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涛斋那令人窒息的死寂和霍启年枯槁绝望的脸,如同冰冷的烙印,深深刻在林晚意的眼底。霍府主人的讳莫如深,并非源于掌控,而是源于被巨大恐惧彻底吞噬后的麻木与逃避。这座府邸真正的掌控者,是寿安堂里那双冰冷如刀的眼睛,和那个藏身于黑暗、操控着风水邪局的黑木面具“先生”。而她林晚意,是祭坛上待宰的羔羊,是催命符上既定的“下一个”。
沉重的脚步带着一身松涛斋的腐朽药气和死亡气息,林晚意回到了栖梧苑。推开院门,那股熟悉的、混合着陈腐木料、潮湿苔藓和隐约腥气的阴冷扑面而来,竟让她有了一丝诡异的“归属感”——至少这里是她暂时的“战场”。
阿杏依旧躺在内室的床上,小小的身体蜷缩着,盖着厚厚的被子。林晚意走近床边,想看看她的状况。小丫头似乎睡得很沉,呼吸均匀绵长,只是眉头依旧紧紧蹙着,仿佛在梦中也无法摆脱恐惧的纠缠。
林晚意稍稍松了口气,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她走到窗边的椅子上坐下,袖袋里那冰冷的乌木小匣硌着她的手臂,提醒着衣柜深处的秘密。她需要静一静,理清松涛斋带回的震撼与绝望。
然而,这份短暂的、死寂的平静,很快就被打破了。
床榻上,阿杏的身体突然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紧接着,她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如同幼兽受伤般的呜咽。
林晚意立刻警觉地站起身,走到床边:“阿杏?你醒了?”
阿杏没有睁眼,只是身体蜷缩得更紧,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意义不明的音节:“……不……走开……鞋……红……血……珠子……滚……”
林晚意的心猛地一沉!阿杏显然还深陷在昨夜的惊惧梦魇中,被那三双绣花鞋和滚落的染血珍珠折磨着。
“阿杏,醒醒!是我!太太在这里!”林晚意俯下身,轻轻摇晃阿杏的肩膀,试图将她从噩梦中唤醒。
就在她的手触碰到阿杏肩膀的瞬间——
“啊——!!!”
阿杏猛地睁开双眼!那双眼睛里没有焦距,没有意识,只有无边无际、如同实质般喷涌而出的极致恐惧!她的瞳孔收缩到了针尖大小,身体如同被电击般剧烈地弹起!整个人从床上滚落下来,重重摔在冰冷的地面上!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鬼!有鬼!鞋!红鞋!白鞋!紫鞋!它们在追我!它们在追我!”阿杏歇斯底里地尖叫着,声音凄厉刺耳,充满了崩溃的绝望。她双手抱着头,身体在地上疯狂地扭动、后退,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厉鬼正从四面八方扑向她!她的眼神涣散狂乱,完全认不出眼前的林晚意,只将她当成了恐怖的化身!
“阿杏!是我!是我啊!林晚意!你看清楚!”林晚意被她的反应惊得后退一步,随即又扑上去,试图抓住她胡乱挥舞的手臂,制止她的自伤。
“滚开!滚开!血!井里有血!好多血!她们都在井里!她们在叫我下去!下去陪她们!”阿杏的力量大得惊人,她猛地挣脱林晚意的手,连滚带爬地缩到房间的角落,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她死死地瞪着林晚意,眼神里充满了原始的、被逼到绝境的疯狂和攻击性,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来撕咬。
林晚意看着阿杏这副惊弓之鸟、濒临崩溃的模样,心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阿杏是她在这座地狱里唯一的陪伴,唯一还能感受到一丝“活人”气息的存在!如果连阿杏都彻底疯了,那她将真正陷入孤立无援的绝境!
恐惧、心疼、愤怒……种种情绪在她胸中翻腾!是这栖梧苑!是夜半的绣花鞋!是那口古井!是这座吃人的霍府!将阿杏逼成了这样!
“阿杏!你看着我!”林晚意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穿透力,“看着我!我是林晚意!是你的主子!不是什么鬼!没有什么鞋在追你!这里只有我们两个!清醒一点!”
她的话如同炸雷,在阿杏混乱的脑海中响起。
阿杏狂乱挥舞的手臂猛地一僵!那双充满恐惧和疯狂的眼睛,似乎有了一瞬间的凝滞。她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一点点、一点点地落在林晚意的脸上。
“……太……太太?”阿杏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巨大的不确定和残留的惊惧,如同刚从噩梦中惊醒的孩子。
“是我!”林晚意立刻抓住这一线清明,放缓了声音,但依旧带着强大的安抚力量,“没事了,阿杏。你看,只有我们在这里。那些东西……都不在了。”
阿杏的呼吸依旧急促,身体还在微微颤抖,但眼中的疯狂和攻击性终于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迷茫和劫后余生的虚弱。她呆呆地看着林晚意,又茫然地环顾四周,似乎在确认这死寂的房间是否安全。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身体瘫软下去,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
“太太……太太……吓死奴婢了……好多鬼……好多血……她们要抓我下去……下去陪她们……”阿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涕泪横流,小小的身体蜷缩成一团,脆弱得如同暴风雨后残破的花枝。
林晚意心中酸涩,快步上前,蹲下身将阿杏颤抖的身体紧紧搂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不怕了,不怕了。有我在。都是噩梦,醒了就好了。”
阿杏紧紧抓着林晚意的衣襟,仿佛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哭得撕心裂肺,将所有的恐惧和无助都发泄了出来。林晚意任由她哭着,感受着怀中这具小小身体的颤抖和冰凉,只觉得一股冰冷的怒火在心底熊熊燃烧。这霍府!这笔血债!
阿杏哭了许久,才渐渐转为抽噎,最后只剩下疲惫而压抑的啜泣。她靠在林晚意怀里,眼睛红肿,眼神依旧带着浓重的惊惧和疲惫后的呆滞,仿佛灵魂的一部分已经被那恐怖的梦魇撕碎了。
“太太……”阿杏的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带着浓重的鼻音,“奴婢……奴婢好怕……我们逃吧……离开这里……”
逃?林晚意心中苦笑。这霍府如同巨大的蛛网,她们就是网中的飞蛾,如何逃得脱?老夫人冰冷的目光,风水先生滑腻的手指,无处不在的仆役沉默的监视……每一个都是无形的枷锁。
她没有直接回答阿杏,只是将她搂得更紧了一些,声音放得更柔:“阿杏乖,先别想这些。你饿不饿?我去给你弄点吃的和水来。”她需要转移阿杏的注意力,让她先恢复一些体力。
阿杏呆呆地点了点头,眼神依旧涣散。
林晚意将她扶到床边坐下,盖好被子。自己则起身,准备去小厨房看看能否找到些简单的食物。栖梧苑是有小厨房的,只是久未开火,不知还有没有存粮。
就在林晚意转身走向外间的瞬间,她的眼角余光无意间扫过坐在床边的阿杏。
阿杏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低着头,双手无意识地揪着被角。窗棂透进来的、惨淡的天光,斜斜地照在她低垂的脖颈上。
林晚意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
就在阿杏后颈衣领下方、靠近发际线的位置,在惨淡光线的映照下,赫然浮现出一小片极其黯淡的、近乎黑色的……纹路!
那纹路极其细微,如同用最细的墨笔勾勒出的诡异符号,线条扭曲盘绕,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冷和不祥!它隐藏在衣领的阴影里,若非这个特定的角度和光线,绝难发现!
林晚意只觉得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头顶!她屏住呼吸,心脏狂跳,下意识地往前一步,想要看得更清楚!
然而,就在她脚步移动、光线角度微微变化的瞬间——
那片黯淡诡异的黑色纹路,如同投入水中的墨迹,极其诡异地……淡化、消失了!
仿佛从未出现过!
林晚意僵在原地,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她死死地盯着阿杏的后颈,那里只剩下苍白的皮肤和几缕散乱的发丝。刚才那惊鸿一瞥的黑色纹路,如同幻觉。
是光线错觉?还是……那东西会隐藏?!
她想起袖袋里那冰冷的乌木小匣,想起匣盖上镶嵌的那颗黯淡的黑色石头,想起小匣散发出的、与库房附近相似的冰冷金属气息……
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她的心脏!
阿杏……她不仅仅是惊吓过度!
她可能……被什么东西……缠上了!或者说……被某种力量……标记了!就像那三双绣花鞋一样,是亡魂的标记?还是……那个风水先生留下的某种……操控的印记?!
林晚意看着阿杏依旧低垂着头、眼神呆滞的侧影,只觉得一股寒意比栖梧苑最深的夜还要冰冷,瞬间冻结了她的四肢百骸。
贴身婢女,惊弓之鸟。而这惊弓之鸟的羽翼之下,或许早已被刻上了……来自地狱的符咒。