工作台上,发出哐当一声。“喏,给你续命用的。清点一下,看看能榨出多少‘油水’。”
老鬼撇撇嘴,熟练地拿起弹夹,手指灵巧地拆解起来,嘴里嘟囔着:“榨油水?榨你的骨头渣子还差不多!这点残羹剩饭,也就够给小李子的‘小手枪’塞塞牙缝。”他指的是李道玄那把能量手枪,经过他一番巧手“优化”,稳定性提升了不少,在断脊废墟的战斗中发挥了关键作用。
疤脸没理会老鬼的抱怨,目光转向李道玄,带着审视:“感觉怎么样?骨头缝里那‘小虫子’还在蹦迪?”他用了李道玄之前形容神经痛的话。
“蹦得挺欢。”李道玄老实回答,努力挺直腰背,不想显得太孱弱,“但……还能忍。”在疤脸这种历经生死的老废土面前,示弱毫无意义,甚至会失去尊重。他必须习惯与痛苦共存。
“能忍就行。”疤脸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随即被凝重取代,“金属板上的信息,你我都看了。‘净化之泉’是个他娘的屠宰场,用活人填炉子的邪教把戏!‘嚎哭峡谷’才是可能有活路的地方。”他声音低沉,压抑着怒火,“那里有‘源’,可能有办法对付这蚀骨的鬼东西,也可能有我们要的答案,关于这一切操蛋世界的答案。”
提到“嚎哭峡谷”,李道玄的神经痛似乎又尖锐了一瞬。不是因为恐惧,而是疤脸话语中蕴含的沉重与决心,以及那块冰冷金属板上用血刻下的“陷阱”二字。他握紧了口袋里的戒指,那枚将他带到这地狱的“炉鼎”,在疤脸说出“源”这个字时,仿佛极其微弱地悸动了一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灼热。“源”……那到底是什么?与戒指有关吗?与这蚀铁症呢?未知像峡谷深处的迷雾,沉重而诱人。
“去,一定要去。”李道玄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他需要缓解蚀铁症,需要解开谜团,需要变强,更需要……活下去,活得明白点。“怕死,但更怕死得不明不白。”他补充了一句,带着点自嘲的坦诚。
“有种!”疤脸咧嘴一笑,露出被劣质烟草熏黄的牙齿,“老子就喜欢你这股拧巴劲!不过,嚎哭峡谷不是断脊废墟那种‘捡漏’的游乐场。那是碎骨兽的老巢,地热能把铁板烤化,辐射强得能让你骨头唱歌。一个人去是送死。”他顿了顿,眼中闪烁着野性的光芒,“等阿土和山猫回来。人齐了,家伙事儿备足了,咱们再去闯一闯那鬼哭狼嚎的地界!”
“阿土?山猫?”李道玄记得这两个名字,疤脸小队失踪的成员。
“对,俩混球出去‘打猎’快半个月了,也该滚回来了。”老鬼插嘴,一边用细小的螺丝刀捅着能量弹夹的核心,一边哼哼,“阿土那小子,鼻子比辐光鼠还灵,专找值钱破烂;山猫嘛,腿脚利索,眼神贼好,溜门撬锁……咳咳,我是说侦查勘探,是把好手。没他们,就凭咱仨去嚎哭峡谷?”他摇摇头,镜片上反射着幽光,“老骨头我还想多活两天,看你们几个小崽子折腾呢。”
正说着,基地那扇沉重的、布满刮痕的铁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被从外面推开一道缝。一个身影灵活地钻了进来,带进一股更浓烈的废土尘埃和淡淡的血腥气。
“鬼爷,背后说人坏话,小心晚上扳手找不着!”一个清亮中带着点惫懒的声音响起。来人身材不高,但异常精悍,穿着一身磨损严重却打理得相对干净的暗色防护服,脸上沾着灰,眼睛却亮得惊人,像黑夜里的猫科动物。他背上鼓鼓囊囊的背包,手里还提着一个用粗布裹着的长条状物体。
“山猫!”疤脸眼睛一亮,大步迎上去,一拳不轻不重地捶在对方肩头,“他娘的,老子以为你小子被哪只大猫叼去当点心了!”
“头儿,轻点!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您这铁拳。”山猫夸张地呲牙咧嘴,动作却轻巧地卸下背包,“路上是碰到点‘小麻烦’,耽搁了。不过……”他得意地拍了拍背包和手里的包裹,“收获不错!够换几罐好滤芯,还有……嘿嘿,给小李子兄弟弄了点‘小玩意儿’。”他朝李道玄眨了眨眼,带着点自来熟和审视。
李道玄忍着痛站起身,点了点头。山猫给他的第一印象是机敏、灵活,带着废土游荡者特有的狡黠和生存智慧。他口中的“小玩意儿”让李道玄有些好奇。
“阿土呢?”疤脸朝山猫身后张望。
“在后头,拖着他的‘大宝贝’呢,慢得跟铁壳龟似的。”山猫话音刚落,门口的光线再次被一个更为壮硕的身影堵住。
一个仿佛由岩石和废铁焊接成的男人吭哧吭哧地挪了进来。他比疤脸还要高出小半个头,肩膀宽阔得几乎塞满门框,身上挂满了各种工具、绳索和奇形怪状的金属零件,整个人像一座移动的废品小山。最显眼的是他身后拖着一个用粗大铁链捆扎的、足有半人高的沉重金属箱,箱体上布满凹痕和可疑的深色污迹。
“头儿!鬼爷!我…我回来了!”阿土的声音瓮声瓮气,带着长途跋涉的喘息,但充满了憨厚的喜悦,“挖…挖到个大家伙!沉…沉死了!肯定…肯定有好东西!”他小心翼翼地把金属箱拖到角落,发出沉闷的巨响,震得地板嗡嗡作响。他抹了把脸上的汗和油泥混合的污渍,这才注意到李道玄,咧开嘴露出一个朴实的笑容,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李道玄看着这座“人形自走废品回收站”,心想,这就是阿土了。力量感十足,性格似乎耿直憨厚,典型的“人狠话不多”。
基地里瞬间热闹起来。山猫放下背包,开始如数家珍地展示他的“收获”:几块纯度尚可的旧时代电路板、一小袋亮晶晶的不知名矿物结晶、几盒压得有点变形的能量饼干(这算奢侈品了)。他特意拿出一个用油纸包好的小包裹递给李道玄:“喏,小李子兄弟,见面礼。‘剃刀藤’的韧芯,处理好的,绑在刀把上防滑又吸汗,关键时候还能当临时止血带,废土居家旅行必备。”
李道玄接过,触手坚韧冰凉,带着植物特有的微腥。他真诚地道谢:“谢了,猫哥。很实用。”这份实用主义的礼物,让他对山猫的好感度提升不少。
阿土则迫不及待地开始用他那蒲扇般的大手和几件简陋工具对付那个沉重的金属箱,嘴里念叨着:“宝贝…肯定有宝贝…我闻到味儿了…”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和金属摩擦的噪音顿时充斥整个空间。
疤脸看着归队的两人,又看看正在适应神经痛却眼神坚定的李道玄,还有角落里喋喋不休数落阿土动静太大的老鬼,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真正放松的笑意。小队,终于像个样子了。他走到那张简陋的、铺着破旧地图的桌子前,手指重重地点在“嚎哭峡谷”那个被特意用红锈色标记的位置上。
“都别瞎忙活了!”疤脸的声音压过了敲打声,“山猫,阿土,回来得正好。咱们有活儿干了,大活儿!”他环视众人,目光灼灼,“目标,嚎哭峡谷!找真正的泉眼,找‘源’,顺便……”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给那帮披着人皮的‘净化教团’杂碎,找点不痛快!”
地图上,“嚎哭峡谷”的名字像一道狰狞的伤疤,无声地散发着危险的气息。而在众人视线的死角,基地某个通风管道的网格后面,一点极其微弱、非自然的红光,如同冷漠的瞳孔,悄然闪烁了一下,忠实地记录着下方“熔炉”中每一个实验体的状态与决策。
李道玄的神经痛再次如细针般刺入太阳穴,他下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戒指,那微弱的悸动仿佛与峡谷深处的未知产生了某种隐秘的共鸣。新的旅程,通往更深的废土炼狱,即将开始。而阴影中的眼睛,正期待着他们在更高强度的“铁锈之息”与精心设计的冲突中,绽放出更璀璨、或者更凄厉的“数据”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