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吝啬地吐出一点灰白,勉强照亮了名为“剥皮丘陵”的荒芜之地。这里并非山峦,而是由无数旧时代战争载具、建筑残骸以及风化的金属矿渣堆叠、挤压形成的巨大“丘陵”。锈蚀的铁灰色是主调,间或露出混凝土惨白的“骨骼”,在熹微的光线下如同巨兽腐烂的尸骸,散发着死寂与金属衰败的浑浊气息。
风,是这里永恒的主角。它裹挟着铁锈味的尘埃和细小的金属碎屑,呜咽着掠过扭曲的金属棱角,发出尖锐又低沉的哨音,仿佛无数亡魂在哭诉。空气干燥得能吸走肺里最后一点水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砂纸摩擦喉咙的刺痛感。
“呸!这鬼风,比老鬼的唠叨还磨人!”山猫啐出一口带着铁锈沙尘的唾沫,拉高了蒙在口鼻上的粗布面巾,只露出一双警惕的眼睛。他作为尖兵,身形矫健地在一块倾斜的巨大坦克炮塔残骸后停下,打了个隐蔽的手势。
后方几十米处,疤脸、李道玄和阿土迅速依托地形散开隐蔽。阿土那面厚重的“裂钢”盾牌被他斜插在身前,轻易挡住了大部分风沙的吹袭,发出沉闷的噗噗声。疤脸则半蹲在一块扭曲的工字钢梁后,能量步枪枪口微微探出,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前方开阔、起伏的“丘陵”地带。
李道玄紧贴着一截断裂的巨大混凝土管道,冰冷的触感透过单薄的防护服传来。神经痛在干燥和风沙的刺激下,像无数根烧红的针在颅内搅动,比在基地时更加剧烈。他强忍着眩晕感,学着疤脸的样子,努力睁大眼睛观察前方。视野里只有无尽的锈色和风卷起的尘柱,单调而压抑。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水壶,又忍住了。水,太珍贵了。
“怎么样,小猞猁?”疤脸低沉的声音通过简陋的骨传导通讯器(老鬼用旧零件拼凑的,有效距离很短且杂音大)传来。
“暂时没发现‘两条腿的’,”山猫的声音夹杂着风声和电流嘶啦声,“但‘四条腿的’痕迹不少。辐爪蜥的爪印,还有……剃刀藤蔓被啃噬的新鲜茬口。这地方‘房东’不少,都不太友善。”
“正常。”疤脸的声音很稳,“这破地方除了沙子就是铁锈,能活下来的东西,牙口和脾气都好不到哪去。保持警惕,继续推进。阿土,注意侧翼和后方!小李子,眼睛放亮点,注意高处和阴影!”
小队再次移动,速度不快,却异常谨慎。风沙是天然的掩护,但也遮蔽了视线和声音。李道玄努力跟上疤脸的步伐,每一步踏在松软的金属沙砾上,都牵扯着全身的神经。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观察上:左边那片扭曲的金属丛林像一张张择人而噬的巨口;右前方那堆高耸的矿渣堆顶端,似乎有反光一闪而过?是金属碎片还是……眼睛?
“左侧!低洼处!”李道玄几乎是凭着直觉,压低了声音急促地通过通讯器示警。
疤脸动作迅如闪电,枪口瞬间指向李道玄示意的方向。几乎同时,几道灰褐色的身影从一处被风沙半掩的车辆残骸底盘下猛地窜出!它们形如放大数倍的蜥蜴,但覆盖身体的并非鳞片,而是锈迹斑斑、棱角分明的金属甲片,四只爪子如同锋利的钢钩,闪烁着寒光,正是山猫提到的辐爪蜥!它们速度极快,贴着地面,如同几道贴地飞行的锈蚀利刃,直扑队伍侧翼的阿土!
“阿土!”疤脸低吼。
“吼!”阿土的反应简单粗暴。他低吼一声,全身肌肉贲张,那面沉重的“裂钢”盾牌被他像一扇门板般猛地抡起,迎着最前面那只辐爪蜥狠狠拍了过去!
“砰!”一声沉闷到令人牙酸的巨响!那只倒霉的辐爪蜥如同被重型卡车撞上,整个身体被拍得倒飞出去,坚硬的金属甲壳在裂钢盾牌的蛮力下凹陷变形,发出令人心悸的金属扭曲声。它摔在沙地上,抽搐着,一时爬不起来。
但另外几只辐爪蜥极其敏捷地绕开了盾牌的正面冲击,利爪划破空气,抓向阿土的腿部和盾牌边缘!金属摩擦发出刺耳的尖啸!
就在这时,“嗤嗤嗤!”几道幽蓝色的能量光束精准地点射而至!疤脸开火了!能量束打在辐爪蜥的关节连接处或相对薄弱的颈部甲片缝隙,爆开细小的电火花和焦糊味!一只辐爪蜥被打得翻滚出去,另一只动作明显一滞。
几乎在疤脸开火的同一时间,李道玄也动了。剧烈的神经痛让他的视野有些模糊,但求生的本能和对危险的感知被放大到了极致。他看到一只体型稍小、动作更狡猾的辐爪蜥,借着同伴吸引火力的瞬间,悄无声息地从侧后方绕出,目标赫然是正在举枪瞄准的疤脸后背!
来不及多想!李道玄猛地侧身,能量手枪几乎是本能地抬起、瞄准。目标太小,移动太快,风沙干扰视线,颅内的剧痛如同重锤敲击!但他扣动了扳机!
“嗤!”一道比疤脸射击纤细得多的幽蓝光束射出,险之又险地擦着那只偷袭辐爪蜥的头部划过,在它坚硬的金属头甲上留下一道焦黑的灼痕!
虽然没打中要害,但这突如其来的攻击让那辐爪蜥受惊,动作一乱。疤脸瞬间察觉背后的危机,一个迅猛的侧滚翻避开,同时反手一枪!
“砰!”能量束精准地贯入那只辐爪蜥因受惊而微微张开的嘴巴,从后脑透出!它抽搐着倒下。
战斗爆发得快,结束得更快。剩余的辐爪蜥见偷袭失败,头领毙命,同伴重伤,发出几声嘶哑的威胁性低吼,迅速拖着受伤的同伴钻回残骸深处,消失不见。风沙很快掩盖了战斗的痕迹,只留下几具尸体和空气中淡淡的焦糊与血腥味。
疤脸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沙尘,走到李道玄身边,大手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力道控制得很好,没让他散架):“好小子!眼够毒!那一枪,救急了!”他看向李道玄的眼神,赞许中多了几分真正的认同。
李道玄被拍得一个趔趄,差点被剧痛击倒,他勉强稳住身形,脸色苍白,大口喘着气,刚才那一瞬间的爆发几乎耗尽了他对抗疼痛的力气。“运气…运气好。”他声音有些发虚。
“废土上,能活下来的运气都不差!”山猫也凑了过来,踢了踢那只被阿土拍扁的辐爪蜥尸体,啧啧道:“阿土,你这‘门板’够劲!下次拍轻点,这甲壳都变形了,拆起来费劲,少卖不少钱呢!”他嘴上抱怨,手上动作却不慢,已经开始用匕首撬取辐爪蜥身上相对完好的金属爪子和甲片,这些都是不错的材料。
阿土憨厚地挠挠头,看着自己盾牌上几道新鲜的、深可见金属底色的爪痕,瓮声瓮气地说:“硬…硬得很!好盾!”
短暂的休整和打扫战场(主要是山猫在搜刮)。疤脸拿出老鬼给的简易辐射计量仪看了看,指针在黄色区域边缘跳动。“辐射正常偏高,还能接受。抓紧时间,中午前要穿过这片开阔地,找个背风的地方休整。”
再次上路。有了刚才的经历,李道玄对废土的残酷有了更深切的体会,也更加理解了小队配合的重要性。他努力调整呼吸和步伐,试图在行进中寻找对抗神经痛的节奏。他尝试着极其微弱地、分出一丝心神去感受体内那蛰伏的“焚金煞气”。在刚才高度紧张的战斗瞬间,那熔岩般的力量似乎极其微弱地悸动了一下,伴随着一种奇异的灼热感,短暂地压过了颅内的剧痛。此刻,在风沙和辐射的持续刺激下,那丝力量仿佛沉睡的火山,在神经痛的“鞭策”下,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在他四肢百骸中极其微弱地流淌,带来一种如同浸泡在温水中的奇特感觉,虽然依旧伴随刺痛,却让他对恶劣环境的耐受度似乎……提高了一丝?
这个发现让他心中微震。是错觉吗?还是……这就是“炉鼎”在废土辐射下的适应性表现?他不敢深想,更不敢尝试主动引导,生怕引发不可控的后果。监控者冰冷的视线,如同无形的枷锁。
中午时分,他们在一处相对完整、由巨大混凝土管道构成的半封闭空间内休整。风沙被隔绝在外,只有呜咽的风声在管道口回荡。大家默默地啃着硬邦邦的能量饼干,喝着带着铁锈味的水。
疤脸摊开那张破旧的地图,用烧焦的木炭在“剥皮丘陵”区域画了个叉。“前半段还算顺利,后半段要进入‘铁脊背’区域,那里地形更复杂,残骸堆得像迷宫,是打埋伏的好地方。”他看向山猫,“下午你探路,眼睛放亮点,宁可绕远,别钻死胡同。”
“放心,头儿,”山猫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论钻洞找路,我可是专业的。不过……”他话锋一转,压低声音,“刚才搜刮的时候,我在一只辐爪蜥的巢穴附近,发现了点……‘不太自然’的东西。”
“哦?”疤脸眉头一皱。
山猫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布小心包裹的小东西,打开。那是一小块破碎的金属片,边缘光滑,明显是人工切割的痕迹,上面沾染着暗红色的、已经干涸的……血迹?更关键的是,金属片内侧,刻着一个极其微小的、线条简洁的符号:一个被三道斜线贯穿的圆环。
“净化教团的标记!”疤脸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如刀,“这帮杂碎的爪子,伸得够长的!连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都来过了?”
“血迹还很‘新鲜’,不超过三天。”山猫补充道,“看痕迹,像是匆忙间遗落或是搏斗中掉落的。附近没有大规模战斗痕迹,只有辐爪蜥的爪印和啃噬痕……估计是某个倒霉的探路者,或者……”他顿了顿,“被‘处理’掉的自己人?”
这个发现让休整点的气氛瞬间凝重起来。净化教团的人出现在小队前往嚎哭峡谷的必经之路上,绝非巧合。是普通的侦查?还是……针对性的拦截?联想到金属板上的信息和他们此行的目标,一股寒意悄然爬上脊背。
李道玄看着那个冰冷的教团标记,口袋里的戒指仿佛呼应般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灼热感。神经痛也似乎受到了某种刺激,变得更加尖锐。他握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疤脸沉默地收起那片带血的金属碎片,眼神扫过众人,声音低沉而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不管他们是探路的还是收尸的……挡路的,一律碾过去!休息结束,出发!山猫,前面带路,给我把眼睛瞪得像探照灯!”
小队再次踏入风沙弥漫的“剥皮丘陵”。下午的阳光毒辣地炙烤着金属大地,升腾起扭曲的热浪。前方的“铁脊背”区域,无数巨大的金属残骸如同巨兽交错的脊骨,投下深邃而危险的阴影。风穿过缝隙,发出更加凄厉诡异的呜咽,仿佛预示着更深的危机潜藏其中。
而在他们身后极远处的某个高点,一个披着与环境完美融合的伪装斗篷的身影,正通过高倍率的光学观察镜,牢牢锁定着在锈色丘陵中移动的四个小点。他手腕上一个与黑市秃顶男人同款的手环,正闪烁着微弱的信号光。他对着衣领下的微型通讯器,声音冷漠地汇报:
“‘货物’已进入‘铁脊背’区域,移动轨迹符合预测。‘清道夫’猎犬一号报告,目标状态:警惕性提升,小队配合初步形成。是否启动‘驱赶’程序?完毕。”
短暂的电流杂音后,一个同样冰冷的声音回复:“暂缓。保持观察,确保目标按计划进入‘哭嚎之口’。‘盛宴’将在峡谷内开始。重复,暂缓行动。完毕。”
伪装的身影如同融入岩石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消失。只有风,依旧不知疲倦地刮过“剥皮丘陵”,卷起锈红色的沙尘,将刚刚发生的战斗和窥探的痕迹,彻底掩埋。李道玄每一步踏在滚烫的金属沙砾上,都感觉离那个被标记为“陷阱”与“希望”并存的嚎哭峡谷,更近了一步。颅内的剧痛与戒指的温热,在风沙的呜咽中,交织成一首通往未知炼狱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